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秀娘跟王四郎是想赶在冬至之前回来,到江州赁下来的院子中暖房,也算过的头一个节,泺水此地的民情便是如此,冬至还在娘家过,便要吃人说嘴,冬至节吃了娘家饭,夫家便十只饭萝九只空,穷上一年不到头。
算盘紧赶慢赶的带了下人往江州城来,王四郎还在后头跟人盘帐,算盘赶在十一月初到了江州,他不急着先整房子,多早晚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先把秀娘交待的东西带回了泺水。
赶了大车一路急去泺水,到了门口整整衣裳,进门先是作揖:“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咱们太太差了小的过来补这一年的节礼。”
蓉姐儿已经不识得算盘了,他如今也已经改了名儿,按外头惯了的作法,也姓王,叫王兴,已是干了二掌柜的活计,王四郎忙不过来,便叫他带了人去盘货收帐。
算盘刚来家时是个清秀小厮,不过十三岁,此时虽还脸嫩,却是实打实的受过历练的,如今且还太小,待年纪再长一些,王四郎就真个提他当二掌柜。
算盘也看得出王四郎是个念旧的人,越是跟得久的,越是好处可拿,但凡有事便忙前跑后,因着年小在秀娘那儿也十分殷勤,家里家外都当得一面,这才把往江州理家事的活计交给了他。
沈家接了礼,蓉姐儿还不知道这是爹娘派来的人儿,两只手抱在一起,站在人后偷偷看他,算盘麻利的到她面前蹲了身:“大姑娘,我是算盘。”说着就笑,从身后掏出个油纸包来,里头包了鸭肉包子,递给蓉姐儿:“赶得早,得兴楼的笼屉儿还没开,等会子再给姑娘去买那鹅肉的。”
蓉姐儿一下想起来了,去年过年时算盘不一时便出去买了吃食来逗她,她拍了巴掌接过来,跟妍姐儿一人一个分吃了。
沈家少买外食,不似秀娘在时,带了蓉姐儿出去便买些点心把她吃,几文钱的细料馉饳,玫瑰酒酿饼,再有贵些的鲜货水果,鸡肉兔肉鳝鱼丝儿,俱都舍得。
蓉姐儿好久不吃外边买的肉包子,大白也许久不曾尝鲜儿,窜出来绕了蓉姐儿的腿转圈,喵呜喵呜的求她分食。
潘氏捡点女儿女婿送来的贺礼,眼睛笑成一道缝儿,摆下茶水饭食细问:“如今走到哪儿了,甚个时候好家来呀?”
算盘恭恭敬敬的接了茶,也不敢坐满凳子,抿了一口茶水:“小的出来时,老爷太太也出了九江,一路收帐回来,还有些货要销,小的先行一步就是先打理房子,好叫姑娘太太住的如意。”
潘氏便又问那房子买在哪儿,怎的人没回来房子先买好了。这原是王四郎走时就想着的,他原来就想着去江州,还想把那茶叶铺子盘下来,不料叫王大郎坏了茶园的事,又且没有合适的,到是跟寄东西那家置铺的掌柜熟识起来,托他在江州各处留意房子,给他一成佣金。
置铺的掌柜常年打交道的俱是这上头的人,小件的古董玉器,大件的屋子家具都经过手,王四郎这样央他,又有银子可拿,自然十分上心,里里外外看了十间房子,才定下一间。
两进的院子,到底三屋,就临在金湖边上,俱是官眷富商住的地方,房子虽不大,要价儿却高,王四郎原还嫌贵,四百五十两银子好在泺水买间七间的的院子了,还是一道贩茶的客商劝了他,那地方既都是富户官家,往各处送一送礼,自然有人送来乔迁回礼,这一来二去的,不就跟上头这些搭上了话儿。
王四郎一想正是这道理,也不管那院子卖得贱还是贵,赁下来便叫算盘去理事,所幸是带家具的,又才住过人,并不曾荒废,算盘把下人留在那儿看屋,里外一转见都是齐全的,只需要再办些零碎便可,这才急急来看蓉姐儿。
“后头院子里有个玩花楼,姑娘便在那处弹琴读书也是好的。”算盘这样一说潘氏脑袋都晕了,嘴巴狠不能咧到耳根后,抚了蓉姐儿的脑袋就笑,拍她道:“咱们也成了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算盘在泺水盘桓了一日,除了给沈家送了礼,还给王老爹也送去了,这回的节礼是秀娘给办下的,样样都没少,连王大郎都给办了一付新衣,梅姐儿桃姐儿俱是一样的衣裙钗环。
朱氏把那东西翻一翻,冷眼看着梅姐儿喜完了便忧,嘴巴一扯,笑道:“这回你哥哥回来,还接
你去住,江州城里风物又不一样,倒是去开眼界了。”
梅姐儿脸上那几分笑意都隐了进去,皱了眉毛左右为难,如今朱氏只把她当成草木人儿,瞧见了只当瞧不见,话也不与她多说两句,门禁上头又放的松,梅姐儿自觉日子好过,心里又埋了一桩心事,想着去了江州,便再不能见他,心里倒不乐意再跟着嫂嫂哥哥过日子了。
还是王老爷开了腔:“哪有父亲在,住到哥哥家去的,你哥哥才去江州立足,定有诸多事务要忙,你别去扰他,待过了头三个月,想去江州玩耍,再叫他派了车来接你。”
梅姐儿一听喜形于色,不住点了头,朱氏肚里冷笑,那卖油的与梅姐儿两个那眉来眼去,浓情蜜意的劲头,连街坊也有些瞧出来的,茶肆的许婆子还来问她,她一推了事,只说后母难做,说上她几句就告状,且又没实据,怎么好平白污她的名声,说不得当家的还以为是她成心想坏女儿的清白呢。
许婆子眉毛一挑,哪有不知之理,几个俱都知道关窍,晓得是朱氏暗地里推波助澜,怎么也是旁人家事,至多瞧个热闹,哪里会去扫别人门前雪,俱都叉了手,等着闹将出来,也不知这回赶出去的是谁。
王四郎在江州赁下的屋子里不仅有卷棚还有玩花楼、赏月阁,小是小些,却也五脏俱全,还有个半大的水池子,养了锦鲤栽了荷花,此时俱都是些枯枝残叶,算盘使了人把里头打卷残破的荷叶都给剪了,待来年生出一片来也好当个景儿瞧瞧。
也是他在陈家呆过,大家大院儿,诸多杂事儿都瞧着别人干过,左右听一耳朵都够他支派人把王家新宅的事料理干净了。
还是请了那置铺的掌柜,寻一个可靠的人牙子,前后添了几个丫头,算盘自家心里有一本帐,秀娘是个耳软心善的人,与她做事再容易不过,从来也不曾苛待了他,这一年有他们吃穿,便不少了算盘的,衣裳鞋袜不过小事,最要紧主人家心善。
算盘便只捡那粗手大脚做活计的人,前头一层院里的小厮更不挑那瞧上去就精怪的,中人见他捡的俱是些个瞧着不机灵又肯做活的,第二回带了人来便把那些个生的美貌娇气,专为着房中侍候的俱都剔了去,只留那些个长得不显,人却有眼色会做活的。
买下十个下人,灶上厨上俱都雇佣进来,挑那掌过勺的,把一个家里里外外都整顿一番,到了冬至前,自家坐了车去接蓉姐儿。
原是王四郎秀娘两个坐的船晚了,想是年前盘帐与人有了攀扯,可家里过节不能没有主人,这才去接蓉姐儿,她也算主家,把节过下来便成。
潘氏在要家里做冬至,今年潘老爹那儿还要大办,她是怎么也走不开的,孙兰娘更不必说,家中烧灶的人是她,一家子也丢不开。
最后还是叫玉娘带了蓉姐儿去,只说是姑娘的养娘,江州城里人更不知道她的出身了,因着接信说冬至前后便到,算盘这才急着把人接家去,上了车蓉姐儿还问:“是不是去见娘呀?”
玉娘拍了她的背:“原说穿夹袄就回来,姐儿瞧瞧,今儿是不是穿了袄了?”
蓉姐儿这回不怕了,还把大白也抱了,说要带了它回去过冬至,两人一猫去往江州,大白团在褥子上一直睡着,到了江州城,临湖街上,左边数着第三间院儿就是王宅。
蓉姐儿也识得几个字了,全是玉娘教的,整个沈家,女人里头只有她识字,她为着自个儿不是好人家里学出来,不敢十分教导,只把姓名教她认了,蓉姐儿指了门边上挂的木牌子:“王!”
算盘一低腰:“可不,这便是新家了。”
里头那十几个下人早早就等着,一见小王管事领了个小娃儿进来,看她穿了簇新红绸袄裙,身上戴金戴银,脖子里挂了一付金锁,手上还抱一只白猫,晓得是主人家的女儿,一个个堆了笑脸儿过来:“给姐儿道个万安。”
蓉姐儿头回见着这般光景,竟也不怕,摸了大白的猫耳朵,笑眯眯的点头:“你也安呀。”
那个头先凑过来的婆子正是灶上的,别个不论,单她是最先在主家面前显本事的,因着打听到主家婆本就是个造汤做饭的能手,十二分的想先显显本事,做了七八样点心只等着上桌。
“姐儿先梳洗了用些点心,汤水正在灶上炖着呢。”那婆子这话一出口,就叫算盘斜了一眼,便是玉娘在陈家这半年学下规矩来,也没有灶下的直往主家面前这般说话的。
她立出来笑一笑,茬过这话头:“姐儿先逛逛宅子,看看小王管事给理的院儿合不合意。”
蓉姐儿把头一歪:“小王管事是谁?”
算盘往前一站,蓉姐儿拍了巴掌笑:“是算盘呀。”说着把手伸给他,又吱吱咕咕说开了:“我的院子有没有秋千架呀?爹说给我扎给秋千的。你给大白做窝了没有啊?它要睡在我脚跟头的。”
那灶下的婆子讪讪的立了,别过身子哼一声,到灶下装了一食盒的点心,交给后院侍候的丫头叫端到上房去。
蓉姐儿正抱了大白瞪大眼儿:“哇”说着把大白撒到地下,迈了腿儿往里跑,一面跑还一面叫:“这样大呀!”
春深日暖 66徐小郎乌龙打拐,蓉姐儿当家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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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67冬至节阖家团圆
冬至节后王四郎带了秀娘拉了一船货物到了江州,因行的俱是水路,每到岸边便给江州寄信,算盘估算了日子,日日亲去江州渡口等着南来的客船,好接人回家。
这日天已是晚了,客店也早上了门板要关门,家家都过冬至节,店里只有算盘一个客人,点了一壶茶坐到现在,原跟他一样的客人多着,都是来接家人回家的,才好吃上冬至团,此时个个都走了,只有算盘还等着。
蓉姐儿早上起来吃了猪油拌芝麻的年糕就催了算盘出去接爹娘,她知道今儿是冬至,昨天夜里吃饭,她一个人上桌,桌上摆了三付碗筷,家里下人一个个都站在廊下等着她把红包,身边虽有玉娘跟算盘在,到底还是小娃儿,住在大屋子里便想着爹娘。
到了冬至便是进了九,算盘在外头买了一付消寒梅花图来,给蓉姐儿点九,玉娘哄了她一日点一个,早早起来涂了一个红圈,倒对画儿上了瘾,把一付纸全给涂满了,只好又出来买了十多幅不重样儿的,哄着她拿笔涂了玩儿。
王四郎信上说了,最晚冬至这一日定能到家的。天阴欲雪,算盘等了许久,那小二都打了哈欠,撑了头咂巴嘴儿,掌柜的盘完帐,见还有个客,团了手过去讨近乎:“这天阴得像是要下雪,客倌可曾带的伞,店里倒备着,若是要走言语一声。”
这便是有些赶客的意思了,只话说的好听婉转,算盘哪有不知之理,告罪一声:“我在等着主家的船,送了信说是今儿到的,约是天阴,这才晚着些,掌柜的担待。”
掌柜的听见他说话客气,也把话头接了过来:“小哥的主家是做甚个营生的,来这渡口的全是大船呢。”算盘喝了半杯子茶:“南来贩茶丝,船到了北边,见着些甚就贩些回来。”
“那便是做得大生意了,且等等,渡口的船倒不好说的。”说着亲给算盘壶里添了热水:“邋遢冬至干净年,今儿若是下了雪,拜年却不必踩湿了鞋了。”
两个正说着,小二叫了一声:“那边又有船来。”算盘往窗前一张,远远是有艘大船挂了帆,看不分明船头写个甚字儿,捏了帽子跑出去,小二见他走了,过来就要收桌子,叫掌柜的横了一眼:“开门是客,把这茶留了,再去烫一壶滚水来。”
算盘在渡口站了半刻,那船才靠岸边就听见王四郎唤他的声音,算盘赶紧上前去,接了王四郎,后头还跟着带了围帽的秀娘,算盘早就雇了轿夫,跟他一道等在渡口三四天,今儿终于接着了人,抬起来便往家去。
秀娘身边倒有一个丫头,跟在轿边小跑,后头王四郎倒是不紧不慢,算盘往那脚店会钞,那店家掌柜奉了一杯热茶出来,王四郎接了,一杯滚热的茶水下肚,去尽了身上的寒意,他冲那掌柜点点头,算盘从袋里摸了一两银子出来。
掌柜接了点头弯腰将他送出门去,还同算盘扯了两句:“小哥下回再有这接船的活计就交了给我,叫小二记下船上标识,待瞧见了,我去报你知道。”
这倒是桩好事,往后王四郎的货船常来常往,也不是独此一回的事,算盘点了头,冲那掌柜的作个揖跟在王四郎身后,往临河街去。
小二跟在掌柜身后竖了大姆指:“还是掌柜的周到。”口上拍马,心里却啐,到时跑腿的活计全是他的,临了不过得几文赏钱,趁了没人进来,赶紧上了门板,好早些回去过节。
秀娘早早就到了宅里,蓉姐儿叫玉娘抱了在堂前等她,乍一相见,倒有些不识了,船上风大日晒,秀娘又不能天天戴了围帽行走,脸上肌肤黑了一圈,往蓉姐儿面前一立,蓉姐儿抿了嘴儿,看了半晌才嚅嚅叫了一声:“娘!”
一认出来就扑了过去,秀娘把女儿一接,笑盈盈香上一口,见堂屋里立了许多下人,玉娘又跟在左近,点一点头道:“寻两个有力气的,把箱笼抬进来。”
王四郎带了茶去,回来也不能空船,载了三十多箱香料,把卖了茶叶的钱俱都换成香料回转来,遇着港口就下去出卖,卖得的钱再进一些当地的鲜货。
譬如百合,有一地的水田专种百合,价在当地卖的贱,十文多钱买来一个,坐了船到下个港口,身价徒然翻出一倍去。
夫妻两个,一个盯着蚕丝米,一个盯着零碎物件,走的时候带去五千多两的茶叶,回来时身份又翻了一倍,这趟回来,便是想赶早在年前置下茶园子来。
蓉姐儿趴在秀娘身上不起来,秀娘拍了她的小屁股,颠一颠看看重了,又放到地下量一量高了,笑眯眯的冲着玉娘点点头,她也同潘氏通信,虽少些,哪回都是扬扬洒洒好几页,晓得如今玉娘成了蓉姐儿的养娘,原来还有些不乐,一看她把蓉姐儿带的好,也高兴起来,待箱子来了,随手拿了一匹缎子给她。
玉娘更把心眼实了与她相交,亲给她抹手洗脸抿头发,待王四郎抬了剩余几箱子香料回来,秀娘已经换过衣裳,给蓉姐儿也换了身新的,专在门前等他。
蓉姐儿跳起来就要爬到王四郎身上,他也黑了,人却胖起来,蓉姐儿喊了一声:“爹。”王四郎应了一声,蓉姐儿张了手要抱,王上郎也把把起来带进屋,进门看见堂屋里菜饭都已备下,连洗澡的热水都烧好了,点了点头:“倒没晚,赶紧上酒,咱们拜祖先吧。”
按理该是在王老爷家里办的,既赶不回去,便在新宅里也办一次,秀娘正掀了蓉姐儿的额发看她眉毛上那道伤疤,细问过玉娘晓得凶险,还是请来了吴家的太医才瞧好的,叹一声道:“倒要好好谢谢人家,只不知宅院在何处。”
算盘亲手捧了甜汤给王四郎,里头煮了金灿灿的南瓜小圆子,王四郎一路听他回了宅子下人各项事休,最末一件便是徐小郎误认蓉姐儿叫拍花子的拐了,他听了笑过一声,算盘又细说这吴家是怎样人家,徐家又是当什么官儿的。
王四郎这才听住了,此时大手一挥:“预备下拜礼,咱们带了女儿亲上门去谢。”他这是存了结交的心思,便是不能攀上当官的徐家,能同吴家这样的积年富贵搭上线也是好的。
这一年王四郎自家单干才晓得世道艰难如此,原有陈仁义带了,他好歹算有个牵头的人,如今没了陈仁义,再要扣开那些个官家门户,再不是易事,便是你有银子,冒冒然拿了去砸,也要被人带回来。
头上顶了乌纱帽的再没一个不爱金银黄白,可你要给,也要给的巧,投其所好,一匣子金子送进去,分量再足也要叫人拍回来。
正有这一桩缘份在,又怎好白白放过,知道徐小郎是读书人,把那端砚捡几付出来,单挑那连中三元的,又捡些纸笔,把四宝凑足了算是一份礼。
吴家的礼却难办,晓得上回算盘已经作主送了两匹绸子去了,便道:“去瞧瞧城里的金匠铺子彩绸铺子,问问吴家爱些什么,问得了再办。”这便又是一个关窍,富贵人家最常打交道的便是这些地方,去这里取经,些许费几个钱打发小伙计,那些太太的喜好立时便出来了。
瞎子摸象不如投其所好,心里有一本帐,往后要打交道也好有个章程,不至摸不着门进去。王四郎发了话,算盘早就办在头里,听见他问便把吴家人喜欢什么都说了一回,还打听得了吴老爷此番并不在家,也是出船跑货去了。
家中止有吴夫人一个,儿子却去投了军,王四郎一听有了计较:“咱们过两日收拾齐整了便上门拜会,只作不知,妇人家不好待男客,只得把侄子请出来,我也好结交一番。”徐家出了一个布政使一个太守,还有一个现管的徐通判,便是如今用不着,关系能处便处着,往后上门拜会才有个由头。
祭祖的酒倒过三巡,便把菜撤下去回锅,冬至节这日早上要吃年糕,夜菜定要回了锅才能下肚,等菜又热过一回摆上桌,蓉姐儿早就饿了,玉娘先把一碗饭摆到她面前,乌木的小筷子往里一插,掘出两个熟荸荠来,站着的下人俱都称好:“姐儿掘了两个元宝出来呢。”
蓉姐儿含了筷子就笑,拿了把勺儿把熟荸荠舀起来,一个送到王四郎嘴里,一个送到秀娘嘴里,见他们嚼吃了,拍拍手,自家拿了筷子去夹菜吃。
王四郎秀娘走的时候女儿吃饭还不伶俐,隔了一年回来头发也蓄起来了,身量也高了,连拿碗筷子都稳得很,自家小口小口吃着,也不要玉娘喂,拿手指头点一点,便给她夹到碗里。
冬至除了年糕赤豆饭,还要吃冬至团,甜咸两种都有,蓉姐儿爱吃甜的,玉娘夹了一个单搁在小碟子里放凉,蓉姐儿拿酱豆腐拌了饭,大白也得了一尾鱼,三个人吃了一顿齐整的冬至饭。到夜里蓉姐儿抱了自己的小枕头要跟秀娘一处睡,王四郎到外屋帐房去盘货点帐。
除了买进来的十个下人,在九江还雇了帐房先生,包他一家的衣食,帐房先生姓钱,带了浑家并一双儿女,此时刚进院子里。
还有五六个使得顺手的小厮丫环,这样粗略的算一算,王家一共有了二十个下人,秀娘哄睡了蓉姐儿,撑了头把玉娘唤进来,点了灯把家里的人头俱都点过一回,她问明了有几个是买的,几个是雇的,玉娘把身契交到她身上。
秀娘回头看见蓉姐儿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呼出一口气来,跟在她身边侍候的丫头开了匣子,调了些珍珠粉往她脸上敷,玉娘瞧见了晓得她是想让皮子白回来,加了一句:“据说羊奶用着好呢。”
秀娘笑一回:“船上风吹日晒,我又是个操劳惯的,关在后舱房不出门厌气的很,这一回的货到我自家也有三箱子呢。”上回那个胡椒,秀娘问明了是香料,添在茶中放在菜里都可,在江州这边还不时新,在蜀地却是贵货,收了两箱到一地就卖上一些。
不意真叫她赚了银子,这趟回来,还得赶在年前回一趟泺水,把帐给算清了。她特特留了玉娘下来:“你的家人,可寻着了?”
玉娘垂了眉毛:“是我没有亲缘,怨不得别个。”沈大郎帮着走街串巷的问,倒真有丢了女儿的,可一问年纪却俱对不上,也没见着几人合抱的树,好容易有了信,不过是水里捞月亮,说着摸了帕子出来抹泪,秀娘跟着她叹一回,又徐徐开慰她。
玉娘晓得她的意思:“只愿太太不嫌我出身不好,给姐儿当个养娘使唤着,端茶倒水吹汤喂饭便罢。”秀娘这里也离不开她,她从没理过这样大的家事,若不扶个臂膀起来,宅前宅后且忙不过来。也先不忙着交派事务给她,定下后天回一趟娘家,瞧瞧亲娘嫂子怎生说。
蓉姐儿半梦半醒翻了个身,眼睛还阖得紧紧的,嘴巴张开来合动两下,玉娘赶紧拿了杯子扶她起来喝两口茶,秀娘看在眼里越发满意:“新买的两个,怕还没上手,你先带着,等这两个出师了,再调教外院的。”
玉娘眼圈儿一红,让蓉姐儿躺好了,伏身就要下拜:“太太真是我的再造恩人。”若不是遇上了王家人,她还不知飘零何处,便是王四郎把她带来了泺水,秀娘若不容她也能提脚发卖,院里也有这样的姐妹,风风光光的赎了身出去,见了大妇又被发回院中,还做那皮肉营生。
秀娘见她要拜,赶紧摆了手拦住:“你只安心服侍了姐儿,我这里自然不会亏待了你。”经过见过便不一样,秀娘这回出去,虽是在内宅后,也见识了好些事,晓得那大富人家都有养娘女管事,只要玉娘心正,留她当个管事也未偿不可。
王四郎盘帐到半夜,进了屋见妻子还点了灯等他,笑道:“怎不先睡,一路上行船不累?”说着解袍子挂到椅上,仰头看着四面雕花窗框床围:“这院子还是小了些,待再发些,便凭一间似陈家那样的豪宅大院。”
“如今这般便是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你也歇一歇,天天这样忙,甚时候是个头。”秀娘披了袍子起来,叫丫头打水,蹲下身去给他烫脚,王四郎一把托住:“你才落了身子,赶紧回去躺着,我自家来。”
春深日暖 68行快船秀娘落胎,年关至上门秋风(捉)
王四郎跟秀娘两个坐船一路往去九江,昼行夜宿,整整一月未曾停过,便是怕赶得晚了茶叶上市,价就卖得贱了,这一路为着快些到坐的都是百丈船。
拿一寸宽的毛竹片儿,用麻绳子接成百来多丈宽的竹帆立在船上,船头连个辘轳,一翕一翕的鼓风出来,好叫船行得快些。若是大风便起了布帆不必伸手,若是风平浪静船行不得的时候,便有水手拉了麻绳造出风来好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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