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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怀愫
她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了,秀娘才要松一口气,算盘就偷摸着上了门,他差了个身边的小厮把玉娘叫到外头,玉娘早已经脱了孝,作寻常人家的娘子打扮,听见是小王管事寻她,还有些愣神,抻了抻衣裳到了外头。
见算盘缩了脑袋在檐下,全不似平日模样,快步走过去,一照面就见算盘皱了眉头,软声问道:“怎的了?这是?”
说起来算盘也有一肚皮的苦水要倒,他在乡下忙进忙出,皮都黑掉一层,打眼一瞧倒似个庄稼汉了,倒是王四郎,成天东家请吃酒西家请饭食的,每日里迈开步子便是听奉承话,三五七日才回一趟家。
王家塘里多少年没出过一个有出息的人了,王老爷虽然作官,却没能捞着一点便宜,如今连本带利的全在王四郎身上讨了回来,晓得他家里只有一个闺女没有儿子,乡里那些个帮闲便打起了歪主意。
寻那有女儿的人家,想把女儿送进王家门里,当个妾也是好的,只要能生养个儿子出来,这付家业往后可不全落在自家。
王四郎兀自不觉得,可算盘却精怪,有些个事瞒上不瞒下,他日日跟那些工匠打交道,美其名是监工,却也得说着好话办着软事,都是老爷的乡亲,得罪了谁都不适合。
也掏钱请过几回酒,那些个爷们嘴里甚样话都说得出来,傍晚就坐在工地上的大石梁上,三四个围在一处就着花生炸鱼喝酒,喝得面上泛红,就指东说西的把村子里谁家起了这个心思告诉了算盘。
头一个有这个意思的,是王四郎的堂叔家,原来从不过问侄子的家事,这回回来一打听房里只有一个姑娘,还已经七岁了,当场就皱了眉头:“这怎的像话,哪能没个儿子立门楣。”
他不过是无心之语,却叫他老婆听了去,夜里就往他耳朵里吹风:“咱们家玲姐儿还没说人家呢,便把她定给四郎怎样?”她自家生了四个儿子,丈夫最得意的事就是下雨天不必打伞,叫四个儿子抬一张桌子,他就在那桌子底下走,一丝儿雨星子都飘不着,早年还曾笑话过王老爷家里六个姑娘才得一个儿子,”“力气都用在圣人那儿,被窝里头生儿子倒不行了”。
他听见这话啐了婆娘一口:“浑说个甚,他自家有娘子的,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小。”那婆娘见着王四郎人品财气早早打起这门主意,这才三不五时的叫了丈夫把王四郎请回来用饭,说是给四个儿子安排活计,却回回都把女儿叫出来待客。
总归是亲戚,王四郎倒不曾多想,这婆子问定了女儿可看得中意,女儿玲姐原不愿作小的,经不住作娘的要把她往外推,村子里有几个像样的男人,哪一个比得王四郎富贵,待知道正头娘子没儿子,点一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个浑货,看看他如今这个样子,莫说做了二房,就是五房六房又怎的,咱们玲姐儿这模样好生养,等过了门生他四五个,还有甚不是咱们家的。”
玲姐儿因着有这么一个会生儿子的娘,十里八乡很是抢手,就因着上门的媒人多了,才叫她挑花了眼睛,越看越高,庄稼汉子早就不摆在眼里,只有这个王四郎,身家样貌都可她的心意。
算盘不能说得太明,只苦了一张脸:“赶紧的,叫太太收拾收拾,便去那头走动一下也是好的。”





春深日暖 85假堂妹欲作人妾,真主母乱点鸳鸯
响锣哪用重锤敲,玉娘一听这话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跟算盘想的一样,跟了秀娘这些时候,早就打心里将她当成了主母,那些外头的下人,哪里似他们的日子好过,瞧瞧王雪娘家里,跟来的丫头瘦得身无四两肉,看见王家下人下午还有一顿点心能吃,眼睛都在冒光。
秀娘从不在吃食衣裳上苛待下人,一季给做两套衣裳,还加鞋袜,吃的虽不能同主人家比,一日里也有一顿有个肉菜,既没饿着也没冻着,便是说起话来也不吆三喝四,从来好声好气,再没有比秀娘更好性的主家婆了。
好容易有个心善人正的主母,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容易,再进一个人来把水搅混了可怎办?算盘是见识过陈大姐厉害的,有她这样厉害的当家人在,那些个新进门的妾还时不时挑些小事出来,暗地里使使绊子,待瞧见她真个能把人提脚就卖了,这才收敛。
秀娘怎么看也学不来那样的厉害,算盘若不是想到这一节,也不会急巴巴的赶回来报信了,玉娘同他想的一样,白了一张脸,有心想问问又实开不出口去,想想沈家一家待她这样好,一咬牙道:“老爷,老爷可有那心思?”
说完这一句涨得满面通红,算盘打量她一眼,“哧”的一声笑出来:“若真有那个心思,还不若收用了你,我是怕老爷叫那不知哪一门子的堂叔三杯黄汤一灌醉了过去,吃了人暗算。”
如今那些人打的还是叫王四郎自己开口的主意,也显得自家闺女矜贵些,可若再不成事,说不得就要灌醉了他送作一堆,到时候天亮喊破了,想赖都赖不掉。
玉娘叫算盘说的脸颊通红,一口啐了上去:“混说个甚,事儿我知道了,你且赶紧回去。”自来便跟算盘不太熟识的,不过因着同过路这才有几分面子情,在江州虽一处理事,却也光明正大,不意头一回背了人说这么些话就是为了这事儿,把唇一咬:“你可看紧着些,把篱笆扎紧了,别叫野狗钻进来。”
这一句说的倒像潘氏口吻,算盘眨巴眨巴眼儿,看见玉娘转身回去才笑,又赶紧忍了,转身往渡头小跑,得赶紧在天黑暗前赶回去,说不得日日在老爷床下打地铺。
算盘年纪不小了,在王家吃得饱穿得暖,还跟了王四郎跑商路,早就生得高大起来,原来还能在他跟前充一个侍候人的小厮,如今这付模样却叫人看了不成话,不过才打了一夜地铺,天明起来那家人瞧他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算盘心里暗啐一口,又叹一声气,指望着玉娘赶紧把太太请到王家塘去,他也好放下这桩心事,这么两头跑,一面监工一边监夫,腿都跑细了。
玉娘进了屋里也不知道怎么同秀娘开口,她来来回回坐卧不宁,几回想要说话,又觉得思量得不细,直话直说秀娘免不得要生一场闷气,可又没别的法子,把她往王家塘引。
玉娘这个模样秀娘又怎么瞧不出来,她眼着玉娘回来好几次,添个灯油拿了油灯出去的,添完了却忘了拿回来,一日里连着出几回这样的错,招了杏叶过来:“玉娘这是怎的了?”
杏叶捂了嘴儿笑,她却是瞧着玉娘出门的,还看见她同算盘两个头挨头的说悄悄话儿,在江州王四郎同秀娘还没回家前,家里的各项事体便是算盘跟玉娘两个商量着办的,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算盘如今正当年,玉娘也还是花信期,这两个门前院后站的多了,宅子里头的丫头婆子早就传这两个要在一处,做夫妻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虽年纪上头差着些,可男人家一长开便瞧不出来了,算盘在外头风吹日晒,还是玉娘生得嫩相些,瞧着顶多只差二三岁,再猜不着竟差了五岁这样多。
如今世道待女人不似程朱学说盛行的时候,全因着当今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一站稳了脚跟,就把寡母给嫁了,嫁的还是萧太贵妃年轻时在宫外就有了情谊的男子。
为了这个雪花一样的奏章往皇帝案前飞,他办事的时候是明君,到这上头竟一句也不的别人的,有那相守的便守,不想守的便嫁,初嫁已是由了父母,再嫁便由自身,若是夫家不许娘家阻拦,还能去击鼓告官。
玉娘虽是寡妇身份,可她是当家主母拐了弯的亲戚,算盘不过是个下人,有的丫头还叹玉娘不该低就寻个管事,是以杏叶瞧见这两个在说话,把问菜单子的事咽进肚里,等玉娘进来,却似三魂少了六魄,杏娘更是觉着这两个有事,秀娘一问,便笑了起来。
“这是怎么的,不许弄鬼。”秀娘见杏叶一笑,本来没往这处想的,也不由得往那上头思量了,自说着还笑,笑了一回又道:“不能吧,也没见他们在一处呀。”秀娘还想着算盘跟玉娘两个刚来家时的模样,再一想算盘如今的年纪,招手把杏叶叫到跟前:“你说的可是真的?”
杏叶点点头:“可不,宅子里哪个不说,这事儿便也只有太太还不知。”
玉娘若真跟算盘两个情投意合,秀娘自然没什么好拦的,原来她倒是想把玉娘说给帐房钱先生的,他那个浑家到底没能挨过冬天,留下一双儿女撒手去了。
玉娘是个心正的,待孩子又好,钱先生做帐房一年到头银钱红包不少拿,人也是个老实头,嫁给他也算是生活有靠,有她在钱先生也不敢欺负玉娘,倒是一门好亲事,只差一年后看他们两个对不对得上眼,秀娘才打起这个主意,不意玉娘竟自己捉了对。
“那她今儿这样,可是算……可是王管事说了甚?”
杏叶摇摇头:“我只瞧见玉娘姐姐脸色不好,隔得远不曾听见,也不知道说了甚。”杏叶其实还是知道些消息的,那些外院里的小厮,如今没有一道院门隔着,跟里头侍候的丫头们走得近了,杏叶几个倒是常常能听见他们聚在一处说话的。
算盘在城里只是个二管事,可在乡下人眼里却是体面人,配给他总比配个庄稼汉要强,好几家本家亲戚都盯住了他,他正年少又有为,还是个没娶亲的,好些个跟他拉关系的,为着就是把女儿说给他。
杏叶瞧见秀娘皱了眉头苦思,吞吞吐吐的开口道:“仿佛听见来安来福两个说起过,小王管事如今可是香饽饽呢。”这两个说的更粗俗些,甚个狗熊舔蜜的俱都说了出来。
秀娘一听眉毛拧得更深,莫不是算盘见了外头的姑娘家,便想跟玉娘了断?玉娘的出身是叫人诟病,可算盘同她好时便是知道她的身世的,如今看准了别个再来把她抛下,就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玉娘看护蓉姐儿这么多回,秀娘嘴上不说,心里也记着她的好,一巴掌拍了桌子:“混帐。”这一气便想着要帮玉娘作主,可怜她连这个都说不口,也不定往肚里咽了多少苦水。
她叫了杏叶收拾东西,欲带了玉娘跟几个丫头小厮一起往王家塘去,杏叶刚在里头收拾东西,玉娘听见动静一问,真如意外之喜,急急跟在秀娘身后,眉头也开了,那吊着的一口气儿也松了。
秀娘一见更觉得确有其事,把杏叶叫到跟前:“往后再有这事一概不许瞒我,结连理枝我不成,可却还能作得主。”
杏叶高应一声,脚不沾地的往外头叫人套车,又亲去沈家抱了蓉姐儿回来,蓉姐儿正跟宁姐儿两个疯玩,宁姐儿叫他爹送进许员外家读书,两个各倒苦水,又比一比谁肚子里的诗文多,终是宁姐儿得了先,蓉姐儿输了,正噘了嘴儿不高兴,听见到乡下去玩,立马又把读书的事儿抛到脑后,乐滋滋跟着杏叶回家。
“带大白去,娘,带大白去。”秀娘哪有功夫跟她歪缠,点头应下,蓉姐儿抱了大白:“去看爹呢。”大白歪了头把爪子往蓉姐儿身上一搭,“喵”一声似在应她,翻个身露出白肚皮撒娇叫蓉姐儿给她挠。
一路上马车摇晃,又坐了船行了三九水路,到了地头已是夕阳西下。蓉姐儿自小就长在泺水,哪里见过这样的田园风光,抱了大白天怔怔的立住了,远远一片田埂,麦子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叫晚霞映得披上金衣,一层层的火烧云,红黄紫融成一片,牧童骑了大牯牛,摇摇摆摆的从小道上走过来。
蓉姐儿似是叫怔住了,立住了“啊”的一声,秀娘拍拍她的脑袋:“那是牛,明儿叫人带你出来玩,咱们赶紧找爹去。”王四郎借住在大伯家里,秀娘带了一堆礼叩开了门。
王家大伯跟王老爷生得极像,蓉姐儿一进门先给大伯磕头,磕完了抬起头来,欢叫一声:“阿公!”惹得王大伯笑呵呵应了一声。
“这是大阿公,是阿公的哥哥。”秀娘一说蓉姐儿立马明白了,她觉得王大伯眼熟也不认生,屋里还有好几个小娃娃同她一起玩,因在乡下,家家都养了狗看家门,大黄狗刚刚生了小奶狗,一个个还在地上拱啊拱的学走路,蓉姐儿一瞧就喜欢上了,抱起一只黑灰色的小狗再也不肯撒手了。
大白怕狗,急急跳到屋檐上去,已经养熟的猫儿还怕它自家走脱,平日里大白的吃食全是绿芽在料理,看见大白跳上去,急急招了手叫它,还对蓉姐儿说:“大白吃醋,姐儿赶紧叫它呀。”
大伯一家子见蓉姐儿这么点子大的人竟还有个抱猫的丫头,面面相觑,赶紧叫浑家去把屋子再理一回,王四郎住的这间已是家里最大最好的屋了,又急急给添上个水盆恭桶新毛巾,王四郎的堂弟媳妇堆了满脸的笑来跟秀娘攀起家常来。
他们哪有不知道的那些外姓的打算,见秀娘客客气气性子又柔,生得也比一般乡下妇人白净,显得嫩相,身上好衣裳好首饰的戴着,比玲姐儿不知美貌多少,原就生了看戏的心,如今背转了身子越发指谪:“玲姐儿也真会想,瞧瞧这个堂嫂,真是叫猪油蒙了心。”
玲姐儿既是好生养的,腰条自然不细,身子也不纤弱,都不必往秀娘身边立,一眼瞧上去便衬得她粗手大脚的,大伯一看秀娘来了,赶紧差了儿子把王四郎叫回来。
堂叔正预备了今儿做下事来,谁晓得四郎的正头娘子竟然来了,玲姐儿正在屋里等着,换了新衣抹了脂粉,听见这一句差点儿咬碎一口牙,她一掀帘子出来:“堂嫂来了,正想拜会呢。”
算盘心里念了百来声“阿弥陀佛”,还佩服玉娘见机快,他可在灶下瞧见好几坛子酒,也不知道这家打的甚样主意,一听见秀娘来了,十七八颗担心的心也都咽进肚里,脸上笑意分明。
王四郎一听老婆女儿来,也不用饭,只点点头:“无事我先回去,得了空再来吃酒。”一转脸看见算盘喜出望外的模样,心里一奇,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这个算盘怕是瞧中了秀娘哪一个了,瞧着也是到了年纪,王四郎笑盈盈的转回去,算盘前后忙活很是得力,也正是时候该给她讨一房娘子了。




春深日暖 86慧秀娘四两千金,娇蓉姐灵前问弟
玲姐儿一路跟在王四郎身后,作个亲热模样儿,一叠声的问着秀娘:“倒不知道表嫂青春几何?原还想进城里的,不想她倒跟四哥哥分不开呢。”
王四郎一头往大伯家赶,他腿长步大,玲姐儿跟了几步就跟不上了,她扬了声音要叫,算盘却听得着实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玲姐儿一恼,冷眼扫他,扭着身子往前赶,才见院门口,就看见王四郎手里抱了个女娃儿,院子里还立着个女人,因背了光,瞧不清楚面目,可玲姐儿还是一步都迈不上去,眼睛直往她衣裳上扫。
一身销金的衣裙,说不上名字来,却晓得这是她瞧过最好看的衣裳,还有那头上的点凤压额,凤凰口里衔的着的莹光流火,两排赤金的通草金螟虫,头上插的腕上戴的,俱是她从没见过的。
一照面就将她比到泥里去了,可玲姐儿还不甘心,大剌剌往前走上两步,等看明秀娘的长相,心里竟得意起来,一瞧就是不好生养的,都是作娘的人了,腰条还这样细,身子骨弱成这样,风一吹就要倒的,哪里能养得出孩子来。
她心里一定,脸上就笑开了,急步上去认亲:“这是堂嫂子罢,我是玲姐儿。”她这番作派秀娘还不觉得,大伯家里的儿媳妇却“哧”一声笑了起来,转身回去连叫也不叫一声。
王家塘原不过百来户人家,门前一条沟养了鱼虾,因着住户多数姓王,才传下王家塘这个名儿来。种茶养蚕易活人,便是荒年还能吃山吃水,迁户越来越多,虽地名儿还叫王家塘,实只有最里头那一圈住着的姓王的,外圈盖出来的屋子院子俱是别姓人家。
此地的女儿若是得父母疼爱的,也不必远嫁到外乡去,只在本村里寻个人,族长翻过族谱,便能敲定婚事。抬了嫁妆过条河,若是有事隔了桥喊一声也有娘家人帮衬。
这一家说是堂叔父,不过为着口里叫的好听些,跟王字半点不挨边,是他同一辈的兄弟娶了王姓女儿,见此地好风水,这才举家迁过来,跟着兄弟一家子一起养蚕。
算起来只沾了亲,打八杆子也碰不着,王四郎原也不同这家子亲近,只看在同村面上,这个堂叔父又实在会奉承,这才来往的密些,哪里知道自家成了别个眼里的肥肉。
秀娘不知就里,只当是族中的堂妹,见她堆了笑迎上来,自家也不好失了礼,跟玲姐儿说了会子话,又奇怪这个姑娘走了夜路出来,竟没个人来寻她,到了月上中天,大伯一家子都要关了院门放狗了,她才家去。
王大伯家的二儿媳妇趁着送热水的当口一把拉住了秀娘的袖子往厨房里拖,到了灶下两边一瞧没人才说道:“弟妹人忒好了,待个上门争肉吃的,还这么好性儿,若是我可不一口啐过去。”
秀娘不听则罢,一听这话眼睛都要弹落:“这是怎么说的,那个可是堂妹,本家的亲戚呢。”这事儿往悖礼上头去想,可不要拉到衙门打板子,一阵阵头晕,差点儿立不住。
“呸!哪一家的堂亲,再往上数三代也不是王家亲戚。”二媳妇很有些卖好的意思,也是秀娘礼数周全,晓得大伯家里有儿有媳还有孙,早早就把礼都备好了,原想着等孝屋盖好回乡时再送,此时全拿出来,一样样送出去,一个都没落下,她头上这根银钗子便是秀娘给的。
“那家子是混赖了不走,在村子里住了倒有三十年了,家里姓王的嫂嫂都过世了,还占了兄弟家的田不肯还呢。”这里头的烂帐秀娘不想管,她只抓准了一条:“那个争肉是甚个说头?”
“唉呀!弟妹可真是,上赶着当二房呢!”说着把铜壶往灶上一放:“我还当你心里有主意了,原是不知,可别怪我多口。”
秀娘深吸一口气,头一阵阵的发晕,灶间外立了玉娘,见她这样赶紧扶了她,二媳妇笑一笑:“没谱的事儿,我不过白说一句,弟妹这么个好性人儿,别叫人诳了去。”说着转身去去了,秀娘没备下玲姐儿的礼,各人都有了,独她没有不好看,现寻了串手串出来送她,叫人看在眼里倒为她可惜。
玉娘立在厨房外头,见秀娘神色不对进门扶了她一把,一路把她扶到屋前,秀娘走到门边低声问她:“算盘回来,可是同你说这个?”玉娘咬了唇儿不好开口,秀娘在袖子底下捏捏她的手,推开屋门进去了。
屋子里咯咯咯的全是蓉姐儿的笑声,王四郎把她顶在脖上,抓紧了两条腿上下来回的颠个不住。他有些酒意,脸上通红一片,学那踩高跷的来回不往的晃,蓉姐儿玩的一头是汗,大白在柜子上蹲身坐着,眼睛跟着蓉姐儿一上一下,身子向前倾,随时都要扑上去的样子,等看见秀娘来了,才“喵呜”一声,伏下身子拿尾巴把自己半边圈起来,耳朵也不再动了。
秀娘看见女儿笑开了怀,好似刚才那些个糟心事一句都不曾听见,倒水绞了热毛巾:“赶紧放她下来,都大姑娘了,像什么样子。”
王四郎抬高两只手把蓉姐儿抱下来放到地上:“大了怎的,大了也是我闺女。”
秀娘正背了身拧毛巾,每回她说些要蓉姐儿守规矩的话,丈夫总是这么回护,可偏偏今天听在耳里不一样,眼圈一红,又赶紧忍住了,转身给丈夫擦脸:“那你怎不想着多回来看看,猫儿都比你养得家。”
王四郎一把搂住秀娘:“你今儿来的晚了,明儿跟了我给娘上柱香。”说着又奇道:“怎的来前也没个信儿,我也好叫算盘把屋子好好归置。”
秀娘一笑:“王四爷在泺水可是大户了,连身边跟着的二管事都成了香饽饽,我是怕算盘在外头挑花了眼儿,把玉娘给误了。”
王四郎一听这话惊奇起来:“我还当他系着你身边哪个丫头,不成想是玉娘,可她这出身……”他先不说年纪,反论起了出身来。
秀娘伸出指头点点他的额头:“那怎的了,这两个情投意合,便锯子也锯不开,成人一桩婚,胜盖十座庙,眼看着她家人也寻摸不着了,倒不如给她结一门好亲,也算是个善始善终了。”
秀娘听了杏叶的话,越想越有这个苗头,含了骨头露了肉,先把算盘的事带出来,再来探探他有没有个纳妾的心思。
秀娘自家也明白,没个儿子立身这些个糟心事儿只多不少,可儿子哪里是说生就生的,她别的不怕,只怕丈夫也起了这个心,外头那些个富商,哪一个家里不是七八房的妾,这且不说,通房丫头再有十个八个,便是她这些个姑子也不叫人省心。
王四郎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心性未定,好容易才稳了这一二年,根本不急,虽想有个儿子,也不是火烧眉毛,听见秀娘的话一点也没往别处想:“既有这个意思,帮他们大办一场也就是了,说起来这两个也是老人了,好好置上些东西。”
秀娘眉毛一皱:“可我怎的听说你那个堂妹,像是看上了算盘。”
王四郎一怔,一把拍了大腿:“怪不得日日要拉我去喝酒,原是有这个意思在。”怕是想叫他帮算盘做这个主,又不能开口直话,他拧了头眉:“想的倒好,拉我一条臂膀当女婿,也不想想算盘瞧不得瞧得中。”
玲姐儿生的粗相,王四郎既是自个儿看中秀娘的,喜欢哪个样子的女人一望便知,玲姐儿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哪一样都不如他的意,在他眼前晃了这么些日子,连她眼睛眉毛怎么长的且还记不清楚。要是再拉出来跟玉娘比,更是比不过的了。
秀娘听见这话抿了嘴笑一笑:“你怎的知道,若不然那家子作甚拉了你吃酒。”见他一脸不以为意,心中大定,提起别的也有了劲头:“你瞧着不好,若是算盘肯呢。”
王四郎眉头一松,哈哈大笑:“怪不得每回来请,算盘都拿事儿阻我,他年轻怕不好意思说,待我明儿问一问,若作得主,就把玉娘配给他。”
秀娘一句话把事儿含混过去,往后就是那家子再来请,王四郎也断不会往那上头想,非亲非故的,更不必留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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