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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镜
她还了一礼,道:“临淄王殿下的宅邸太大了,我原本只是想抄个近路,回去席上,没料想才走两步竟就迷了路。”
沈玠猜也是如此。
姜雪宁说完,凝视他片刻,忽然问旁边随侍之人道:“有酒吗?”
那些人是一愣,下意识看向沈玠。
沈玠也不知姜雪宁什么意思。
姜雪宁便一笑,解释道:“我与殿下虽然不熟,可在宫中也曾得蒙殿下照顾一二。殿下与燕临乃是旧日的好友,如今他流放黄州只怕不能亲自来贺。于情也好,于理也罢,我都该替自己、也代燕临,敬殿下一杯,贺殿下大喜。”
沈玠这才明白。
只是提起燕临,他也不免有些黯然,只叫人先去取酒,却道:“原是个大喜的好日子,可如今燕临不在,芷衣也不在……”
与姜雪宁,他所交不深。
外人都道这位姜二姑娘跋扈嚣张,可大约是听多了燕临唠叨,又知皇妹沈芷衣待她非常,沈玠倒不和常人一般看法。
先才前厅待客,人人都道他今日同时迎娶正侧二妃入门,是尽享齐人之福。
他面上道谢,心里却没那么高兴。
可按着旁人眼光来看,他没理由不高兴。
眼下姜雪宁提这话,本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沈玠却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好像一下就有了个名正言顺不高兴的理由。
近处便有水榭。
今日府中大喜,到处都为宾客备了酒水。
下人很快将酒水取回,为二人各斟一盏。
姜雪宁端起一盏,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沈玠上一世带她的种种,庆贺生辰,位封皇后,弥留之际甚至还将传国玉玺留她保管,虽然后来此物成了她自戕殉葬的祸端,可作为帝王,他待一个对他无情的她,实在无可挑剔。
只是心性太善,善便懦弱。
她向他举杯,缓慢而认真地道:“殿下是个好人,雪宁这一杯,敬祝您此生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所愿能偿,安平顺遂。
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祝语,甚至在他大婚当日说来,有那么点怪异不合时宜的味道。
沈玠微微蹙眉看向她。
她却平淡一笑,清澈的眸底并无算计,只是真诚,仿如脉脉的细流淌过人心田,让人渐觉熨帖。杯盏伸出来,与他轻轻一碰,仰首自己先饮尽了。
沈玠眨了眨眼,却觉一阵惘然。
眼前这姑娘到底放下了什么呢?好像浑身都轻松了一样。
他不得其解,可也被她这般松快的姿态带得弯唇一笑,只道一声“愿借吉言”,也仰首饮尽。
上一世,她对沈玠无情,沈玠却对他仁至义尽;这一世,她避开了与沈玠的交集,既还了自己一个自由,也希望没了自己的拖累,对方能得个好报。
姜雪宁把杯盏放了,再行一礼告辞。
转身而去的姿态称得上释怀潇洒。
沈玠立在原地,看了许久,却不知为何怅然若失。直到侍从提醒,他才垂眸看看手中酒盏,放回侍从手中,继续往姜雪蕙所在的院落而去。
*
姜雪宁路上既遇到了沈玠,又说过自己不认路,找地方躲懒当然更不惧怕,前头小湖边上遇到个幽静的船舫,便坐到边上,一面梳理着自己去到蜀中后要做的事,一面等着太阳下山。
前厅着实热闹了一阵。
远远听着有山呼万岁之声,便知道是皇帝和皇后来了一趟,没过多久着又听一片恭送,于是知道皇帝又走了。
天将擦黑的时候,她料着时辰差不多,才重新起身,朝着前厅走去。
这会儿有些公务在身的宾客已先行告辞。
姜雪宁从侍从口中问得姜伯游正在园东角的凉亭中,便寻了路去找。
果然,远远就看见姜伯游面朝外面立着,正同几人说话,其中一人背向外而立。
天色已暗,光线昏暗。
她一时没看得清楚,待得走近了,那人声音传入耳中,身形略略侧转,才一下辨认出来。这一刹,当真有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之感,隐约一片炽热滚过心怀,留下却是一道磨不去的灼伤。
蜀香客栈那一日,话已说开,姜雪宁虽觉自己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可见面也怕尴尬。既认出他来,脚步便不远不近地停下。
姜伯游眼神好,倒是看见她。
不过又同众人说了一会儿,才相互道了别。张遮不知她就在背后,转过身时,却一眼瞧见她立在那海棠花树下,身形便顿住。
但他没有说话。
姜雪宁也不言语。
直到姜伯游走过来,笑着道:“怎么找我来了?”
姜雪宁才一眨眼,收回目光,道:“方才想起蜀中的一些事宜,觉得还要同父亲说上一说。”
姜伯游却朝周遭一看,仿佛忌讳着什么似的,一摆手道:“正好,你的亲事我也有些想法,要同你谈一谈,回去的路上说。我先去同另几位同僚道个别,你且在此侯我片刻。”
姜雪宁不知他是有什么想法,但暂没深问。
只点点头,看他去了。
等她回过头,去找张遮时,方才他驻足之地,已是空无一人。
上一世,有缘无分;
这一世,有分无缘。
她低笑一声,暗骂老天爷折腾她,只觉自己要走出来怕还要花一段时间。
站了片刻,又觉累,干脆往亭内走去。
只是上台阶经过旁边那一丛南天竹时,姜雪宁视线一错,却突见初夏那微红的叶片间挂着一只玄黑的银纹锦囊,像谁经过这蔓生的枝条时,被不小心挂走的。
她随手拾起,本没在意。
然而拿到手中的瞬间,便觉熟悉。
上一世张遮身边可不常挂这么一只锦囊?
有一回她疑心是哪位姑娘送的,抢了来玩。本以为张遮已被自己折腾得没了脾气,不料他却骤然变了脸色,虽还是坚忍寡言模样,皱着眉头时却多了几分沉怒。
她架不住,还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慈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一针一线缝的,里头虽不装什么紧要事物,对张遮来说却意义非凡。
若是上一世她拾得此物,必要用以好好嘲笑讽刺一番,如今见了却是满眼酸涩,只想他若发现东西丢了该很烦忧,便打算交由王府的下人保管,备着他返来寻找。
可待一挪步,锦囊里传出细碎之物碰撞的声响。
“……”
姜雪宁忽然呆住,手指一颤。垂眸盯着手中捏的这只锦囊,某些纷繁的念头划过脑海,却茫茫白雾似的,没留下什么痕迹。
立了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慢慢将那锦囊解开。
哗啦……
数十颗新年时吉祥瓜果样的金银锞子,从中滚落下来,散在她掌心。伴随着掉出的,还有半页折起来的薄纸,隐约能看到背面透出的墨迹。
姜雪宁眼泪霎时往下坠。
她用力压住自己的心房,但觉溺水一般,下一刻便要呼吸不过来。
那夜将锦囊挂在他门外时的忐忑,那日站在他面前直问他心意的孤勇,尽数从心上划过,这一刻却都化作了一种不解的荒谬,不忿的悲苦……
“张遮,我属意于你。”
“姜二姑娘容谅,在下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了。”
……
倘若你的确属意旁人,对我毫不动心,那留着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呢?





坤宁 第176章 臣的坦白
第176章 臣的坦白
张遮是半路上发现东西不见了的。
只是他自撞见姜雪宁后, 便心神不属, 竟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 又到底是丢在回来的路途上, 还是丢在了临淄王府里。
于是去而复返。
空寂的园林中已经没了姜雪宁的身影, 凉亭中也空无一物, 只有两名侍从在收拾亭中留下的狼藉杯盘。
眼见张遮去而复返, 先前伺候的侍从对他有些印象,上前来弯身一礼,主动问道:“张大人, 怎么了,可是落下什么东西?”
张遮问:“可曾见过一枚锦囊?”
那侍从顿时一怔:“是玄底银纹模样吗?”
张遮道:“你见过?”
那侍从连连摆手,目光却变得有些奇怪, 神情里也带上了几分为难, 犹豫了片刻才讪讪道:“见是件过,不过方才小的等来这里收拾的时候, 是见姜侍郎家那位千金立在这里, 正拿着一枚锦囊, 和您要找的有些像。她面上瞧着……小的们就没敢上去多问。”
“……”
张遮立在阶前, 恍惚极了。
腰际没了那枚锦囊,有些空荡荡。
侍从于是觉得眼前这位年轻朝廷命官的神情, 竟有一瞬与他先前所见的那位姜二姑娘重叠在一起, 是一种奇异的、晃悠悠的沉重, 像是黑沉沉的水面下有一面镜子,让折射上来的光都显得昏暗。
过了好久, 张遮才开口。
他问:“姜二姑娘走了吗?”
侍从点点头道:“对,好像已经和姜大人一道回府了。”
张遮便微微闭上了眼,沉默片刻,才道一声“谢过”。
侍从心里疑惑,却不敢多问。
再一躬身,抬头已见这位大人重顺着园径向外头走去,分明暖风熏人醉的夏夜,背影渐渐隐没在层叠的廊下灯光尽头时,却仿佛是走在冷寂的秋霜里。
前日下过一场雨,冲刷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浮尘,长街的路面也被雨水洗了个干净。
车马声渐绝。
于是脚步轻踩在路面上的声音便变得明显起来,空寂,冷清。张遮脑海里仿佛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住的地方距离王公贵族们宅邸所聚之处颇有一段距离,过了这片寸土寸金处,两旁楼阁的高度便低了下来,渐次有些笑闹叫卖之声响起。
今早不慎打翻家中茶壶,母亲叮嘱他回来记得买个新的。
张遮便进了间打烊晚的瓷器行,选了套简单的邢窑白瓷的茶具,却听瓷器行的掌柜的陪着一名雅客立在多宝格前面叹气。
“清沽美酒,醉乡酒海,釉色清亮细薄,正称梅之瘦骨。周老板这一只梅瓶碎得可惜,我找了许多能工巧匠,倾力修补,却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远观倒与新瓶无异。”
“可近赏不得。您观这口颈处,细缝隐微,便巧匠能夺天工,也难以填去旧痕。毕竟是碎过的,您本珍之爱之,往后就更得细心看顾,否则有点磕碰都得散架,不可同弥合如新,刚出窑浑然一体时相比啦。”
“唉……”
……
张遮朝那一格看去,一只尺高的梅瓶立在当中,天青如玉色,胎质细腻,本有天成之美。可上面却有一道道细微的裂纹,乃是经过了修补后留下的,像是一道道被时光磨浅了却始终难以消去的疤痕。
柜台前面的伙计朝他看一眼:“公子也想买只梅瓶吗?本店什么都有的,您多看看?”
张遮才慢慢收回目光,道:“不用了。”
银钱付讫,带了茶具回家。
张母知他今日赴宴,怕他免不了席间的应酬,喝多酒,所以备了醒酒汤热着,见他回来,正好端给了他喝。
张遮心底一阵地酸涩。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万般的颓然,末了却还是放轻了声音,对蒋氏道:“回来晚了,又让母亲挂心。您身子骨不好,往后还是早些睡吧。”
怎么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儿子,蒋氏岂能看不出他心事重重?连着好些天来,他都早出晚归,在衙门里公务一忙起来没个完,若说的确是事多繁杂也就罢了,可瞧着他的模样却好像除了公务,余事皆不愿去想,倒更像借此压住什么一样。
可他自小便很有主意,什么事都埋在心底。
蒋氏对他的事情知之不详,眼下看他若无其事模样,便知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索性不问,只道:“便是你父亲当年都没你出息,他泉下有知定然瞑目。你呀,娘只盼着你安平些,遇到个喜欢的姑娘成个家,就再好不过。至于荣华富贵,好虽是好,可要去追,要去逐,反倒把自己过得很累。”
张遮没有解释。
蒋氏叹了口气,便从这间普通的书房里退了出去,叮嘱他也早些睡,然后将门带上。
刑部有许多卷宗都被他带了回来看。
如今都高高摞在案头上。
边上灯盏的光焰轻轻摇动,照着那一行行墨字躺在纸面上,却无法进到眼底。
张遮觉得这光晃眼,便把灯盏移得远了些。
于是纸面上的字也暗下来。
他枯坐在桌案后面,像是案头上砚台里渐渐干涸的水墨一般,一宿都没动上一动。
初夏的天光来得很早。
市井里的声音又喧嚣起来。
蒋氏一早醒来煮上粥,以为张遮与往日一般天不亮已经上朝,便打算趁着天气热起来之前收拾房间整理庭院。谁曾想到得他卧房门前,才把手放上去,门便开了。里头床铺被枕整整齐齐,分明昨夜无人睡过模样。
再转头一看,书房门却是紧闭。
天未大亮,还有一点灯光从里透出。
她犹豫一下,到了门前轻叩:“今日不去上朝吗?”
张遮坐于案后的身躯,才轻轻动了动,像是终于被人从某个幽暗冷寂之所拉回来般,却是慢慢道:“今日不去。”
朝议叫大起的日子,他从未耽搁过。
昨日也不曾说今日告假。
蒋氏怔住,半晌没声,然后才道:“那我去市上买些菜,等吃了早饭再去衙门吧。”
她收拾东西出门,拎了只竹编的小篮子。
早上的集市正是热闹时候。
挑一只两斤重的黑鲤鱼,买了些嫩姜,香葱,韭菜,还有新鲜的豆腐,最后选一块看着不错的猪肩肉,一道放进竹篮,往家中走。
去集市时,天还才蒙蒙亮。
回来时,晨光已然熹微。
只是当蒋氏转过那熟悉的胡同,看到自己家那旧院时,忽然发现那长着青苔的台阶下,竟立着一名年轻的姑娘。身上穿一袭月白广袖留仙裙,素面朝天,肤色在晨光里显得苍白,微微抬着头,似乎有些呆滞出神地望着那扇斑驳的木门。
这大清早的……
蒋氏迟疑一下,走了过去,笑着问:“这位姑娘,是找什么人吗?”
姜雪宁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站得久了。
她看见了蒋氏,寻常模样的妇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所经历的风霜,在她面上留下了比同龄妇人更深的痕迹,两鬓霜白,皱纹细细。
臂弯挎的竹篮里,是刚买回来的新鲜的菜。
此时略带着几分担忧地看向自己,眉目里却十分慈和。
他该恨自己的。
这胡同深处仅有一户人家,姜雪宁已猜出了这妇人的身份,心底里那股愧怍如热泉一般翻涌起来,勉强要笑,眼泪却还往下掉。
她道:“请问,此处是刑部张大人家么?”
竟是来找自己那木头儿子的。
蒋氏见着这么个天仙似光艳照人的姑娘,根本都没往张遮身上想,可见她话没两句先掉了泪,便想起张遮昨夜今早不寻常的种种,一时心里嘀咕:那小子榆木疙瘩敲打不动,别是招惹了人家姑娘又惹了人家伤心吧?
在河南时还好好的,到京城反不学好!
倘若他真搞出什么缺德事儿来,看她不请家法,替他那短命爹狠狠地揍他一顿!
“是,是,这儿就是。”蒋氏都不免手忙脚乱,忙道,“他今日没上朝,正在书房里呢,你快先请进,我给你叫他去!”
她上前开了门,请姜雪宁入门。
接着连手上挎着的竹篮都忘了放下,便要去敲那一夜未开的书房门,让张遮出来。
没成想,还没等她走上台阶,原本紧闭的房门竟然开了。
张遮手搭着门框,站在门里。
墨蓝的一身长袍挂在他身上,虽依旧挺得笔直,却给人一种沉默萧索之感。他静静地看向了立在这简陋小院里的姜雪宁,过了好久,才道:“姜二姑娘,请进。”
姜雪宁也看了他半晌,才抬步走上台阶。
到得门前时,张遮向里让了让。
她进了屋。
张遮才同蒋氏交代了一句,返身将门关上。
两个一宿没睡的人,面对面坐下。
茶是昨夜陈茶,已经凉了。
堆满卷宗的书案上,灯盏灯芯的末端一缕青烟幽浮,已是燃尽。初升的日头从东方,斜斜照进窗前这一张低矮的漆案上,驱散了几分寒气。
姜雪宁注视着他。
张遮却低垂目光。
她轻轻道:“今日本该早朝,张大人却在家中,仿佛知道我会来一般,是在等我吗?”
张遮沉默。
姜雪宁双手交覆于跪坐的膝上,一身沉静,笑起来:“我曾表白属意于张大人,张大人却说自己已心有所属。那天我恍恍惚惚的,半点都不服输的性子,竟都忘了问。不知大人中意的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呢?”
张遮案下的手掌悄然紧握。
他道:“京城人士,寻常人家罢了。”
张遮也会说谎,也会骗人了。
姜雪宁眨了眨眼,又问:“张大人才与姚小姐退婚不久,便移情于此人,虽说是寻常人家,可想来才貌该很不差,性情也在我之上吧?”
张遮好半晌才道:“姜二姑娘无可挑剔,只是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误姑娘终身。她才貌不能与姑娘相比,性情也并非极好,只是……”
姜雪宁问:“只是什么?”
张遮终于抬目看向她,克制而忍耐,心下却异常荒凉,注视着她瞳孔,似乎想讲这面容刻进心底,慢慢地道:“只是我爱重她。”
姜雪宁突地笑出声来:“那她叫什么名字呢?”
张遮寂然无言。
姜雪宁突然好恨他,连那一点虚假的笑都挂不住了:只将袖中藏了许久、也看了一夜的锦囊轻轻放上桌案,那一张薄薄的纸页展开便压在锦囊上,道:“张大人说不出,我来告诉你可好?”
张遮闭上了眼。
姜雪宁却一字一句,近乎发狠般,红着眼向他道:“你喜欢的这个人,才不如貌,坏得透顶,不是好人——她姓姜,叫姜雪宁!”
我意将心向明月。
那页纸上,难得端正的墨迹,已经渗透,却还未陈旧。
可张遮的心却已千疮百孔。
姜雪宁执拗地问:“你怎么能说不喜欢我,你怎么敢说不喜欢我?”
张遮于是想起了上一世。
鲜活的她,明艳的她,张扬的她,恣意的她。那时他克制不住那颗僭越的心,想要靠近她。可最终……
玉山倾,锦屏碎。
他胸膛里那颗心都似被她锋锐的言语剖了出来,血淋淋挑在刀尖,千百般的苦涌到喉头,又倒落回去,满腹都是酸和涩。
梅瓶到底是碎过。
他望着她,仿佛从前世望到今生,终于还是低哑地唤她一声:“娘娘……”
娘娘。
眼前这个人,怎么会叫她“娘娘”呢?
姜雪宁先是感觉到了一种迷茫,随即便晃荡荡地眩晕。那声音隐微的两个字从她耳中传递到心里。眼前的张遮在轻轻摇晃,照进来的日光一片惨白,屋子里好像有雾气升腾起来,让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轰隆隆地乱响。
她下意识地摇头。
怎么会呢?
一定是听错了……
可心里面却有个声音却冷冷在笑:知道的,你早该知道的!这一世你们才认识多久,他凭什么对你情深义重,喜欢你却还要瞒着你?你没有听错!
一股锥心之痛,连着无尽的愧疚将她捆缚,让她颓然坐倒。
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像是有那高高的山岳,沉沉的深渊,将她压垮,任她坠入,她到底承受不住,埋下头捂住脸,控制不住地恸哭。
张遮无言地走过来,只觉自己像是那残忍的刽子手,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
前世今生的种种汇集如洪流。
他半跪在她身侧,喉结微微滚动,终于还是容许了自己这一刻的僭越,轻轻将她拥入怀抱,道:“是臣不好,是臣不好……”
她哭着道:“你早没告诉我,你骗我……”
张遮说:“是臣骗了您。”
姜雪宁憎恶自己,回想起先前的质问,只觉自己荒谬可笑。她哪里配呢?
她的泪都掉在张遮胸膛,沾湿了他衣襟,将他一颗心浸在里面,也使他确认,的确不该告诉她的:“娘娘,臣也怕。怕您知道,您眼前这个,是上一世的张遮。”
一旦知道,往事便纷至沓来,生出无穷愧疚。
她要自由,要得偿所愿。
可这愧疚,却足以将一个已渐渐抛开前尘往事的人压垮、击倒。她所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新的人,唯有他是她陈旧的羁绊。而太过沉重的过往所裂开的沟壑,纵然两个人都想尽力填补,又怎能弥合如新?
那样活着,该有多累?
她在他面前时,一点也不像真正的她。




坤宁 第177章 到底钟情
第177章 到底钟情
圆圆的木棍在砧板上擀着, 一只手熟练地转动, 面皮便在拉扯挤压下慢慢变得透薄。
蒋氏是想简单地下一锅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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