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镜
但不管什么时候,他注视着她的眼神,总是平和深静。有时她同别人说话,偶然间一抬头,经常会触着他注视的目光。初时被她发现,这人还会有少许的不自在;只是久了,便光明正大,坦荡得很。
她也曾问:看不够么?
谢居安开始没回答她。
一直等到他们打下了济南府时,庆功宴上他被人多敬了两盏烧春,那夜不知从哪里揣了一把鸡头米,跌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一颗一颗剥给她吃。
她当他是喝醉了。
谢危说:我清醒得很。
那一刻屋里没有亮光,他一双眼眸像是浸过了水,然后凑过来亲吻她,像是怕碰碎了一场幻梦般小心翼翼,然后问她:你不会走,是不是?
姜雪宁沉默。
她实在不知道那一刻心底到底是什么在冲涌。
良久后才回答:不走。
姜雪宁没有去问他从何得知自己偶尔爱吃这些东西,但之后却很少会见着燕临了,偶尔碰见也总有其他人在场,寒暄两句便各自有事情要去忙。
而今天,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谢危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的确想找个人说话。
只是知道他都知道后,便都尽在不言中,似乎也用不着再说了。
姜雪宁在那火炉旁的小木凳上安静地坐下来,看谢危将那些切好的碎丁都放进快煮好的粥里,拿了勺在里面慢慢搅动,终于道:“我还没有真的杀过人。”
谢危搅好,又将砂锅的盖子盖上。
他也在火炉边上坐了下来,同她挨着,目光则落在烧红的炭火上,格外平静:“总有第一次。”
姜雪宁便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伏身下去,眨了眨眼,似乎想得多一些,没有说话了。
谢危就在边上陪着她。
等了有好些时候,外头都完全安静下来了,才将熬好的粥盛了一些进碗里,端给她。两人也不去多搬一张桌案来,只坐在火炉旁,在这微寒的霜夜里,吃了有半热碗,等着那烧红的炭火渐渐暗淡了,才一道从后厨出去。
谢危送她回屋,知她心情并不十分好,守着把人塞进被窝里,往她唇上亲了一下,道:“明早不练琴,你可以睡个懒觉。”
姜雪宁整个人都裹在被窝里,就一张脸露出来。
她笑:“你近来倒很正人君子。”
谢危抬眸,盯着她:“这大半夜你要想死个痛快,我现在就满足你。”
姜雪宁顿时缩了下脑袋,接着又吃吃笑一声,倒是真也不敢再招惹他了,乖乖把眼睛闭上。
谢危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走了。”
姜雪宁又睁开眼看他。
谢危的手搭在她额头,轻轻又在她垂落的眼睫上亲吻一下,才真的放开,从她屋里走了出去,离开时返身将门带上。
星月已稀。
凉风扑面。
他本是要回去,只是临到走廊转角,又停下来,向姜雪宁已经紧闭的门前看了片刻,才终于回到自己屋里。
刀琴刚回来。
剑书正在整理桌案。
谢危进来,搭垂着眼帘,淡漠的眸底却染上了几许夜色的晦暗,在琴桌边上坐下,许久都没有说话。
刀琴剑书两人都在他身边许久,约略猜着一些。
剑书欲言又止。
刀琴却是快人快语,道:“留着是祸患,待得事了,干脆杀了,斩草除根。”
周寅之必死无疑,无论是姜雪宁还是谢危,都不会留他性命。
可这幺娘却是祸患。
偏生她肚里还有个孩子,焉知将来养成什么样?
谢危垂眸看着左手掌心那道疤,想起方才姜雪宁温温然在注视他的眼神,也想起许多年前宫里那场大雪,慢慢将手掌攥紧,过了会儿才道:“不必了。”
刀琴剑书都看向他。
他道:“周寅之若死,是咎由自取,我与宁二问心无愧,不必斩尽杀绝。”
放天教,逐天下,他什么都算计,从未心慈手软。
有时候为保万无一失,又身处朝廷与天教的夹缝之中,沾满鲜血的事情做了不知凡几,绝非良善之辈。
对幺娘,他确动了杀心。
只因他自己便是一路这般走过来,深知仇恨的力量有多大。只是三百义童冢,冤魂犹在,二十余年前那一场雪,还堆积在他心头,尚未化尽……
谢危又问:“京里情况如何?”
刀琴道:“已生乱象,锦衣卫暗中捕杀了好些朝臣,到处人心惶惶。属下出城时,听到风声,说圆机也收拾了细软,大概见势不好,偷偷溜出了城去。”
谢危一声冷嗤。
剑书问:“早年此人常与先生作对,这一次……”
谢危道:“自有孟阳对付他,说不准现在已横尸乱葬岗了。早不过是用他制衡万休子,如今天教打到京城,已没了他用处,早些死了也好。”
剑书便点了点头。
只是刀琴眉头蹙着,似乎还有话没讲。
谢危抬眸瞥见,便问:“还有什么?”
刀琴不大敢讲:“宫里传来消息,似乎要派人前来游说,联手先剿天教……”
这根本不可能成。
但这不足以令刀琴犹豫。
谢危想到什么,眼角忽然轻轻抽了一下,沉声问:“沈琅要派谁来?”
刀琴把头埋下,声音低了许多:“刑部张大人。”
坤宁 第238章 潇潇雨骤
第238章 潇潇雨骤
姜雪宁一觉睡醒时, 外头已经有了些嘈杂的声音。她睡得还不错, 所以也没有什么被吵醒的不快, 起身来梳洗时, 顺口问了一句:“卫梁进城了吗?”
莲儿棠儿两名丫鬟这阵子也跟在她身边。
这时候莲儿替她梳头, 笑得甜甜的, 便说:“进了, 早上时候还来找过您,不过遇到谢先生,说您多半还在睡, 便打发他先去看城外的农田。又说等您醒了,再知会您一声,去那边找他。不过等下午, 还是要您抽大半个时辰出来, 早些回来练琴。”
姜雪宁顿时无言。
她可还记得昨晚谢危说今早不用练琴,让她好好睡个懒觉。没成想, 早上不练, 下午照旧。倒真是他谢居安说得出来的话, 干得出来的事。
只是她也没什么意见。
听了莲儿说卫梁遇到谢居安, 也没有多想,用了些粥饭便先去看了看沈芷衣, 又逗弄了一下已经会咿呀叫唤的小沈嘉, 接着才叫人备车, 出城找卫梁去。
在她离府时,消息就递到了谢危这里。
剑书说:“宁二姑娘临出门前, 又去看了公主一趟。”
谢危坐在凉亭里沏茶。
周遭栽种的丹桂已经有了淡淡的飘香。
闻言他轻轻蹙了蹙眉,眸底掠过了一分隐隐的阴鹜,却一副寻常的口气问:“沈芷衣没跟她乱讲什么吧?”
剑书摇头:“不曾有。”
谢危这才搭了眼帘,夹了茶海,用滚烫的第一遍茶水浇了紫砂茶盖。
过了会儿又道:“她倒还算聪明。城中乱,时时刻刻紧着公主的安危。”
剑书明白,只道:“是。”
谢危便不说什么了,平心静气地沏茶,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约莫小半刻,刀琴引人入了园。
谢危攥了只空茶盏,立到亭边台阶上,抬眼看过去。
张遮未着官服,一身藏蓝长袍简单,肃冷的面容惯常地不带笑意,像是扎根巉岩风雨不动的松柏,又像是耸峙峭壁霜雪不改的坚石,让人觉出几分静定。
人是什么性情,几乎一眼便知。
既不畏惧,也不遮掩,两三年过去,还是一身清坦荡的清正。
把玩着茶盏的手指攥得紧了些,又慢慢松开来,谢危慢慢将心绪压下,看人到得近前了,便像是见着熟人一般,笑起来道:“张大人自京城而来,谢某事忙,未能亲迎,只派了下面人去,还望见谅。”
张遮本是沉默寡言之人,对着谢危这般能言善辩的,自然更显得话少。
且他自知与谢危并不投机。
此刻只一拱手,道:“朝廷有命,前来游说罢了,谢少师言重。”
他本是昨夜便启程从京城出来,到得真定府本该是晨光熹微的清晨,谁料想人还在城门外驿站,竟就被一伙人截住,暂不让走。
为首者正是谢危身边的刀琴。
说是他们先生已经听闻他大驾光临,因世道颇乱,特意派人前来接应,免得回头出了事,被朝廷责斥“斩来使”。只不过谢危事也忙,恐要劳驾他等上一等。
如此竟不让入城。
眼见着将近中午了,真定府那边来了个人同刀琴说了什么,这才终于重新出发,到这里见到了谢危。
谢危打量他,道:“初时听闻,我还当朝廷是昏了头。张大人既不在礼部,也不在鸿胪寺,一个全然与此事无关的刑部侍郎罢了,且还不善言辞,皇帝派你前来当说客,可真是别出心裁,要令人吃一惊的。”
这话里隐隐有些刺探的味道。
张遮两手揣着,宽大的袖袍垂落,却并不转弯抹角地说话,只道:“他们以为通州一役,在下与少师大人共尽其力,且与姜二姑娘有故,该是最合适的人。”
谢居安听着“通州一役”时,尚无什么感觉,可待听见“有故”二字,便不知怎的,只觉一股连着一股的酸气往外涌。
他冷笑一声:“可惜朝廷想错了。”
张遮与他非但不是什么共同剿灭过天教的同僚,甚至还在通州的时候就已经很不对付,或者说,是他非常忌讳这个人。
张遮没有说话。
谢危又道:“来当说客,该有个筹码吧。朝廷给了什么筹码?”
张遮道:“姜府。”
众所周知,不管是真是假,谢危对外自称是金陵谢氏出身,一个人上京之后,府里上上下下就他一个姓谢的,无亲亦无故。
而姜雪宁在他身边的消息也不难探听。
一来二去,朝廷想到先将姜府控制起来,作为筹码,以掣肘谢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想起了这阵子朝廷里暗流涌动的情况,道:“姜大人有小半个月没上朝,姜府内外一应人等皆不能随意出入,便连买菜的厨子都要查过三四遍才放行,虽未名言软禁,实则未差分毫了。”
谢危一听只觉好笑。
他将那白瓷茶盏在手里转了一圈,又轻轻搁回了茶桌上,眉目之间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反而还浮出了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这可好,近段时日我总想起宁二前些年受的委屈,他们倒霉,倒免了我回头专程去寻他们晦气。”
张遮看向他。
谢危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也不回避他的目光,甚至还转头向他道:“说来,当年姜伯游对张大人是颇为青眼,我与他也算有些故交。待张大人回京,倒也不妨替谢某带个话,请他不用太过操心,宁二我养得挺好的。”
话音落地,未免沾些戾气。
分明还没说上两句,他已有些不耐烦,只道:“谢某与燕世子本就是奉公主殿下还京,举的是勤王之旗,还请张大人回去如实禀告,待过得两日,大军休憩好,必定一举歼灭天教,救朝廷于水火,灭叛乱于紫禁。”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张遮不会听不出来。
只不过依着沈琅的意思,派他前来游说,本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见不见谢危与燕临,又到底能谈成什么样,并没有那样要紧。
一阵秋风吹来。
原本覆盖着些许白云的天际,飘来了大片低沉的乌云,原本懒懒落在台阶前的晴照便跟着黯淡了几分。
像是要下雨了。
他立于亭下,抬头看了一眼,此时此地竟想起彼时彼地。
只不过夏已尽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院中更无当年避暑山庄满湖的莲叶与菡萏。
这时,他本该向谢危道礼,随后告辞。
只不过临到转身时,又停步。
薄薄的眼皮掀起,隐约有种并不圆滑的锋利,张遮凝视了他片刻,竟然道:“沈琅派我前来游说是假,暗中面见公主是真,另有一物交付。”
谢危的瞳孔陡地一缩。
然而张遮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向他一拱手,转身下了台阶,径直去面见沈芷衣。
刀琴剑书侍立一旁,无不惊诧。
先前在忻州时,周寅之来,也曾将一物交付给公主殿下。
谢危是知道的。
只不过一则她曾有恩于姜雪宁,二则尚有几分利用的价值,他并没有使人去查究竟是什么东西,沈芷衣也并未有什么异动。
如今又来一个张遮……
可本该遮遮掩掩做的事情,他为何这般明白地告诉谢危?
剑书皱眉:“要不派人将他拦下?”
谢危想起当初在通州,他使刀琴剑书遍搜自己以度钧身份写给天教的密函不见,转头却在张遮手中,可他并未拿这东西做什么文章,只是交还与他。
眼下又提及沈芷衣之事……
他与张遮的不对盘,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他不会觉得对方这般独来独往不合群的人,会拉帮结派站在自己这边。事实上,当他在将那封密函交还给他时,他是动了杀心的。
只是彼时他毕竟是宁二心上之人……
一念及此,谢危薄唇抿得更紧,面覆霜色,终究是将翻涌的情绪都压下去,道:“不必。”
怕的不是事情本身。
怕的只是不知道有这件事。
眼见着天阴阴欲雨,他越觉烦闷,索性拂袖便走,留下话道:“等见完沈芷衣,便叫他速速离开,一刻也别让他在城中多待!”
刀琴剑书跟他多年,更何况从今早就开始在办事了,哪里能不知道他这话下面真正忌惮的是什么?
好不容易支开了宁二姑娘。
倘若叫这两人见上面……
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
谢危回了房中,因心不是很定,便翻出一卷道经来读,静了一些,便听得窗外淅沥沥作响,竟是真下了雨来。
秋叶飘黄,萧条寒凉。
只不过看得一会儿,倒是洗去了他心底那一股躁意,这时便想起宁二一会儿回来还要练琴,于是把手里的道经放下,取下悬挂在墙上的一张琴,解了琴囊,仔细调弦。
昨日他听着宁二弹的时候,有一根弦稍稍松弛了一些,奏出来的音虽只差毫厘,可若一日不调,每一日都差上毫厘,那便不知差到哪里去。
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绕紧琴弦。
谢危想,外头既下了雨,那小骗子同卫梁也不会在田间地头继续忙,该会早些回来,手指便一停,吩咐剑书道:“外头风凉雨大,叫厨房先备碗驱寒的姜汤。”
剑书奉命去了一趟。
然而回来时,神情却有些不对。
谢危立在琴桌边,一手斜斜扶着琴,刚将方才那一根弦调好,信手轻轻一拨,颤音潺潺,唇边便浮出了几分笑意。
只不过到底是买来的琴,不如自己制的得心。
等往后闲了,该为宁二斫上一张。
他见剑书回来,随口问:“人回来了吗?”
剑书一下屈膝半跪:“宁二姑娘因下雨回来得早一些,车驾在城门口,正好撞见张大人,她……都怪属下等办事不力!”
他垂着头不敢抬起。
甚至连确切的话都不敢说。
谢危唇边的弧度有片刻的凝滞,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地消了下去,像是一页放进水里的彩画,缓缓褪去颜色,成了一片格外平静,又格外叫人害怕的黑白。
竟没有责怪他们。
视线停在那根犹自轻颤的弦上,他轻声问:“宁二找他去了,是不是?”
剑书只觉前所未有地压抑:“先生……”
仿佛有一股锥心之痛直直打进来,谢危搭在琴身的手指渐渐暗紧,到底是没有忍住那一股深埋的戾气,垂眸间,抄了那张琴便砸在桌角。
哗啦一声响。
琴散了,弦断了。
他只寂然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
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一缕鲜血顺着被断木划破的口子蜿蜒滴落。
窗外是潇潇雨骤。
坤宁 第239章 厌世
第239章 厌世
天色已暮, 提前备下的姜汤已经凉了。
姜雪宁却仍旧未归。
燕临那边派人来请他前去商议下一步的动向, 谢危便搭垂着眼帘, 捡了一方雪白的巾帕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去, 淡淡道:“我随后便来。”
他放下了巾帕, 让人将屋内的狼藉收拾了, 又吩咐后厨将姜汤温着, 便从屋内出去。
去议事的前厅正好要从姜雪宁那院落旁经过。
他竟然在道中遇见了沈芷衣。
这位昔日的帝国公主,已经不爱着旧日宫装,只一袭深红夹白的广袖留仙裙, 看方向是才从姜雪宁院落那边过来,但似乎没有见到人,眉头轻轻蹙着, 神情并不是十分轻松模样。
她眼角有着淡淡一道疤。
那是二十余年前天教并平南王一党叛逆攻破京城时, 在她面颊上留下的伤痕。当初在宫中时,总十分在意女子容貌的娇美, 以至于她对这一道疤痕耿耿于怀;如今历经过千里和亲, 边塞风沙, 辗转又成傀儡, 对外表的皮相反倒并不在意了,是以连点遮掩的妆容都不曾点上, 倒多了一点坦荡面对真实的模样。
因为有些事, 视而不见, 粉饰太平,只不过是掩耳盗铃, 欺瞒自己罢了,该在那里的并不因为虚伪的矫饰而改变。
下午时候她见过了张遮,本是心绪翻涌,这偌大的府邸中人虽然多,可也想不到别的能说话的人,是以枯坐了一个多时辰后,还是决定拉起找姜雪宁。
只是不巧,她竟不在。
转过回廊没两步,沈芷衣抬头就看见谢危。这一时,两人的脚步都奇异地停下了,周遭暮雨尚未停歇,空气里却忽然弥漫着一股凝滞。
有些事,不必对旁人道,他们之间是一清二楚的。
什么勤王之师,什么公主懿旨,什么恭奉殿下还朝……
统统都是没有的事!
沈芷衣既没有下过任何懿旨,也没有说过想要还朝,一切只不过是幕后一只大手在操纵全局,将她作为了一只摆上台面的傀儡,以为他们要做的种种事情寻找一个合适而正当的理由,让这一切可以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地继续下去。
而所谓尊贵的公主……
连那道城门都不能自由地跨出。
沈芷衣心里觉出几分讽刺,但终究没表现出来,只是先问:“宁宁说下午出城去找卫梁,如今天色这样晚了,还没回来吗?”
她是前不久才见过张遮的。
谢危背着手,没有回答,竟反而问道:“该回来自然会回来。中午时候她已经去看望过殿下,殿下晚间又来寻找,是想告诉她张遮来了,知会她去见上一见吗?”
身边伺候的人里有眼线,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往上呈禀,这对宫廷里长大的沈芷衣来说,实在司空见惯,已经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了。
只是当确实地知道谢危了如指掌时,仍旧忍不住为之发寒。
甚至憎恶。
她面容冷下来几分,但言道:“只不过有些话想对她讲罢了,如今谢先生权柄在握,已将大半天下收入囊中,实不必对我这么个即将弃置的傀儡如此忌惮。毕竟,你之所以还敢让她见我,不正是因为你确信我绝不会在她面前多言,令她为难么?”
虽然姜雪宁赶赴边关,一道救了她,然而忻州军、黄州军,却是实打实谋逆的反贼。一名皇族的公主,为反贼所救,本身位置就已十分尴尬。
倘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偏偏她真正在意的人,与反贼的幕后魁首,有着千丝万缕的亲密联系。
尤芳吟已经故去。
沈芷衣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心中即便是有千万般的难处,哪怕表面与事实相去甚远,也决计不会向姜雪宁吐露、抱怨半分。
只因她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不愿使她增添任何的烦恼,再将事态推向不可解决的深渊。
对此,谢危心知肚明,也并不否认,他只是注视着沈芷衣,没有起伏的平静嗓音带着一种格外的无情味道:“你既知我忌讳,便不该总来找她。”
这哪里是昔日奉宸殿那位谢少师?
沈芷衣几乎不敢相信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瞬间,怒气冲涌。
她寒声质问:“这便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吗?你可有问过,她知不知道,又愿不愿意?天底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从来没有能被纸包住的火。她率真良善,性本自由,你却虚伪狡诈,步步为营,处处算计,什么也不让她知晓!你把她当做什么?被你关在笼中的囚鸟吗?!”
谢危道:“她该知道什么?”
沈芷衣冷笑:“对天教,你先抓后放,放任他们为祸世间,涂炭生灵!沿途之上,多少人流离失所,罹难战火!纵然你要反,这天下从来任人主宰,可百姓何辜?若说你力有不逮,确不能阻,倒也罢了。可偏偏你是有余力而不为,故意纵容恶行,只为呈一己之私!你想要灭朝廷,取江山,大可光明正大打过去,却不必用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下作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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