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纳兰朗月
“苏苏,去车上!”刘协扶着李芫,一瘸一拐地回到车边,他们得食物和水全都在车上。
李芫是儿科医生,不过她的医学储备足够指挥着刘协替她正骨上夹板。简易处理过后,刘协看看前方被巨石截断的道路,再看看后方路上扑满大大小小的碎石,刘协同闺女商量:“苏苏在这里照顾妈妈,我去看看,能不能倒回去。”
刘协也试图用手机求救,但信号全无,大约是剧烈的地震将信号塔全部震毁。
他们已离开汶川县城很长一段距离,要走回去根本不可能。地图显示,最近的镇子,也有十多里路。更何况,这一路不知有多少危险,道路究竟能否通行还是个问题。
爸爸走远,刘苏取了一瓶水,拧开给李芫。李芫喝两口,放下水瓶。比女儿丰富得多的经历使她知道,他们很可能要在原地等待好几天,才能等到救援。他们仅剩的食物和水,从现在起就要省着点用了。
李芫这会儿哪里有精力安慰女儿?在后座上靠着座垫,有些昏昏沉沉。山野之中实在安静得可怕,刘苏打个寒噤,踮着脚去清理车顶上的碎石块。看着车顶大大小小的凹坑,在看看车前不远处道路的缺口——缺口已迅速被河水填补,又是一阵后怕。
只差一点点,那方巨石就会砸在他们的车顶了。
到了这时候,她才有空回想中午做的那个梦。真是光怪陆离的梦啊……她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反而被阳光晒得有些头痛,只得摇摇头,将那点惆怅的情绪抛之脑后。
将近两个小时候,刘协回到了车边。“后头的路也塌了,我试了试,山坡太陡,过不去。”他看看刘苏,“乖闺女,别怕!”实在不行,就是用背的,他也能将妻子和女儿从荒无人烟的群山中背出去。
当天晚上,一家人宿在车里,李芫发起了低烧。刘协父女俩只能用毛巾蘸着沁凉的河水给她降温。
刘苏想哭:“若不是我非要玩这一趟,咱们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十四岁的少女正在读初三,被保送市一中,因此才能在这种临近中考的日子里出门旅游。父母为了奖励闺女,都是从工作单位请了假的。
“傻闺女!”刘协凝重的神色中带上了些哭笑不得,“又不是你要地震的。”刘协将毛巾塞给女儿,“去,洗毛巾去!”
这一夜谁也不能安睡,余震不断打断他们的睡眠,一家人心惊胆战。
第二天中午,他们的食物和水就消耗殆尽:因为快要回到家中,路过汶川时,并未补充物资。尽管一旁就是河流,地震后的生水是无法饮用的——刘苏蹲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便眼睁睁见着许多动物尸体向下游漂去。想想昨晚用河水洗毛巾,她又想吐了。
喝掉倒数第二瓶矿泉水后,刘协背起李芫:“苏苏,咱们向前走走,看能不能走到镇上。”
山路并不好走,刘苏一声不吭走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滑倒了好几回,她都是自己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李芫心疼极了:“慢点,慢点走!”
刘协无奈:再耽搁下去,恐怕天要黑了。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名叫“昌河”的小镇。也正是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这场地震究竟造成了怎样恐怖的后果。
整个小镇成了一片废墟,房屋倒塌,人员伤亡惨重。食品、医药、衣裳,在这里同样匮乏。人们挤在镇小学的操场上,等待着这场恐怖天灾过去。
镇上的年轻人已经行动起来,或是搜寻幸存者,或是搭建简易的帐篷。有极少数混混想要趁机捣乱,都被义愤填膺的人们打压了下去。刘协正是壮年,也去帮忙建帐篷,于是李芫带着刘苏也能栖身在妇女和儿童中间。
有几个一岁多得小孩儿哭闹得厉害,刘苏又是吐舌头、挤眼睛扮鬼脸,又是发出种种怪声来,终于逗得小孩儿笑了出来。小孩儿的妈妈是个年轻母亲,同李芫聊了起来:“这姑娘真水灵!”
李芫也被自家闺女逗笑了:“她打小就这样,小娃娃都喜欢她。”
救援比他们想象的来得要快,当天半夜里,就有直升飞机第一批到达。这里地形陡峭,直升机无法停靠,唯有空投了大批的物资。
次日一早,直升机再次出现在空中,一支小部队被投放到了这里。他们迅速开展了救援工作,带着青壮年搜寻被压在倒塌房屋之下的幸存者。
同时卫生兵支起了一顶帐篷,开始为伤员们看病。刘协向带队连长表明自己身份——他是武警部队的文职军官,此时无法归队,只能就地寻找组织。之后,他就被就近编入了救援小组。
军医为李芫的腿打了石膏,她不肯就以伤员的身份歇着,同军医商议后,搬了条桌子,开了个专门的儿科诊治处。
刘苏这样半大不小的孩子,也都在力所能及地帮忙。或是哄着更小的孩子,或是帮忙搬动建材,国难当前,他们没有休息的意愿。
这天下午,镇民们在小学里做好了饭,送给仍在清理废墟的官兵们。
多年以后,刘苏可以发誓她当时并没有什么花痴的心情。但她万分庆幸自己当时去送饭了。
一天时间,足够他们知道这支部队并不是正规部队,而是由军校生组成。二十岁出头的小哥们在长时间急行军和一天的重体力活之后,精神并不抖擞。
整齐划一的迷彩服和沾满了灰尘的脸庞,让他们并不那么好辨认。
但那么多人重,刘苏仍是一眼看到了一个青年。她端了馒头递上去:“哥哥,吃点东西。”
天知道为什么“哥哥”两个字就那么顺溜地从嘴里冒了出来,她并不是特别开朗的女孩子。
穿着军装的青年怔了一下,说声“谢谢”,顾不上洗手,接过馒头便开始咀嚼。刘苏有些愣神,灰头土脸中,这个人在她眼里仍是极为出众:他眉眼间似乎没有多少温度,格外冷冽些,但黝黑得能将人心神全部吸进去。身材笔挺,武装带在腰间扎成漂亮的弧线……
无端地,小姑娘脸热心跳。
青年觉得有些干,问小姑娘:“有水么?”
刘苏手忙脚乱地去给他盛汤,口中道:“烫,你慢点喝。”不知不觉中,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刘羁言瞧见小姑娘笑脸,沉甸甸的心思松动了一点,将碗还给她:“谢谢你!”想了想,又说,“别怕。”
别怕,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别怕,我们是你们的血肉长城。别怕,我们终将一同重建家园。
刘苏猛力点头,并未停下分发馒头和盛汤的动作。
后来回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蓬头垢面,他灰头土脸。这世上随处可见的、并不美好的初相见,却让她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姽婳将军传 言念君子,云胡不喜(2)
地震之后,雨季很快到来。简易的帐篷里头积满了水,废墟清理工作却并未停下。川北山区一旦降雨,便温度骤降。镇上居民还好,有些抢救出了自家衣裳被褥,刘潇一家是外来人口,父母都忙着工作,小闺女穿着短袖热裤,在这种天气里头便觉得冷。
这天士兵们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工作一日,正忧虑泥石流的问题,恰好一群小姑娘送了饭来。羁言一眼瞧见那个每天送饭时笑眼弯弯的小姑娘,便发现她伶仃的手臂上栗出了大片鸡皮疙瘩。
“怎么不穿外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名字。
一阵凉风吹过,刘苏打个寒噤,在原地跳两下:“衣裳都在车里,走的时候没顾得上。”天气太凉,以至于说话的时候,空气中能看清呼出的白汽,“帐篷里不冷,等你们吃完饭我就回去。”
明明冷得嘴唇都有些发紫,可一笑起来,还是又甜又暖。
羁言回身,从雨衣里头脱下迷彩外套盖在小姑娘单薄的肩上:“穿上。”明明是很温暖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似没有一点温度。
雨势已小了许多,烟雾一般沾在睫毛上。刘苏愣了愣神,羁言已扣好雨衣继续吃饭了。她想拒绝,都觉得难为情。
小姑娘红着脸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他的衣裳对她来说太大了,下摆一直拖到膝上,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了一些,更像个小娃娃。
羁言抿下一口热汤,看她一眼:“穿好,回去。”顿了顿,“天晴了再还我。”
刘苏红着脸道:“哥哥,你不会着凉么?”
羁言雨衣下面还穿着迷彩背心,帐篷里还有替换衣裳,但他并不想多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快回去吧。”
刘苏猛点头,一溜烟跑了。跑出很远,她才想起自己并未道谢,更没有问他叫什么。可是……她不会认错人。
迷彩外套还带着年轻男子身上的暖意,熨在她冰凉的皮肤上,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因为在他身上穿了一天,有着淡淡的汗味,却并不难闻,只是令人安心。
长出一节的袖口被刘苏从袖筒里头紧紧揪住,她有些懊恼:骄傲冷淡如她,怎么就穿了别人的衣裳了?嗯,一定是因为他是军人!
五天后,天晴了。沿着紧急修通的道路,伤病员被送往成都、绵阳、广元等地的医院,接受治疗。刘协对着女儿殷殷嘱咐:“照顾好妈妈,我一有空就去看你们。”他是军官,家国有难,便要回归部队。
刘苏大急,却已经没有时间亲自道别,只能将衣裳交给爸爸,托他还给那个人。刘协有点头疼:闺女,你都不知道人家的名字,我怎么找人?
车辆驶出昌河镇前,刘苏盯着窗外,试图寻找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但直到整个镇子消失在眼前,她盯得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也不曾看到他。
因为学校停课,暂时不用去上学,刘苏留在了医院照顾李芫。她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李芫也不过是想让闺女多陪陪自己,闲了逗她两句。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六月初,李芫恢复得不错,只是还不到出院的时候,只能慢慢养着。傍晚时候,电视里头开始播送新闻,照例是灾情通报,母女两个看得面色沉重。
李芫一向认为小姑娘应当活泼一些,她家闺女就是太闷了,不等看完新闻,就催她出去玩:“这会儿好多人在外头遛弯,你也去!”这些沉重的事情,接触太多了会让人长期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出不来。
刘苏听话地拐去住院部楼下小花园散步,李芫继续看着新闻,恰在此时,一条新闻引起来她的注意:“汶川县昌河镇发生泥石流,官兵奋不顾身抢险,已有多人受伤。”叹口气,是那群军校生啊,还是孩子呢……
第二天,刘苏坐在床边削苹果,李芫直捶床:“你给我!皮那么厚,都只剩核了……哎哎小心手!”母女两个正闹着,急诊楼那边一片嘈杂。刘苏好奇地向外看,手一抖,果然削破了手,在李芫的瞪视下,去前头找护士。
路过急诊楼,急诊室外头只坐着两名军人,其中一个文质彬彬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似他的模样:“那是老子的兵!老子最好的兵!”
另一位军人胖胖的,忧虑之中带着温和坚定的笑:“那你也不该擅离职守。我看着他,你去忙你的。”
难怪没有亲属在外头,原来又是受伤的士兵。刘苏在心里默默祈祷士兵平安无事,快步绕过急诊室,到前面找护士包扎手。小护士没给刘苏什么好脸色,这种忙乱的时候,这点小伤很让人心烦的好吗?
刘苏低头听训,猛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为何那个文质彬彬的军官如此眼熟:他是昌河镇那支军校生组成的部队,带队连长!
手还没包好,小姑娘拔腿便跑。护士在后头跳脚:“你跑什么呀!不就是说你两句么?快回来,我不说你了!”但小姑娘头也不回。
然而等她气喘吁吁赶到急诊室,连长已经走了。胖胖的上尉见着跑得直喘气的小姑娘,问:“你有什么事么?”
刘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听他的事情啊……她只是害怕急诊室里头的士兵就是他……“会好起来的吧?”
军官怔了怔,搓搓脸:“都会好起来的。”
过于活跃的想象带来恐惧,刘苏后退两步,飞也似的跑开。推开李芫的病房门:“妈妈!”
李芫看看她只洒了白药,还没包好的伤口:“……”闺女,你不是包手去了么?
刘苏这才发现,这种心脏都揪到一起的恐惧,甚至也没法对妈妈说。发了一会儿呆,怏怏抱起她的书来看。急诊室里那位士兵,一定会好起来的吧。
天气越来越热,李芫闲极无聊,让女儿买了毛线来,决定织毛衣。刘苏看着一团毛茸茸就觉得热,抱着书打算到外头小花园树荫底下看一下午。“妈妈,我就在下面,有事你喊我啊。”
“去吧去吧!”李芫满不在乎地挥手,她是爱自家闺女不错,可要天天腻在一起,她闺女又不是小天使,她这个做母亲的早就不耐烦了好吗?
刘苏抱着书,穿过有些暗的走廊,猛然被一声怒吼下了一跳:“你是我的兵!”
是那位连长?
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病房里,只有那位连长的咆哮:“你一天是老子的兵,就一天别想着放弃!”
门猛然被拉开,连长大步走出来,差点撞上了偷听的小姑娘。刘苏连连后退,连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她犹豫一下,决定去关上房门。
手碰到门把的时候,人就呆住了。阖眼半躺在病床上的人,眉峰微蹙,鼻梁挺直,嘴唇紧抿,尽管看不到那双黑黝黝寒浸浸的眼睛,她也知道他就是那个人!
没了灰尘的阻拦,刘苏发誓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鬼使神差地,她忘了“悄悄关上门悄悄离开”的想法,走到病床前,轻声问:“哥哥,你拿回衣服了么?”
刘羁言本以为进来的是护士,听到这一句,霍然睁眼,直直地看过去,眼神冷厉如电!
刘苏惊了一下,却见他放缓了神色,似是倦意深重:“拿到了。”
她想问他的伤情,但他面上疲倦神色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她胸口。静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门外,刘苏咬牙切齿:“又忘了问名字!”
门里,刘羁言睁眼望着天花板:“这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小脑袋伸进来:“哥哥,我叫刘苏,苏醒的苏。”
“刘羁言。羁绊的羁,言语的言。”
两个人都怔了一下——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难以磨灭的宿世记忆。但他们的确是初次向对方自我介绍。
门缝越开越大,似乎是刚才的自我介绍打破了尴尬沉默的气氛,刘苏重新走进房里。羁言意识到她走路一跳一跳的,充满活力的样子。
小姑娘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一脸认真地嘘寒问暖:“哥哥,你要喝水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他心情郁郁,又试图讲笑话来博他一笑。但她其实是个冷笑话之王,笑话尚未讲完,自己先笑倒了,趴在床边手舞足蹈地傻乐。羁言并未被她的笑话逗乐,倒是看她的样子十分可爱,牵动嘴角,露出个轻微的笑意。
这是她第一次瞧见他笑。她每次见着羁言,都会想起《世说》里头的句子:“朗朗如玉山上行”,“濯濯如春日柳”。这时候他一笑,便如明珠美玉,光映照人,满室生辉,暗香浮动。
刘苏简直不敢置信,这个时代,竟会有这般风姿特秀的美男子。可这个人,的确是活生生存在于她眼前的。
为了隐瞒自己的花痴,刘苏笑眯眯道:“哥哥,你一个人会不会很无聊啊?我给你读书可好?”
羁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受了伤,很可能影响到今后工作,心情自然不好。有这姑娘打岔,暂时不用想那些烦难,倒也不错。
小姑娘将手里厚厚的那本书扬起,给他看封皮。是《红楼梦》。
羁言点点头,听着小姑娘柔软中带着脆直底子的口音,模仿着贾家老太太“心肝儿肉”,不觉莞尔。
姽婳将军传 言念君子,云胡不喜(3)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下午最燠热的时候,刘苏都会跑去给羁言作伴。有时是读书,有时是讲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譬如:“我小时候可胖了!妈妈说,差点的人都抱不动!”
羁言便看着她现如今瘦弱的身形,忍不住想:“你做了什么,才瘦成现在这样的?”
小姑娘的目的就是使羁言开心,因此并不缠着他问伤情如何。直到有一天,主治医生拿着新拍的x光片给羁言看过,笑容满面地走出病房。
刘苏进去时,医生已离开好一阵子。羁言双眼通红,看得小姑娘心底一抽。“哥哥,怎么了?”刘苏急了,“伤势严重了么?”还是说……再也好不了了?
她已经知道他伤在脊椎,是在一次余震中,替人挡了一块预制板。那种情形下,能活下来,已是他福大命大。
刘苏走过去,把手按在羁言手上:“哥哥,别难过啊。”可若是真的伤了脊椎,再也不能好起来,又怎能不难过呢?
她很想说“以后我会照顾你”,却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小姑娘的承诺,只能再次强调,“不要难过。”
羁言怔了一下,突然一把抱住小姑娘,大笑起来:“苏苏,苏苏!我没事了!”刚刚医生说他愈合得很好,不但不会瘫痪,甚至不会影响他日后留在部队。他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刘苏也雀跃起来。羁言放开手,便见她在原地直蹦。这孩子,为了别人的事情,竟这么兴奋。
每到周六晚上,医院会组织放电影——这是隶属军区的医院,据说是从部队里带过来的规矩。电影提前半天通知,片子是李芫早就看过的,她赶女儿出门:“我不看,我要织毛衣!”
刘苏小跑到了羁言病房:“哥哥,去看电影啊!”羁言最近已经可以下床,每天坐着轮椅转悠几个小时了。刘苏得空便来推着他到处走,甚至有一天专门跑去参观了妇产科那边“最可爱的小娃娃”。
羁言不太忍心拒绝她。住院期间,除了连长,没有别的人来探望过他。他知道战友们都在忙着战斗——与天灾斗,而他亲人缘薄,平素又冷淡,门前冷落是正常的。只是,人在病痛中难免脆弱一些,习以为常的孤独也格外难以忍受。这个小姑娘的善意恰到好处地给了他所期盼的温暖。
于是他叫她推着他,“去看看。”就当是陪她好了。
电影是一部外国文艺片《thefall》,以沉重现实与瑰丽想象交织的方式,讲述了一个高位截瘫的俊美青年,在医院中试图自杀,最终被天真烂漫的五岁小姑娘拯救的故事。影片末尾,青年与小姑娘相视而笑,不论今后能不能站起来,他的灵魂都已得到救赎。
羁言忍不住侧头去看身边的姑娘,他不是影片主人公,不会想着自杀;她也不是那个五岁的小孩,天真到什么都不懂。但某种程度上,他们与影片中何其相似。
刘苏眨眨眼:“哥哥,你不要学roy啊。”roy是电影男主角的名字。
羁言摸摸她头发:“瓜娃子,我都快好了。”才不会胡思乱想呢,“不过还是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刘苏便眯起眼,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来——哥哥就要好起来了,真好!
八月中旬,不论是灾区生活,还是教育系统都逐渐走回正轨。李芫伤愈出院,带着女儿向羁言告别。
年轻英俊有礼貌的小哥恰是她这个年纪妇女的心头好,李芫默默为闺女的眼光点了个赞,面上一派正直慈祥:“小言好好照顾自己,等回了学校,记得去我家吃饭。”
没错,她的称呼已经从“小刘”升级到了“小言”,盖因刘苏强烈反对:“我爸是老刘,哥哥是小刘,我是什么?”
羁言点点头,他军校所在地,恰好是刘苏一家子所在的市。在医院里头混得熟了,偶尔去蹭一顿饭没什么。更何况,刘苏正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一副“你一定要答应下来!”的表情。
清冷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被人如此依恋和信任,感觉有些美妙。
刘苏还是不放心,又缠着青年要来了他在军校的联系方式:“要是哥哥不去我家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依依离别。
高中要住校,李芫又是督促闺女收拾行李,又是舍不得女儿,开学前的日子里,兵荒马乱。刘苏:“……妈妈你不要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我周末还能回家的。”
李芫:“滚滚滚!”在医院对着小哥还依依不舍呢,要离开亲爸妈去上学就毫不留恋了。什么人呐!
高中学习不算轻松,而刘羁言果然并没有贸然跑去刘家蹭饭。冬天的周末,将信封塞进邮筒,刘苏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
军校既是军队,也是学校。刘羁言的家庭状况有些复杂,周围同学多少都知道一点。此君素来冷淡,与家人甚少联系,居然也收到信了,看信封上字迹和名字,居然还是个姑娘!引来了一众围观。
羁言冷着脸,取了信扭头就走,可瞥见信封上名字时,温和了一瞬的眼神到底没有逃过众人法眼。
连长:“是那个小姑娘不?”连长去过医院几次,几乎每回都能遇到那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羁言抿抿嘴,点头。
连长:“你个禽兽!人小姑娘才十二三岁吧!”
同学们八卦的眼神中,刘羁言一把捂住连长的嘴,强迫他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连长岂能容他如此挑战自己的尊严?使出小擒拿手,两个人一来一往过起招来。
刘羁言看着消瘦,擒拿术与军体拳是这一届里头学得最好的,跟连长打了个旗鼓相当,直到辅导员闻讯赶来,训斥连长:“不像话!”赶走了看热闹的众人。
连长这才嬉皮笑脸地搭着羁言的肩往食堂走去,“我的兵,跟我打有什么不像话的?”他摸摸嘴角,抽口气,“不过你小子下手也太狠了!我是你连长啊!手下留情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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