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姬昭璋
“还有最后一例……”君归垂着眼睛又想了一阵,“大家见过天狗食月吗?”他觉得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干脆随手拿起一张纸,弯腰画了起来。
衣白苏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妥,如今的大秦能够容忍各种思潮的相互碰撞,但是她此刻一点也不觉得再出现一个当初像她那样年轻又妖孽的天才是一件好事。
她转身从正门走了进去,轻声唤了一句:“小归。”
三殿下正在看君归画画,听见有人过来,抬头瞥了一眼,立刻认出是她,规规矩矩行了礼:“婶婶来接乌龟?”
三殿下知道自己这位婶婶似乎是神医衣荏苒的师妹,见她过来找君归也不惊奇。君归看见她,立刻停了手里的动作,眼睛欢喜地都弯了起来:“您回来了!”
衣白苏胡乱点了头,接着柔声和那白衣夫子说起话来,三下两下将君归的冲动鲁莽遮掩过去,这夫子毕竟年轻,衣白苏这一搅合,一时也不好再去责怪,只是他几次开口想详细问关于天狗食月的事情,都被衣白苏拦下,他有些尴尬,也放不下面皮死皮赖脸求问,只能闭嘴。
君归看见娘亲,更是懒得跟这固执夫子扯皮,抱着自家娘亲的手臂就摇起尾巴,连两个损友都没去搭理。
衣白苏和君归走后,掌教这才匆匆忙忙赶到,而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掌教得知事情已经暂时平息后,更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这掌教不好当啊,太学里全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孩子,都是些冲动任性普天之下老子最大的,谁有个好歹他都担待不起。
掌教摸着脑门上的汗,也没去训斥这年轻夫子,他和这夫子是同族,只叮嘱他以后稍稍收敛脾气,便打算离开,熟料那边的刺头三殿下突然咦了一声,唤道:“掌教,你也是星象世家出身,你来看看乌龟这图……”
三殿下手里正拿着被君归离开前画的图,君归离开的时候随手团了团扔到一堆废纸里,被三殿下又捡了回来。
掌教有些无奈,但是毕竟这位是皇帝的亲儿子,只能听话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天狗食月示意草图?”掌教念着上边的几个字,有些不以为然,天狗食月,这是多少人研究了多少年都不解的问题,一个小孩子就想弄明白吗?
因为是随手画的,所有构图极为简单,随便的三个圆球摆在中间,上面还写了写字,几道圆弧随意勾勒了几下,旁边有还带着幼稚的笔迹随便解释了两句。
掌教是怀着不以为然的心情去看的,可是看到这里,却是立刻怔住。
他不顾尊卑,直接将那纸从三殿下手里拿走,几乎是搁在眼睛底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白衣夫子小心叫了他两声,他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还记得那孩子刚刚跟你争论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记得,都是些古怪想法,他居然认为我们住在一个大球上。”白衣夫子提起这点来还是有些生气。
掌教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哆嗦了起来:“跟我回家见老爷子,立刻!”
他们家族的老爷子已经年近百岁了,这两年却又重新开始整理历代关于天相的记载,老爷子对于天狗食月提出了新的猜测,有几点正与君归那草图的上构思相符!包括假设脚下的土地是一个巨大的球!
教室内的众多学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都觉得君归的话疯狂又诡异,难道那些竟然可能都是真的?
对于君归这些的言论,衣白苏却一点不吃惊。因为很多东西都是他从她这里挖掘出来的,只是有些她只是略略点拨了一下而已,没想到他能理解得如此透彻。
而当她看到君归最近的宝贝的时候,简直愣在原地。
“这是……望远镜?”外边有些粗糙,但是还是能看出那么个形状,衣白苏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更确定了。
“你哪里来的玻璃?”据她所知这个年代根本没有玻璃这种东西,只有西域商人带来的琉璃,价格贵得让人心生怯意。君归绝对不至于冤大头到去西域商人手中买琉璃去打磨镜片。
“自己烧的啊。”君归正兴高采烈地挑捡衣白苏给他带回来的礼物,随口回答了一句。
衣白苏嘴角一抽。
就这么简单?怎么制作玻璃她都不懂,这小兔崽子是从哪里烧出来的!
乌衣卫内部接受到了一条奇怪的命令,要注意长安城内随时会出现的一个老人,特征就是非常非常老。
盛九身为澶王府的乌衣卫统领,自然也接到了这条命令,他撇着嘴研究半天,还是闹不明白非常老是什么意思。
六十岁?七十岁?……总不会是八十岁吧。
盛九无奈地将这命令暂时放下,鹰一样的眼睛继续敏锐盯着四方的动静。毕竟这种级别的命令肯定有专人去盯,他们更大的责任还是保护自家殿下的安全。
然而这一看,盛九立刻愣了一下。
澶王府门口听了一辆牛车,有一个老仆模样的人将一位老者扶了下来,那老者看了看盛九这个方向,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盛九反应极快,立刻招呼门口的乌衣卫将这一主一仆团团围住,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那老者明显愣住,不明白为何被刀剑相向。
而乌衣卫们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呆愣。
不为别的,而是这老者,真的太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大秦的老人活到七十是喜丧,活到八十的,县令见了都要尊敬三分,而这老者的面容真的太过苍老,皮肤如同枯干的树皮,但是眼睛中还有光亮,像是脆弱的星辰,随时都能熄灭一般。
妙手 第47章 忘年之交
皇帝脸色发黑地疾步经过一个又一个牢门,直到最里边关押重犯的地方,他才停住了脚步,他觉得进退维谷,不由地发了一会儿愣。
“陛下。”他身后的太监王喜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皇帝看了他一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踹上去。王喜赶紧缩着脑袋闭嘴。
他知道皇帝陛下心情不好,也做好了被当出气筒的准备。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看牢房里的那人,不知道到底是谁能让陛下看了一封密信之后就大动肝火。
是个头发雪白的老者,坐在一堆稻草上,阖眼闭目养神,即便周围鼠虫横行,他也一副如同端坐高堂一般。听见这边的动静,老者慢慢地睁开了眼皮,眼神中露出似笑非笑的情绪。
他摸索着拐杖撑起身体慢慢地站起来,在皇帝面前行了个礼,他声音并不响亮,还有些哑,但是却很有中气,这让他显得很精神:“见陛下一面可真不容易。”
皇帝有些尴尬:“宋师不要这样说,我这就严惩那几个抓了宋师的混蛋。”
“人家依令办事,何错之有?”老者不急不缓地说道,口气却如同教训自己的学生,“政令出现漏洞,不教训颁布政令的人,反倒去严惩依法行使的执行者,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忙躬身道:“学生知错。”
说话间,一直老鼠又从老者身下的稻草里钻了出来,天牢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老鼠是不怕人的。老者低头看了它一眼,捻起碗里剩下的几颗硬生生的米粒丢在老鼠面前,瘦骨嶙峋的老鼠谨慎地衔起米粒,又往稻草里一钻,转眼看不见身影。
老者觉得颇有意趣,眯起了眼睛。可是此时此景却将皇帝吓得满脑门的汗。
老者叫宋淳,正是那个和君归起争执的年轻夫子的爷爷。宋家的家族历史比山东那些所谓的世家们只长不短,只是祖上只喜欢各种各样的天文水利知识,在外人看到都是些喜欢为一个古怪的问题钻研一辈子的傻子。所以虽然家族历史悠久,传承丰富,但是却几世清贵,名声并不显著于世。
虽然百姓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上层贵族们却对他们分外尊敬,一个从千年起就钻研天文而不热衷权势金钱的家族,在他们眼里是迂腐的。但是宋家能预测西北有雪灾,判断东南发生地动,大旱之日预测两个月后的洪涝,这些铁一般的事实让这个家族顿时神秘无比。所以即便是皇帝祭天会让宋家来挑选日子。
宋家给成亲的姑娘定下的吉日,宋家给新生儿下的批语,林林总总,都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而眼前这位名叫宋淳的老者,不仅是宋家最年长的老爷子,更是皇帝曾经的老师,更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人。
四十岁的时候校正农时历,五十岁编纂大秦天文志,六十岁拄着拐杖几乎走遍了大秦海岸线,绘制成图,七十岁重回长安,将满脑袋的知识传授给子子孙孙,到了九十岁,他教不动,也没有精力了。他开始研读历年正史和野史中关于奇怪天象的记载,重新整理成册。如今他已经九十七岁了。
宋淳悠闲地喂了一会儿老鼠,抬头瞧见皇帝急得满头大汗,这才得意笑了。
皇帝一看见他这个熟悉的笑容,嘴角一抽:“宋师是哪个侄儿的实验缺钱了?还是哪个孙儿又一不小心炸了桥?再或者是哪个儿子挖矿不小心挖了人家的祖坟?”
宋淳依旧是笑,似乎一点也没听到皇帝话里的嘲讽味道,他这一把老骨头,说不定明天闭上眼睛就不会再睁开,自然得拼着这张脸皮给子子孙孙多争取一些好处,一句没恶意的嘲讽算得了什么。宋淳想到这里,不由地摇摇头:他这皇帝学生什么都好,就是小气了些,堂堂皇帝,天下都是你家的,怎么养出了这小家子气的毛病。
不过宋淳倒是爽利地很:“这次都不是,我就想问你要个人。”
“谁能劳得宋师大驾?”
“太学念书的,君侯家里有个叫君归的娃娃。你听说过吗?”宋淳说道这里,摇了摇头,“你这当皇帝哪里记得这些事情,你去找个脑袋清楚的人过来。”
皇帝嘴角又是一抽。
宋家这些搞科学的,除了偶尔闹出点小问题外,平时又呆又听话又有用,可偏偏就是一个比一个不会说话。什么叫脑袋清楚的,感情皇帝陛下他脑袋是浆糊不成?!
皇帝陛下深吸一口气:“这个孩子朕还真知道。”
宋淳眼睛顿时一亮,他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快快,我要见他。”
皇帝本想让他先去休息一下,熟料宋淳坚持地厉害,无奈只能立刻将君归接到了皇宫。
盛熹拍了拍衣白苏的肩膀,示意她放心,低声道他这就去找皇兄问个究竟,衣白苏抬眼看他,眼睛亮晶晶。
盛熹有些晃神,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你别这么看我。”会忍不下去了,他将后半句话咽回去,喉咙有些干哑。
她乱眨的眼睫像是被捉进手心的蝴蝶,盛熹低下头,柔声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是无聊,不妨去听听小归和宋老在说什么,宋老不会介意的。”
君归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鹤发鸡皮的宋淳,问道:“你就是要见我的人?”
“是。”
君归他认认真真地打量他一会儿,而后略感无聊地垂下眼睛,他问道:“我可以玩玩具吗?”
宋淳道:“当然可以。”他顿了顿,“那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作为交换,当然可以。”君归垂着眼睛摆弄手里衣白苏给他带回来的玩具,眼神都不肯再递给宋淳一下。
“地面是圆形,这是谁告诉你?”宋淳还是不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会思考这个问题,他机智地觉得他一定是被别人灌输了这些东西。
君归手里的动作停了下,他转身去看衣白苏,衣白苏正斜身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看水,温和地冲他笑了下。
君归这才回过头,得意道:“我娘。”
“咦?”宋淳一愣,据他所知,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娘就没了啊。
“——留下的书。”君归得意洋洋玩了一个说话大喘气的游戏,他偷偷欣赏宋淳脸上从惊异到淡定的表情,低头笑了下,他将喜悦感埋在心里:他有娘亲的,他娘亲就在他身边。这个秘密让他愉悦欣喜,他整个人都欢快起来。
“原来如此。”宋淳道,“只知道衣圣医医术精湛,不想对天文也有所涉猎,不知道这书能否——”
“不借!”君归直接拒绝了他,不过很快他觉得不妥,又软了语气,“不过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他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脑袋,“都在这里,比书里都全。”
一个是鲐背之年的老者,一个是年方十岁的稚童,居然就这般聊了起来,还颇为投缘的模样。
盛熹回来的时候,君归正认认真真地在纸上画着什么,宋淳在一旁看着,偶尔出声指点,频频满意点头。衣白苏只看着君归,并没有注意到盛熹脸色不好。
宋淳看着君归,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若是我当你老师,指点你几年学业,你认为如何?”
“为什么?”君归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宋淳沉思片刻,道:“陛下把我从牢房里接出来的时候,让我先去休息,之后再去见你,我不肯。你可知道为何?”
君归摇头。
“因为我等不起。”宋淳弯起嘴角,可是神色却有些悲哀,“我活不了几年了。应该就是这几年就该去了,人活到这个时候,总会有这么一种感觉的。可是我总还是觉得,这辈子真是太短了。”
君归很安静地看着他,没有插话。
“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但是却做不了,有些事情我的儿孙天赋有限,帮不了我,我想当你的老师,可能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会尽我可能地将我所知道的教给你,这可能并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君归皱了下眉头,认真地思索了下:“我愿意答应,可是我要同家中长辈商量。”
宋淳失笑:“对对对,居然忘了你才十岁,应当是家中长辈做主才是,老夫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盛熹听到这里,明显愣了下,他对衣白苏道:“宋老似乎很喜欢小归。”
“我儿子嘛,人见人爱。”衣白苏眯着眼睛,一副幸福的样子。
盛熹摇摇头:“宋老主动去收的学生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皇兄,一个是小归,让小归珍惜,宋老是一座能移动的宝库。”
宋淳和君归投缘地紧,他带着君归非要去皇宫最高处去看星星,一老一少吵吵嚷嚷地就走远了。
水榭恢复了平静。
衣白苏跳下栏杆:“我们也回去?”
“苏苏。”盛熹突然叫住她。
周遭很安静,提着宫灯的宫女立在远处,天边橙红色的云已经谢尽,暮色四合,星子已经出现在空中,只是光芒还不甚清晰。
“嗯?”她歪了下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盛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低沉温雅,单只凭声音,就能让人平白升起几分好感度,衣白苏也喜欢听他说话,否则她前世的时候也不会总是逗他。只是他这时候出口的话,却让衣白苏浑身有些僵硬,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要个孩子。”盛熹重复了一遍。
衣白苏已经平静下来,熟料她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他温柔又毫不留情地堵住了她的退路。
“苏苏,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眼底却得如同一弯沉郁安静的墨绿色湖水。
妙手 第48章 白苏失踪
天色慢慢地又暗了几分,衣白苏渐渐看不清了他的眼睛和神色,周遭安静,水榭潮湿的气息在此刻显得冰凉沉重。
“陛下对你说了什么?”衣白苏问道。她只知道他离开之前好好地,他素来谨慎温雅,这会儿突然说出这种尴尬的话题,让衣白苏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坏心眼的皇帝陛下哪里刺激到了他。
“……你不要问。”盛熹很干脆地拒绝回答,他伸出手去触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她手指冰凉得过分,盛熹一愣,他笑了一下,眼睛重新暖暖地弯了起来,“你别慌,是我……一时糊涂了。”
衣白苏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盛熹岔开话题,聊了些这些日子的趣事,他照顾着她的情绪,可是心间却难免有悲哀泛起。
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可以忍耐她对他的无心无情。可是他真的没有一丁点安全感,他以近乎于威胁的方式逼迫她,可是他每次恍惚走神的时候,总是觉得她会突然离开,这点总是让他寝食难安。
刚才皇兄唤他过去,随口聊起了君归,皇兄玩笑道女人皆健忘,若不是有君归的存在时常提醒衣白苏,怕是她早就会忘了君晞吧。本就是调侃他的玩笑话,盛熹没放在心上,谁知皇后却皱着眉头问他是否考虑过让衣白苏生个孩子。
“即便她不情愿,即便再次逼迫她,也无不可。”皇后冷冰冰地这么说道。
“虽不至于让你立刻得偿所愿,但是起码……能近一步。”皇后继续说道。
用一个孩子,束缚住她,然后将她蚕食鲸吞。这是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
但是盛熹很快发现他做不到,当他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的时候,感觉到她有些惊惧地后退的时候,他一路上的心理建设就全部崩盘。他已经逼迫她与他成亲,逼迫她待在他身边,但是最起码这件事情是底限,不能强迫。
——他希望她自己开口要他。
他停下步子,突然侧身将她抱进怀里,衣白苏难得地选择了顺从,他嗅着她身上苦涩甘香的药草味道,压抑着心里的冲动。
“盛熹。”衣白苏突然开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我可以……”
“做什么,给我纳妾?”盛熹不怒反笑,他没放开她,反倒是抱得更紧。
衣白苏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耳边,她微微侧头避开,而后道:“你年纪确实是不小了,若是实在想要孩子,我便只能为你纳妾。”
“你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条件苛刻一些也可以帮我寻找吗?”盛熹显得很平静。
“……我会尽力找到。”
“喜欢你。”
“盛熹——”她皱皱眉头,“你别闹。”
“只喜欢你。”
“……”
“把你给我。”他道,“既然什么都可以给我找,那把你自己给我。”
盛熹最终拂袖而去,衣白苏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奈,而当为她引路的宫女将她引入一条陌生的小路的时候,她突然后脑一疼,此时衣白苏心中顿时更加无奈。
衣白苏失踪了。
守在宫门口等候王妃的暗卫们直到宫门关闭也没等到自家王妃,这才觉得有些奇怪,即便自家王爷跟王妃吵架,王妃生气了,也不会没通知一声就留在宫里啊。暗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使唤一个人去禀告了自己王爷。
盛熹深夜入宫,皇帝披衣起身,而后乌衣卫搜索至清晨,只找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死于服毒自杀。有人看见昨晚这个宫女为衣白苏提灯引路。
整个长安城瞬间戒备森严,甘露宫内进行了一系列的大清洗,前朝的宫女太监以及与他们相熟之人,不论有罪与否,悉数暂押天牢。长安城外更是驻扎起军队,金戈和盔甲碰撞着令人齿冷的声音。
百姓们更是战战兢兢,很多店家闭门歇业,倒是老长安人镇定一些:他们曾经见过这般的情景,依稀是上一次政变。政变……想到这里,他们也哆嗦了起来。
长安城百业萧条,倒是城外的拈花寺香火突然旺盛得不得了,每天来上香祈福的人数都堪比平常的初一十五,说来也是,战战兢兢的百姓们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好前来乞求神佛的保佑。
衣白苏此时随意跪坐在小桌前,不远处的桌案上也摆着一尊佛陀像,袅袅青烟正上,她揉了揉疼痛的后脑勺,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水。
她面前的人正在沏茶,苍老的手指表面皱纹纵横,皲裂如同树皮,手指无法自抑地颤抖着,一杯茶水按照茶道的步骤沏完,已经撒得不剩下什么了。
衣白苏觉得自己应该嘲讽一下,可是他却首先开口。
“衣圣医,老成这样是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他问道,声音苍老喑哑,似乎下一刻就会喘得说不上来话了一般。
衣白苏抬头看他。
稀疏雪白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挽成发髻,没有一根散发余出,眼睛里长着白翳,黯淡而没有光芒地注视着她。
——前朝哀帝。
当然他的名字不是这个,哀帝是他“死后”史书上记载的谥号。衣白苏在皇宫里见过他的画像,虽然有些失真,但是她依旧能一眼认出来,他真的还活着。
想了会儿自己的心事,衣白苏才懒洋洋地去回答他的问题:“并不。”
“愿闻其详。”
“长安城有位老者,岁数与你相当,名叫宋淳,不知你可否听说过?”她问道。
“知道,早些年曾经建议修改水道连接江河,所言字字珠玑。”哀帝果真如传言般的一样,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说起宋淳,侧头回忆了一阵,竟然还能记起那封奏章。“可惜,也快死了。”
哀帝毫无神采的眼睛转了转,眼神落在她身上,问道:“你用宋淳嘲讽我吗?那你以为宋淳就不怕死?不,他怕极了,他天天都在祠堂偷偷祈祷希望能晚一天死。”
衣白苏皱了皱眉头,立刻发现了其中的重点:“你怎么知道这个?”
哀帝慢吞吞地笑了:“我知道很多你们想不到的东西,你只需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简简单单就能让整个长安城大伤筋骨。”
她垂下了眼睛。
“但是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可以用他们向你换取一样东西,只一样……”哀帝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刚刚还毫无光彩的眼睛此刻透露着狂热的光芒。他脖颈边,手背上,青筋绷起,无一不昭示了他的激动。他甚至根本不谈判,直接就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砝码,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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