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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狐狸不归
乔玉想好了,太子对他好,他以后一辈子都跟着太子,怎么都不分离。
直到东宫被禁。
他虽然天真,也不是真的傻到了头,知道如果真的按照太子所说,老老实实躲上几天,再在皇帝面前表明身份,应当能得一笔赏赐,回陇南过上自由的生活了。
可是那样,从此往后,他便再也见不到太子了。
当初祖母离世的时候,乔玉他没办法一同去死,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在太监所听到要征召一个小太监去伺候大皇子时,懵懵懂懂地想,他要去陪自己的太子,无论如何,他也要去追太子,这是唯一一个机会了。乔玉心里有预感,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就会同和祖母阴阳两隔一般,再也见不到太子了。于是,乔玉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从人群中挤出来,冒着性命之忧,钻到了管事面前,求了这个差事。
这一路若是被人发现他原是太子侍读,怕也要被冠上乱臣贼子,私通外敌的名头,估计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可到了这里,乔玉一瞧见太子,只敢偷偷的看,但这些日子的害怕,仿佛都不翼而飞了。
许是因为景砚没有应答,梁长喜抹了一把发冠上渗下来的水,旁边的小太监连忙上前跪地拿帕子仔仔细细将他的手掌擦净了,话语里有了些催促,道:“您瞧了这么久,对这孩子可还满意?”
景砚提着那盏旧灯笼推门而入,闻言转身,豆大的火光在他的细麻衣之上摇曳跳动,他的嗓音里略带些讥讽,总算是透露出些许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孤瞧不瞧得上,又有什么干系?”
按照宫里的规矩,他不可再自称为“孤”,可在场却无一人阻止,因为废太子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境地,这一桩错事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梁长喜置若罔闻。
景砚才偏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乔玉一惊,从往常的回忆里醒过来,不敢抬头,怕被周围的人瞧出端倪,只能用余光瞥着远处太子的衣角,心里仿佛才有了些勇气,磕磕绊绊地回道:“我,奴才叫良玉。”
梁长喜冷眼看着,“那你还不快跟着你主子进去,难不成还要咱家五拜三扣不成?”
那矮胖的内侍听了这话,心里兀自凉了半截,没忍住从后头踹在乔玉的膝弯,“不知礼数的东西,怎么学的规矩?丢了咱们太监所的颜面。”
乔玉瘦小的身体被摇晃了一下,膝盖往身前的雨水里一跪,好半响才爬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疼痛,自个儿瘸着腿跳到台阶上,跟在了景砚的后头。
景砚不曾回头。
梁长喜心中一定,总算是了结了这桩苦差事,也不再客套了,打发着一旁的小太监送上一席随意收拾的铺盖,笑着道:“今日雨大,只能委屈大皇子一晚。待到明日雨停了,太府监便将太清宫的东西送过来,必定合乎您的心意。”
乔玉其实不太听得懂他们说的这些话里有什么意思,只是看到了景砚,便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太子,细小无力的胳膊半拖半拽着铺盖才进了门,身后立刻传来一阵沉重悠长的声响,乔玉连忙扭过头去看,大门已被关上了,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无,连缕风也吹不进来。
却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乔玉贴在门上,听到那个熟悉尖利粗糙的声音似乎奉承着什么,转而又是那个不知名姓的大太监撂下了一句,“我不懂你们这些玩意?拖了这么久,才挑出来个最没身家规矩的来。下次再这样办事不得力,你们太监所也该换换管事的了。”
后来的话都模模糊糊了,脚步声渐渐远了,只留下一句,“呸,什么玩意儿,老死在太清宫的贱民了,还挑三拣四,连累了爷爷挨骂。”
这句话乔玉听得清清楚楚,他被气得涨红了脸,那个太监竟然敢骂太子,也想再骂回去,可是也翻不过墙,人小声音也不大,只好气得踹门,叫外面的人别那么得意嚣张。
他听到对方骂太子,比自己被那个胖太监一路揪着耳朵拽过来的委屈还大,还容忍不得。
可乔玉没什么力气,门没踢动,自己脚趾头却先疼起来,却差点往后一仰,跌到了地上,跟着小半个人高的包袱一同打了个滚,又觉得委屈,缩在原处不愿意爬起来。
景砚站在有房檐下的最后一阶台阶上,细麻布的长袍滚边浸透了水,本该是又狼狈又萧瑟的,可瞧起来与往日穿着稳重端持的衣服却没什么不同,他不紧不慢地问:“良玉,你怎么来了?”
乔玉一听他说话,早忘了方才的委屈生气,仰起头一笑,可眼里含着的泪水却没那么快消失,盈盈的泛着水光,“我是太子殿下的侍读,太子来了,小玉就来啦。”
景砚慢慢转身,走到乔玉的身前,瞧见那孩子眼里欢喜的光彩,却没有伸出手去扶他。





许多愁 3.真心话
建宫多年以来,除了一次京城下大雪,太清宫被压塌了大半的房屋以外,未曾修缮过一次。太清宫里面的地方不小,只是冷冷戚戚,荒树杂草丛生,连条路都寻不着。东西两边偏殿的房顶上的瓦片掀翻了一大半,只有主殿上的绿瓦似乎还盖得严实,勉强能够住人。
景砚只问了乔玉一句话,不再多言,转身便迈下台阶,朝主殿走了过去。
乔玉委屈巴巴地缩回手,若是往常,太子早就把自己抱到软塌上拿糕点哄着开心了。但他想现在与往日不同,皇后娘娘刚刚离世,太子伤心难过,性情改变,顾不上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这几天想得很清楚,从前都是太子殿下照顾自己,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要好好照顾太子殿下了。
雨停了,高树上的枝叶还积着水,坠落在地时滴答作响。
庭院里的野草灌木多年未修整,长得极高极盛,蔓延到了路上,景砚的身量高倒还好,乔玉一入院子,整个人都被淹没在了草丛中,只露出一个小太监惯长戴的硬幞头。
他哼哧哼哧地拎着今日晚上休息用的铺盖,还在荒草丛中苦苦挣扎,手腕上却忽然一轻,原来是景砚又转过身,把他手上的包裹接了过去,又将乔玉拎到了自己的跟前,另一只手拨弄着眼前的荒草,让他先行。
乔玉心里一点难过也没有了,他想,太子殿下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走到了主殿,乔玉身上早就被淋透了,也不在乎方才过来时沾上的一点雨水,便先退开了门,呛了满鼻子的灰,打了好几个喷嚏。待到景砚抖落了雨水,才将他拎到后头,踏进了太清宫主殿的门。
这里头原先就没什么好家具,内务府都是拿些劣质木头充数,反正宫中的贵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踏足这里,永不会担心被发现。这么多年过去,里头的家具早就烂了朽了,轻轻一碰就散了架。
乔玉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破旧的地方,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景砚:“太子殿下,这个地方,咱们怎么住啊?”
面对眼前的破败,景砚面色不变,抬高了手,用灯笼提手搅了几张拦路的蛛丝网,朝里头走了进去,打量了几眼,又进了一旁的寝室,掸了掸灰尘,将手上的铺盖随意地放了上去,坐在床沿上,朝乔玉招了招手。
他道:“小玉,过来。”
乔玉本来就像是个小跟班似的跟在景砚的屁股后头,现在更是高高兴兴地蹿腾到了床边,也不用太子招呼,就没上没下地坐在了景砚旁边。
两个人贴得很近,几乎是面对着面,景砚都能瞧见乔玉刚刚胡乱擦脸时遗漏的眉眼,上头还站着水珠,亮晶晶地闪着光。
乔玉被景砚宠惯了,从入了东宫那天就没有规矩,景砚也不必他有规矩。
景砚一双凤眼半开半阖,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乔玉仰着头也瞧不清他的神色,很想再贴近些,便将手撑在床上,努力抬起上半身,打算说些原先梗在喉咙里的安慰话。
只可惜乔玉一直不曾习武,手脚无力,支撑不到片刻就要向后倒去。
景砚忽然睁开眼,他扶住小玉摇摇欲坠的身体,细致地将小玉身上湿透了的外衣脱下来,挂在一旁帷帐的吊钩上,正往地上滴着水珠,问道:“小玉,你是怎么来的?”
他朝乔玉问话,凤眼微微上挑,唇角含笑,又沉静又妥帖,再温柔不过。
就如同往常他们在东宫里日日夜夜相对时一般。
乔玉晃着雪白的脚,又缩到了床沿上,把自己团成了个球,歪着脑袋朝景砚粲然一笑,慢慢地讲起了前几天的事。
景砚将左手搭在他纤瘦的后腰,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侧耳听着。
乔玉是在三天前的正午被禁卫军送入太监所的。那时候东宫已经被封锁了,没有皇帝亲下的御令,谁也不准进出。东宫里人心惶惶,有今年新挑选来的小宫女小內侍在角落里哭泣,忧心性命。乔玉去了趟小厨房,那里的柴火已经熄了,一个人也没有,灶台上只余一碟冷点心,他偷偷尝了一小块,虽然凉了,味道还是很好。他忍住想要再吃一口的冲动,咽了好多口口水,顺着走廊一路到了偏殿书房,景砚正坐在大开的窗户旁读书,有雨水飘落进来,一旁是皇后娘娘身边跟着的大太监周明德。
周明德用冷冷的目光审视着乔玉。
乔玉一贯有些怕他,可有太子在前,他就有了一个大靠山,他站直了背,心想自己什么人也不必害怕。
他知道今日的东宫有些不对劲,并不是休沐的日子,太傅却没有来教书。但乔玉对外头的事都浑不在意,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乔玉没有出声行礼,而是放轻脚步走了上去,因为个子矮,绕着路,踮起脚才拍到了景砚的后背,颇为舍不得地将手上的点心递了过去,包子似的小手上里还带着清晨饮下的牛乳的香甜,“殿下,您饿不饿,给您的点心。”
景砚撑着额角,又翻了一页书,向后面摆了摆手,“孤不饿,你自己吃吧。”
乔玉却并不听话,他小心地掰了一块点心,努力抬高手,朝景砚嘴边递过去,软声软气地劝他,“殿下骗人,明明早晨就没用早点,现在都是午后了。”
殿下对他好,愿意喂他点心,他也要对殿下好,看着他好好用餐。
任多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这样的乔玉。
景砚拿他没办法,张嘴吃了,顺手将剩下的一大块塞给了乔玉,他的嘴小糕点大,吞进去后脸颊都鼓起来了,像是御兽园里养着的金毛松鼠。
乔玉看着太子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什么也不明白,还凑过去要看太子的书,却被摁回了原地。
片刻后,太子吩咐了身旁的周明德几句话,周明德才帮乔玉换完了衣服,禁卫军就入了东宫的门,带着元德帝的手谕,除了那几个从小到大都伺候太子的宫人,别的都先返送回内务府,再行安排。
景砚把他送到了内殿的重门边,离开前,他唇角噙着笑,拍了拍乔玉的脑袋,替他理了缠成一团的发髻,叮嘱道:“小玉,寻个机会,早日见了你姨母后,向皇帝求个恩典,说是思念故土亲人,想要出宫回陇南祭祖。”
一旁的芭蕉叶上头拢满了雨珠,似急流的小瀑布般向下流淌,几乎遮住了景砚的轻声细语。
景砚又深深看了乔玉一眼。
末了时添了一句,道:“一别两宽,小玉,日后最好别再相见。”
乔家虽然败落,可祖产还在,族中宗老手伸得再长再贪,若是将祭田老宅全都占为己有未免落人口实,以乔玉的脾性,大约日后并无泼天的荣华富贵,可当个无忧无虑的乡绅总不至于多难。
乔玉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辩驳,便被周明德抹了一把黑灰,捂住口鼻,半拖半抱着朝外殿拽去了。
可是,可是,回了陇南就再也见不到太子了啊。
乔玉眼泪汪汪地想,他才不要和太子再不相见。
周明德办事再妥帖不过,将乔玉塞到了后院洗碗的那群小太监里,乔玉混杂在东宫众人之中,被禁卫军严密看守着送到了内务处,又被赶去了太监所。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个儿的大靠山又要倒了不成。
近来宫中接连出了大事,皇后被废,德妃前几日不小心跌入湖中丧了命,宫人死的死,贬的贬,各宫名册乱成一团,像乔玉这么点大的小太监格外多,谁也认不清是哪个宫里头的。上头差人来问,乔玉的心吊在嗓子眼,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急中生智,说自己是德妃宫中的,今日才被送过来。因为雨急人多,在门口跌了一跤,混入了东宫这边送来的人里。那大太监又问了几句,乔玉就靠着太子从前给自己讲过事勉强蒙混过关,被分入了西边的通铺。
他们都是临时被安置过来的,太监所也没有多余的地方,一间屋子里放了许多铺盖,要住上十多个小太监。甫一熄灯,周身便全是窃窃私语,有害怕被牵连进德妃去世的人,还有些胆子大消息灵通的,却忧心日后的前程。
说着说着,他们讲到了太子被废,皇后被囚于冷宫,东宫那群小太监的日子以后比自己还要不好过,兴致仿佛高了些。
乔玉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不愿意同别人合盖一床被子,一个人缩在墙角,默默地拿中衣袖子擦眼泪。他很有自知之明,长到这么大,小时候是祖母宠着,再大一些是太子养着,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就是个废物点心,也帮不上太子什么忙。
可是他听到那群小太监说,按照爷爷们的说法,废太子以后怕是要被囚禁于太清宫,得挑选一个小太监随身侍候。也不知道哪个运气那么坏,会被挑中,这辈子都陪废太子一同断送在太清宫中。
乔玉心中一动,想到该以后做什么了。
他没受过一点委屈,怕吃苦,怕受罪,前怕狼后怕虎,连御兽园的小狗都能把他吓得往景砚身后钻,可是更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太子。
大约是想好了日后的事,心里有了个信念,乔玉躺在生硬的床铺上,望着外头深沉的黑夜,却不再害怕了。
景砚听罢了,动也未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倒是乔玉由于方才淋了雨,本能地朝景砚散发着温暖的身体靠过来。
他捂着脸,小小地打了几个喷嚏,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景砚问道:“小玉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往这里来?”
乔玉松开手,露出红通通的鼻尖,瞪着圆眼睛,里头似乎有数不尽的委屈,“太子怎么瞧不起我?我,我也是,很厉害的,毛遂自荐,骗了那个胖太监,他都没认出来我。”
莫说太监所,其实就连东宫中也没几个人能认得出乔玉,他这三年都被景砚严严实实地藏在内殿,日日相对的除了太子太傅,就几个贴身的宫人,谁也不认识。
景砚用右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几天不见,小玉确实勇敢了许多。”
他的话顿了顿,“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不是太子,你也不是侍读,再来做什么?”
乔玉闻言一怔,呆呆地望着景砚。
一阵冷风从窗棂中吹了进来,破灯笼里的蜡烛烧的“噼啪”作响,蜡烛的火光一跃,乘风而起,忽然大了许多,照亮了小半张床,隐约能瞧见乔玉的后腰处闪着一道寒光,摇曳的影子映在了墙角,是一把匕首的形状,冷气森森。
乔玉朝周围看了看,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又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出来,这对他来说太为难了,最后哽咽着结结巴巴道:“我早就,早就知道了,他们都说,太清宫什么都没有。可是,可是太子,不,是您在这里啊。有太子在,别的,别的对我来说,都不要紧。”
于乔玉而言,外面再多的锦绣绸缎、珍馐美味,也比不过太子。
他明白太子不再是太子了,可又不知道该换个什么称呼,脑子里乱成一团,讲出来的话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再也编不出那些漂亮话。
景砚的左手上握着的物什微微下坠,又立刻稳住了。
乔玉越说越委屈,他本来就是个小哭包,这几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来太清宫当小太监鼓足了多少勇气,一直都是在强撑着,连见到大靠山太子也不哭不闹,不讲自己的委屈,是想要讨景砚开心。
一旦有眼泪离开了眼眶,便再也止不住了,乔玉哭得可怜,连着好几口气都喘不上来,还得景砚拍着他的后背,才一点一点把真心话吐了出来,“皇后娘娘去了,您,您别难过。娘娘和我的祖母都那么好,一定都去西方极乐陪佛祖去了。我在,在太监所里想,从前都是太子对我好,照顾我,现在我长大了,就要来照顾,照顾您了。”
说完了还用满是水光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瞪了景砚一眼,里头是满满的真心实意,“我,我想对您好,您还,还不相信。”
乔玉还是个小孩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起床从来不知道穿罗袜,赤着脚到处跑,每次都被景砚捉到,屡教不改,又不能斥责,到最后连景砚都放弃教训他,令身边侍女随身带着乔玉的罗袜,才算是个了结。
景砚难得认真地点头,“我知道。”
乔玉一哭起来就是没完没了,更何况身旁还有人哄着,都快要把景砚的中衣打湿了。
景砚哄着哄着,哭笑不得,抹着乔玉的眼角问道:“小玉不是来照顾我的吗?哭成这样还怎么照顾我?”
乔玉哭得直吸气,听到这句话身体一抖,差点没接上气,磕磕绊绊地讲:“我,我,不哭啦……”要照顾太子。
说完努力憋住眼泪,使劲用粗糙的袖口蹭眼睛。
景砚揪住他的手,把乔玉往自己怀里一揽,“算了,小玉都这么难过了,总不能连哭都不让。”
乔玉抽噎着鼻子,眼泪全落在景砚的肩膀上,脸颊上的两个小梨涡都盛满了泪水。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委屈才哭的这么厉害,而是为了太子难过。
终于,乔玉哭累了,快睡着了。他的长睫毛轻轻颤抖,似乎承受不住上头挂着的水珠的重量,渐渐阖了起来。
景砚低下头,拂起乔玉散落下的长发,在雪白的耳垂旁轻声问:“小玉,以后都陪着孤吗?”
乔玉似是做了个梦,回答也像是梦中的呓语,“嗯,都,都陪着太子。”
景砚稍稍动了动,将比在乔玉腰后的匕首收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割了一块中衣上柔软的布料,才将匕首压在身后。又寻了块干净地方,将乔玉放上去,脱了自己的细麻衣盖了上去,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窝处还积着泪水。他俯下身,仔细地擦净了,温柔至极。
就如同方才的匕首,从头到尾,利刃那头对着的都是景砚自己。
待乔玉睡沉了,景砚敲了敲床头,发出沉闷的几声,不到片刻,黑暗的角落里显出一个影子,单膝跪地。
他微微抬头,神色平常,狭长的凤眼中是似有似无的阴鸷,漫不经心地吩咐着。
“烧了太监所的名册。”
又顿了顿,“还有送乔玉过来的太监,割了他的舌头和膝盖骨。”




许多愁 4.小老虎
乔玉第二天醒来时,仿佛睡了很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瞧向窗外时,天已大亮了。
周围却没有太子的身影。
他想起自己是要来照顾太子的,急急忙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差点跌了个跟头,幸好扶住了满是灰尘的镜台,勉强稳住了身体,又往殿外跑去。可是太清宫太大,他又从未来过,差点没在里头迷路。
等终于出了主殿大门,乔玉的胆子比麻雀大不了多少,在陌生的地方总有些害怕,站在门槛上伸长脑袋朝外头看过去。
他的人不大,动静却不小,闹得空荡荡的太清宫满是乔玉的脚步声。坐在不远处台阶上的景砚侧过脸,瞥见乔玉耷拉着脑袋,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沮丧。大约是因为从太监所来的,他只穿了一身不合身的中衣,抹了油一般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背上,遮住了因动作过大而露出来的脖颈,肩膀太宽,袖子又很长,若是再抹上浓妆,就该要登台唱戏了。
不过也很合宜。这样漂亮的孩子,即使戏唱不好,也没有哪个戏班子会拒绝。
景砚神色温和,放下手中的物件,朝探头探脑的乔玉招了招手。
乔玉方才还沮丧着的脸立刻生动了起来,他的难过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容易就满足了,像只才出笼的小鸟一样扑到了景砚身前。
景砚正坐在台阶上,身旁堆满了破旧的木头架子,似乎是从什么上头拆下来的。
乔玉也学着景砚的模样,努力抻长腿,又撑着下巴歪着脑袋问道:“殿下在做什么呢?”
景砚拿起一块钻了空的木头,比量了尺寸,偏头对乔玉道:“既然往后都住在这里,得收拾一下。屋子里没几件能用的家具,我用旧木头拼几件好的。”
一旁的泥地上用树枝画了些形状,又备注了尺寸,早已有了十足的准备。
乔玉眨了眨眼,又凑得近些,跃跃欲试道:“殿下可真厉害,我也想要帮忙。”
景砚没有答应,拍了拍手,抹了抹乔玉脸上还未擦净的黑灰,道:“你年纪小,不会做这些。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就算是帮我的忙了。”
他的手修长玉白,却很冰,碰到带着暖意的皮肤,叫乔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嘴里止不住地保证着,“殿下又污蔑我,我,我一直都很乖,从来不捣乱的。”
说这些话时,仿佛已经忘了从前在书房里侍奉着研磨,却不一小心泼了景砚第二日要交的功课的那些事了。反正只要不被当面戳穿,他的脸都不会红一下。
这些事景砚都记着,他收回手,不把这些说出来羞羞乔玉的大言不惭,也不放心他真的会那么乖,承诺道:“你若是能这样待到中午,等我修补完了家具,给你雕一个小兔子怎么样?”
乔玉是小孩子心性,得了好处还要讨价还价,闻言还道:“小兔子像是女孩子玩得,那我,我要小老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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