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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狐狸不归
五爪金龙是帝王尊荣的象征,平常接触不到,乔玉想了好一会,揪着景砚的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殿下,龙是怎么画的?”
景砚提笔要帮他画,却被乔玉抓住了手腕。
他人还是小小的一团,没多大一点,却很严肃且认真道:“殿下,我要自己画,自己缝,然后送给您。”
乔玉想要将自己全部的心意都献给对方,这也是他从一开始,想要做这件事的意义。
景砚一怔,笑了笑,同他描绘着金龙的模样,乔玉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全都记在心中,换了黄色的颜料,画了一条五爪金龙。
画完了后,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撑着圆圆的小下巴,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趁景砚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洗了笔,模仿着方才的那朵花,画了朵一模一样地放在了金龙的脑袋上。
一撂下笔,乔玉抱着砖头和景砚的那件外衣就跑得远远的,也不许景砚看着自己绣,折腾到了接近天黑,才抱着衣服回来了。
景砚听到响动,将木雕往旁边一放,用砖石遮住了,朝乔玉招了招手,“小玉,过来。”
乔玉揉了揉眼睛,踮着脚尖,将衣服递到景砚的眼前,他有些害羞,因为太子总是待他很好,他却没什么可以送的,好不容易费尽了心意,又想得到夸奖,又怕他的太子不喜欢。
景砚低下头,眼角眉梢都满是笑意,温柔地赞叹道:“小玉绣的真好看真用心。”
那是一条头戴红花的小黑龙,从头到尾都是黑漆漆的,身体歪歪扭扭,爪子和半个身体差不多大,不知道像是个什么怪物。
可在景砚眼里却是可爱极了。他脱了外衣,拿起乔玉手中的那一件穿在身上,手掌小心地拂过袖子。
乔玉得了夸奖,雪白的脸颊通红,欢喜得要命,还装模作样道:“那里只有红白黑三种颜色的线,就只能用黑色绣了,所以绣的不是,不是很好。如果有金线,一定很像的。”
最后,乔玉还是没有忍住,仰着脑袋,眼里的满是通红的血丝,与往日相比一点水光也没有,似乎连黑亮的眼眸都灰蒙蒙的了,他还得意地讨要夸奖,“殿下,我是不是很能干!”
于是,很能干的乔玉被没收了针线,并且可怜巴巴地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碰了。
又过了几日,垂头丧气、哭唧唧好久的乔玉总算明白,自己心心念念的针线怕是回不来了。不过还是同称心抱怨了太子剥夺了他的快乐,却发现称心今日比往常忙碌得多,连搭理自己的空闲都没有。
乔玉瞧了一圈周围,好奇地问道:“流鱼去哪了?他怎么不在?”





许多愁 24.贴加官
早晨起床时的天气还很好,可临到了中午, 忽然起了风, 落叶在路上转着圈, 乔玉掂量着自己的小胳膊细腿,有点忧心待会回去的路上被刮跑了。
称心周边无人帮忙,正在清点点心盒子, 闻言道:“流鱼说今日身体不适, 似乎是病了,来和我告了假。我就让他在屋子里歇一歇, 晚上再去看他,若是还不好, 就请个医女过来瞧瞧,总不能就任由人那么病着。”
他不是严苛的掌事, 从前在德妃宫中也是如此, 待手下的小太监一贯宽容公平得很。现在来了御膳房,统共也就这么一个小太监了,对流鱼就更好一些。
乔玉见称心那样忙,也要过来帮忙。可惜他没什么本事,各宫的份例和主子们的喜欢一概不知, 收拾得一塌糊涂, 越帮越忙,叫称心直叹气, 连忙把他赶到一旁, 扔了一碟梅糖山药糕给乔玉打发时间,
他拈着梅糖山药糕吃了,瞧着称心忙忙碌碌,动作却一样不错,难得对自己总是混吃混喝而毫无用处这件事感到些许惭愧,道:“要是流鱼在就好了,他记得可清楚了,你就不用这么忙了。”
称心应道:“他倒是很会做事,记东西也快,手脚利索……”
说到这里,称心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他皱着眉,一点一点回忆着流鱼的平日所为,原先只是和乔玉随口闲聊,却忽然多了几分认真,“流鱼他,他做事太好了,一个人可以顶两个。以他的本事,在我来之前,想要跟哪个掌事,都不是难事。”
无论在什么地方,会做事又不得罪人的太监都会出头。
称心的心猛地一颤。
除非,流鱼根本一个掌事都不想跟,他不想在御膳房驻足扎根,而是等待着跳出这里的机会。
那他为什么会忽然黏上自己?
称心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瞥了身旁天真不解世事的乔玉一眼,心里又慢慢安定下来。他身边无所可图,如果流鱼真的怀有异心,他从今日便注意一些,总能捉住马脚的。
吃完了那碟点心,天上的乌云堆得越发多了,称心看了一眼天色,叮嘱乔玉路上不要贪玩,早些回去,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乔玉答应得很乖顺,同长乐安平告别后,拎着食盒,顺着鲜少遇人的小路回去了。此时已经是秋末冬初了,露在外头的手冻得骨头都疼,只想回太清宫让太子为自己暖一暖。乔玉缩头缩脑,想要早日赶回去,却在一条岔路上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瞧见不远处站了个人。
流鱼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宝蓝色长袍,十分鲜亮朝这边招了招手,唤着乔玉的名字。
乔玉抿了抿唇,有些疑惑,倒并不如何警惕,毕竟在称心那里也是待惯了的,看了一眼天色,没多加思索就走了过去。
流鱼唇角翘起,暗自露出一个诡谲得意的笑来,面上却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和善,骗着乔玉从岔道口朝另一边走了过去。那条小路长且深,周围全是长青灌木,枝叶繁密。乔玉瞧着有些阴森森的,心里隐约不安,正打算问流鱼要将自己待到哪里,却见终于到了一块稍显平坦的地方,抬眼望过去,四周围满了落完叶子的枯树,一排乌鸦高高伫立在枝头,丧气地悲鸣。
天越发暗了下来,仿佛一切都笼上了层黑雾。乔玉远远地看到有两个面容辨识不清的陌生人站在一口枯井旁,眼神好奇,还掺杂着丝难以忽视的恶意。他怕极了,本能地觉得危险,转身想往后跑,用力踩上的青石板早已破碎开裂,“咯吱”作响。
乔玉来不及看路,踩着了一块凸起的小石头,整个人跌倒在地,食盒也滚到了树丛里,还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只听得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传了过来,“流鱼,把他带上来。”
流鱼比乔玉大上一两岁,身量不算太高,可是在御膳房待了这么久,劈柴烧火,力气极大。他三两步就走到了乔玉的身后,再也没有了平时的笑面相迎,凶狠地拽住乔玉的两只胳膊,一点也不怜惜乔玉的小身板,直接顺着青石板往里拖。
乔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无数细碎的石子树枝上滑过,硌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他努力想要从流鱼的手中挣脱,却半点法子也无,只好放开嗓音,大声呼喊,可惜立刻就被走过来的得福用布团堵住了。
得福很和气地笑了笑,朝乔玉道:“你是叫良玉对吧?还是个小孩子,多珍惜些嗓子,小心日后长大了说不出话。你自个儿不明白,咱家作为长辈,就帮一帮你。”
他顿了顿,语调依旧是和气的,“蠢东西,做事也不仔细些,还要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不成?”
乔玉虽然从前见过得福得全一面,但那是太久以前的事,如今全不记得他们俩人了。他只是害怕,觉得眼前的人不怀好意,却什么都不明白,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流鱼得了教训,对乔玉下手更狠了许多,他从胸前掏出两根,隔着衣服,将乔玉的手脚全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又在枯井上绕了一圈,任由他怎么挣扎,也不可能逃脱了。
乔玉咬着嘴里的软肉才没哭出来,他是被娇惯着长大,平日里同景砚哭着撒娇,可那也只是对着景砚,而不是旁人,在外面他都是忍着眼泪,故作坚强的。
流鱼却极厌恶他这副模样,暗暗地掐着乔玉腰背处的软肉,欺身压下来,目眦欲裂,表情可怕,声音极低,“你装可怜给谁看?一天到晚和称心装可怜,现在是真可怜了,可谁又会宠你哄你。”
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从被家里买到宫中净身,在太监所学规矩做事,都是一等一的,原先是该被分到主子的宫中,却没料到因为过分聪明反倒得罪了掌事,最后分入了御膳房,这种基本出不了头的地界。流鱼不愿意入别的掌事门下,就是怕日后脱不了身,有了机会也走不掉。后来称心来了,他仔细打听过称心的来历,在德妃宫中做过事,与梁长喜这样手眼通天的大太监有交情,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可没料到缠了几天,发现称心竟没有半点向上爬的志气,打算老死在御膳房。
可流鱼不愿意,这也罢了,他最看不惯的就是称心喜欢良玉这个废物。
良玉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能比自己更讨人喜欢,让自己伏低做小?
得福只是笑着,仔细打量着乔玉的模样,慢慢压低了脸,一点一点贴近了乔玉,长指甲抵在乔玉软软的下巴上,“可真是个漂亮孩子,难怪称心那样喜欢你。”
得全一脸不耐地看着得福,又无法和他置气,只好踹了乔玉的膝弯一下,恶毒道:“哥哥说的是。你说自己和称心到底是什么关系。嗯?他护你护得这么紧,看起来像是连咱家是谁都不知道,舍不得告诉你吗?”
乔玉心跳的很快,他想要逃,手脚连带着整个身体都被束缚在了井口,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得福的动作。
可他很快停了下来,用阴冷的目光瞧着他,忽然很和善地笑了,“你不知道,也不打紧,咱家可以告诉你。我们是沉云宫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从,咱们娘娘为人宽厚仁慈,得知废太子如今的境况,心里很是忧虑,又苦于陛下,不敢上告,日日垂泪。良玉,你是太清宫的太监,不若将废太子的境况告诉咱们,再上告娘娘,也算是效了犬马之劳,功德一件,日后论功行赏,也不至于在太清宫苦熬一辈子。”
得福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将乔玉嘴中的布团摘了下来,周围全都安静下来,无人再敢应声,都在等乔玉的回答。
乔玉一怔。他虽然天真,但没到不知世事的地步。他的姨母与陈皇后结怨已久,宫中人人皆知,他即便再傻,也知道冯贵妃会对太子不利,甚至是,想要太子的性命。他是很简单的小孩子脾性,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冯贵妃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冯贵妃。他并不认为血缘是很要紧的牵绊,因为他是父母的孩子,可自小爹不疼娘不爱,谁都不管他,还不如祖母房中的那个模样和善的大丫鬟喜欢爱护自己。
而他的太子那样好,乔玉想,自己要保护太子,保护他的阿慈,这是他同自己定下的约定。
那是一段难捱的沉默,乔玉没有求救,这里是宫中最偏僻的地方,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一次,只能是无用功。虽然被捆成了这个样子,乔玉依旧学着记忆中景砚从前的姿态,背脊挺直,直视着得福浑浊的双眼。
终于,他摇了摇头,半阖着眼,睫毛轻颤,隐藏着胆怯与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
宫中的争斗复杂,乔玉知道自己不聪明,他不敢说任何一句与景砚相关的话,无论真假,都怕被人听到心中,颠倒黑白,引起轩然大波。
得福并不生气,只是笑容古怪,显得面容更加尖刻,又问了一遍,“良玉,好孩子,你知道些什么?”
乔玉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索性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得全的脾气暴躁,还要再问,却被得福拦了下来。他看向了乔玉,那目光并不是像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是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狗,或是不顶用的物件,需要教训或者修理才能继续使用。
得福狠狠拍了一下得全的脑袋,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收收你的手。现在可不能真对他做些什么,要是身上留了痕迹,有了马脚,这孩子又不识相,到时候若真是鱼死网破,就不好解释了。以后的日子长着,现在急着做什么?”
他原先就没打算一次将话真的问出来,即便是良玉真的不争气,软骨头,撬开了嘴,吐出来的东西得福也不会相信,他这一次是要先寻机会狠狠教训良玉,让这个小太监知道什么是苦头与害怕,日后才更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宫中阴私的刑罚再多不过,不在身上留下痕迹,而叫人胆战心寒,做一辈子噩梦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得福清楚得很,他捏住乔玉的下巴,很怜爱似的道:“良玉,你这么不听话,是该吃些苦头才知道什么是教训。”
乔玉置若罔闻,他费尽心神,只为了不在这三人面前掉眼泪,拼命仰着头,恍惚间看到天色昏昏沉沉,乌云密布,冬雨将至。
得福从袖口里掏出几张卷起来的桑皮纸,让流鱼展开,自己揭起一张,覆在乔玉的脸上,左右调整了一会,才算是满意了,笑着道:“咱家今天就让你们瞧瞧,这杀人不仅能不见血,连印记都能不留下来。”
乔玉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发抖。他是害怕的,他怕疼怕痛,怕吃苦受累,可是这害怕不足以战胜他对景砚保护的心。
那比他自己还要重要,沉甸甸地压在心中。
得全递出早就准备好了的酒壶,得福含了一口在嘴中,弯下腰,用力向乔玉脸上覆盖着的桑皮纸喷了过去。酒水喷成了细密的水雾,均匀地覆盖在了桑皮纸上,紧实地贴在了乔玉的脸上,几乎不留一丝缝隙,连风都吹不进去。
这是种叫贴加官的刑罚。因为桑皮纸与寻常纸不尽相同,吸水且防潮,受了潮后柔软服帖,整个贴在受刑人的脸上,叫受刑人难以呼吸,只能伴着窒息,慢慢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死去,却毫无办法。
才被桑皮纸覆盖上的时候,乔玉还不知道厉害,直到令人作呕的酒气蔓延,他才感觉到不太喘得上气,十指猝然张开,忍不住地想要挣扎抓住什么,却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为数不多的空气。
得福同着得全流鱼三人快活地看着乔玉挣扎时的神态,过了片刻,才揭开一张桑皮纸覆盖上去,又喷上了一口酒。
桑皮纸越多,压迫就越沉重,待覆盖到第三层的时候,乔玉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他看不到天空的微光,听不见耳边的说话声,连刺鼻的劣质酒气似乎都闻不见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疼痛。
他似乎坠入了一个漆黑的大窟窿中,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心肺在拼命,想要身体活过来,口鼻却越来越难喘得上气。覆盖在他脸上的只是几层薄薄的桑皮纸,此时却仿佛即将合上的棺材板,要将他永远关在泥土中。
乔玉很想活下去,他挣扎得厉害,心里默念着景砚的名字,十指都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抽搐,青筋凸起,胸膛剧烈起伏,已经快要死去了。
他想:“阿慈,救救我,我难受。”
得福瞧着他的模样,还指点着亲弟弟和干儿子,颇有心得体会道:“你们看,这还有力气挣扎,就暂时死不了。不过这才第三层,要是贴到了第五层,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他存心想卖弄自己,又想教点东西给自己干儿子,便悄声在流鱼耳边道:“你仔细看着他,等到他不再挣扎,就差不多揭了桑皮纸,留他一条命。”
这个时间在外人看来是很短暂的,对于乔玉来说,却无比漫长,似乎到了时间的尽头,摸到了生命的尾巴。到了最后,他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仿佛整个人落入了水中,水流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周围一片黑暗,仰头才有些微的光亮,让任渴求。
乔玉年纪小,这辈子活的短,没遇上几个人,不过还算运气好,对自己好的多,坏的少。可无论好的坏的,真正记在心里头的,现在还浮现在眼前的,只有死去的祖母和还活着的景砚。
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开心起来,无论自己是死去还是活下来,都能陪着自己最喜欢的人,无论如何,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他慢慢地,什么都不再想了,全身放松下来,失去了力气。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挣扎,乔玉的衣服不再整齐服帖,手腕和脖颈都露在了外头,他的皮肤莹莹如玉,细腻雪白,与做惯了粗活的太监们完全不同,像是被旁人从小宠爱到大。
流鱼嗤笑一声,对乔玉的厌恶更多了几分,他静静地看着乔玉的手指已经使不上力气,却并没有想要动手揭开桑皮纸的打算。
周围一圈乌鸦一拥而上,它们是报丧鸟,似乎能感知到人将死的气息,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偶有几个大胆的落在了枯井上,鸟喙啄着乔玉裸.露在外的细白皮肉,乔玉的反应却微乎其微。
他快死了。
得福虽说是放手让流鱼看着,却还暗自盯着,快步走了过来,掀开了桑皮纸,笑着摔到了流鱼的脸上,“想不到你的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心也够狠,这人都快死了,还不可怜可怜他?还是自个儿也想尝尝贴加官的滋味?”
流鱼低眉顺眼地答了,“儿子不懂事,判断不准时候。因这是个不听话不懂事的贱奴才,总想让他多吃些苦头,下一回才能记得住。”
“呵。”
得福笑了笑,看到乔玉猝然从井口弹起,惊起一片乌鸦,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知道,凭借本能弯腰干呕呼吸着,捡回了一条命。
他走了过去,轻声在乔玉的耳边道:“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这一回就饶过你,只用了三张纸,下一次是四张,若是还不听话,便也没有下下一次了。”
流鱼见得福得全两人离开,临走前最后撂下一句,“你不是很得称心喜欢吗?可是方才现在,或者是以后,谁都救不了你。”
乔玉其实没太听得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有模模糊糊的话音在耳边回响。他接近窒息太久,身体又弱,还没尝到从新活过来的快乐滋味,身体一软,伏在井口,昏睡了过去。
乌鸦似乎察觉到他又活了过来,瞬间失去了兴致,扑腾着翅膀,飞回了枝头,又排成了一排。
乔玉醒过来时,天色越发昏沉,却还是没有下雨。他愣了好一会,因为过度的痛苦和窒息,几乎忘了方才的事,直到嗅到一身的酒气,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是他此生所历最可怕痛苦的事。
乔玉似乎还没有缓过来,他的脸色透着死人的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无。他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努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因为过分的紧张、害怕、甚至是经历了生死,眼泪才后知后觉地落了下来。
泪水在眼眶里似乎还是温热的,一顺着脸颊流下来仿佛都结成了冰,冻得刺骨,乔玉却感受不到,大约是这么点痛苦与方才相比不值一提,不足以让他缓过神来。
他怕得要命,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祖母在寺庙里求来保护自己的玉佩,心里默念着太子的名字。他在宫中没有吃过苦,无论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太子知道了,他就能得到。
太子是乔玉的保护神。
乔玉哭着想,可他现在没办法保护自己了。那有什么办法,该到他保护对方了。
他努力想要坚强勇敢,可到底也才只是这么大点的孩子,害怕与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了,乔玉哭到痉挛,止不住战栗,手指使不上劲,握不住那块玉佩。
乔玉哭了许久,哭嗝打得停不下来,衣服都被眼泪浸透了,将那些痛苦短暂地借由眼泪流出身体,终于能够缓过神,思考今天的事情了。
这件事不能告诉景砚,至少在还没有弄清楚之前,是不能告诉景砚的。他很清楚,
太子被软禁于太清宫,不能有丝毫的异动,否则皇帝是不会放过他的。
兴许是下了这个最重要的决定后,乔玉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扶着井口站起身,将麻绳收拾开,一瘸一拐地去树丛里找到了丢失的食盒,又抹了把脸,上头满是泪水和泥土,浑身上下一团糟。
这样不行,回去说了假话,也会被发现的。
乔玉思索了一会,拎着食盒,踮起脚尖,透过重重叠叠的灌木丛,朝周围望了过去,发现不远处有一小块湖泊,便小步跑过去,在湖边蹲了下来。他用水擦了擦脸,照着湖水,想要勉强自己笑出来,却怎么都没办法,最后实在气恼了,小孩子脾气地用树枝搅乱了湖面。
他还是很难过,难过得要命。
今天乔玉回太清宫的时候格外晚,连陆昭都发现他与往常不同,后背膝盖上满是泥土,乔玉练习了一路,已经能够装模作样地笑出来了,他轻声道:“不小心跌了一跤,没有关系的。”
陆昭不太相信。
乔玉却没有闲心同他再说话,他的右边膝弯被踢了一下,现在只能一瘸一拐地推开了小门,直接进去了。
景砚却不是坐在石亭中等待,而是倚在离门不远的高树上,他垂下头,眉目低敛,脸色微沉,乔玉才大哭过一场,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也瞧不清景砚的神态。再走进一些,景砚起身,问他道:“怎么了?回来的这么晚,回来身上都脏的成一个小花猫了。”
乔玉低着头,正在踢身前的小石子,憋着眼泪,他想告诉景砚,那些人有多坏,他们将自己骗到偏僻的地方,逼问太子的动向,用桑皮纸蒙住自己的脸,连乌鸦也坏,啄着自己的身体。
他差点死了。
这些都不能说,他说了这些被欺负的事,除了让景砚难过,别的什么办法都没有。可乔玉太难过了,在景砚面前不太忍得住眼泪,委屈巴巴地蹭到他身边,将自己脏成一团的衣服给他看,声音里已经满是哭腔了,“殿下,今天,今天有个送酒的,送酒的小太监,故,不小心撞我。他把我撞倒了,跌的好疼,好难过,食盒也滚出去了,等我自己爬起来,也不同我道歉,还骂我,我去找食盒,然后对着湖水擦脸,就就回来了。”
他的泪水已经打湿了眼前的一小片地方,说话颠来倒去,似乎毫无理智了,又把袖子举高了给太子看,“我的小花,小花都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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