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尼罗
小桐不看她:“给你买完票我再走。”
希灵哼了一声,很高傲的跟着他往东站去。东站又是一片人潮汹涌,小桐先是给希灵找了个角落,让她和箱子一起等着,然后自己冲锋陷阵,踩着无数只人脚挤上去,买到了两张北上列车的头等票。叼着车票再冲回来,他已经累得顺脖子流热汗。弯腰拎起箱子,他重新用两条胳膊把希灵圈住了,同时从嘴角里挤出话来:“走,上火车去!”
希灵紧追慢赶的随他迈了步,同时抢着又说道:“你倒是走哇!”
小桐没理她,一鼓作气的把她和皮箱全搬运进了头等车厢。希灵这回落了座,眼看小桐把皮箱已经放到行李架上了,她才再次开了口:“不走啦?”
小桐奋力的打开了火车车窗,探出头去大喊了一声,喊过了一个卖水果的小贩。买了几个苹果几个梨,他把苹果和梨摆在桌子上,然后自己在希灵对面坐了下来:“现在车门那里人太多,等火车开了,我再去给你洗。”
希灵拿捏着分寸,不再提那走不走的话,只说:“我不想吃这个,吃了胃里不舒服。等会儿咱们去餐车看看,要是有热咖啡的话,我就喝一杯。”
小桐一点头,然后起身脱了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褂。希灵看他这个意思,像是和自己讲和了,便也起了说闲话的兴致:“热死了,怎么北边也是这么热?”
小桐挽起袖子,一擦额上的汗珠:“回奉天就好了,奉天好像比这儿凉快点儿。”
希灵叹了口气:“回了家就不得闲了,有生意,忙;没了生意就得去找生意,更忙。”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说道:“你提醒着我点儿,回家之后先去叶家一趟。”
这话刚说完,两人只觉身下一震,正是火车开动了。火车站上人山人海,可是那人山人海并没有涌进这高贵的头等车厢里,希灵和小桐环顾四周,发现这车厢里几乎是空荡荡的。
“餐车应该开了吧?”小桐记着她说过要喝热咖啡——她身体弱,相应的脾胃也弱,平时的确是爱喝些热的饮料。
希灵也起了来,两人又成了一对挺和气的小伴儿,一前一后的往餐车里走。
餐车里也还没什么人,希灵和小桐捡了个阴凉位子坐了下来,小桐向侍者要了热咖啡和橘子水,希灵则是从手袋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脸上的脂粉——精气神一足,她感觉自己鼻梁上的雀斑都淡了好些。
然后收回镜子向前扫视了一眼,她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
于是脸上的笑意还未消退,她便和对面的何养健打了照面。
爱走薄刃 第135章 人山人海(二)
希灵想自己若不是曾经对何养健用过无数的心,若是何养健不是自己第一个爱的人,那么现在,自己一定是要认不出他了。
他还是那么高大的一副身架子,还是把一身长袍穿得一丝不苟,然而正襟危坐在一张餐桌之后,他凭空显出了形销骨立的憔悴,更令人惊心的是他那一头短发——他的两鬓,已经是斑白了。
和入狱之前的模样相比,他如今老了足有十岁二十岁。希灵看着他,他将双手扶在膝盖上,腰背笔直,以着他一贯的挺拔姿态,也看希灵。短暂的沉默过后,希灵回过了神,连忙在桌子上找到了小桐的手,她顾不上避嫌了,警示似的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攥。
这时,何养健一派平静的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希灵面前,唤了一声:“表妹。”
希灵仰起脸,出于本能一样,抿着嘴唇甜甜一笑:“大哥,好久不见。”然后她向小桐丢了个眼色:“给何先生让个座位。”
小桐和希灵之间是有默契的,飞快的看了何养健一眼,小桐一言不发的站起身,绕过餐桌坐到了希灵身边。一只手紧贴着希灵的大腿下垂,不是要占便宜,是随时预备保护她的肚子。旁的地方碰一下摔一下都无妨,唯有这个肚子如今是她的弱点。这一路上,小桐为了她这个肚子,也是操碎了心。
希灵这时向前一伸手,姿态颇活泼的笑道:“表哥,请坐呀!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我还没向你道喜呢!”
何养健坐了下来,坐是端坐,神情也是庄严,唯有目光如炬,然而燃烧的也是冷火。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说:“我出狱后,曾经四处寻找过你,北京天津找遍了,然而一无所获。”
这时侍者用托盘送上了热咖啡和橘子水,小桐把咖啡端到希灵面前,又自己掂量着给她放了方糖。希灵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小口,然后问道:“那我倒是没料到,表哥竟然这样惦记着我。”
何养健听了这话,很突兀的轻笑了一声。
一口甜苦的热咖啡下了肚,希灵的身体得到了一点补给,身边又坐着个小亡命徒似的小桐,她渐渐镇定下来,唇上那抹假笑就越发假得肆无忌惮了:“表哥如今重新得了自由,舅母一定高兴极了吧?”
何养健望着希灵,脸上忽然显出了认真的神情:“她死了。”
不等希灵回答,他继续说道:“她卖了家里的房子和庄子,想用全部家当赎我出去,结果被人骗去了几十万,一急之下,心脏病发,死了。舜敏为了救我,嫁给了一个恶棍,嫁了不到半年,也被那人失手打死了。剩下舜华一个人流落在外,如今没有音信、不知死活。”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希灵,声音很轻:“表妹,我现在是,家破人亡。”
希灵歪着脑袋,一挑眉毛:“可怜啊,表哥。当初你英姿勃发前途无量,谁料到后来会有这么一场大劫?这也正是——”她微微一笑:“人算不如天算呀!”
何养健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表妹,记得在我入狱之前,你曾对我海誓山盟情深意重……”
不等他把话说完,希灵抢着笑道:“表哥不要笑话我了,我这做了人家姨太太的人,又怎么高攀得起表哥你呢?”
何养健凝视着希灵,目光越来越冷,从冷火变成了寒冰:“所以,你就要置我于死地,对不对?”
希灵刚刚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此刻听了这话,她抬眼注视了何养健,同时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得意而又险恶的笑容。阳光虚化了她的面部轮廓,她只剩了弯眉长睫红唇,看起来正是个欲显未显的邪灵,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作祟。
抬手拉拢身边窗帘遮了阳光,她在阴影之中恢复全貌。在何养健的眼中,她这一回,真是彻底的现了原形。
手按餐桌站起身,他垂下眼帘,对着希灵最后说道:“代我向陆克渊问好。我想我和他,也一定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说完这话,他转身要走,可走出两步之后停下来,却又彬彬有礼的回头说道:“险些忘了,我应该向你和陆克渊补一声道喜。”
希灵用小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咖啡,手托着下巴仰脸笑道:“多谢,可惜呀,大哥今非昔比,没法子和我们同喜了。”
何养健对着希灵又一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餐车。希灵盯着他的背影,同时从鼻子里呼出了两道凉气。
小桐起身坐回到了她的面前,低声问道:“他是不是你的那个什么——”
“对,就是他!”
“你和他也好过?”
希灵哼了一声:“好什么好,不过是玩玩而已。只许男人玩女人,不许女人玩男人吗?”
小桐皱起了眉毛——不但眉毛皱着,连鼻梁都聚起了细纹:“你怎么这么不安分啊?以后你可不能这样了!”
“你懂什么?再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是个自由人,现在我可是陆太太了。”
小桐听了这话,倒是沉吟了一下:“要是遇到好的,也行。”
希灵当即一瞪眼睛:“你呀?”
小桐不甘示弱,和她对着瞪眼:“对,就是我!我就是好!”
“好你个大头鬼!喝你的橘子水吧!这一路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没听他说吗?我害得他家破人亡了呢!”
“那你还有心思笑?”
希灵的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显出了不好惹的蛮横相:“要不是听了这个好消息,我还笑不出来呢!”
小桐咕哝道:“坏女人。”
希灵轻轻一拍桌子:“知道我坏,还跟我上头上脸?”
小桐一翻白眼:“我也是坏男人!”
希灵正在喝咖啡,听了这话,当即一口咖啡喷将出去。慌忙用餐巾捂嘴咳嗽了几声,然后她情不自禁的对小桐做了个鬼脸。小桐红了脸,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好端起玻璃杯,猛灌了一大口橘子水。
希灵笑归笑闹归闹,但是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她不许小桐离开自己半步。头等车厢中并没有何养健的踪影——头等车厢里没有他就好,横竖等到火车到了奉天,她就算是回了自己家,不怕何养健敢偷袭自己。
至于何养健如今以何为生,她倒是不甚感兴趣。在她心中,这是个“过去”的人了,既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了。她纵是有精力,也不会放到他的身上去。
爱走薄刃 第136章 人山人海(三)
希灵下火车时,加了无数的小心,生怕何养健会在这个时候使坏报仇——也不用他大动干戈,只要他冷不防的推自己一跤,就够自己受的。
她小心,小桐更小心,恨不得把她揉成一团揣进怀里去。她坐上洋车往家走,本来小桐也该再给自己叫一辆洋车,然而顶着火盆似的大太阳,小桐让行李坐洋车,自己跟着车夫在希灵的身边跑。希灵举着小阳伞,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不耐烦的问他:“热疯啦?你这么跟着我傻跑有什么用?”
小桐没理她,心想万一洋车翻了呢!洋车要是翻了,有自己在旁边,一把就能把她从车上拎下来。
小桐像匹小马小驴似的,喘着粗气甩着热汗,把希灵护送回了家里去。他俩到家吃喝休息,姑且不提,只说何养健在二等车厢里排着队伍下火车,到了月台上,他举目眺望了一番,如他所料,没有看到希灵。没有看到就没有看到,他这一回另有任务在身,本来也不是为了寻仇而来的。
他走出火车站,找了家旅馆住下,旅馆并不高级,房间和被褥都是马马虎虎,但是对于平民旅人来讲,也就足够安身过夜。何养健在经历过了监狱岁月之后,就感觉生活中没有什么艰苦是不能忍受的了。况且旅馆马虎,房钱也一样马虎,他现在是一无所有的人,能省下一个子儿,算一个子儿。多省下几个子儿,就够吃顿饱饭的——平白无故的,谁会白给你一顿饭吃?
先前的何养健从来没想过一顿饭也会有价值。现在他明白了,饭真是了不得的东西,一顿不吃饿得慌,几顿不吃,人的尊严和志气就都没了。
在旅馆内洗了把脸喝了杯茶,他把周身上下打扫干净了,然后提着一只牛皮公文包出门,去拜访某某将军。将公文包里的一封信和一张支票双手奉到将军面前,他算是完成了一桩差事。静静的坐在一旁,他等将军指挥秘书写出了回信,便把回信仔细放好,然后彬彬有礼的告辞退出,回旅馆去,吃了一顿客饭。
提防着臭虫和跳蚤,他浅浅的睡过一夜。起床之后乘坐最早的一列火车南下,他回到了天津。
从奉天到天津,路途有限,而大小车站的数目无限,何养健在火车里坐了个昏天黑地,到达天津之时,已是翌日的下午。他现在在天津也有个小小的住处,算是他一个人的家,匆匆回家洗漱了一番,他胡乱吃了几口东西,便拎着公文包又出了门。
这一回,他步行到了白公馆——白子灏公馆。
对于白宅的门房来讲,他算是一张新面孔,但还不是完全的陌生。听差迎出来向他笑了一下,他便开口说道:“白先生现在方便见客吗?”
听差问道:“您是何先生吧?从奉天回来了?”
何养健也点头笑了笑:“是,回来了。”
听差一边请他进门,一边说道:“老爷八成是起来了,您等着,我打电话进去问问。”
白宅的门房里都安装有电话机,线路铺进内宅的各个房间。听差抄起听筒做了一番询问,末了对着何养健说道:“起来了,让您直接进去就成!”
何养健道了一声谢,然后迈步走向公馆深处。绕过一重房屋,他掀帘子进了正房,房内一片阴凉,角落里嗡嗡的转着一台电风扇。午睡刚醒的白子灏歪在一架大罗汉床上,一张嘴大张大合,正在咯吱咯吱的咀嚼冰块。看见何养健高高大大的走进来了,他懒洋洋的含着冰块打了个哈欠,并没有要搭理对方的意思。
于是何养健先开了口:“我是下午刚下火车,先把回信给您送来。”
白子灏大概实在是没睡醒,眼皮沉沉的只能抬起一半,话也懒怠说,只从鼻子里向外哼了一声。
何养健打开公文包,低头取出回信,向前一直放到了罗汉床上。白子灏把信展开扫了几眼,然后笑了一声:“妈的,原来按辈分,他得叫我叔,现在我老子一没,我就成他老弟了。”
何养健默然无语的站在一旁,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太高大,和这精致奢华的环境不相配。但是他不能走,为了生存,他无论如何得站到底。
白子灏被冰渣子呛着了,咔咔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坐起身来环顾一圈,末了对着何养健一动眉毛:“痰盂!”
何养健愣了愣,随即从罗汉床旁端起了痰盂,送到白子灏面前。白子灏力道十足的向内啐了一口,又用力清了清喉咙,这回嗓子痛快了,他才又开了口:“他见着我那张支票,脸上笑没笑?”
何养健弯腰放下痰盂,端过痰盂的手却是不知道如何安置——手背上溅了几点白子灏的唾沫,这让他感觉很恶心,可是当着白子灏的面,他又不便掏出手帕公然的擦。
“笑了。”他言简意赅的回答。
白子灏一听这话,也笑了,一边笑,他一边又横了何养健一眼。何养健的确是太高了,高到站在哪里都碍眼,尤其是在永远也不能再站起来的白子灏面前,他越发成了个刺目的存在。
于是白子灏像啐痰似的啐出了两个字:“蹲下!”
何养健没听明白,抬眼看他,看他从腰往下缠了薄薄的毯子,毯子下面有起有伏,但起伏到了一半,便是戛然而止。
白子灏看出他是没懂,于是多给他加了几个字:“傻大个子,给我蹲下!”
何养健的姿态僵硬了一下,但是慢慢的,他还是单膝蹲了下去——这一回,他就比床上的白子灏矮一点了。
白子灏看着他,心里有种微妙的嫌恶,大概因为他们两个算是难兄难弟,都在肃希灵的身上栽了天大的跟头。本来他也快把何养健这个人忘了,还是有一天在个阔朋友家里闲谈时,朋友家的仆人来报,说是何养健来了。白子灏这才想起来,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位阔朋友和现在的白子灏有交情,和当初的何养健也有交情,何养健出狱之后衣食无着,名誉更是败坏到底——说来也是可笑可叹,他所顶的那些罪名,若是放到白子灏的头上,白子灏本人不但要满不在乎,社会上也不会对白子灏多做抨击,因为都知道白子灏是个纨绔少爷,纨绔少爷若是干了好事,那才叫稀奇;但何养健不是纨绔少爷,他是出了名的道德模范国家栋梁,他是靠着名誉换前程的人。
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就等同于是自绝于天下。除非改朝换代,否则政府机关里,是不会再要他这么个声名狼藉的罪人了。
他走投无路,又不想死,只能四处奔波着寻找旧友,希望能讨一条活路。结果旧友们对他冷嘲热讽袖手旁观,倒是白子灏像捡野猫野狗一样,把他收到手下,给了他一口饭吃。白子灏这么干,也并不是发作了慈悲心,而是没使唤过这么高级的跟班,花几个小钱就能驱使一位栋梁当牛做马,他闲极无聊,认为这也是一桩很有趣的消遣。
在另一方面,何养健认为在白子灏手下讨饭吃这件事,仅比自杀好一点点。但是他还不甘心死,那就只好抛却尊严和骄傲,硬着头皮挣扎过活。
感觉白子灏是把那封信研究透了,何养健这时开了口:“我在奉天遇见了肃希灵。”
白子灏立时坐正了身体:“她真在奉天?她在奉天的哪里?”
何养健答道:“我是在去奉天的火车上遇见她的,下火车之后就走散了。”
白子灏又问:“看见陆克渊了吗?”
何养健一摇头:“没有。”
白子灏抬手摸了摸下巴:“有人说陆克渊死了,也有人说没死。既然那个婊子是在奉天,那么陆克渊如果活着,肯定也是在奉天。”
说到这里,他对着何养健一抬下巴:“那婊子现在看着怎么样?是落魄还是得意?”
何养健答道:“看着还不错,身边跟着个少年。”
白子灏的脸上没笑容,只从鼻子里向外冷笑了一声:“难道她是又勾搭上新的了?”
用力又清了清喉咙,他这回忘记了要痰盂,直接啐到了地上去:“妈的,老子现在腾出手,也该去把那小婊子抓过来卸一卸了!”
爱走薄刃 第137章 夜惊(一)
希灵出了医院的大门,气定神闲的上了汽车。医院是日本医院,格局不大,诊金不低,其中妇科最为有名。希灵自己算着日子,认为肚里的小家伙也该出来见天日了,然而小家伙在娘胎里住得十分稳当,颇有几分安居乐业的意思。希灵摸不清这小家伙的心思,只得前来向医生咨询。
驾驶座上的小桐等她把汽车门关严实了,便一边开汽车,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医生怎么说?”
希灵“唰啦”一声抖开一把小折扇,且扇且答:“说是这不稀奇,十天之后要是还没动静,再来瞧瞧也不迟。”
说到这里,她突发奇想,随口说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越是想见,越见不着。”
小桐没理会,换了话题问道:“车里挺干净吧?我早上刚收拾过。”
这辆汽车乃是希灵从叶东卿手里讨来的二手货,叶东卿换汽车换得很勤,并且不把汽车当成贵重东西看待,说淘汰就淘汰。希灵在叶东卿面前不很要脸,叶东卿有一次见她瘦骨伶仃可怜见儿的,出出入入还要乘坐洋车长途颠簸,便一时怜悯,问她:“这破汽车你要不要?你要的话就开走。”
希灵不假思索,一口答道:“要!”
从这一天起,希灵就又拥有了自己的私家汽车。小桐总把汽车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人一个开车,一个坐车,只要不拌嘴的话,就都很舒适。但是想要长久的保持和平,也难,小桐像是个火药桶,伸着捻子四处找火,希灵更不是慈悲为怀的性情,好在二人吵完就算,永远不记仇。
此刻听了小桐的话,希灵伸手四处的摸了摸,然后答道:“是干净。”
小桐又问:“今天还去不去叶家了?”
希灵一摇头:“不去了,前天不是去过一次了?”说到这里,她自嘲似的一笑:“早知道如今要这么巴结她,当初就不和她做对了。”
小桐一转方向盘,调转车头往家里开,同时在心里想希灵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哪有像她这样的女人,年纪轻轻,四面八方却是已经竖了一圈死敌。目光扫过后视镜,他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她面无表情的向后靠着,偏过脸往窗外望。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她眼睛很黑,睫毛很浓,眉毛弯弯的扫入鬓角——眉眼太鲜明了,他都收回了目光,眼中还留着她的残影。
小桐喜欢看她,看她一举一动都不合自己的意,看得忍不住要训她管她,看得眼珠都移不开。他其实是个冷漠的性子,对待一切都像是不动感情,唯独对着希灵,他永远气急败坏、永远怒火万丈——你看她这么大的人了,竟会连饭都不好好吃;你看她这么大的肚子了,还满不在乎的乱跑乱跳;你看她这么弱的身体,天冷了还臭美着不肯添衣服。你看你看,你看她这么让人不省心,他能不生气吗?能不说她吗?
她以为她比他大了四五岁,他在她面前就是小孩子了。她哪知道人的大小不是只看年龄的,在他眼里,她才是不懂事不听话的小丫头呢!
小桐揣着满肚子的理直气壮,但是知道希灵不会理解,所以也就不往外说。把汽车一路开回家中,他跟着希灵进了里间屋子。
希灵坐在床边,弯了腰要去脱皮鞋,小桐抢着蹲下来,给她解开了皮鞋绊儿。希灵当即一抬脚,在凉席上盘腿一坐。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本账簿,她翻开来,开始算账:“叶东卿上次介绍的那笔生意,现在开工了没有?”
小桐答道:“开工了,不就是那三千套军装吗?”
希灵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记着点儿,后天去趟叶家,该给的回扣得给她。”
小桐也在床上坐下了:“她那么有钱,还在乎这点回扣?”
“你不懂,一笔是一笔。她给我汽车,那是情分;我给她回扣,这是规矩。”
说完这话,她对着小桐一挥手:“去,你搬把椅子过来坐,又不是小孩子了,少跟我在一张床上呆着!”
小桐一撇嘴,下床拎了把椅子过来。希灵这时叹了口气,又道:“咱们赚的都是辛苦钱,辛苦到什么时候才能积少成多呢?要是有机会发一笔邪财就好了。”
然后她问小桐:“你说,金婉心得有多少钱?”
小桐摇了摇头:“那谁知道。”
希灵忽然有些怅惘,自言自语的又嘀咕道:“太慢了。”
小桐望向了她:“什么太慢了?”
希灵没理他,自顾自的又说:“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想我,我一走,金婉心肯定更要动手动脚的占他便宜了。真气人!”
小桐明白过来,因为不屑之情太过强烈,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达,故而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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