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尼罗
希灵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没个要领,小桐也懒得追问。结果如此过了几日之后,小桐很惊讶的发现希灵胆大包天,孩子没生出来,铤而走险的主意先生出来了!
希灵把工厂旁的一片破房子破院买下来,然后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让泥瓦匠进去修修补补,把将要坍塌的房屋加固了一番,又在外面砌了一圈围墙。对外,这是自强工厂的一处新仓库;对内,仓库里除了棉花布匹之外,还藏了些许来路不明的军火和鸦片。
这项生意的合伙人,乃是金山。为了陆克渊,希灵心里是恨金山的,但她心里越恨,脸上越和气,行动越加紧,要在翻脸之前,将金山利用个彻底。金山常年的闹穷,钱永远不够花,所以开始自力更生,利用军队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和希灵联手之后,他那些走私得来的军火和鸦片在城内有了妥善的安放之地,而希灵当然不能让他白放——以着保护仓库的名义,希灵甚至向他讨来了几支手枪和若干子弹。
而兴许是这些时日她太耗心血的缘故,这天夜里,她自从躺下开始,就觉着心里慌慌的难受,肚子沉甸甸的,也一直是向下坠着疼——但又没疼到不能忍耐的程度。
她抱着肚子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要生。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外面陡然冷得宛如秋天,她在床上躺得温暖,也懒得起身。
如此熬了一两个小时,她感觉势头有点不对——那疼痛加剧了。
家里是没有接生婆子的,真要是生在家里,可没有人帮忙。希灵咬牙坐起身,摸着黑穿了衣裳,然后弯着腰下了地,走出门去喊小桐。小桐住在厢房,距离她并不远,然而她疼得气息都乱了,挣了命的发声,也只能发出几声蚊子哼。强撑着走到厢房窗前,她一手扶着窗台,一手攥了拳头敲玻璃窗:“小桐!醒醒!”
房内立刻有了回应:“你怎么了?”
希灵有了哭腔:“肚子疼,得去趟医院。”
这话说了不过半分钟,房门一开,小桐一边提鞋,一边单腿跳了出来。一手抓住希灵的胳膊,他想背她,然而她前头正鼓着个肚子;想要抱她,她摇了摇头,却又不肯。
于是小桐架着她走,三步两步的出了后门,他几乎是把希灵直接塞进了汽车里。然后自己跳上驾驶座,他发动汽车驶上大街,开出不远之后,他忽然感觉不对劲。
此刻是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街上连条狗都没有。然而在他的汽车后方,竟然遥遥的又出现了两辆汽车,那两辆汽车像是埋伏已久一般,此刻并驾齐驱的加了速,分明是向他这边追过来了!
爱走薄刃 第138章 夜惊(二)
小桐想起了当年往事——那一年在天津,希灵的汽车就曾受过白子灏的突袭,若不是有陆克渊赶来救命,希灵的性命,很可能就在那时交待了。
后方这两辆神出鬼没的汽车是什么来头,小桐不知道,但是一颗心向上提到了喉咙口,他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他一边加速一边头也不回的说话:“你忍住,坐稳了!”
无需他的提醒,希灵也回了头。眼看那两辆汽车越追越近,她捂着肚子,逼迫自己忽视疼痛:“车里有手枪吗?”
小桐一手扶着方向盘,歪了身体将另一只手伸到座位下去。姿态扭曲的摸了又摸,他忽然一跃而起坐直了身体,底下的手抬起来,手中就已经多了一把手枪。希灵见状,提高声音说道:“往大街上开,实在不行就开枪,不怕出人命!”
这话刚说完,小桐猛的一打方向盘,让汽车险伶伶的原地拐了个直角,一头冲进了一条小路上去。这个拐弯是临时决定,因为谁也没想到前方的十字路口灯光一闪,又有一辆汽车朝着他们开了过来。小桐不能判断那辆汽车是敌是友,只能把它也归入追兵一类。小路直通另一条大路,并不是死胡同,可是借着路灯光芒,小桐就见路口晃着几个人影,全是黑衣打扮,分明是在那里等候一阵子了!
这一回,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小桐单枪匹马,也没法子了。
稍稍的放慢了速度,他把心一横,大声问道:“你还能不能挺住?”
后方响起了希灵的声音:“能!”
小桐把手枪向后一扔,呐喊一样的告诉她:“拿住了!一会儿我让汽车靠边停一下,你抓住机会下去,往黑胡同里跑!”
希灵急道:“那你呢?”
小桐答道:“我继续往前开,把他们引过去!”
希灵捡起手枪,用汗津津的手攥了住:“不行!要跑咱俩一起跑!”
小桐从后视镜内狠狠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吼道:“你少废话!看准前头那个胡同口没有,我马上就停!”
话音落下,后方传来一声枪响,希灵的汽车随之一歪一滑,小桐慌忙转动了方向盘,然而汽车轮胎已经被子弹打爆了一只,汽车不听他的指挥了!
希灵随着惯性撞上了车门,肚子里那条小生命像是受了惊,猛然开始在她体内拳打脚踢。她并没有痛叫出声,所有的力量都被她汇聚到手上腿上了,小桐一脚踩了刹车,回头对她吼了一声“跑”。她一言不发的推开车门,当真一大步跳下了汽车。一股热流顺着大腿向下趟,不知是鲜血还是羊水。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腕子,是小桐。
小桐拽着她,向往路旁的黑胡同里钻,然而后方那两辆汽车流星一般的疾驰而来,一前一后的追上了他们。眼看汽车上下来人了,小桐不管不顾的把希灵往黑暗处一推,然后挡在胡同口,对着来人问道:“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
来人冷笑了一声,向前一挥手。小桐见势不妙,扑上去想要抓住一个最近的人当人质,然而一把手枪在他后脑勺上狠砸了一下,他在剧痛之中只觉眼前一黑,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小桐再醒来时,已是凌晨时分。
夏季,天亮得早,太阳一出,周围就有了行人。胡同里的百姓一推大门,看见了胡同口的脏土堆上倒着个满头血的小伙子,就吓得狂呼乱叫起来。而他们这么一叫,倒是把小桐给震醒了。
小桐懵里懵懂的坐起来——愣了能有半分多钟,他“唿”的站起身,原地转圈喊了一嗓子:“太太!”
这一声就把他的嗓子喊劈了,他走腔变调的又喊:“希灵!”
当然没有回应,于是他揪住身边的一个老婆子,要哭似的问道:“你看没看见我家太太?她这么高,穿着花裙子,还怀着孩子,你看没看见?”
老婆子被他那满头干凝了的黑血吓着了,哆哆嗦嗦的拼命摇头。而小桐忽然松手转身飞跑到街上,就见自家的汽车开着车门停在路边,而车门前的土地上,散落着一地珊瑚珠子。
面无表情的张开嘴,他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小野兽般的呜咽。
随即疯了一样的跳上汽车,他横冲直撞的驶出小路,直奔叶家。他不能坐等着希灵让人劫去,他得竭尽所能的去搬救兵。救兵都有谁?叶东卿算一个,金山也算一个,还有陆克渊——老婆要生孩子了,丈夫不闻不问,自顾自的在上海轧姘头吊膀子!什么东西!混蛋畜生!
所以自己得给他发电报!希灵像个傻子似的天天想他念他,小桐不能让她白想白念!
还有,那帮黑衣人是谁?白子灏还是何养健?还是另有其人?希灵到底还有多少仇家?她怎么就那么能惹事?怎么就那么招人恨?
小桐越想越急,越急越想,最后他咧了嘴,一边奔走,一边无声的哭了起来。他不怕奔走不怕累,他就怕自己是白忙活,就怕自己是来不及。他想她要是死了可怎么办?她要是死了,世上就再也没有她了,自己再想她,哪怕想死了,也见不着她了!
小桐不知道,希灵此刻还活着。
活着,但是被五花大绑成了个粽子样,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嘴也被布团堵着,气都喘不过来。周围是一片墨黑,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而她多亏嘴里塞着那一团布,再怎么咬牙,也不至于伤了舌头。
她疼,肚子疼。
双手被反剪着绑到了身后,两只脚也被绳子从脚踝那里捆住了。她极力的叉开双腿,然而不知道如何调动仅存的一点力气。
在这之前,她也晕过去了一次,昏迷之前她听那几名黑衣人对话,其中几个人全带着天津卫的口音。此刻醒过来了,她想了想,猜出对方大概是白子灏派来的人马。
白子灏从来没流露出过和她和解的意思,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和解不了。
此时身下一震,希灵忽然听见了火车汽笛的声响,身体随着惯性晃了一下,她心中一惊,暗想自己难道是在火车上?
额头向前撞上了硬物,她用面颊和鼻尖再去感受猜测,发现那撞疼了自己的东西,乃是冰冷的铁栏杆。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如今是在密封车厢内的一只铁笼子里。看来这帮人是要把自己带回天津去,至少,是不会立刻杀了自己。
从奉天到天津,还有很长的路走。于是希灵把热泪当水咽下去,将口中布团垂下的一角贴上栏杆,她用肩头把布角按住了,开始试着摇晃脑袋,想要扯掉口中的布团。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也互相摩擦了——她腕子细,还是有可能挣脱绳索的。
爱走薄刃 第139章 夜惊(三)
希灵费了天大的劲,终于把嘴里那一团布扯了出来。这个时候,她的脖子和肩膀经过了无数次的运动,都已经酸痛得不能再动。与此同时,她肚子里的疼法一会儿一变,像是有一只手抓了她的五脏六腑以及孩子,不是拽就是拧。脚趾头在皮鞋里痉挛似的蜷起来,她极力的张开双腿——如果要生,那就生吧!
然而那孩子只是翻江倒海的折磨她,并不是真的要脱离她。她仔细的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认为大概还是没到生产的时机,因为从肚皮的尺寸来看,这个孩子并不大,至少,绝没有大到生产困难的程度。饶是她骨盆窄,也不至于卡住了它。
张开嘴深吸了几口气,她闭了眼睛,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鼓劲。黑暗不会是永恒的,火车总有到站的时候,她还要等着再看见太阳,还要等着死里逃生,带着孩子去见陆克渊。
那么可爱的男人,她放手不要,留给金婉心?白日做梦!不可能!
倒伏下去喘息了片刻,她闭上眼睛节省体力,把全部精神都集中了手腕上。很有耐心的百般变换了两只腕子的位置和姿态,她万事都往好的哪方面想,比如肚子疼是很折磨人,可是肚子疼得厉害了,手腕就不疼了,皮肤钝钝的,被绳索勒掉一层皮也不在乎。
忽然猛的一闭眼睛一出声,她从绳套中生生抽出了一只手。
手抽出来,别的顾不得,先动了动五根手指。手指都在,也都听使唤,这让她放了心。很艰难的翻过身,她把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好,另一只手也是完好无损的,手指头都还在都能动,就算是胜利!
然而未等她要为胜利喜悦,一阵剧痛从腹中爆发开来,她失控一般的尖叫出声,声音随即又被火车车轮的轰隆隆行进声所掩盖。摸索着掀起裙摆退下短裤,她在黑暗中圆睁二目,大口吸气大口呼气。身下本来是湿漉漉的冰凉,这时体内奔涌出一股腥热的暖流,滚烫的几乎要让她漂浮起来。慌忙抓起那团布塞回口中,她咬紧了布团抓住了栏杆——抓住了几秒钟之后又松开,她屏住呼吸向前伸手,撕撕扯扯的去解脚踝上的绳套。麻绳粗硬如铁,怎么解也解不开,她急了,拼命的去扯去抠,待到两只脚终于分了开,她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哭泣,随即重新抓住了身边的铁栏杆。
这一回,她清清醒醒的度过了分娩的每一秒钟。
孩子果然是小,像条鱼似的从她体内冲了出去,冲得她血流成河,只剩了悠悠一口热气。挣扎着坐起身从腿间抱起了那个热腾腾滑溜溜的小东西,她摸到了自己和小东西之间最后的牵扯——脐带。
扭头“呸”的一声吐掉了口中的布团,她俯下身,用牙齿一点一点的咬断了脐带。小东西“呱”的哭出了声音,希灵也力不能支的委顿下去。身体倒了,手臂却还紧张的蜷缩着,把这一小团呱呱哭叫的嫩肉搂入怀里。
“妈没奶给你吃。你得给我挺住。”她在心里对这团不分首尾的嫩肉说话:“咱俩都挺住,过了这一关,你就是陆少爷,你要什么,妈给你什么!”
她对着婴儿许大愿,也是对着自己许大愿。一想到这团嫩肉里流淌着陆克渊的血,长大之后——她如梦方醒似的慌忙伸手在婴儿身上摸了一气,末了心满意足的笑了。
是个男孩。长大之后,又是一个小陆克渊。不过他的爹厉害,娘也厉害,所以他将来不必打打杀杀的闯江湖混日子。他会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少爷,潇潇洒洒的大少爷,还要像他的爹一样,有一双勾人的大眼睛。
怀里有个小陆克渊,外面还有个大陆克渊,心爱的两个人都在人间,她怎么舍得死?
所以希灵静静躺着,一动不动,最温暖的胸口给了婴儿,她和婴儿分享有限的一点热量,很珍惜,不浪费。
她要休息,要恢复,要让呼吸平顺,要让伤口止血。
不知过了多久,希灵忽然睁开眼睛,感觉火车是停了。
怀里这团嫩肉还带着暖意和呼吸,她圆睁二目,一双眼睛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依稀也能看出周遭深深浅浅的阴影。下意识的撅起嘴唇亲了亲婴儿的小脑袋,她这一回,真觉出自己是给自己生了个亲人。
儿子真是好样的,没有奶水,没有光明,然而她让他挺住,他就真挺住了。这才叫母子一条心,这才不枉她忍痛受苦的怀他生他。一条细胳膊把婴儿搂住了,她一点一点的坐起来,伸手把缠在脚踝上的短裤往上提——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个女子,再狼狈,也不能光着屁股见人。
然而火车忽然又开动了,这一回是从黑夜开进了白昼里去,因为车厢缝隙中射进了星星点点的阳光,阳光微弱,照不到希灵的眼里去,然而希灵盯着笼外地面的点点光斑,身上的疼痛消退了些许,她的脑筋又开始缓缓的转起来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希灵都很安静,连呼吸都拿捏着分寸力道,一点多余的体力都不肯消耗。正午时分,一抹阳光扫过了婴儿的脸,她低头看着,吓了一跳——没见过这么脏这么小的脸,满头满脸也不知道糊的都是什么脏东西,简直连眉目都看不清楚了。
然而希灵依旧很喜爱他,在心里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小宝。若不是怕浪费唾液加剧干渴,她简直肯效仿母兽,一口一口的把小宝舔干净。
小宝只是睡,希灵也趴伏着不动。车外下了小雨,雨滴敲得车厢铁皮一片轻响。希灵认为自己运气好,否则人蜷缩在这闷罐车厢里,热也热死了。
车内的光斑渐渐消失了,气温也渐渐降低了。希灵继续静等,等到太阳下山去,等到火车停下来。
终于,在很久很久之后,希灵听到了一声铿锵巨响,是闷罐车厢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了开。
冰凉潮湿的空气立刻涌入,让希灵登时睁大了眼睛。把小宝往怀里又搂了搂,她抽抽鼻子,声音细细的哭了起来:“救命……给点水喝吧……我生了孩子……我要死了……行行好,给点水喝吧……”
上车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异常,有男人粗着喉咙开了腔:“哎?这怎么回事?这小娘们儿半路上下了个崽子?”
爱走薄刃 第140章 公平(一)
几名大汉双手叉腰,对着笼子里的女人和婴儿犯了难。按照他们的本意,他们本来只是想把这个小女人往笼子里一装,安安生生的运到天津——到天津的时候正好是后半夜,他们把小女人当成货物往下一卸,掩人耳目的运走便是。哪知这小女人竟然是买一送一,半路上居然还擅自添丁进口了。
上头的人要的是小女人,并且得是活着的小女人,所以不能让这小女人活活的渴死饿死,至于小女人怀里的婴儿——大汉们面面相觑,虽然都是恶人一流,不过自己忖度着,也犯不上非跟个刚出娘胎的奶娃子过不去,所以他们决定对这个婴儿视而不见,希灵要喝水,他们就端来一大碗凉水给了她。
希灵见了水,张嘴扑上去就要喝,然而嘴唇都碰到碗边了,她忽然又想:“刚生了孩子,能喝凉水吗?”
能不能喝,她不知道,但是由大口痛饮改成了小口啜饮,她一点一点的喝,不让冷水冰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喝,她又含了水想哺给小宝,然而小宝软绵绵的只是睡,完全没有要吃要喝的意思。
大汉们没有耐心欣赏她们的母子情深,连拉带拽的把希灵从笼子里揪出来,他们捎带手的又从栏杆缝隙中扯出了麻绳,希灵一见,立刻小声哭道:“别绑我,我不叫也不逃,你们绑了我,我就没法抱孩子了。我真不叫,我知道我叫也白叫。我也不逃,我没力气逃,你们让我走,我也走不动了。”
一人用手指了指她的鼻尖:“你知道就好。”
然后希灵被他们拎了出去。希灵随着他们拎,能不走路就不走路,横竖脚上还有皮鞋,拖在地上也磨不到皮肉。像只半死的鸟似的,她耷拉了一身的羽毛,一身的衣裙脏得失了本来面目,两条腿更是五色斑斓,和她怀里的婴儿是一个颜色。拎着她的大汉都皱了鼻子,硬着头皮把她往汽车里扔。希灵蜷在后排座位上,眼珠转动着斜视窗外——不知道这是哪一处货站,周围黑茫茫的,真是没有自己逃生的路了。
用手指试了试小宝的鼻息,她放了心,小宝气息平稳,是真的还在睡。这个时候,她真想一口把小宝吞回肚子里,手臂抱得再紧,也不比肚皮能够遮风挡雨。
“你们是白子灏派来的人吗?”她怯怯的问,声音是细弱可怜到了极致。
然后她得到了一声呵斥:“吵什么吵!”
她立刻就闭了嘴,不吵了。
汽车开得快,一路拐弯抹角,让她记不住路线。直到看见灯火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进了城。车门锁着,身边就是个虎背熊腰的恶汉,她留神着车窗外的光景,没有找到人多的地方,只好暂时收了跳车逃命的心。
不出片刻的工夫,汽车刹在了一扇小门前。大汉拎着希灵跳下汽车,大步流星的推门走了进去。希灵这回踉踉跄跄的跟上了他,路很平,然而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是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脚腕子都是软的了。
最后,她被大汉拎进了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里去,房内开了电灯,亮如白昼。希灵进门时被大汉搡了一下,当场向前扑倒在地——手里抱着小宝,她用瘦削尖锐的胳膊肘着了地,这一下子可让她又觉出了疼痛,仿佛关节都被撞碎了一般,她呜咽着哀鸣了一声。
她哭了,前方却是有人笑了。挣扎着抬起头向前看,她看见了轮椅上的白子灏。
白子灏穿着单薄的白绸小褂,照例用一条毯子遮盖了双腿。手里端着一玻璃杯白兰地,他面色红润,双目有光,兴致勃勃的向希灵开了口:“小老六,好久不见了啊!咱们分开这么久,想没想哥哥我啊?”
希灵坐起来,不言语,只腾出一只脏手来,一边哼哼的哭,一边用手背擦眼睛。
白子灏看清了她的模样,笑眯眯的又一咂嘴:“啧!行啊,人看着不大,肚子倒是挺争气,我听人说,你半路又生了一个?”
说到这里,他一抬手。后方的仆人当即推动轮椅,让他停在了希灵面前。他从仆人手中又接过了一根笔直纤细的手杖。用杖尖挑着希灵胸前的破衣烂衫,他看了看婴儿的面貌,然后像看了脏东西似的,一皱眉头一咧嘴:“哟,这回下的崽子可不好,怎么没个人模样?是陆克渊的种吧?”
希灵向后躲了一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流没流眼泪却是看不出来,因为面孔脏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和小鬼差不许多。
“子灏……”她貌似小鬼,声音细细的,倒是还有几分甜美的味道:“求你饶了我,我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我也、我也——”她抽抽搭搭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哭出下面的话:“我现在也是个可怜人了……”
向前倒伏在地上,她开始边哭边说:“我们在奉天过得艰难,陆克渊丢了我自己跑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我一个人过日子,靠着给人家做衣裳生活……”
白子灏垂了眼帘,笑吟吟的盯着她看:“不对吧?我听说,你在奉天过得很不错啊!又开工厂又坐汽车,挺阔的嘛!”
希灵拼命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信你派人去奉天打听……子灏,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你造了大孽,看在容秀的份上,你饶我一命,我当牛做马报答你,看在容秀的份上……”
希灵一句一个容秀,其实也并不知道容秀在白子灏这里是否还有分量,但是除了容秀,她再没有旁的救命稻草。白子灏饶有耐性的听她哭诉,等她那本来就微弱的声音又降下一个调门了,他才云淡风轻的笑道:“希灵,别怕,我没想要你的命。我是公平的人,你没要我的命,我能杀你吗?对不对?”
伸出手杖点上希灵的额头,他让杖尖缓缓划过她的鼻梁和嘴唇:“公平,一报还一报。你只要还我两条腿,就够了。”
然后戳了戳希灵的胸口,他微微向下俯身,探头又说道:“你是打算速战速决呢?还是想要慢工出细活?速战速决的话,我们就直接上铡刀,两下子就完事;要是怕铡刀铡得不好看,我也可以给你找个医生,把你的腿一点一点的锯掉,包你平平整整,就像我这样——”
说到这里,他一掀身上的毯子,撩起裤管露出一条断腿:“好看吧?啊?好看吧?!”
爱走薄刃 第141章 公平(二)
希灵看着白子灏的眼睛,这一回,她是真害怕了。
她被怀里这个孩子坠着,腾不出任何一只手来,如果两只手能得自由,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心想自己也许会绕过轮椅扑向前方的桌子,打碎那上面的玻璃杯,用碎玻璃当刀去抵住白子灏的脖子。当然,这只是想象而已,她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和那么快的速度,但是白子灏现在没防备她,她如果真敢试一试,可能也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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