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尼罗
她并没有在信中对玉恒谈情说爱,所讲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平常话,然而玉恒将这封长信反复的读了好几遍,越是读得细致,越觉得小黛正在信中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过去找她。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她呢?他不只是想她,他甚至连那个女人都有一点点想念了。毕竟是平日里常常见到的人,忽然间见不到了,他怎么能不在乎?
想到这里,很少惆怅的玉恒,今天惆怅了。
他也有过命的好兄弟,但是有的心里话,他对他们讲,有的话,他宁愿藏在心里,因为知道自己即便说了,那帮家伙也听不懂。或许可以去对叔叔说一说,不过叔叔也未必是他的知音,况且他现在也懒得出门。
他之所以懒得出门,是因为街上现在到处都是日本兵。有时候出一趟门,不过是几条街的距离,竟要接受好几拨日本兵的检查,检查完了还不算,还得给他们鞠躬。玉恒一直认为自己的脑袋高贵得很,对着何养健都不轻易的低,如今让他向日本兵弯腰行礼,他心里实在是受不了。
然而天津城就是这么大,他不能因为这个,就永远不出租界啊!
在家里左思右想了良久,末了他一狠心,决定今天豁出去不要尊严,出一趟门。从他这里到日租界,路途不算远,如果运气好,也有不接受检查的可能。而且此刻不走,过一会儿天黑了,就更出不了门了——夜里的日军巡逻队更凶恶,若不是有了火烧眉毛的急事,现在夜里是没有谁肯随便往外走的了。
玉恒收拾停当——现在去见叔叔,天黑回来也没关系,叔叔会用汽车把他送到家门口,而且日本兵不敢拦他的汽车。
锁了大门走出胡同,玉恒一路走得很小心,然而事与愿违,在马上就要进入日租界的时候,他被路口的日本兵拦住了。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玉恒的预料。那日本兵不知怎么就盯上了他,对着他搜了又搜,玉恒被他从头到脚摸了好几遍,心里也有了火,他瞪那个日本兵,那个日本兵也瞪他,他抬胳膊去挡那日本兵的手,胳膊一抡,结果手背就打上了那日本兵的下巴。日本兵大喝一声,举起枪就砸向了他的脑袋。
若不是何养健的汽车及时路过,红了眼睛的玉恒很可能就吃了日本兵的枪子。饶是如此,何养健把他从关卡救到汽车上时,他还是被日本兵用枪托砸了个血流满面。他愤怒得要发疯,一跃一跃的要往外扑。何养健连忙搂住了他,同时喝令汽车夫立刻开车上路。不出片刻的工夫,他已经把玉恒带回了自己家中。
春美这几天去了北平玩,家中就只有父子二人生活。小威忽然看见父亲带回来了个血淋淋的玉恒,便又是好奇又是厌恶的站在一旁看热闹。何养健让仆人拿来了医药箱,一边用棉球擦拭他头上的鲜血,一边骂他:“我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呆着吗?谁许你又到外面乱跑的?”
玉恒梗着脖子,嗓门也不小:“我他妈没乱跑,我是来找你!”
何养健继续骂:“你找我能有什么大事?不会等到明天再说吗?”
玉恒对着他吼:“那我走!”
何养健伸出大手,一把将他摁在了沙发上:“这个时候,你还想往哪里走?给我坐下!”
玉恒在力气上不是何养健的对手,况且这个时候,他顶着一头鲜血出门,也真有找死的嫌疑。所以气哼哼的坐了下来,他忽然发现了角落里的小威。小威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插在裤兜里,电影明星似的摆了个造型,看着玉恒的狼狈相,又知道父亲在场,玉恒不敢撒野,他便大着胆子,洋洋得意的向他翻了个白眼。
玉恒一看见小威就烦,小威竟敢对着他翻白眼,这让他越发想要冲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想到自己为了见叔叔一面,竟要历经这样的艰险;而小威那种养尊处优的蠢货,却可以理直气壮的拥有叔叔这样一个父亲。
自己明明是先来的!
这样一想,玉恒瞬间又陷入了两难——方才,在他最怒不可遏的时候,他已经动摇,想要跑去重庆找小黛了。可现在看了小威这副欠揍的样子,他又很不甘心。他想自己若是走了,在天津消失了,岂不是正称了这个狗崽子的心?
棉球蹭过他的眼皮,他在清凉的触感中一转眼珠子,心中忽然生出了个胆大包天的主意。
爱走薄刃 第278章 天津(二)
玉恒活了十八年,招灾惹祸的事情没少做,胆子的尺寸也一直很可观,时常敢和何养健对着干,把他这位叔叔气得发昏。但是和他此刻忽然冒出来的的新主意相比,先前的一切冒险都成了小打小闹。
不过十八岁的白玉恒是不知轻重的,前因后果也懒得考虑,在把第一步盘算清楚之后,他就胆大包天的开始了行动。
行动的第一步,是他乖乖的回了家养伤。日本兵的那几枪托并没有把他砸出重伤来,只是让他在一夜过后变了形,成了个鼻青脸肿的妖怪样子,逗得小威见了他,咯咯的笑出了声音。玉恒对他的声音也听不惯,在心里骂“像个娘们儿似的”。
之所以只在心里骂,不在嘴上骂,原因也很简单——好戏在后头呢,现在先让你得意几天,将来有你傻眼的!
几天过后,他渐渐的恢复了人形。很小心的出了一趟门,他把自己手下的小兄弟叫过来,开始蛮横的借钱——谁不出钱,就不许走。小兄弟们乖乖的把钱掏了出来,心里也没起疑,因为知道玉恒有个有钱的叔叔,他偶尔是会闹经济危机,但总不至于真穷,不会是有借无还。
带着钱回了家,玉恒自己还有一笔私房存款。坐在房内算了算自己目前的总资产,末了他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一点底气。
接下来,他鬼鬼祟祟的又奔波了将近一个礼拜,到了这天下午,他自觉着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才往何养健的办公室里打去了电话:“叔叔,你怎么总不来瞧我了?”
何养健答道:“我最近忙得很,怎么了?找我有事?还是钱花光了?”
玉恒喃喃的答道:“都有……你晚上过来一趟吧,我不想出门。”
何养健听他语气忧郁,异于往常,便也认真了起来:“好,我晚上过去。”
玉恒闷闷的“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然后对着镜子一伸舌头,他做了个鬼脸。
玉恒不是一个令人省心的孩子,所以何养健听他在电话里怏怏不乐,便很惦念。天黑之时匆匆的赶了过来,他进了院门一瞧,却发现厨房里灯火通明,隔着玻璃窗,可见玉恒正在里面煎炒烹炸。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推开房门,他一边扇着鼻端的油烟,一边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玉恒没有笑,只低头答道:“炒菜啊!”
“大晚上的炒什么菜?”
“我蒸了米饭,你还没吃晚饭吧?”
“我吃过了。”
玉恒一听,当即把铲子往铁锅里一扔,急赤白脸的带了怒意:“那我白忙活了?”
何养健没看明白玉恒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一贯是“君子远庖厨”,也受不了这厨房的气味,故而并不恋战,只说:“那我就再吃一顿。”
说完这话,他关门出去,打发汽车回家。自从小黛走后,玉恒变得有点颠三倒四,何养健知道他这是失了恋,虽然不是很理解这失恋的滋味,但他毕竟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看着这小子苦恼,何养健不由自主的要怜悯他。
关闭院门进了玉恒的房间,何养健环顾四周,心中又生出了感慨——自从自己成了家,这孩子就一直活得像个小光棍,想一想,也是个可怜人。
房间里有个小电炉子,何养健把一壶水放到炉子上,打算烧点开水沏茶。然而他这边水刚沸腾,那边房门开了,玉恒进来支起桌子,一边忙碌一边牢牢骚骚的说话:“从早到晚就我一个人在家,我要活活憋死了。”
何养健关了电炉子,把水壶提起来放到地上,然后像个老太爷似的,在桌子前坐了下来,看玉恒一样一样的搬运饭菜,竟然也满满登登的摆了一桌子。末了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白兰地,玉恒这里没有玻璃杯,拧开了瓶盖把酒往茶杯里倒。
何养健有些诧异:“什么时候学的手艺?”
玉恒答道:“跟老刘学的。”
老刘是前些年常住在这院子里的一个老伙计,很爱自己弄点下酒菜,没事喝两盅。玉恒那时候不是总有机会下馆子,所以在嘴馋的时候便会效仿老刘,溜进厨房自力更生。把一茶杯白兰地推到何养健面前,他说:“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何养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因为已经打算今夜在这里留宿,所以心中很轻松,并不怕喝醉。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了,他说道:“我看你还是闲的,明天给你找个差事,你就有说话的人了。”
“我不乐意和别人说话。”
“就乐意和我说话?”
“还有小黛,我想小黛了。”
“小黛他们一家,现在是到哪里了?”
“小黛给我写了信,说她们已经在重庆安了家,就住在山里。”
“怎么还住进了山里?”
“山里是好地方,没钱还住不进去呢!”
何养健想了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其实吴家留在天津,也没什么关系。”
玉恒端起酒瓶,给他又满了上:“他们家害怕嘛,非走不可。”
何养健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当时若是和他们一起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我又不老,难道还要你照顾我不成?再说还有小威。”
“别提小威了好不好?”
何养健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惹不起你,不提就不提。”
玉恒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虽然不是你亲儿子,可我知道好坏,我重感情。你信不信?真到了关键时候,小威根本不行!”
何养健笑了笑:“我信,你要是不好,我早寒心了,还管你到现在?”
玉恒自己也端起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然后说道:“不好喝。”
何养健听了这话,也喝了一口:“还可以,这酒不算坏。”
“那你多喝。”
玉恒一边唠唠叨叨的说话,一边不住的给何养健倒酒。倒光了手里这一瓶白兰地之后,他从柜子里又取出了一瓶洋酒,这瓶洋酒是提前开了封的,不过这本来就是慢慢喝的东西,开了封而没喝光,也很正常。玉恒给何养健又倒了满满一杯,说道:“叔叔,你尝尝这个。”
何养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批评道:“好家伙,你在家里藏了这么多酒?年纪轻轻的,总坐在家里喝酒可不是好习惯。”
玉恒又给他倒了一杯:“你就说这酒好不好吧?”
何养健又喝了一口,尝了尝滋味,没尝出什么问题来,抬头望向玉恒,他视野摇晃,发现玉恒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由两个又变成了三个。
玉恒继续给他倒酒,他摇晃着趴在桌子上,眼睛已经睁不开,身体也要往下溜。玉恒走到他身边,一手抓起酒瓶,一手捏开他的嘴,不由分说的又灌了他一气。
然后他把何养健拖到床上躺好,自己坐下来,开始盛饭吃菜,一个人吃了半锅饭、一桌子菜,又拎起地上的那壶凉开水,灌满了一只铁壳子水壶。
凌晨时分,何养健躺在床上,依旧是人事不省——两瓶酒不至于让他醉成这样,但是第二瓶酒中被玉恒加了大剂量的迷药,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睡了个雷打不动。
玉恒穿好衣裳,换了一双半旧的软底鞋,把个包袱绑在胸前,又斜挎上了水壶,他最后检查了自己身上的钞票和船票。
然后气运丹田,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人高马大的何养健背了起来。
在蒙蒙亮的晨光中,他把何养健一直背到路口,然后叫了一辆洋车,把何养健放到了车上,对车夫讲:“去码头。”
车夫拉起洋车,看了看玉恒的包袱,便是笑道:“车上这位先生肯定是刚喝完践行酒吧?醉成这样。”
玉恒跟着车夫跑,一边跑一边说:“可不是,我一会儿还得把他背到船上去,有我累的了!”
爱走薄刃 第279章 海上(一)
何养健睡了足有二十多个小时,这其实就不能叫做睡眠了,应该叫做昏迷,所以在他朦朦胧胧的恢复了意识之时,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玉恒那张近在眼前的面孔。玉恒的神情是惊惶的,然而直勾勾的看着他,眼中又有喜悦。一只手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脸上,那手的尺寸不小,但掌心偏于细嫩,在他的下巴上滑过去,让他感觉自己胡子拉碴,脸皮像是砂纸。
“叔叔!”玉恒低低的换他,声音压抑而又兴奋:“你总算醒了!”
何养健呆呆的看着他,睡得神魂出窍,此刻仅仅认得他是玉恒。嘴唇动了一下,他没说出话来,因为两片嘴唇已经干巴巴的粘在了一起。
玉恒立刻端来茶杯,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凉开水。这凉开水对他来讲,真如甘霖一般,他急不可待的痛饮了一番,然后抬手揉揉眼睛,开始环顾四周。
将船舱内的情景看过一遍之后,他很困惑的望向玉恒——望了片刻,他往下一躺,含糊的咕哝道:“是梦。”
玉恒看他像是还要继续睡,连忙走过去硬把他又拽了起来:“叔叔,别睡了,你不是做梦。”
何养健顺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怔怔的抬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将一根手指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很不客气,疼得他一挺身,随即抬头再一次环顾四周,他那一双朦胧的睡眼渐渐有了光:“这是哪儿?”
玉恒答道:“这是船上,往上海去的客轮。”
何养健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我——在去上海的——客轮上?”
玉恒蹲下来,小狗似的仰起脑袋看他:“对。”
何养健点了点头,又问:“我记得,我是在你那里喝酒来着。”
玉恒这回低下头,对着地面咧嘴做了个鬼脸:“你喝醉了,我就趁着机会,把你背上船了。我——我不想在天津呆下去了,我想去重庆找小黛,可是又舍不得你,就一狠心,把你也带上了。”
何养健低头看着他,看了良久,然后把手指头送到嘴里,又咬了一口,又是咬得很不客气,疼得他不但一挺身,而且还哼了一声。
然后他也没说什么,只伸腿下去想要起身,结果刚起到一半就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这次他有了经验,伸手扶着旁边的板壁起立,站起来之后试探着向前迈了步,他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玉恒见状,连忙转身跟了上去,搀扶着他走路。何养健从客舱走到甲板——此时正是夜里,甲板上寒风料峭,何养健找到了一名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很客气的问他轮船已经驶到了哪里。水手匆匆的告诉他,天亮之后大概能到烟台,不过也不一定,现在水上也总是封锁,客轮得给军舰让路。
何养健站在寒风里,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不能号令外国客轮半路返航把自己送回天津去,也不敢暴露身份,怕中国乘客知道他和日本人有关系,值此国难之时,会把他当汉奸打死。站在空荡荡的甲板上,他将前因后果思索了一遍,末了在僻静处问玉恒:“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药?要不然我不会睡这么久。”
玉恒点了点头:“嗯。”
“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反正就知道是迷药,没什么毒,吃不坏人。”
何养健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低声怒问:“白玉恒,你是不是疯了?”
玉恒当即否认:“没疯,我都计划好长时间了。船票我买的都是头等舱,不提前买的话,能买到这么好的票?”
何养健一甩袖子转身要走,走出几步之后一扭头又转了回来,对着玉恒就是一拳,一拳就把玉恒揍趴下了。
“混帐东西!”他压抑着骂,愤怒得简直快要压抑不住:“疯也没有你这么疯的?反了你了,你连我也敢往外拐!”
玉恒爬起来捂着脑袋:“我没有——”
“你还敢嘴硬!我说过你要是想去找小黛,我不会阻拦,你想去你就去,可你把我也弄到船上来干什么?我出来多少个小时了?现在天津那边会怎么想?会以为我失踪了?还是以为我也跑到重庆去了?你这个混蛋,我在天津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我的家庭事业都在那里,现在你让我两手空空的跟你去重庆?你、你、你——”
何养健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冲着玉恒又是一拳。玉恒想躲,然而万没想到叔叔的身手如此之快,他没躲开,又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跟头。一翻身爬起来,他料想他叔叔不至于气到跳海,于是二话不说,抱着脑袋就往船舱里跑。而他在前头跑,何养健气得张牙舞爪东倒西歪,在后方紧追不舍。一场追赶之后,两人先后回了头等舱——头等舱内只放了两张小床,何养健把薄薄的房门一关,然后咬牙切齿的继续痛殴玉恒。玉恒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并且不敢大喊大叫,因为板壁不隔音,很容易惊扰了左邻右舍。抱着肩膀蜷在小床上,他苦着脸小声哀求:“叔叔,叔叔,别打了,再打就把我打死了……”他挣扎着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何养健:“我还不是舍不得你吗?”
何养健看了他这个无赖的乌龟姿态,越发怒火上升,抓着后衣领把他拎起来,他卡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活活把他掐死。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下手,因为他发现,玉恒被自己打哭了。
气喘吁吁的坐到一旁,他用耳语般的音量继续大骂:“混蛋种子,你还有脸哭?”
玉恒真流了泪:“你打到我骨头缝了。”
“打得还轻!你这个逆子,我白养你了!”
“去重庆有什么不好的?有我在,我养活你,又不会让你吃苦。你在天津就了不起了?你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别人背地里都叫你汉奸吗?”
“好啊,你吃我的喝我的,背地里说我是汉奸!”
“不是我说的!是别人!”
“别人还会有谁?无非是你那群狐朋狗友!我养你到这么大,你竟和你的朋友们在背后骂我!”
“你还讲不讲理啊?我没说你坏话,是别人!”
“畜生,你还敢嘴硬!”
话音落下,玉恒又被何养健捶了一顿。
爱走薄刃 第280章 海上(二)
何养健将玉恒暴打了一顿,玉恒咬着小床上的枕头一角,忍痛含泪不敢出声,也不敢还手——不是敬老,是他知道自己绝非叔叔的对手,还手也是白费力气。何养健这一顿好捶,擂鼓一般,敲得他那后背咚咚直响,幸而客轮忽然遇了风浪,很激烈的起伏颠簸起来,何养健踉踉跄跄的站不稳,这才不得已的收了手,颓然的倒在了另一张小床上。
玉恒闭目屏息,忍了好一阵子,才把周身的痛意熬过了劲儿。龇牙咧嘴的坐起身,他就觉着这轮船依旧是摇晃得厉害,人在船内,倒像是进了摇篮一般,还怪有意思的。看着舷窗外的天光,似乎也要慢慢的天亮,他生平第一次坐大轮船出海,所以此刻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见他叔叔躺在床上,似乎已被摇晃得动弹不得,便凑到窗前,津津有味的向外看了一阵风景。
然后约摸着何养健没有力气再打人了,他试试探探的起身走过去,弯腰给他脱了皮鞋,把他那两条沉重的长腿搬到了床上,又说道:“叔叔,你睡一会儿吧,饿了就告诉我,这船上有东西吃。”
何养健呻吟了一声,不言语了。
接下来这一天,轮船也不知道是驶到了哪里去,总不见靠岸,仿佛一直没有前进,只在海浪之中上下蹦跳。玉恒一点事儿也没有,但是看见许多乘客都晕船晕了个苦不堪言,何养健也不例外,这一天一口饭菜也吃不下,只能勉强喝几口水,仰面朝天的躺在小床上,他像个上了岸的海螃蟹似的,腿子伸了老长,嘴里直吐白沫子。玉恒也顾不得周身的疼痛了,坐到他那小床上,让他欠身枕着自己的大腿睡觉,又隔三差五的给他喂点水喝。
何养健到了此时,无可奈何,哼哼的对玉恒嘟囔:“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做事像抽疯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完全不知道考虑后果……”
玉恒低头问他:“那你把我养到这么大,以后见不着我了,你不想我啊?”
“你如同我的亲儿子一样,你不在我身边,我自然是要惦念你的。但人生在世,怎能如此任性……”
“叔叔,你先别忙着批评我,你自己想想,假如你和我去了重庆,你又能有多大的损失?”
“我在天津苦心经营十几年,好不容易……”
“我知道你在天津有钱,有身份,有地位,可是我也没见你因为这个,活得有多得意威风。”
“唉,你懂什么,人活一辈子,无非为的就是这些。你年纪小,你还是太理想化了啊……”
“你不是总对我说,做人要有理想、有志气吗?”
何养健昏昏沉沉的叹息:“你——我让你有理想,可也不是让你这样为所欲为,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干系?本来,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在日本人的商社里坐到这么高的位置,就已经是很不容易,吉田家族一直有人对此不满。如今值此非常时刻,我一言不发的忽然失踪了,不要说吉田家族,和吉田家族关系很深的日本军方,怕是都要对我起疑心,我——”
他未说完,玉恒忽然开了口:“没了吉田家那帮人,你还活不了了?你跟我走,我养活你,咱俩过日子!”
何养健听了玉恒这番豪气干云的高论,终于连叹息都叹不动了:“我跟你过?我有太太有儿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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