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尼罗
玉恒始终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你可别提你那位太太了,不是我说她坏话啊,你太太可没少给你戴绿帽子,我亲眼见过她和别的男人挎着膀子走,见过好几次。她让你当王八,你还舍不得她?兴许小威都不是你儿子呢,你看小威那个蠢头蠢脑的熊样!”
何养健听闻此言,险些被玉恒的妙语气晕。
在这一天晚上,轮船终于抵达了烟台,然而何养健没能下船,因为连晕船带生气,他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下船的力气了。
翌日凌晨,客轮走得平静,他稍微缓过了一点精气神,玉恒从船上食堂中给他买了稀粥回来,让他慢慢的喝。一碗稀粥下了肚,他靠着板壁坐着,感觉自己这回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并且发现自己真是对玉恒下了狠手,玉恒的小白脸子此刻五颜六色,被自己揍得花花绿绿。玉恒还掀了衣裳给他看前胸后背——前胸后背也是万紫千红。
“这船是往上海走的。”玉恒告诉他:“到了上海,你肯定得想法回天津去,是不是?”
何养健“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玉恒坐在他身边,垂头说道:“我小时候,没人要,是你把我养大的,我那时候总是害怕,就怕你也不要我了。”
何养健没想到他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扭头望向了他。
玉恒继续说道:“其实,我现在也还是害怕。”
何养健嗤之以鼻:“没看出来你害怕我。”
玉恒不接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你和小黛,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一个也放不下。所以这次出远门,我一定要把你也带上,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没有小黛,我活着没意思;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意思,你要是非得让我没意思的活,那我就不活了。”
“你还敢威胁我?”
“我没威胁你,我是实话实说。”
何养健看着玉恒,发现玉恒此刻的态度很平静,和平时那个活蹦乱跳的顽劣样子大不相同。他的亲爹亲娘都是完全不守中庸之道的人物,玉恒这孩子本身似乎也有一点欠缺理智,他的话可不可信,何养健心里真是没有数。
在接下来的路上,玉恒不再多嘴多舌,只尽心尽力的照顾何养健。这一天,客轮终于到达了上海,玉恒拎着个小包袱,和何养健轻轻巧巧的下船上岸。两人先去旅馆开了房间安身,然后何养健说道:“我现在就去往天津发电报,你闹了这么一大场,也该够了吧?”
玉恒问他:“你还是要回去呀?”
“我不回去,我怎么办?两手空空的真跟你去重庆?到重庆要饭去?”
玉恒小声说道:“我可以赚钱养活你的。”
“用不着!”
玉恒听了这话,低着头走出去了。何养健听了玉恒方才那番话,倒也觉得这孩子眼巴巴的有些可怜,不过可怜归可怜,自己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闹。去重庆?笑话,自己去重庆干什么?那里有总经理让自己当吗?那里有跑车和豪宅供自己享受吗?
思及至此,何养健擦了一把脸,又摸了摸裤兜里的一点零钱,迈步就要往外走,然而房门一开,玉恒又回来了。
玉恒不是空手回来的,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菜刀,刀身上还粘着葱花。
“你真要回天津啊?”玉恒问他。
何养健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玉恒说:“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要回天津?”
何养健莫名其妙的提起了心:“你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玉恒面无表情的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何养健一点头:“你要是回天津,我就不活了。”
说完这话,他举起菜刀就往脖子上抹,何养健吓得大叫一声,慌忙冲上去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走了不走了,把刀放下我不走了!”
爱走薄刃 第281章 海上(三)
何养健不相信自己会被个毛孩子拿捏住,他在上海住了三天,三天间想了不下十个办法,誓要成功的返回天津、恢复自己养尊处优呼风唤雨的好生活,然而他“誓要”归誓要,毛孩子也是铁了心的非要带着他到重庆过日子,两人这三天斗智斗勇,末了,何养健宣告失败,玉恒则是“死去活来”,脖子左右两侧各落了一道浅浅的伤,是刀刃蹭破了油皮,看起来倒是并不可怕,只像是被猫爪子抓了两把。
何养健,因为见识过玉恒那亲爹亲娘的风采,所以不敢对他太过紧逼,生怕他一时冲动,真敢闹出人命来。然而他这边理智一占上风,斗争就占了下风,以至于他被玉恒气得歇斯底里,在上船前往重庆之间,他对着玉恒大骂:“我这辈子就毁在你们娘儿俩手里了!你娘害了我一次,你害我第二次!你们一家就看不得我过好日子,就非得让我一无所有,你们才快活!”
玉恒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心里清醒得很,何养健要骂就骂,他不在乎,他看的是结果,结果就是何养健被他第二次拐上了客轮,而小黛一家就在前方了。
所以他表面上苦大仇深,仿佛随时预备着要死,其实在上船之后,他就偷着笑起来了。当然,在上船之前,他也允许何养健往天津发去了一封电报——何养健简直没法解释自己的忽然失踪,只好把责任全部推到玉恒身上,说玉恒离家出走,自己不告而别,乃是为了寻找玉恒。他还打算让春美给自己汇笔款子过来,但玉恒只怕夜长梦多,所以把刀往脖子上一架,他一阵风似的把何养健卷走了。
何养健上船之后,忍不住长吁短叹,心想:“这就是命。当初我家收养了希灵,结果我被希灵害得家破人亡;后来我收养了玉恒,又被玉恒害得背井离乡,我真是——真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是”什么,反正站在甲板上望着那滔滔的江水,他忽然也想跳下去死一死了。
经了几日飘摇颠簸之后,轮船靠岸,何养健和玉恒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重庆,结果下船上岸这么一瞧,玉恒倒也罢了,何养健却是吓了一跳——重庆这地方到处是人,前几个月总听某某全家跑去了重庆,如今一看,这话不虚,身边那些消失了的旧人们,大概真是全跑到这里来了。
玉恒在船上混了好些天,其间还得低眉顺眼的给何养健当奴才,早就亟需一顿好饭和一晚好睡。他是不考虑将来的生活的,把身上的钱拿出来数了数,他很大方的到好旅馆开了一间客房,旅馆楼下就是饭馆,要吃要喝也很方便。
何养健到了此时,负气似的也不管他,有好屋子就住,有好饭菜就吃,吃饱了倒头便睡。那玉恒像条大叭儿狗似的,对着他察言观色,他睡着,玉恒一声不吭,他醒了,想要去洗个澡,玉恒这才跟上来了,很殷勤的给他拿香皂找毛巾,吭哧吭哧的给他搓后背,还专门要了一壶热水,要给他烫脚解乏。何养健刮了脸洗了澡,自觉着舒服了许多,但是依然板着脸,心中暗想:“哼!丢了万贯家财,得了个孝子贤孙!”
玉恒把他那两只大脚丫子烫得通红,然后又绕到他身后,给他捶背捏肩,累得直喘。他盘起双腿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终于开了腔:“我不用你讨好我,接下来怎么办,你有没有打算?”
玉恒答道:“至少今天是什么也不干了,明天我打算给小黛发一封快信或者电报,让她来找咱们,要不然你我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她可就费劲了。”
何养健又问:“接下来呢?难不成你们相见就算完了?”
“接下来……就过日子呗!”
“怎么过?我是一个钱也没有,至于你,你除了当混混,还会干什么?你当混混都当不出名堂来,这些年没有我贴补你,你早饿死了!”
玉恒干笑了几声:“反正你就看着我的吧!”
何养健答道:“看你?哼!”
何养健觉得,这日子自己过不长久,迟早还是得想法子回去——当然回去之后,也还有许多麻烦等着自己,至少自己无缘无故的跑了一趟重庆,在日本人眼里,这嫌疑就够大的了。
这么一想,他简直有点怯,万一这事说不清楚了,日本人会不会再害了自己呢?当然,自己还有春美可以做挡箭牌,不过……
何养健越想越是头疼,最后便是闷闷的睡倒,一觉过后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嘴角多了一枚红艳艳的火疮。
玉恒在他面前,不敢肆意的兴奋,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先不动声色的把房间里的钱全收到了口袋里,然后飞快的出门找到邮局,按照小黛在信中留给自己的地址,发去了一封电报。
然后他火速返回旅馆——很好,何养健并没有趁机逃之夭夭。
电报当天下午就到达了歌乐山吴公馆,小黛把电报译了出来,读了一遍,不敢相信,对照电报号码本子又翻译了一遍,这一回她觉着自己实在是没有出错了,这才放心大胆的欢呼一声,一路蹦跳着从二楼跑了下来:“妈!妈!哥哥来电报了!电报是哥哥发过来的!”
希灵正在楼下的庭院中和小桐说闲话,被小黛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觅声转身过来时,她险些被小黛撞了一跤。
结果电文看了一遍,她也是很惊讶,把电文又递给了小桐:“真的假的?那孩子找过来了!”
小桐看得比她仔细,立刻就发现了新问题:“岂止是他,何养健也来了。”
希灵一听这话,慌忙把电文又夺了回去:“哟,可不是!他怎么也来了?”
小黛不管何养健,只攥着希灵的胳膊摇来晃去:“妈,咱们赶紧去接他们啊!我们去借辆汽车用吧,汽车快!”
希灵答道:“净说傻话,这山路能跑汽车吗?”
“那怎么办?”
“妈有办法,你别着急。”
希灵说自己有办法,就真有办法。当天晚上,她就出门预订了两乘轿子,又从城里的朋友手中借来了一辆汽车。小桐对于玉恒的到来,倒也并不反感,只是对于何养健的行为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幸好来的是何养健,不是陆克渊,如果来的是陆克渊,尽管姓陆的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但他还是感觉很有威胁性。
一夜过后,凌晨时分,希灵让小桐好好看家,自己和小黛穿了厚厚的衣裳,坐轿子先下了山,然后在山脚改乘汽车,一路风驰电掣的进城去了。
爱走薄刃 第282章 重庆(一)
希灵在下午时分,和小黛找到了玉恒所住的旅馆。两人踩着楼梯一路走了上来,小黛忽然勇敢起来,看准了门牌号就去敲门,结果房门一敲就开,玉恒把脑袋伸了出来。
两人近距离的打了照面,都像是一惊,然后小黛先笑了,也没话说,就只是抿着笑。玉恒看着她,也是笑,但是比她伶俐一点,还能说出话来:“没想到我会来吧?”
小黛点头,失控似的还是笑,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很忸怩:“嗯,没想到。”
玉恒这时抬头看到了小黛身后的希灵,欲言又止的舔了一下嘴唇,他依然是没有称呼,直接说道:“我们前天晚上到的重庆。”然后他侧身向旁退了一步:“进来吧!”
客房只有这么一间,希灵一进门,就看见了里面的何养健。小黛先是向何养健问了一声好,然后就和玉恒并肩站到了角落里,而何养健面对着希灵,一不起立二不问候,只坐在床上仰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堪称绝望,仿佛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希灵看了他这副模样,倒是出乎意料,很觉好奇:“表哥,我没想到你对玉恒这样上心,会陪着他一起到重庆来。”
何养健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因为上火上得厉害,所以嗓子也哑了:“我……唉!”
希灵又问:“天津家里都安顿好了吗?”
何养健一听这话,当即抬手一指玉恒:“我安顿什么安顿!是那个畜生把我拐上船的!我、我、我真是——我简直——唉!”
希灵从未见他这样狼狈过,几乎快要心花怒放,但是脸上神情十分庄重:“怎么回事?”她回头去看玉恒:“你又闯什么祸了?”
玉恒和希灵对视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出她庄重得很不由衷,是在幸灾乐祸装模作样。抬手摸了摸短头发,他吞吞吐吐的答道:“我没闯祸,我只是想来找小黛,又觉得叔叔养了我一场,我不能就这么狼心狗肺的说走就走,所以就把叔叔也带过来了。”
希灵又问:“那他怎么说是你把他拐上船的?”
“我没敢提前告诉他,怕他不跟我走,就趁他喝醉的时候,把他背到船上来了。”
“哟,那他家里人知不知道?”
“现在是知道了,开始的时候不知道。”
希灵听到这里,心旷神怡的转向何养健:“玉恒这孩子,的确是太不像话了。”
何养健听她说话像唱歌似的,越发恼火,同时就感觉嘴唇上又热又疼,抬手一摸,竟是又鼓出了一枚大火疮。
希灵将心比心,认为自己若是何养健的话,一定要活吃了玉恒才能解恨,不过她自己此刻心中无恨,两个孩子更是躲在角落里乐得要开花,那么只剩一个何养健怨气冲天,似乎也无伤大局。她看出来了,何养健身为中日商界中一位重要的人物,忽然间流落到了重庆来,纵是他只在重庆街上转了一圈就回去,那么在日本人眼中,也已经落了嫌疑。回去,有麻烦,留下,更苦恼,他此刻算是进退两难、非常的不好办了。
但她依然是不同情,只张罗着要带这二位回自己家里去。玉恒一来,自己便再也没什么可惦念的了,小黛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至于何养健的喜怒哀乐,关她鸟事。
何养健一点也不想去希灵的家里寄住,可是这旅馆也不是久住之地,无可奈何,他只好跟着玉恒下楼上车,离开市区直奔歌乐山去了。
这一路可是漫长得很,尤其是进山之后,还要改乘轿子。玉恒新鲜得大呼小叫,又告诉何养健道:“叔叔,别怕,这轿子看着单薄,其实很稳当的,你看我!”
何养健回应了一声长叹,坐上了轿子,结果轿夫立刻向希灵提出抗议,要求太太加钱,因为这位先生的分量超乎常人。大半夜的,希灵不和轿夫纠缠,满口答应,同时心中暗笑。何养健默默的坐在轿子上,长胳膊长腿全都无处摆放,希灵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轿夫抬他,宛如两只小猴儿抬了一尊金刚,便把下半张脸往大衣领子一藏,得意洋洋的转向前方,欣赏玉恒和小黛那一对小男小女去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何时,四乘轿子总算是走到了吴公馆门前。希灵很大方,不但如数给了钱,并且额外有赏。轿夫们这一夜的劳苦很有回报,便欢欢喜喜的散了去。玉恒这时抬头去看吴公馆,就见这吴公馆是一座二层小白楼,坐落在翠绿的林木之中,楼内的玻璃窗向外散发着柔和的黄色灯光,看着十分温暖美好。
小桐没有睡,这时走了出来,对玉恒招呼了一声,又向何养健点头笑道:“表哥这一趟来,一定辛苦了吧?”
表哥路上受了寒气,在说话之前,先回敬给了他一个雷般的喷嚏,震得后院的小狗都狂吠起来。小桐一闭眼睛,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借着门前的点灯光,希灵见何养健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那表情像是要哭一样,着实是痛苦到了极点,便生出了些微的一点恻隐之心,把他们引入楼内——楼下有一间现成的空屋子,玉恒一个人住可以是相当的舒服宽敞,但是现在又多了个何养健,他们二人只能是先凑合着挤一晚,希灵一边请他们进去,一边说道:“空屋子还有,明天再收拾。”
何养健勉强开了口:“给你添麻烦了。”
希灵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太客气了。”
然后她又说了几句闲话,让厨房端了夜宵上来,自己因为觉出了困意,便不再作陪,招呼着小黛也上楼去睡觉。玉恒吃了一大碗热汤面,见何养健只是坐着不动,便说道:“叔叔,你不饿吗?”
何养健摇了摇头,脱鞋脱衣,无言的滚到了床上去。
从这一晚起,何养健和玉恒便在吴公馆住下了。
玉恒住得挺开心,因为可以和小黛尽情的厮守在一起,两人从早到晚总不分开,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可是晚上到了休息的时候,他走进何养健的房间里,见何养健总是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心里就有些难受,但是完全没有反省之意。
“叔叔,你是不是在这里住不习惯?”他问。
何养健躺在床上,反问:“我应该习惯吗?”
“叔叔……”
“她是你的母亲,小黛是你的恋人,你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可我呢?我在天津有家有业,过着好好的日子,却因为你要到这里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我一辈子都没有过过这种日子,你还想让我习惯?”
说到这里,何养健闭上了眼睛:“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对你太好。”
玉恒听到这里,也垂了头。沉默片刻之后,他喃喃的说道:“我不管,反正我当你是我爸是我妈,我不能没爸没妈。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是坏坯子也好,反正我就是要这么干!”
然后他扭头去看何养健:“你为什么就不肯认我做儿子呢?”
何养健不耐烦的翻身背对了他:“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玉恒静了一会儿,最后忽然说道:“那好,咱俩搬出去住,你不认我当儿子,我可认你当老子。我都十八岁了,我不能让我老子为了我受委屈!”
爱走薄刃 第283章 重庆(二)
玉恒知道,叔叔若不是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是不会对自己说这些话的。他也承认自己是自私——他太缺乏爱了,是怎么被爱都不够的,何养健给了他最多的爱,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他,不能把这爱的源泉丢给别人,比如小威之流。
为什么恨小威?还不就是因为他一直有着争风吃醋的心吗?还不就是因为小威是何养健名正言顺的儿子,他怕叔叔有了亲儿子,就不要自己了吗?他这一趟从天津到上海,从上海又到重庆,见识了无数同行的家庭,老人小孩真是累赘,上船也慢,下船也慢,可是他没见谁家因为这个,就把爹娘儿女扔到半路的。
何养健就是他的爹娘,所以他也不能离开何养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但是搬出去另立门户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无法想象的困难。首先,重庆的房子有限,而涌进来的人口无限,在市区里找房子,那是需要碰运气的事情,而且绝对找不到什么宽敞的好房子,想要住得舒服,就得往城外走,郊区和山里都是好的选择,但房子又不是树木,有了土地就能生长出来。好比这漂亮的吴公馆,是希灵从别人手中买过来又翻修了一场,才有今日的风姿的。
而他,单枪匹马的一个小子,手里总共没剩几个铜板,拿什么去自立门户,拿什么去“住得舒服”?
这样一想,他忽然面红耳赤了,依然不是生出了反省之心,而是痛恨自己没本事没钱,让叔叔从好好一个资本家,变成了寄人篱下的穷闲人。抱着脑袋在后院台阶上坐住了,他也不嫌冷,沉沉的思索了良久,末了他也没和小黛打招呼,直接上楼,去找了希灵。
他私底下很少和希灵沟通,偶尔有话说,也都是不痛不痒的闲话。今天脸红脖子粗的冲到希灵面前,他垂头盯着地面,像是存了一身的力气无处使,存了一肚子的话不知怎么说。
希灵见了他这模样,有些纳罕:“怎么了?”
玉恒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那话不好出口,但若是让他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出去,他又不甘心——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由不得他。
希灵看他像是窘迫得厉害,便开口又问:“跟小黛吵架了?还是没钱用了?”
玉恒做了个深呼吸,把心一横,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我……我想跟你借些钱。”他对着地面说话:“我、我会还的,我只是借而已。”
他只要肯说话,希灵就放心了:“没有零花钱了,就直接跟我要。你既然肯投奔我,那在我心里,你就和小黛是一样的,都是这家里的孩子。”
“不是。”当着这女人的面,他的聪明伶俐劲儿忽然全消失了,只能是笨口拙舌的凭着力气说:“不是要零花钱,我是想跟你借些钱出去找房子,我和叔叔搬出去住。”
希灵一听这话,立刻严肃了:“这是何养健的主意?”
玉恒摇了头:“不是,他没说过这话,自从到了重庆之后,他基本就不怎么搭理我了。他恨我。”
希灵微微笑了一下:“他恨你也是正常,要是换了我,我也得恨你。人家在天津又不是活不下去了,要逃难过来,人家在天津的日子好着呢!你可好,活活的替他做了主。你倒是能耐不小,那么大个人,也能让你搬运过来。我看,你也不要太强求了,他想回天津,就让他回去好了,反正现在走水路去上海,再从上海回天津,据说也还算安全。”
玉恒很坚决的摇了头:“不。”
希灵一挑眉毛:“不?”
玉恒斩钉截铁的答道:“他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万一这仗打起没完,我总也回不去了怎么办?万一他在那边有了病有了灾,没人管他怎么办?他那个老婆不是正经人,在外面勾三搭四,根本靠不住,他儿子女里女气的,也是个笨蛋。我想过了,他身边除了我,没有可信的人,我不能离开他。”
希灵听了这话,沉默片刻,末了又是浅浅的一笑。
“你要带着他搬出去住,我听了,心里不是很高兴。可我想一想,你要是自己有了着落就不管他的死活,我看你无情无义,一定更不高兴。”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一点头:“行,我同意。这笔钱我还出得起,用不着你还。”
玉恒说道:“我肯定还,这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有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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