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糖煮酸梅
“等你用过五副锻体汤,我们就出发寻找灵脉。”公良至说。
“能往西走吗?”卫钊高高兴兴地说,“我还没去过西边呢!”
把找灵脉冲关说得像选郊游地点似的,这种人也是难得一见。公良至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这一日极为平常,修真界什么大事也没发生。至于每天都在发生的小事,从来无人关心。
修为停滞的第十年,公良至依然操心着给女儿用的药方。
名叫卫钊的游侠倒了锻体汤,把一块古拙的玉佩也一起倒进了河里。
宣布得到龙鳞的凌霄阁被一个名叫周向阳的散修找上了门,硬说那是他的龙鳞,被魔修鬼召抢走了。“我不求还我龙鳞,只求把系在龙鳞上的坠子还我!”这散修神色激动地说,“那是我母亲的玉佩!是我家传的龙鳞!”
他说的话中处处都是破绽,修为又只是练气。凌霄阁的剑修没耐心和他交涉,直接将他打了出去。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未来半路出家入凌霄阁、推动了凌霄阁中兴的周向阳真君将不复存在。
【“与这妖孽多说无益!”凌霄阁掌门周向阳道,“倘若乾天谷无人迎战,我凌霄阁自当布下剑阵,围杀妖龙!”】——《捕龙印》
魏昭慢悠悠抱着木桶回去,把脑中这行字划去了。
捕龙印 第6章 山道
向西走上几十里便离了繁华之地,魏昭二人买了两匹马,不多时就踏上了山道。
大周西边以前也兴旺过,修士们在飞云山脉找到一条灵矿,刚一发掘便灵气逼人。当时附近两个中等宗门为此大打出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争了一个甲子才尘埃落定。修士们定了地方,凡人陆陆续续开始造城修路,硬是在贫瘠之地建出一座仙城。没成想仅仅二十年后,灵矿就被挖到了底,灵矿边建起的城市和那个花了大代价夺下灵矿的宗门,自此衰败下去。
这都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道路荒废,杂草丛生,走得深了便看不清路。魏昭开始还一脸新奇,等在差不多的风景里走了大半天,变得神色恹恹起来。
“道长——”他拖长了声音喊道,“传说修士能御剑飞行,日行百里,是不是真的啊?”
“不错。”公良至答道,他没扯着嗓子喊,传到魏昭耳边的声音却很清晰。
“那咱们能御剑吗?”魏昭问,“我与道长挤一挤,一柄飞剑多半能挤下。”
“你猜,贫道身上带了飞剑吗?”公良至道。
“带了!”魏昭欢呼道。
“贫道身上哪里像把剑?”
“没带啊……”魏昭哀叹道,忽地又振作起来,“道长不是有芥子袋吗?木桶都装得下,剑当然也能装下!”
“确实如此。”公良至点头道,“可惜,贫道不擅御剑。你若不介意从青云之上掉下几次来,贫道也是不介意载你一程的。”
他慢悠悠说完,游侠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魏昭在后头打量着公良至的后脑勺,心中有些惊奇,想不到对方有这个心情和他一问一答,话中还颇有几分促狭。以前的公良至从不废话,赶路时都能抓紧时间修炼,有几回要不是魏昭拉住他,他能撞到树上去。能撞树的御剑术的确不好,好在魏昭的御剑术一等一的好,安全平稳可载人,公良至没带飞剑从来不是个问题。
魏昭记忆里的公良至不算沉默寡言——注,对魏昭不沉默寡言。他见过公良至与别人相处,别人说十句,公良至只回几个字,那个“别人”还是内门花容月貌的小师妹。最后还是魏昭看不下去,□□去和快要哭出来的小师妹聊了起来,把人家逗得多云转晴,哀怨地瞥了公良至一眼。
“你怎么都不理人家呢?”事后魏昭问公良至。
“她说‘今日天色晴好’,这与我何干?”公良至奇道,“我答‘是’或‘否’,对她有什么影响?有此闲暇,不如多推敲一遍阵法。”
所以同为前途无量、资质优秀的掌门弟子,魏昭朋友遍天下,公良至却除了魏昭外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友人,这也不是很难理解的结果。
魏昭以凡人自居,自上山道来状况百出,时而停下歇息,时而下马解手。这样一拖再拖,他们直到夕阳西斜也没能走下山道。魏昭连连道歉,公良至倒不以为意。他算了算下一个能投宿的地点距离这里有多远,索性从芥子袋中拿出木桶和药材,让魏昭开始锻体。
魏昭麻利地捡了柴火,架好台子,开始煮锻体汤。旁边又架起一堆火,用来烤干粮。公良至一个风咒扫开枯枝败叶,席地而坐,看着他烧火。魏昭撕了一块肉干给他,他摆了摆手,谢绝了。
“我听说高明的修士可以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看来这是真的。”魏昭嚼着嘴里的干粮,“我入道后也会这样吗?”
“筑基修士才可以辟谷。”公良至回答,“你须先入道,再修炼至练气九层,还要筑道基。筑基之后,五谷杂粮反倒不可入体。”
“筑基后就不能吃东西?那岂不是人生乐趣少了一大块!”魏昭说。
“你又要长生不朽,逍遥自在,又不肯放过人间乐趣,哪有这么好的事?”公良至笑道。
“我要修长生不朽,是为了天长地久地享有人生乐趣,要是本末倒置,那还有什么意思?”魏昭道。
公良至低笑起来,游侠眨巴着眼睛,不知他为何要笑。
“我有个朋友,”公良至说,“他也同你一样,虽有天纵之才,却把修道当游戏。他……”
说到这里,公良至停下了。魏昭支楞着耳朵,想听他说说那个朋友,可公良至像是失去了兴趣,带着几分倦意摇了摇头,说:“愿你一直这么认为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待到怕虎那一日,定是吃了教训。魏昭心想,真换成个十九岁的凡人卫钊来,多半听不出公良至的言下之意。只是时至今日,魏昭也不知道,公良至提起他时会是个什么心情。
欣慰?愧疚?惋惜?厌烦?心平气和?无论是哪一种,公良至道长说起他这个死人来,想必都会一脸感慨,一派道貌岸然。
他心中响起一声冷笑,费了一点功夫才把突如其来的杀意压下去。魏昭的道心早就崩成了渣渣,他现在修的是魔,十足的邪道。这条路虽然很适合命里要当反派的魏昭,让他修为一日千里,但有时难免也不太方便。
魏昭把干粮扯下来塞进嘴里,去摸正烧着的锻体汤。他抽干粮上的竹签时抽得太急,把手掌割出道血口子来,又因为惯性伸到了木桶上。他“啊”地一声,急急抽了手,可惜血珠子已经滴进了汤药里。
被血污染的锻体汤自然不能用了,魏昭一脸心疼,把木棚拿下来,走到远处去倒水。他举起那盆药汤,双手使力往空地上一泼,只听空气中发出哗啦一声,药汤反溅了他一身。
两匹马忽然受了惊,发疯似的挣脱缰绳疯跑出去。公良至猛地站了起来,刚才那一声不是水砸地面的声音,更像什么东西被撕开了。药汤没倒到地上,深色的汤汁半途撞上了什么东西,要么分开要么弹回来。“别动!”公良至话音未落,魏昭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他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嘶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抽回手。公良至上前抓住他的手,只见游侠的手心多了个黑点,虫子似的一路往手腕那儿钻。公良至掐指成诀,往他手腕处一点,黑色纹路戛然而止,扭动得像条被掐住七寸的蛇,片刻后不甘心地消失不见。
咔吧,魏昭刚才摸过的地方蓦地出现一块石碑,没能他们看清上面写着什么,石碑已经化成了一地石屑。
“这,这是什么?”魏昭愣愣地说。
公良至扣着他的脉门,真气在他体内流转一圈,没察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面沉如水,目光扫过石碑附近,忽然发现了一条小道。
此时天边还剩下一线微光,借着这点日光,公良至看到草木掩映间有一条人或者动物踩出来的小路。凭他筑基修士和阵法师的记性,他确定刚才那片灌木中,绝对没有这条路。
这条路远处飘来一片火光。
说飘不太对,这些火光都是脚踏实地的,被拿在一大群人手中。这群人向他们跑来,作村人打扮,手上要么拿着棍棒,要么拿着草叉,前面还跑着几只壮硕的猎狗。这群人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魏昭抽回手,站到了公良至前面。公良至搭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冲出去。
先跑来的是狗,这些唾沫横飞的畜生刚要扑上来,就被一道无形之墙挡开了。四条狗扑上来,被甩出去,再扑,再摔,围着他们两人团团乱转。那群人跑到了跟前,看这场景又不敢上前,为首的人看着公良至身上的道袍,迟疑地叫道:“仙长?”
“贫道乃修真者,修为浅薄,不敢称‘仙’。”公良至答道。
听了这话,那群村人收起了凶神恶煞的表情,一个个面面相觑。
昆华大地仙道盛行,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与商人也喜欢穿着道袍,有钱人也会买些凡人能用的符箓防身。公良至并不像寻常仙长一样盛气凌人,穿的道袍又普普通通,村民们一时吃不准他是个什么来路。
半晌,他们终于推搡出个交涉人来。
“道长,”那人粗声粗气地说,“我们是王家村的人,你们刚才毁了我们的碑,我们还当有贼人来袭,这才跑出来了。”
“实在抱歉。”公良至温声道,“贫道这位徒儿太过鲁莽,不慎毁坏了贵村财物。要如何才能补偿?贫道一定尽我所能,赔偿贵村。”
那人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公良至这么好说话。他回头看了看其他村民,说:“请道长和这位兄弟跟我们回村,村长知道要怎么补。”
“如此甚好。”公良至说,“烦请诸位给我等带路。”
最后一点太阳落下了山,茫茫荒山中,只剩下了火把。
捕龙印 第7章 山村
公良至与魏昭二人没了马,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村人走回去。
好在重要的物件都在芥子袋里,跑掉的马也没带走什么必不可缺的东西。公良至掐了个诀,将魏昭手里半人高的木桶收回了芥子袋,村人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更加拘谨。
公良至却像没看到他们的态度改变似的,一路上都与刚才的交涉人攀谈。他语气平和亲切,问的又只是些山野风貌、庄稼野味的事,不多时就让那位绷着脸的村人口风松动了不少。待走过半路,只有脚步声的队伍热闹起来,走在他周围的几个人也参与进了交谈里。
他们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了一个村子,一片茅屋在灯火中露出不太清晰的轮廓。有几个人在村口翘首以盼,为回来的队伍露出了吃惊的神情。队伍里有人快步跑过去,凑到一名老者耳边低语了些什么。老者脸色数变,惊疑不定地看了公良至和魏昭几眼,小步迎了上来。
“老朽王家村村长王得贵,”他向公良至拱了拱手,“今日劳烦道长走了这一遭,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贫道才应当抱歉。”公良至回道,“我这徒儿不懂事,不慎坏了贵村石碑。敢问贫道该如何补偿?”
村长捻着胡子摇头,露出副为难的神情。他叹了口气,说:“唉,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村依靠镇村石碑,在此安居乐业数百年,其中的隐情实在不能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道长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
说到这里,村长看向公良至,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看老朽这眼力!”他惭愧道,“两位想必已经十分疲惫,天色已晚,今天就先安顿下来,明日再说吧。”
他向人群中唤了声“三郎”,一个半大的孩子脆生生应了一声,钻出来站到他们面前。村长吩咐他带两位客人去客房,他重重点了点头,走到前面带起路来。
这天天气不佳,白天云密密层层地挡着太阳,如今也没有月亮和星星能照着路。乡野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屋子里没点着灯,招待客人的客房在村子深处,越走越暗,光源只剩下三郎手中那个火把。魏昭回头一看,那片送他们进村子的火把还停在村口,拿火把的人聚在那里,依稀能望见他们朝向这里的脸。
再拐过两间房子就到了客房,三郎走进屋中,点起了桌上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屋子出人意料地还算不错,没有那种常年空置的霉味儿。
“这样偏僻的地方竟有专门的客房,”公良至环顾房间,“往日时常有客人会来你们村中吗?”
“王家村最好客。”三郎答道,“阿爷说就算三年五载没有客人,客房也要打扫得干干净净才行,不能怠慢了稀客。”
“有心了。”公良至赞道。
三郎收拾了一阵,擎着火把离开了。离开前他还说他就住在隔壁屋子里,让他们尽可以找他,不必客气。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一路上一言不发,是在想什么?”公良至开口道。
魏昭“啊”了一声,像是刚被惊醒。他不好意思地说:“今日才知道道长如此擅长聊天,在下自愧不如啊。”
公良至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大概对他抓重点的能力甘拜下风。魏昭干笑一声,东看西看,大惊小怪道:“啊呀,床竟只有一张!看来今天道长得和我挤一挤啦。”
“贫道打坐即可。”公良至说,“你先泡了今日的锻体汤。”
于是魏昭再次拾掇出一份锻体汤,泡了进去。
他刚才答的也不是谎话,魏昭认识公良至那么多年,今日才知道公良至居然能如此健谈,还是跟一群凡人。这事儿比这村子有意思多了,魏昭往日一直知道,公良至其实和他一样,骨子里有几分傲气。
人们说起乾天谷的天之骄子,第一便会提到魏昭。魏昭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性格十分张扬。有他这个惹眼的家伙对照着,人们时常忘了,比他低调许多的公良至也是十九岁筑基的天纵之才。
人中龙凤,哪会全无傲气呢。
年轻时的公良至也傲得很,骄傲得相当隐秘,只显出一副一心向道的冷淡模样。绝大多数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他不会把一点时间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大部分交涉的事都是魏昭来做的——魏昭此人精力旺盛,随心所欲,倒是很乐意随便与猫猫狗狗聊上几句。
魏昭在浴桶里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闭目静坐的公良至。十年不见,公良至的轮廓成熟了几分(鉴于修真者的外貌本该在筑基后再无变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眉目柔和,笑容和煦,端得是君子如玉。时光如刀,也不知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竟把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磨成了这样。
奇哉怪哉,魏昭还以为未来将切他如切瓜的公良至会变得更不近人情呢,怎么反而变软和了?不过话说回来,十年就能让冰刀变温水,几百年自然也可能让温水变冰川,光阴无情不外如此。
或许感觉到了魏昭的目光,公良至睁开了眼睛。不等他说话,魏昭率先开口道:“道长就这么守着我,会不会耽误修行?”
“你怎么知道贫道没在修行?”公良至说。
“我听说修行都要在僻静处呆着,”魏昭说,“道长带着我,在这俗世里奔波,没法修行可糟了。”
他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好像真在为此担忧似的。
“无妨……”公良至说,“红尘当中亦可修炼,此为修心。”
魏昭对公良至刮目相看,心中还生出一点淡淡的惆怅。他想公良至你这厮行啊,几年不见,用截头去尾的真话撒谎的本事炉火纯青,随随便便就能信手拈来。
修心?修心那几年,他们可是一块过的。
幼童上了乾天谷,到练气五层前不得下山,而练气五层后会下山历练一年。一年历练后回山,由师长测试,看这人适合修有情道还是无情道,后者直接回山闭关修炼,前者在山下历练,入红尘而不染红尘,是为修心。
魏昭突破练气五层那年,硬生生压了一个月修为,等公良至突破后一起下了山。他下山前就知道自己只适合修有情道,结果果然如此。魏昭一到山下就如鱼得水,只觉得乾天谷外的天地无一不好,念头无比通达,所虑者唯公良至而已。
公良至是个孤儿,从没提过被师傅带上山前过得如何。管事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给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没什么特别中意的东西,好像也什么都不讨厌。有一次陆掌门与水月观的傅真人下棋,傅真人不慎将法器炼心盒打翻在了公良至脚下,公良至居然在那能引出心中恐惧之物的法器前面不改色,安安静静地将之捡了起来。傅真人抚掌大笑,说此子若修无情道,必定前程似锦。陆真人笑而不语,颇为自得。
他们是高兴了,魏昭可一点都不高兴。要是公良至修去修无情道,魏昭怎么办?他不敢想象公良至天天闭关不理他的情景,连修心途中没有公良至为伴的场景都不愿去想。那一年的历练里,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让公良至喜欢上什么东西,只求小伙伴心有牵挂,别看破红尘闭死关去。
他们斩妖除魔,惩恶扬善,吃遍各处美食,踏遍山河美景。他们曾并肩作战,从积年魔修手中死里逃生;也曾彼此切磋几天几夜,直到真气耗尽,两个人四仰八叉睡死在野地上,都懒得拿个垫子出来。乾天谷双壁渐渐闯出了名头,他们的修为和经验与日俱增,日子也一天天接近了回山之日。
魏昭变得越来越不安,又不想直接和公良至说出他的担心。他知道要是自己说了,公良至多半会为了他选修有情道,对他俩而言在测试中改变最终结果并不太难。可要是让公良至选了不适合自身的道路,道心难以圆满,等同于阻他道途,魏昭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挚友身上。他只好自己暗自着急,然后病急乱投医,信了个极其愚蠢的传说。
他们当时路过梁国,正值梁国的花朝节。传说能在花朝节采到最美的一朵花的人能得花仙祝福,得以一生有情。想也知道,这又是个情侣乞求白头偕老的传说,但当初的愣头青魏昭只听到了“有情”。有情好啊!要的不就是有情吗?他想也不想,软磨硬泡拉上公良至,嘴上说着要去蜂王谷偷蜂王浆,其实是冲着那儿的花去的。
蜂王谷的花极其美丽,没凡人敢采,因为谷中遍布的不是普通野蜂,其中的蜂后更是实打实的练气九层妖兽。魏昭和公良至收拾好装备,踌躇满志地冲进了蜂王谷,打算避开蜂后抢一票就走。魏昭挑了其中最大最美的一朵花,他的眼光好过了头,和蜂后看中了同一朵。
结果可以想象。
他们抱头鼠窜出几百里,公良至用光了阵图,没时间再画,两人只能踩着魏昭的飞剑玩命跑路,被追打得像两条狗。各种惊险不足为外人道,魏昭硬是临阵突破,拼着被蛰成猪头也要抢蜂后的花。最后他们在这一天的午夜成功逃脱,魏昭赶紧掏兜,想在这一天结束前把花送出去。
他被蛰成猪蹄的手掏了又掏,越掏脸色越煞白。他的芥子袋不见踪迹,当然包括了里面的花。
“无妨,蜂王浆在我这里。”公良至安慰道。
远处钟声已响,花朝节结束了。魏昭欲哭无泪,只觉得今天一天都喂了狗。
公良至在他身后笑起来,呼吸吹得他耳朵发痒——魏昭的真气还够让飞剑平稳降落,公良至却已经连稳住自己的真气都没有,只好抱着飞剑驾驶者的腰。魏昭有点想回头看看他,转了一半想起自己英俊潇洒的脸现在是个猪头,于是又转了回去。
“放心,阿昭。”公良至说,“我修不了无情道的。”
捕龙印 第8章 恶童
第二天一早,公良至早早地起了身。
床挺干净,也是真小,躺上一个卫钊就差不多睡满了,公良至要是真想挤过去,那得睡进他怀里。道士谢绝了游侠的再三邀请,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在地上打坐了一晚。
筑基的修士已经辟谷,入定比睡眠的效果更好。只是这一晚不知怎么的,公良至一直难以静心。他时不时从入定中惊醒,像沉沉的睡梦中被人往上一扯。同屋的卫钊已经呼呼大睡,黑漆漆的外头乍一听极其吵闹,定下神来又觉得过分安静。太安静了,连蝉鸣都听不到。
公良至在旭日东升之际推开了房门,开始绕着村子走。晨光中的王家村意外敞亮,地面被石板铺过,篱笆修得整整齐齐,倒不像个荒山中的小村落。远远地能看见几个人影,一大清早已经起来干起了农活。公良至还没看清,有人匆匆跑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道长怎么起得这么早!”三郎气喘吁吁道,“阿爷才刚起呢。”
“不碍事,贫道习惯早起。”公良至说,“四处走走利于腿脚。”
“我们这里小门小户,没什么好东西。”三郎歉意地笑了笑,“村外倒有个池塘还挺好看,等道长和阿爷谈完,我带道长去看!”
少年拉着公良至的袖子,公良至也不甩开他。道士慢吞吞踱着方步,边走回头路边四处看。道路边整整齐齐地列着一间间小屋,灰扑扑的瓦片,土黄色的砖墙,虽然不怎么美观,却能看出被拾掇得挺好。有些墙上能看出反复修补的痕迹,像个被时刻维护着的蚁穴,看不出一丝裂纹。
“王家村有几口人?”公良至闲聊道。
“三百多。”三郎答道,很快又改了口,“四百多?我不记得了。我们这里很少住进外人,村子里人人都熟识,也不用记多少人。”
公良至点了点头,把目光从屋子上收回来。大概是时候太早,村子里冷冷清清,路上一个人也没遇见。有个女人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直直盯着公良至,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公良至对她笑了笑,她木着脸,还是只有眼珠子在动。
村长王得贵在白天看着比晚上还老,他留着三缕耗子似的长须,说几句话就要去捻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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