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糖煮酸梅
“不瞒道长说,早在飞云山灵矿出世之前,王家村已经在这涝山扎根了五百余年。”村长挺了挺胸,颇为骄傲地说,“王家村先祖为了躲避战乱,带着族人举村乔迁到了大周西面。涝山山好水也好,先祖当初途径此地,立刻就选了在这里落脚。起初,事事都好,开荒虽然不便,总好过苛捐杂税、战乱不断,可接着……”
老人叹了口气,脸色沉了下去。
“村里的女人开始生白娃子,生下来的娃娃头发也白,眉毛也白,眼睛却是红色的。这些娃娃三四岁都不会讲话,长得人高马大,却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再然后壮年人也开始变化,头天白了头,第二天就失了魂,连人都认不得了。这些疯子傻子到处作孽,绑起来没多时就没了性命。被他们碰过的人,隔几天也要白头……”
“这定是有山精野怪作祟。”公良至皱眉道。
“可不是!几百号人的村子,眨眼间病得病,死得死,若是继续下去,眼看王家村就要亡。”老村长顿了顿,脸上泛起一点激动的血色,声音却低得像耳语,“万幸就在此时,先祖遇到了仙人遗泽……”
魏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看了一圈,屋子里没有公良至的痕迹。他收拾了一下,自顾自走了出去。日头快到天空正中,村子里的人多了起来。魏昭一出门,便有十几双眼睛看了过来。
客房就在王家村中心,前后左右都是屋子。虚掩的门中站着各色各样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一双眼睛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目光扫过的路径也像。他们瞅魏昭的胳膊,瞅他的腿,瞅他的脊背,瞅他的前胸,仿佛在挑一匹健硕的牛。
他们都不动,也不说话,不知是魏昭的出现打断了谈话,还是他们本身就没开口。这场面有些怵人,魏昭却像一无所觉,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你们也好哇。”他自在地冲他们招手,晃荡着走出去了。
有人跟了上来,明目张胆跟着,魏昭走他们也走,魏昭停他们也停,都懒得拿什么东西做掩饰。魏昭身上就像罩着个悄无声息的大罩子,走到哪里,哪里就一片安静。
只有孩子们还在说话。
拐过一道土墙,小孩子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他们三五成群地拍着手,清脆的巴掌声和尖细的童音合在一起,把山村的寂静戳了一道口子。这声音杂杂拉拉混在一起,远处只觉得闹得人头疼,走近了倒能听出几句带着古怪口音的童谣——
白子白,涝山老,王家祠里打秋膏
揭了皮,剁了脚,红红一块火上烤
白子白……
有孩子看到了魏昭,停了下来,那一群孩子便像听到风声的鸟,呼啦啦一片安静了。
魏昭以前也钻过许多山沟,见过不少凡人的村童,那些孩子多半干干瘪瘪,黑瘦得像只猴子。眼前这些孩子浑然不同,他们看着白白净净,有一两个甚至显出几分喂过头的富态。可惜一张张白嫩的脸上并没有小孩子的活泼,他们的目光又冷又野,白瞎了孩子的脸,倒像什么吃肉的动物。
忽然,一个孩子指着魏昭的手,尖叫了起来。
这年纪的孩子总是叫嚷,怕也叫,怒也叫,喜也叫。这声尖叫满是欢喜,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所有孩子脸上同时绽开了喜悦。尖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哨子被人拼命吹响,他们在这扎耳的噪声中向魏昭扑了过来,小小的手勾成爪子。
跟着魏昭的大人就这么看着,有人还笑了,觉得很有意思似的。孩子们冲得毫无征兆,动起来极其快速,而魏昭身后又被高高的土墙挡着,没有可以退的地方。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也难免再这突然发难下吃个亏。
魏昭退后半步,双腿一蹬,猿猴般爬上了土墙。跑得最快的孩子已经冲到了土墙下,伸手去够魏昭,魏昭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一起拽上了墙。
孩子们都停下了,愣愣地仰着头看墙上。
魏昭站到了两米多高的墙头,他本身人高马大,把胳膊伸直了超过两米。那个跑的最快的男童就被提到了四米多高的地方,胳膊被魏昭掐着,在半空中晃荡。
“好玩吗?”魏昭说。
那孩子喉咙里发出了困兽的嘶吼,两只脚拼命蹬着,另一手来抠魏昭的眼睛。魏昭看也不看他,只是提着他胳膊的手向下一甩,只听“咔哒”一声,那孩子的肩膀一扭,完全脱臼了。
“好玩不?”魏昭露齿一笑,抓着孩子的手稳如磐石。
狰狞发狠的表情慢慢从男童脸上退去,渐渐浮现出惊恐,这表情倒符合了他的年纪。男童发出一声又怕又痛的嚎哭,被魏昭晃荡了几下,硬生生把哭声憋了回去。墙下的孩子怨毒地瞪着魏昭,刚才袖手旁观的大人们怒气冲冲地要跑过来,魏昭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们,又晃了晃手中的孩子,作势要把他丢出去。
大人们停在了那里。
“小兄弟这是干什么?”有人喊道,“娃娃们开个玩笑,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正是,正是。”魏昭笑道,“我与他们玩得正好哩!”
说着他右手一松,那孩子在半空中被抛过一道弧线,又被他的左手接住了。地下传来一阵惊呼,男孩发出一声惨叫,裤裆转眼间湿了一块。
下面的村人又在说着什么,魏昭懒得去听。他看着空出来的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花纹,正是昨天碰过石碑后出现又消失的那一个。
“喵!”
土墙后的宅子上跑过一只黑猫,冲魏昭叫了一声。它的皮毛秃了一块,尾巴被破破烂烂的布条缠着,布条脏得看不出颜色。魏昭抬起头看了它一眼,再次欢欢喜喜地笑了。
“今天和你玩得很开心,”他亲切地拍了拍男孩的头,“我先去会会别的伙计,咱们改日再玩。”
说罢,他松了手。
男孩摔到了底下抬头看的孩子们身上,砸出一片鬼哭狼嚎。大人们勃然大怒的时候,魏昭已经跟着黑猫跑过了十多间房子。那黑猫像被冲向它的魏昭所惊,踩着瓦片飞掠出去,魏昭衔尾而去,落在房屋上的力道不比一只猫重多少。
一人一猫在村子顶上绕了大半圈,跑到了一间偏僻破败的小屋外。黑猫已经不见踪影,魏昭跳下屋顶,面前是一间格外破烂的房子,几块木板订成了门。
魏昭推开门,木板嘎吱嘎吱叫着,好像再用点力气就会掉下来。这屋子没有窗户,与其说房子,不如说是个木棚,里面臭得像个猪圈。魏昭摸黑走了两步,差点踢翻地上的一个盆子。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几声响,有个活物带着短短的铁链子蜷缩起来。魏昭眯起眼睛,在木头缝里透进的昏暗光线中,只见锁链的一头,铐着个从头到脚苍白如雪的孩子。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捕龙印 第9章 夜游(修)
“……先祖用仙人留下的铁索一抓,真从半空里抓出个怪物!它浑身白毛,尖牙利爪,面目极其可怕……王家村的先祖听了仙人遗府里的话,立下四方石碑,年年秋天杀牲口祭山神,这才让那无形的魔怪被锁进一副人模人样的躯壳里。即便如此,王家村每年也有须发皆白的傻子、疯子出生,只是疯得没那么厉害……”
“这回石碑碎了一方,老朽担心惨事卷土重来。道长是有大神通的人,只求您多留几日,在我们重新安放好石碑昭告山神之前,助王家村一臂之力!”
公良至回想着村长的话,手中摩挲着一块六壬鱼骨。他手指一松,鱼骨咕噜噜滚着落到了桌面上,骨尖正指着大门。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游侠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去拿了桌上的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可算回来了!”魏昭一抹嘴,没等公良至问就抱怨起来,“今天村里村外到处转,陪几个孩子玩了大半天,累得我啊!亏他们这么能跑。”
“你倒是胆大。”公良至说。
“这不是有道长在吗?”魏昭晃了晃兜里公良至给的符纸,又把它们塞了回去。公良至坐了屋里唯一一把椅子,魏昭盘着腿坐到了床上,问道:“道长今日如何?他们说了要如何赔偿吗?”
“我们多留几日,直到他们重新立了碑,祭了山神。”公良至说,“你开始锻体吧,今日不必观想。”
魏昭泡进了锻体汤,听公良至复述了村长的故事。他边听边点头,表情变来变去,像个听说书的酒客。末了游侠一脸惊奇,感慨道:“我长这么大,山神河神的故事听过一箩筐,拜了一箩筐,今日可算见着个活的!哎,山神算活的吗?”
“你信山神?”公良至问。
“也不算信。”魏昭说,“路上过了什么庙,进去拜一拜又不会少块肉。我猜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宁可信其有嘛。”
“山有山神,河有河神。”公良至说,“倘若真是如此,城有没有神?路有没有神?石头有没有神?”
“城么,不是有城隍管着吗?”魏昭比划道,“路和石头,大概太小了,没听说有神。”
“太乙山纵横三千里,涝山高不过数百米,两者相比,犹如高山之于小石子。”魏昭说,“要是两者都有山神,为何另一些数百米的荒山没有神?要是只有前者有,难道谁规定了‘山高若干丈可有神’?”
“是这个道理。”魏昭摸着下巴,“万物都有神,怎么不见这个神和那个神为地盘打起来?要是真有城隍、阎王、生死簿,他们肯定对长生久视的修士恨得咬牙切齿啦。”
“正是如此。”公良至笑道,“想要长生久视的修士,也定然不会甘心自己的名字留在小小神官的簿子上。于是大修士们与神道打了一架,修真者打赢了,把后者赶了出去。”
“赶出去?”
“你可知三千世界?”
“听说过。”
“化神大能可以造出秘境、洞天,自成一界,即为小千世界。昆华大陆本身便是大千世界之一,若修至化神境再度过天劫,便能飞升外界。”公良至简略地说,“千年前人道渐盛,仙道崛起,先后将神道和妖族都赶了出去。”
“但世上不是还是处处有妖兽吗?”魏昭问。
“与千年前横行的大妖相比,这些妖兽只是有着些许妖血的野兽。”公良至叹道,“如今人道鼎盛,修真者能将妖兽当成材料,换做以往,人才是妖族口粮。”
“换做往日,人才是妖族口粮……”魏昭自语道。
公良至从这幽幽的低语中听出几分怪异,抬眼去看,看到游侠一脸后怕。他只当自己多心,继续说了下去。
“妖族几位大能带着徒子徒孙去了异界,神道亦然。此后千年,妖族与神道在昆华界人人喊打,没有离开的大能逐一陨落。”公良至说,“真龙是妖族中的佼佼者,一出生就有金丹之能,一成年便能结婴,即使如此,昆华界最后一条真龙也在两百年前陨落。神道受创更重,并且极其依仗信徒,区区数百人的信仰,连一个相当于筑基修士的神灵都喂不饱。”
“这么说,这村子没有什么神异之处,只是一群蠢人自欺欺人?”魏昭问。
“答案就要我们自己找了。”公良至说。
“可惜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交谈。”魏昭耸了耸肩,“问他们没什么用啊。”
“我们不用去问活人。”
公良至站了起来,脚踩七星步,围着浴桶绕起了圈。魏昭只觉得药汤冒出的热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渐渐地像升起四面烟墙,再看不清外头的东西。雾中忽然探进一双手,洁白如玉,指节修长,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魏昭的肩膀,蓦地向上一提。
魏昭脑袋一晕,眨眼间视线拔高了一截。他发现自己身上好好穿着衣服,一只手被握着,站在雾蒙蒙的房间里。公良至牵着他的手,将一张符纸团起来塞进他嘴里。
“抓紧我,切莫松手。”公良至说,“嘴巴闭紧,要是不慎松开了手,立刻咬破舌头,往符纸上吐气,明白了?”
魏昭愣了愣,点了点头。公良至转了过去,牵着他往前走。
身体变得很轻,地面踩着像棉花,没准是云。魏昭觉得自己像个风筝,被公良至扯着往前飘。白色的雾十分浓重,几步外就只剩白蒙蒙一片,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晰。房间里的摆设都被雾气吞没,公良至牵着魏昭一路往前走,什么都没撞上。他们可能出了门,也可能这房间扩大了无数倍,又或者雾就是雾,雾里就该空无一物。
被那只温热的手牵着,魏昭止不住有些走神。公良至的手相当暖和,温度像要从他披的这层壳子外透进来似的。他觉得舌头和牙齿都发痒,刚才公良至的手指似乎擦到了嘴唇,在他舌尖上掠过。魏昭的舌头动了一动,只碰到那团符纸。
符箓其实不是纸,没被他的口水打湿,一小团干巴巴挤在舌面上,舔着很不舒服。魏昭不想咬纸,他想咬别的。
这种雾蒙蒙的地方让他想起玄冰渊,只是这里的险恶程度无法与后者相比。魏昭想起来,他们刚刚掉进玄冰渊那阵子也拼命拉着手,等一阵瘴气风暴结束,公良至的手都被他折断了——当时他们浑身是血,哪里都痛,一时间还没发现魏昭变得很不寻常的力气。
那会儿他们忙着让自己活过下一分钟,没空想过去和未来,亦或他们俩以外的一切。与后来发生的事比起来,这简直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雾中出现了人影。
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稀薄起来,能遥遥望见房屋与数米外的影子。白雾萤火般幽幽亮着,变得稀薄之后,倒把夜晚的村子照亮了,像凌晨天边已亮、红日未升的时候。他们向着影子走去,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是个一头白发的男人。
不仅是头发,男人的眉毛、睫毛和胡子都是白色的,失魂落魄地站在一间房子旁边,歪着头,看着地面。公良至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突然喝问道:“你是谁?”
男人一动不动。
公良至又问了“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哪里”,每次开口都是直白至极的质问。但男人从始至终毫无反应,甚至没被惊动。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地面,眼眶凹陷,像个骷髅。
凑近看可以发现,这男人非常高大,却极其瘦弱,破布似的衣服下空荡荡的,露出皮包骨头的身躯。公良至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牵着魏昭离开。
随着雾气变淡一些,周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雾中相当冷清,人却一点不少。村中到处是人,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把整个村子塞满,看起来比白天还要拥挤得多。这些人的身影有深有浅,像画在雾里似的,一个个全都毛发皆白,瘦骨嶙峋,神色木讷,无论对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他们转遍了大半个村子,从每扇门中穿过去,墙和门像雾气一样轻薄。公良至找得很细,一间间屋子看下来,两人最终到了魏昭白日里来过的那个窝棚。
公良至探进头去,眉毛一跳,加快了步子。
有白雾在,屋子里也不显得黑。他们能看清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孩子,大概只有七八岁,穿着难以蔽体的破布,四条锁链铐着手脚。他头上的白毛稀疏,身躯肥胖,说句不客气的话,乍一看像只猪仔。镣铐深深陷入了他白胖的手脚,让他的胳膊腿看上去像长坏了的藕。
公良至一进去,这孩子就哆嗦了一下,四肢并用往角落里爬了几步。他们越走近,那孩子就越躲,直到整个人躲进了角落里。公良至在他面前蹲下,孩子避无可避地抱住了头,把脑袋躲进胳膊底下。与那些白蒙蒙的人影不同,这孩子的身影只比公良至他们淡一点。
这是个生魂。
捕龙印 第10章 白子
(上一章修改了一下,昨天看过的可以从公良至牵着魏昭出门看起~)
公良至蹲在生魂面前,一改之前见面即喝问的方式,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那生魂蜷缩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松开一点胳膊,从缝隙里飞快地看了一眼。等发现来人还没走,他又惊弓之鸟似的飞快地缩了回去。魏昭询问地看了公良至一眼,公良至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妄动。
生魂孩子遮头难顾脚,露出一身肥肉。他身上的衣服不仅破,而且小,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抹布都比这玩意看着干净结实些。露出来的肚腩灰不溜秋,污迹结成了块,依稀能看出新鲜的瘀痕。
他们耐心地在那里等好一会儿,直到孩子颤巍巍把手松开。
他的鼻子中间打了个拐,像是鼻梁折断后重新长好的。公良至温声道:“你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饶是这样温和的声音,也吓得孩童抖了一下。他惊惧地看着他们,什么话都不说。
“贫道路过这里,刚巧遇到了你。”公良至继续说,“你叫什么名字?”
生魂依旧不说话,不像外面毫无反应的其他人,只是一个劲往后面蹭,拉得锁链乱响,镣铐在肉里陷得更深。
“不疼吗?”公良至指了指他的手脚,手慢慢向锁链伸去。生魂硬邦邦僵在原地,瞪大的眼睛看着公良至的手,像待宰的畜生看着屠刀。
公良至轻轻碰了碰锁链,继而伸手摸了摸生魂的头。那孩子身上脸上都脏,头上也是一样,一头白毛油腻得发黑。公良至毫不嫌弃地摸了摸,说:“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魏昭牙齿一颤,险些把符纸咬出个洞来。
哦,女儿。
公良至当然有女儿,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若非名叫公良曦的女主角在,背景板长老公良至的戏份只会更少。但故事发生在三百年后,魏昭只当那个女儿也生在那个时候。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三百年都过去了,有这种事多正常?他一直觉得所谓的“爱上凡人女子道心破碎”全是扯淡,另有隐情,如今却听见当事人说:他有个女儿,和面前这孩子差不多大。
魏昭死在玄冰渊,转头公良至就与哪个凡人上演了生死恋——十九岁当年道心破碎,还真是十分抓紧时间。魏昭心里泛起一阵恨意,不知在气恨这个早早出生的女儿,还是恨他如此随意地说了出来,好像那是件非常普通,甚至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恨意生得毫无道理。有个女儿,可不就是件值得一说的事吗?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听起来像十*岁的魏昭。这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絮絮叨叨说不知公良至的女儿长成一副什么模样,有公良至这个爹,想必是个乖巧可爱的小美人。
魏昭想静静。
这种小愿望都没法满足,从进入王家村以来,魏昭的耳边就没一刻安静过。
有哭号,有怒骂,有呜呜咽咽,有神神叨叨。魏昭以往阳气旺,鬼修都不喜欢待他身边,如今他整个人就像大号的阴气磁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奈何不了他,却吵得让他十分想做点什么。按理说,真龙后裔百邪莫侵,如果魏昭的龙珠还在,哪怕龙躯残破也能得一个耳畔清净,可魏昭的龙珠早就送了出去。
在吐出来当天,炼化都没炼化,直接送给了公良至。
对,就是书中公良至送给了女主角,女主角又送给男主角,男主角用来干掉魏昭的那一颗。
《捕龙印》的男主萧逸飞拿着魏昭的龙珠,对他发大招,动手前还发表了一通主旨为“大魔头你无情你冷酷你不懂爱”、“爱的力量拯救世界”的演说。魏昭当初在玄冰渊下看到这一段,气得好几天没打开书。放他娘的狗屁,要是魏昭真的冷酷无情,主角哪里拿得到龙珠?
龙裔既生龙珠,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就能化龙。那时的公良至欣喜若狂,直说魏昭熬上四天就能轻松破出玄冰渊,绝口不提自己一个筑基初期的人族修士撑不过一两天就必死无疑。魏昭这么聪明,当然没被他绕过去。
他用未成形的龙珠和化龙时的生发之气将公良至送了出去,龙珠送给了人家,人家当然想转送谁就送谁,原主人没什么话好说。可一想到女主把他的龙珠送出去当了定情信物,还反过来被用到了杀他上面,魏昭就觉得心里怄得慌。
从这方面来看,他很有理由不待见公良至的女儿。
那边厢公良至温声细语,说了半天话,已经借着女儿与生魂打开了话题。男孩脸上的惊惧缓和下来,双眼眨巴着,被公良至所说的故事吸引。
“我女儿叫公良曦。”公良至说,“你呢?”
半晌,生魂迟疑地说:“白……白子。”
他的声音发涩,语调很怪,很久没说过话似的。
“白子?好名字。”公良至笑着问,“你叫王白子吗?”
“白子。”那孩子磕磕巴巴地说,“他们、他们叫我。”
“好,白子。”公良至点了点头,“你想出去吗?”
生魂白子动了动脚,锁链锵当一声,听着十分沉重。
“你没被锁着。”公良至柔声道,“这里是幽冥,你的魂魄没被锁着。”
白子困惑地看着公良至,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抖了抖沉重的锁链,对公良至摇摇头。
“魂魄上没有锁,你想身轻如燕就能身轻如燕。”公良至耐心地说,“你得自己忘记锁,才能从这里出去。你不把自己的魂魄锁在原地,我才能救你出去啊。”
“出去?”白子嘶哑地说。
“我带你出去。”公良至说,“离开这间屋子,出村,出山。”
说到出村,生魂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像被火烧到一样颤抖了一下,开始拼命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嗥叫。“不出!”他大叫道,“不出了!有灾!不!”
公良至伸手搭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叫累了停下。“没有灾祸。”公良至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这村中没有灾祸——就是有,也不是你招来的。”
白子剧烈地喘着气,嘴巴咧着,像要哭出来。公良至蹲得更低了,与生魂平齐,一只手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脊背。道士怜悯地说:“你不是什么鬼怪,只是个普通人,他们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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