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黑糖煮酸梅
他看着仙鹤,看着魏昭,觉得吃惊,不觉得讨厌。不知道魏昭看他是否也是如此。
“而且,叫‘良至’还有个好处。”魏昭煞有其事地说,“你看,所有人都以为要好的人叫你阿至,想不到我其实叫你良至,对吧?要是山鬼啦,狐妖什么的,哪天扮成我的样子来找你,一张嘴就是‘阿至’,你不就马上认出冒牌货了吗?我们修仙的人,一定要多长个心眼才行!”
这话听起来如此有道理,公良至闻言拜服,觉得魏昭真是个聪明人。于是此后魏昭就叫了十多年的“良至”,于是哪怕又过了十年,只要听到“良至”,公良至就会想到魏昭。
听自己的名字反而想到别人,瞧瞧魏昭干的混事。
“道长,道长?”
公良至回过神来,眼前自然没有魏昭,只有个音同字不同的卫钊。年方十九的游侠一边叫唤,一边拿手掌在公良至面前挥来挥去,只差过来拍他的肩膀。
他抬眼去看卫钊,游侠对他笑出八颗牙齿,说:“道长眼神都发飘了,我怕你有什么事呢!”
“贫道无事。”公良至回答。
只是他半个字没听,现在回过神来,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前几日公良至伤势严重,没有和游侠谈谈的余裕,卫钊本人也机灵得很,安顿的过程不用公良至操心。现在公良至的伤势稳定了,终于能谈一谈几日前的事情。
王家村天怒人怨的祭祀养出了阴煞,又召来了魔修鬼召,他们两人也说不好遭受了池鱼之灾还是当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公良至解释了阴煞是何物,询问卫钊当日如何脱险。
“我运气好,有道长的符文,还遇到了妖怪!”卫钊比划道,“有一只猫,足有几丈长,长了两条尾巴!它和黑乎乎的人对峙,我这个小人物就藏好了,暂时没人管我。后来鬼怪和黑影都往村子里跑,我怕猫妖吃我,也撒腿跑去了村子,这就见到道长啦。”
“二尾……百年的九尾猫妖。”公良至说,“可惜没能拦住它,让他害了白子性命。”
“我倒觉得小孩子不会有事。”卫钊满不在乎地说,“那猫可宝贝小胖子了,小胖子也粘它。”
“竟有这等事?”公良至奇道,他略一沉吟,说:“百年道行的九尾猫妖恐怕长于大阵中,无法带着白子离开王家村。如果它真无意伤人,也是功德一件。”
“道长,九尾猫妖听起来这么神气,怎么就不把那些人咬死呢?”卫钊又问,“他们都要把白子煮了吃,猫最后才跳出来。”
“留下大阵的神道修士是人族,大阵庇护阵中信徒,有畜类能在阵中成精已经是大阵破损的结果,万万没有让妖魔伤人的道理。”
“不让妖魔伤人?王家村里的活人,干的破事可比妖魔糟糕多了!”
公良至看了游侠一眼,只见他一脸愤愤不平。道士想了想,说:“贫道没让怨鬼伤人,你是不是也意气难平?”
“是!”卫钊毫不犹豫地说,“我知道道长好心,可那些人之前害死了这么多人,还想把我宰了吃肉,现在是吓得屁滚尿流,过阵子故技重施怎么办?”
“我布了迷阵,让外人进不来,村人出不去。从此村中的人会夜夜噩梦,直到所有怨气散去才会终结。”公良至说。
“他们害死这么多人,却只让他们做噩梦。”卫钊皱眉道,“这些人自作自受,干嘛不让他们自食其果?”
“那冤魂呢?”公良至问。
游侠愣了愣,似乎不明白道士为何说这个。
公良至说:“没有修炼法门,滞留世间的鬼魂将慢慢丢失三魂六魄,最后除了心中的怨念外什么都不记得。杀了生的怨鬼再也变不回清白魂魄,为天地所不容。这些可怜人因为王家村丢了性命,死后还要为王家村赔上转世机会,值吗?”
王家村的人世世代代生于涝山,几乎与世隔绝。生于蛮荒处的人会长成野兽,白纸似的稚童一懂事即被潜移默化了可怕的传统,一辈子也就分不出是非对错。而那些不幸的白子何辜?死后还不得安生,被大阵困在小小村落中。如今大阵已开,放下执念的鬼魂还有重入轮回的机会。要是他们为仇恨变成了厉鬼,未来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
纵鬼杀人,两者皆输。
公良至等着年轻的游侠开口,无论是惊呼还是反驳。他并不想说服对方,只想听听对方怎么想。修仙之人最忌讳心有郁结,要是道心有瑕,只能落到他现在这个地步。
另一个人没有急吼吼地回答,他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这番话有点可笑。
魏昭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觉得值?”
游侠的神情有些吊儿郎当,只是在此情此景下莫名显出一分阴沉来,这一分阴沉在那张总是嘻嘻哈哈的脸上格外突兀,他本人也意识到了。魏昭把嘴一撇,明显地垮下了脸,将刚才的讥笑变成赌气。
魏昭觉得可笑,还有点吃惊,心说老朋友这十年间果然变了许多。即便是红尘修心的那些年,公良至也不见有多入世,每次都是魏昭拉着他去搅风搅雨,他便从善如流地掺和。乾天谷双壁爱找事的是魏昭,公良至喜欢依旧顺其自然,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如今又是损耗精血又是用上碎玉诀,简直像水月观的天上仙子变成了雷音寺管闲事的和尚,画风变得让魏昭怀疑认错了人。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觉得值?”公良至反问。
魏昭不能说自己听见冤魂怎么说,只能移开视线,不再争辩。好好好,他心想,道长口才有长进,一副菩萨心肠,我等邪魔外道佩服佩服。
公良至说:“我们都不知道。”
道士面容平和,嘴唇依然缺乏血色。他怕冷似的,把手缩回袖子里。
“怨气冲刷下,怨鬼自然满心仇恨,无论他们生前有什么念头。我没法告诉他们报仇的后果,冤魂也无法说清他们到底觉得值不值。”公良至说,“而除了苦主本人,值与不值谁说了都不算。我阻拦鬼物也好,以精血度化也好……我们这些活人,外人,修道之人,也只是求个问心无愧,念头通达罢了。”
是极,魏昭想,昔为昔今为今,桥归桥路归路,你我都只求一个念头通达罢了。
捕龙印 第16章 生辰
那天谈了这一番话,魏昭没再提过王家村的破事。气血两亏的道士要养伤,初学道的游侠要锻体养气,得了神性的魔修要祭炼,大家都忙得很。
魏昭此番砍号重练,并没有多少藏拙的耐心。他处处表现得像个天才,或者说像当初的魏昭。若非公良至是个不好糊弄的修道者,魏昭都想在他梦里闹个鬼,顶着一脸血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的魏昭,问问他怎么能把龙珠给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女儿,问问他怎么能干脆利落地动手宰竹马。为了不认识的几个鬼能舍生忘死,砍我就砍这么利索?
第二句话相当无理取闹,第三句质问的事根本还没发生,但魏昭可是反派大魔王,要讲什么道理。
只可惜,公良至毕竟是公良至,就算这相似触动了他的心绪,他也没表露出什么来。
这具躯壳的伪装几乎天衣无缝,公良至万万想不到竹马会隐姓埋名回来在他面前晃荡。他只觉得卫钊悟性极佳,算得上良才美玉。开始收下卫钊只是因为君子一诺,如今他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并且隐隐有些担心天嫉英才。
仙道无情,诸事无常。魏昭何等旷世奇才,天公不开眼,还不是停步在了传奇的开场。
公良至发现自己最近一直在想魏昭,回忆频率简直高得像刚从玄冰渊回来的时候。他觉得都怪卫钊的名字太像,可遇到这种巧合,还能怨人家爹妈取名取得巧不成?这烦恼无人能说,他也不想跟谁说,只是教导得更悉心,并且熄了劝说卫钊拜师乾天谷的念头。
被当做魏昭二号围观,对修行肯定没好处。
养伤的养伤,修行的修行,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期间鬼召又屠了一群渣滓,卫钊则一直鞍前马后地讨公良至喜欢。他本来只想伺机动点手脚,达到目的就扔了卫钊这重身份。但既然公良至比十年前好接近了不知多少倍,世外高人身上多了股想要普土众生的蠢劲儿,不坑他坑谁?魏昭把一次性任务变作了长期计划,准备先把好感度刷到能组队,让公良至打开断空真人洞府里的七星迷踪阵。
大半个月后的一天,房间里的魏昭布置的警戒被触动,公良至离开了他们住的地方。
往日这段时间魏昭会在附近的林子里打锻体拳,公良至确认过他的动作标准后就不再次次跟来护法,而是整日躲在屋子里养伤。按理说,公良至没有出门的必要,可如今警报被触动,说明他不仅离开了屋子,而且离开了好一段路。
公良至走了?他发现了什么?想跑?魏昭瞳孔收缩,立即冲向那间屋子,感到十分后悔: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干脆抓住公良至,封住修为再慢慢处置!撕破了脸皮也不怕他不听话,道长如此好心,想必不愿意看无关路人为他遭难。再不济,公良至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魏昭一头撞进门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转着无数血腥的念头。他思忖着,让鬼召出来屠个镇,不知能不能把公良至引回来。
突然,门被打开了,公良至走了进来,手上还拿了个菜篮。
菜篮?
“卫钊?”公良至有些惊讶地说,“你今天回来得真早,修炼出了什么问题吗?”
魏昭胡乱编了个理由敷衍,看着拿着菜篮的道长,不用装也一脸懵逼。公良至挽起袖子,扎好,去隔壁厨房生火烧水。一套动作做得相当随意,速度却不慢,魏昭还在发愣,锅已经上灶了。
他们以前没辟谷时,历练中都曾打猎烧烤垫饥,但剥皮烤火是一回事,如此……如此像个凡人地洗手作羹汤是另一回事。在乾天谷有童子侍女管饭,在外有酒肆旅店,再不然就是辟谷丹和烧烤——有时烧烤还会用火咒呢,他们那时候冲劲十足,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
辟了谷的公良至买了菜,正做饭,动作十分熟练。
魏昭到底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立刻回过神来,对着翻腾的锅子啧啧感叹。“道长今天怎么想起下厨了?”他问道,伸着脖子一瞅菜篮,里面放着普普通通的菜,绝对不可能用来炼丹,也不能用来布阵,“辟谷不是不能吃东西吗?”
“偶尔破个戒也无妨。”公良至笑道。
魏昭等他的下文,话却到这儿没了。公良至热了油锅,拿出个鸡蛋在锅边磕开,圆润的蛋壳一分为二,流质蛋白蛋黄掉上铁锅,兹兹响着定了型。他手下不停地又打了一个,拿碗往蛋边缘倒了点水,用拨火棍拨小了火,盖上了盖子。
“看不出来,道长明明辟谷,居然在厨艺上有一手。”魏昭说。
“只是还能入口罢了。”公良至笑道,“我虽然不用吃东西,但我女儿得吃饭,总不能天天喂她辟谷丹。”
女儿,又是女儿。
魏昭觉得自己冷不丁生吞了一大块肥肉,嗓子眼里腻得慌。
“竟要道长下厨吗?”他故作惊异道,“莫非孩子她娘的厨艺完全不能看?”
公良至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她已经过世多年。”
道士的睫毛颤了一下,在眼中投下一片阴霾。魏昭当然知道孩子他妈死了,不然也不会开这个口——他自己不高兴,就见不得别人高兴。然而此时看到公良至脸上闪过的哀伤,魏昭却觉得更加烦闷。若非伪装要紧,他的嘴角能撇到下巴上。
“我想起来了,道长说过她叫公良曦!”魏昭转移了话题,“道长的女儿一定聪明伶俐,闭月羞花!”
“曦儿十岁不到,哪来的闭月羞花。”公良至笑道,笑容中颇有为人父母的骄傲,“聪明嘛,这个贫道就不谦虚了。曦儿自小天资聪颖,像……”
说到这里,道士停住了嘴,把两个荷包蛋盛了出来,又往锅中加了水。魏昭去看他,只见刚才还有些紧绷的面孔已经柔和下来,同时明亮起来,如同夜里被烛光点亮。
公良至笑得眉眼弯弯,他开玩笑似的说:“我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丽质天成,随她娘。”
刚才看公良至不高兴,魏昭不爽;如今看公良至高兴,魏昭发觉自己加倍不爽。他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到底要哪样,最后只好把锅扔给身上的世间之恶。反正自从掉了玄冰渊,除了复仇之时,魏昭也没多少觉得爽的时候。
他心情恶劣成这样,嘴上还得符合卫钊人设地问东问西,听公良至秀女儿,别提多闹心。魏昭把这笔账记在他心中厚厚的记仇本上,放在“公良至”这一分类,准备后日讨还。
水深火热几柱香后,公良至灭了火,端出两碗面,刚好把食材用的一点不剩。他递了一碗给魏昭,魏昭被刚才那场女儿秀撑得没胃口,脸上倒是一脸惊喜,呼呼吹着面往嘴里塞。“好吃!”他叫道,“道长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得早?”
锻体拳有好几套,打完都到了傍晚,以往魏昭不会回来吃午饭。他想知道今天公良至怎么心血来潮去买菜做面,心中仍然没放弃最坏的假想,比如有所怀疑,外出搬救兵,烧面打掩护云云。魏昭一边支楞着耳朵听,一边谨慎地分辨着嘴里的东西,想找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除了面条很细很长,面汤咸淡适中,荷包蛋是魏昭喜欢的流黄蛋外,他什么都没发现。
“倒也不是知道你会回来。”公良至说,“今天是我生辰。”
魏昭顿时失去了全部胃口。
“道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卫钊说,“啊,我原来把道长给自己准备的面吃了?不好不好!”
“不。”公良至浅笑道,“你那碗面,本是给我一位朋友准备的。如今他远行海外……”
公良至不直说“我那朋友死了十年”,大概是担心卫钊嫌这碗死人面晦气。
魏昭出玄冰渊后脑中时时刻刻想着无数事,书中的特殊日子记得很牢,却忘了今日有什么特别。他忘了今天是生辰,却记得除了他俩以外,认识的人中没别人在这一天过生辰。
公良至跟他过一个生日,那本来就是他塞给公良至的。
魏将军府的小公子从小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过起生日来比不少世家老人的寿诞还热闹。魏昭还在瑞国的时候,每年生日都要大操大办,设宴会,放烟花,收一大堆礼物。魏老太君疼他像疼眼珠子,魏大将军宠老来子能宠到天上去,魏昭前面的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又大了他一两轮,也把他当儿子照顾,魏昭没被宠坏简直是老天保佑。但他虽然不算纨绔子弟,要适应从世家子弟到清苦修真者的变化,也不是件容易事。
魏昭在乾天谷过的第一个生日,委屈得一塌糊涂。山中如此安静,这一天和每一天一样,没人会为他的生辰做出什么反应,连个恭喜他的人都没有。一向是人群中心的小公子头一回有了想家的念头,他伤心得直抽鼻子,觉得自己像被世界遗忘。
魏昭没哭,八岁的小男子汉才不哭。
他让服侍他的侍从煮了面,加了两个蛋,捧着面祝自己生辰快乐。和往日热闹丰富的宴会比,这场面真是寒酸得让人心酸。魏昭正不情不愿地扒拉着面条,公良至来了。
公良至是来交代师傅说的什么事,事到如今魏昭已经一点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抓着公良至的袖口,可怜兮兮地说自己的生辰没人理睬,抱怨自己遭了冷遇。生辰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啊!每个人一生只有一个,一年只有一次,就算活上一百岁,也只能过一百次,如今他少掉了一个,这个世界真是跟他过不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扯淡,无非是说个口头高兴,也拉着公良至说一会儿话罢了。公良至认真地听他抱怨了一通,在他换气的时候指出:一、我辈修仙中人,寿数绝对不止百年。二、不过生辰也不会天崩地裂,我就不知道生辰。
前一条让魏昭扁起嘴,后一条则让他张大了嘴巴。
“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惊呼道。
“我是孤儿,以前的事情不太记得。”公良至说,“摸骨只能摸出大致年岁。”
“你从没过生辰过?”魏昭的声音更大了。
“没有。”公良至回答。
没人给你过生辰?魏昭想问,你爹娘呢?你祖母呢?你哥哥姐姐呢?陪你玩的侍从呢?下人呢?
——都没有,因为公良至是孤儿。
魏昭早就知道这事,但作为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子,他对“孤儿”依然懵懵懂懂缺乏概念。此时公良至说他没有生辰,魏昭才突然明白了。
公良至不像魏昭,他没有疼爱他的祖母,没有爹娘,没有哥哥姐姐,甚至没有惦记着他的亲戚、伙伴等等等等。魏昭第一次没过好生辰就这么难受,公良至呢?他的生辰从来无人祝福,没人会为他的诞生欣喜,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岁的魏昭哇地哭了出来。
公良至被他哭懵了,足足在那里干站了一两分钟,才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没事的,我不过生辰也好好长大了,不过生辰不会死的!”公良至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我给你过?我送你礼物……”
说着他甚至开始解腰间的袋子,打开袋子又傻站在原地,因为他有的东西魏昭也有。魏昭用力摇头,又伤心又羞愧,觉得公良至好可怜,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还自怨自艾太过分了。只是如今他抽噎得口齿不清,解释也解释不了,只把手中没动过的面往公良至手里塞去。
“分你!”他抽抽搭搭、词不达意地说,“我……生辰也分你!我们一块儿过!不求同年同月死……呸!不死!我们同年同月生!”
公良至很快答应了,魏昭破涕为笑——过了几年魏昭回忆这一幕,他才认识到这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过人的亲和力或王霸之气,只是公良至怕他继续哭下去。但总之,从此以后,他们过同一个生辰。
流黄蛋煎得正好,细细长长的寿面煮得十分劲道。“你们同一天出生啊?”魏昭强笑道:“我倒是抢了道长朋友的面了。”
“我朋友最为豁达。”公良至笑道,“他就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在意。”
狗屁。魏昭想,要是这十年间哪个混账吃了公良至给他做的面,他肯定要化作鬼怪缠着对方,作祟到天涯海角。
捕龙印 第17章 遗府
那么问题就来了。
魏昭大半个月前才在心中决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有自己已经看破红尘的错觉。但如今冷不丁发现竹马在他死的第十年依然过着他的生日,魏昭又觉得有些……唔。
念头通达,哪有这么容易。
他为这种当断不断的犹豫恼羞成怒,就像叛逆少年放完狠话潇洒转身,却发现自己和放狠话的对象走一条路回家,有种自打脸的尴尬。同时魏昭也觉得奇怪,越来越奇怪,如果公良至真的如此怀念他,事情为什么会走到那种地步?
《捕龙印》不仅仅是一本书,它在魏昭脑中过了几年后,变成了栩栩如生的画面,如同一段段从未发生过的记忆。魏昭“记得”自己如何背负着巨大痛苦和怨恨来到乾天谷上空,长老公良至遥遥与他对峙,一双眼睛毫无波动。公良至看着他,像看飘过的一片云,像看路上一棵草,仿佛他与芸芸众生毫无差别。
他几乎疑心公良至没认出他来,也希望只是如此。但接着公良至叫他“孽龙魏昭”,大阵升起,几乎将他切成碎片。
魏昭从这“回忆”中睁开眼睛,公良至正关切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打出最后一式锻体拳。
公良至恢复到行动无碍就带着魏昭离开了他们之前留宿的小镇,继续往飞云山前行。不管魏昭有着什么百转千回的心思,修炼还在继续。
他收功站定,公良至满意地颔首,说:“你淬体已至巅峰,养气亦有所成,再过几个月或许就能尝试入道。”说到这里,他感叹道,“一个月时间接近入道,恐怕唯有上古时期的修士才能与你相比。”
“还要几个月?”卫钊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我觉得这个月就能入道了!”
公良至没嘲笑他异想天开,道士沉吟片刻,说:“等到了飞云山顶,你可以试试看。”
魏昭心情复杂到懒得装相,于是卫钊的修炼速度快得让人咂舌,换成别的名门子弟发现了,多半会迫不及待地引荐他入门。魏昭想了一堆解释的理由,然而公良至既不问,也没表现出想收徒的意思,让魏昭白费了心思。
他们在这一日的中午爬上了飞云山,山顶平整得像被削皮过——不是像,就是被削过。当年飞云山还有灵矿的时候,几个宗门天天争斗不休,最严重时两个门派的元婴真君都动上了手,把一度有着奇峰险地之称的飞云山主峰剃成了平头。此战奠定了一个门派对飞云山的拥有权,然而此后不久,本以为能开采上千年都没问题的矿脉被发现是中空的,参与争夺的门派全都元气大伤,剩下的零碎灵石也成了鸡肋,再没有人开采。
公良至带魏昭来,就是为了残存灵石矿逸散出的灵气。
魏昭在山顶盘腿而坐,五心向天,开始观想。周围的灵气向游侠身边涌去,变成一个肉眼不可见的漩涡。这漩涡的力道并不大,按照一个才修炼一个多月的准修士的本事,能调动方圆一里内的灵气已是天赋异凛。
灵气漩涡缓慢得像龟爬,初时慢慢变快(从蜗牛的速度变成乌龟的速度),过了一炷香功夫又慢慢变慢。游侠双目紧闭,额头上都是汗水,仿佛在竭力把周围的灵气往身体里挤。但无论怎么天才,他毕竟积累不足,随着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灵气运转的速度不仅没有变快,反而开始混乱,眼看着就要散开。
公良至等着灵漩散开,他对这结果早有预料,并不打算在对方失败后上前为他疏离灵气。这种程度的灵气不会造成严重损伤,顶多有点疼,也好让卫钊感受一下乐观过头的结果。道士这样想着,没在灵气变化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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