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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疯丢子
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胃口被这一句又折腾差了,黎嘉骏放下了筷子,又喝了两口粥,算是吃完了。
道别了老板,隐约可以看到不少百姓都大包小包的在往东走,看来是奔京城去的。
知道要全面开战的只有她黎嘉骏一人,可是到了今天,城里的居民能跑的陆陆续续都跑完了,对于危险的直觉和生存的智慧似乎已经烙印在了这个民族的骨子里……她感到非常庆幸。
两人去到营部,士兵们正在操练,不大的营地里忙忙碌碌的,围观了一会儿后,周先生便被金营长请进去谈话。
对于本次采访的目的,其实两人都已经达成了目标,周先生本就想知道一下所谓的日军演习是个什么情况,昨晚亲历以后便已经有了数,而对于我军的情况,他其实是不能多问了,没几句话以后,采访便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金振中还要带兵和布防,征得了同意后,周先生便带着黎嘉骏四面逛逛,这就是要让她看看能不能拍个什么照片了,这方面,周先生是门外汉,黎嘉骏在前头东张西望,周先生则在后头慢悠悠的走着。
“哎,那个老板走了,这晚饭不知道怎么解决,别处我还没看到馆子呢。”冷不丁的,周先生冒出这么一句。
黎嘉骏乐了,敢情沉默那么久就在琢磨着晚饭呐,她调着相机道:“那要不就在这儿蹭一顿呗。”
“蹭军饷,你胆子倒厚实。”周先生摆摆手,“哎,走吧,休息休息,明日就回去了。”
“……恩。”黎嘉骏应得很艰难。
她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跳着,比当年补考驾校还要紧张,她完全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只能侥幸的认为大概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可事实上她完全无法安慰自己的,已经七月七号了,站在这地方,她腿都在发虚。
“我看你状态似乎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周先生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黎嘉骏露出哭一样的笑容:“先生,说实话,我后悔到这了。”
“哦?”
“我真的觉得,是逃命的时候了……”话音刚落,突然一个骑兵冲进军营,直奔金营长的房子,行色匆匆,很着急的样子。
黎嘉骏心里一咯噔,这是来了吗?她往周先生望去,却见周先生眉头紧蹙,似乎是产生了比她还不好的联想,他朝黎嘉骏招招手,两人就追过去,正看到那骑兵下了马与迎出来的金振中说话,金振中听着,表情非常狰狞,听完,他大吼一声:“全部都有,到防御位置!”
“金营长,可是出了什么事?”周先生上前问。
“狗日的说在我们这失踪了个兵,要我们交出去!”金振中怒道,“呸!他们在咱这失踪个兵,还能有活路?找死呢吧一个人,指不定死哪胡同里了!”
果然是失踪了一个兵!黎嘉骏脑子里轰隆隆响着,连忙去抓周先生的手臂急道:“先生……”
“这必是个幌子!他们有图谋。”周先生道。
金振中不置可否:“记者先生可否回避一下,我们要开紧急会议。”
“长官,我们为何要回避,如果你们决定打,那我们旁听了报道出去,多鼓舞人心啊。”周先生道。
金振中沉吟,还是摇头:“我们肯定要打,但怎么打还要听上面的,你们不能看。”
周先生也不欲强求,便拉着黎嘉骏往外走。
“先生,我们去哪?”
“县政府。”周先生言简意赅,“我倒忘了,王县长请了我们来采访,我们还没去拜访过呢。”
县政府就在主干道上,门面不大,两边有对联,进去有个院子,再往里走才是办公楼,此刻县政府显然也收到了消息,来往的人都行色匆匆。
路上听周先生介绍过,宛平县长王冷斋是辛亥革命的老人,还参加过北伐,是个真正的国民革命老前辈,这样一个人坐镇小小的宛平城,现在想来还真是别有一番用意,可就算如此,轮到一群随便摘个理由就想闯进来占地盘的强盗,再机智豪迈的人也只有焦头烂额的份。
据说刚才不断响起的枪响中有日军假装无意打过来的。
据说一年多以前日军就已经在外面包成一坨,可是一直没有一兵一卒能混入京师卫城宛平,除非他们的士兵做出一副中国老农民的打扮加一口标准的河北话,否则就不能在宛平城失踪。
据说日本一直想要宛平城割出一块叫大井村的地方修机场,可是折腾了快半年,县政府这儿一直磕着半点没让步。
据说……王冷斋已经准备好了出城谈判,一辆车,两三个人。
“不能去啊!”黎嘉骏第一反应就是叫出来,她焦急的左右看着,她并不认得王冷斋,只知道抓着那个被周先生逮住八卦的职员,“去不得啊!”
“谁不知道是入虎穴啊,可能怎么办,人家是县长,对面是日本兵,两头都惹不起!”职员拼命甩手,“哎呀你撒手,撒手!”
黎嘉骏放开手,望向周先生:“先生,人家根本不想和谈,他们就想打,谈有什么用?!”
周先生一脸犹疑:“可万一谈了有用呢,总比不谈好吧。”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心态!珍珠港才被炸的!
“人家那是拖延时间!”黎嘉骏笃定的大吼。
“可有什么好拖延的,等增援吗?但日军的主力在天津,要过来必须通过廊坊,那可是张自忠将军的地盘,会让他们过?”周先生安慰道,“二十九军在华北这儿好歹部署了那么多年,像防狼一样防日本,怎么会不留点后手?”
黎嘉骏迷糊了,那难道宛平城真是外头那百来个日军打下来的?
此时又是晚饭时间,夏天的白天虽然特别长,但是夕阳已经在昭示夜幕的来临,迎着血红色的夕阳,一辆旧轿车从县政府的后院缓缓开出,载着县长王冷斋上了主干道,往城外开去了。
大家唯有目送着。
“总觉得情况不是很妙。”周先生喃喃道,“嘉骏,走,我们先收拾东西。”
故事才刚看个开头,黎嘉骏有点依依不舍,但也知道不作不死,她能看到现在已经够本,再不撤大概就要开打了,两人匆匆回了寺庙,通知住持和左右的邻里快走,飞快的收拾了东西后,骑着自行车往县政府再去打听了一下消息,却得知为了防止日军趁乱混入城内,东西门全给关上了!
这下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样的事黎嘉骏虽然没在长城抗战时遇到过,但是却并不是她遇见过的最坏情况,周先生则是经验丰富,两人得知情况后一般表情,都开始思索如果打起来哪里最能保命。
“主要的设施都不能呆,日军有炮,肯定炸重要设施,只要不躲军营和县政府好像就美什么问题。”黎嘉骏根据以往看电影的经验判断。
“那到时候我们还是躲寺庙。”周先生拍板,“现在,我们要努力跟进事情进展,这样才能写出最详实的报导,嘉骏,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军营……”
“我去军营!”黎嘉骏举手,“您就在县政府呆着,先生,县政府里您好歹说得上话,到时候如果王县长回来了,我都搭不上话,不如我去军营那儿。”
“……也罢,快去吧,等到县长回来带的消息,如果是好消息就算了,如果是坏消息……立刻到庙里去,懂了么?”
“懂了!”黎嘉骏应完,转身就跑。
随着王冷斋的出城谈判,日军的炮火暂时停了下来,军营里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城楼上士兵密密麻麻的趴在城墙上,举枪对着外面,表情极为严肃。
黎嘉骏自己找了个小凳儿坐在营部的角落里,看着长官们进进出出,她收起了照相机,摆弄起笔记本,一遍遍的看着夹在里面那张牛皮纸上自己给自己写的生存守则,却觉得写再多这时候半点用都没有。
结果她还是蹭了军营里的饭,没别的,一个粗面窝头一碗稀粥,左一口右一口的算是吃完了,其他士兵都是两个窝头,好赖还没到炒青稞面的地步。
她吃过青稞面,那滋味儿……人民解放军万岁!
太阳下山后,天很快就黑了,这时候都已经到睡觉的时候了,晚上虽然不冷,可几个当兵的还是注意到黎嘉骏正缩在外头,赶她回去吧,人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又是害怕又是要工作的,不赶她回去吧……
“得,你先进来吧,外头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你能跟警卫员抢活儿干么!”一个脸熟的长官没空请示金振中,干脆把她放进了指挥部,让警卫员把她的小凳儿放在门边:“坐这儿吧,你在外面,就没发现巡逻的兵成天在你前头绕?”
黎嘉骏一脸茫然:“啊,没呀。”
“嗨!得,当我没说。”长官说罢走开了,整个营部亮堂堂的,没见谁有睡,指挥部里几个通讯兵忙到看她一眼都没时间,收到一个电报就紧赶着往外跑,有时候几个电报能把长官集体吸引到屋子里一番讨论,有些时候则直接回来就嘀嘀嘀的发报回去了。
不知不觉的,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有几个士兵熬不住,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起来和其他的轮班,黎嘉骏本身还高度紧张着,可等到十二点都过去了,她就有点撑不住,剧本不对啊,不是说七七事变吗,士兵失踪就叫事变啦?不科学嘛!难道说这个导火索也能算事变?那抗日战争不是该追溯到皇姑屯开始吗!大帅都死了诶嘿!
她心里默默的咆哮着,头靠着土夯墙,忍不住的还是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忽然一阵骚动,隐约听到有个大嗓门在说:“我不信,说撤就撤了?那还要咱们当兵的干嘛,一出事派老王出去动动嘴皮子,不就得了!”
“人县长说人家答应退兵,那就是答应退兵,你当县长说话是放屁?而且那个失踪的兵都已经回去了,还能出什么岔子!”另一个人反驳,“今儿看来是没事了,操蛋,又是他妈吓唬人,最后还是打不成,白等那么久!睡!老子可扛不住了。”说罢就有个人从里间掀帘子出来,是个虎头虎脑的黑小伙儿,他出来时正对着大门边的黎嘉骏,顺便瞟了她一眼,那杀气还没收进去,看着凶极了,转瞬就见金振中撑住了垂下来的帘子叫道:“等等!急什么,等他们真撤了再休息!”
黑小伙儿顿了顿,似乎想想也对,干脆也不进屋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卷烟,揉了揉,点着了开始吞云吐雾,一边还随手抄了个大茶缸子喝一口,跟吃饭似的:“哎营长,你说这日本人整什么呢?说失踪人就要打,说打就打,咱县长一谈,就不打了……”他忽然把烟一扔,“狗日的!他不会把大井村割了吧!我找他去!”
“站住!要找他还轮得到你?”金振中拍了下他的脑袋,“不是说老王刚回来吗,等汇入他会电联我的,到时候问清楚不就得了,不过老王这人我有数,他卖瓜卖枣儿卖嘴皮,他卖不了国。”
没一会儿,电话突然响了,通讯员接起,道:“营长,王县长的!”
金振中给了身后跟出来的军官一个“果然吧”的眼神,上前接起了电话,刚喂一声,外面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地都震动了,灰尘碎石哗啦啦的掉下来!
黎嘉骏一瞬间以为自己到了长城边的战壕里,她下意识的躲到了门框边的角落里,以防坍塌的时候被压到,周围的人都只是站着扶了扶桌子和椅子,金振中拍了拍肩上的土,大声道:“报告情况!”
话音刚落,就有个士兵冲进来大叫:“营长!日军朝我们开火了!他们开始攻打城门了!”
“县长才刚进城啊!”有个军官大叫,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王冷斋刚带着停战的消息回城,后脚还没迈全,人日本人就开火了,“鬼子他妈的根本没打算谈啊!”
金振中这时候已经开始发报,打不打,他得请示上级,那边枪炮声隆隆震耳,可这边却静谧无声,人人盯着通讯员手下的电台,没一会儿,忽然见通讯员一边听着,手下开始奋笔疾书,来电很短,很快他就抄完了,他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纸递给金振中,金振中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打!”
“……”大家相互看看,似乎还不敢相信。
黎嘉骏深呼吸,她以为这满屋的男人大概是要沉默着出去应战了,却不想下一刻,一声要掀翻屋顶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好!”在场所有兵,轰然喝彩!
他们激动的脸颊通红,几乎要相互拥抱起来,那种无需再忍的情绪淋漓尽致的流露出来,只传达了一个讯息: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凌晨,日军炮轰宛平城,宛平守军,慨然迎战!





百年家书 第90章 守住宛平
“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应与桥共存亡,不得后退。”
这是29军司令部的命令。
精悍短小,杀气腾腾。
而接受命令的人,完全没有辜负期望,几天时间,只有千把人的宛平城守军连续打退了对面的五次进攻,不仅没有被对方的炮火压制在宛平城内,金振中甚至带兵冲了出去,在卢沟桥架起工事,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夺回了卢沟桥!
那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刻,在城墙上打退敌人的进攻后,战士们泥沙拌窝头和着血狼吞虎咽的吃了干粮,转身就端着枪和大刀跟着他们的营长冲出了城门!那一刻血红的夕阳从打开的城门直射进来,冲出去的人一个个都只剩下黑黢黢的身影,他们的周身都被红光笼罩了,前方一片黑烟弥漫,他们就这么出城,冲锋,打死了对面桥头反应不及的日军,直接占领了他们的工事!
工兵紧随其后,扛着麻袋木桩冲出去在桥这一头搭建起了简易的掩体,在抵挡住了日军连续两拨疯狂的进攻后,金振中满身鲜血的被人从燃烧的卢沟桥上抬了回来,所有人都迎了上去,只听到他在人群里大吼:“桥抢回来了!守住!”
卢沟桥守住了,一直没掉!
夺回卢沟桥以后,城门大开,本来趴在城墙上的士兵们纷纷被调集下来,列着队冲了出去,黎嘉骏刚开始激动之下甚至跟了几步,远远从大门往外望去,看到了堆叠在桥上的尸体!
日军的,中国的,密密麻麻,尸体大多焦黑,被赶走后日军的炮落在了桥上,她想不明白一座石头桥上什么东西能冒出那么多烟,与城内的硝烟融为了一体,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而地上则满是鲜血,与桥上起伏的石块混合在一起,像起伏的血田……
很多人冲出去,不是为了冲锋。
是为了抢回落在城外的战友的尸体。
之前的每一天,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多太多的人在城墙上怒吼着向外射击,转头就中弹跌到城墙外,枪炮声的掩盖下,死得无声无息。
而日本人的尸体,则被曝光在那儿,来回的人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被运回来的尸体堆在校场上,因为天热,很快就要被掩埋掉,可他们好歹是回到城里了。
整整半个月时间,卢沟桥都没有落入敌手。
黎嘉骏觉得这就好像是一个诅咒,日本总是谋划着在最短的时间挖取最大的好处,可是他们往往只能借这些伎俩占些小便宜,可是当他们认真想吞一口肥肉时,却总会一口咬在硬骨头上,就好像他们炮轰宛平城,就好像他们未来宣称的所谓“三月亡华”。
谁相信有众多重型武器的日军会连小小的宛平城都拿不下?
可此时日军的援兵还没有到。这不是个好现象,但却又代表了一个好现象。
日军的援军就在天津,要过来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为什么到了现在,对面却一个援兵都没有到?
很快,营部就传来答案。
原来就在不远处,同时还发生着更大规模的战斗!二十九军三十七师的师长冯治安正亲自指挥部队阻截来自天津的日军驻屯军援兵,他们与日军的整一个步兵旅团正面对抗,整整两天时间没有漏过一个援兵,为宛平守军夺回卢沟桥创造了最大的优势!
可是这个消息,却让周先生愁眉紧锁。他是来找黎嘉骏撤离的,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撤退时机,他们不能痴痴的等着宛平城外的日军撤退,必须趁这个空隙逃出城去,就像城里的其他剩下的百姓一样,他帮着黎嘉骏收拾了行李,打算骑车离城。
“这情况不对。”周先生洗着手里的血,县政府开战之初就被一轮精准炮击毁掉,所有活着的人都转移到了营部,闲着的人都被扯去做力所能及的事,青壮全去运弹药搬沙袋,老幼妇孺则在后方医院里打着下手,周先生和黎嘉骏属于其中主力,“冯治安那儿不该有遭遇战。”
“什么意思?”黎嘉骏不解,“他们不该打吗?”
“不是不该打。”周先生说了一句,却不再讲了。
金振中受伤,无法再呆在城中指挥,县里紧急派车将他送往后方,难民便追随着车队前往北平,平时看着没多少人,当绵延出去时却长长的一线,没有士兵的保护,他们行色匆匆,而且大多是老弱妇孺,显少有青壮男子,有些条件好的赶着驴车坐着,剩下的就只剩下两只脚,天气炎热,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大多打着补丁,女性相互搀扶着。他们的行李也很不一样,有些几乎是带了全部家当,锅碗瓢盆棉被柜子,有些则一些衣服草席一裹就背在身上。
可以想见,宛平城的战斗将惊动京郊所有的人,此时肯定不止一股难民潮涌向北平,那儿高大的城墙实在太给人安全感。想到这儿,黎嘉骏又一次迷茫了。
为什么北平没有被毁?
宛平城都已经被平射的炮火砸成了废墟,北平为什么没有被毁?解放战争和平解放就算了,难道鬼子也会心疼故宫?
明明来时各种纠结激动慌张,可走的时候却没有给她任何伤春悲秋的时间,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勉强屹立着的城门,想到里面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就不由得一阵心塞。
两人虽然骑着车,但显然是跟不上车队的,转眼就被落到了后面,可却又远快于难民,于是他们两人就这么成了前不着车队,后不着难民的中空地区人士。
茫茫田野里,两人沉默无声。
黎嘉骏忍不住了:“先生,您为何要说冯师长那儿不该打起来?”
“因为日本的驻屯军在天津……其间没有其他部队。”
“那……”黎嘉骏还是不明白,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智商捉急。
周先生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了,才道:“骏儿啊,从天津到北平,那么远的距离,中间有没有可能没有咱中*队?”
黎嘉骏觉得自己懂了点,却反而更迷茫了:“不可能……吧,那……”
“且不提有没有,当初华北归了二十九军,宋哲元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张自忠将军做了天津市市长,为何?因为日军主力就驻扎在天津,放眼二十九军,唯有张自忠艺高兵重,有镇守天津的本事,可是你看,这么多天,你可曾听说天津有打?”
黎嘉骏涩涩的摇了摇头,她只觉得自己骑车的动作越来越僵硬。
周先生面色沉重:“就算不论这点,那就我所知,二十九军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布防完全,天津到北平有一处必经之地,廊坊,那儿镇守张自忠的三十八师,目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不让天津的日军主力到北平去!可廊坊有没有打?”
黎嘉骏快速的喘了几口气,她只觉得一种恐慌感油然而生,几乎不敢想下去,周先生似乎也不愿意直接下什么定论,只是颇为仓惶的叹息:“这十多天,纯然就是三十七师打,三十八师看,这二十九军,终归不是一条心啊。”
“那他……那也不该……”黎嘉骏大喘气,她差点连自行车都骑不稳了,校场上一排排尸体不停晃过她的脑海,她的鼻尖还有硝烟混合着血腥的气息,身上还有着大块凝结的血迹,那些战士的吼声犹在脑海,可现在她却发现,他们同根生的战友,在这十多天里,源源不断的放任敌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通过,张牙舞爪的来加重他们的苦难!
张自忠啊!那可是张自忠啊!他怎么可能放任日军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过去打自己人!可是现在这情况,该怎么解释?鬼子跳过了张自忠,千里迢迢跑来和冯治安打得火热,三十七师打得血肉横飞时会怎么想?三十八师看着眼前的日本兵的时候会怎么想?二十九军其他人会怎么想?全国发现这一点的人会怎么想?
她当然不相信张自忠会通敌,从冯玉祥手下重新组建以老西北军为基础的二十九军的“八兄弟”中,她连老大宋哲元,军事兼二把手萧振瀛都没怎么听说过,唯独知道个张自忠,他可是在历史课本上拥有专门的一段话,被打上了“血战”和“殉国”标签的男人!
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里抓心挠肝的,虽然一直在被刷三观,可是却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颠覆性的。
“该上哪儿要真相……”她近乎呢喃着问出来。
“真相?”周先生居然听到了,他苦笑,“嘉骏啊,我当了那么多年的记者,从来没有摸到过任何一件事情的真相,你明白吗?”
你不懂……黎嘉骏想哭。
她可以容忍遗漏,夸大,甚至捏造。
但不能容忍洗白。
她这么作、惹人嫌的走到今天,走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这个时代,如果这点都做不到,她为什么不早早的躲起来?澳大利亚,美国,哪里不能活!
这一次的沉默极为彻底,一直延续到两人老远看到巍峨的北平城。
相比娇小的宛平,北平的城墙绵延到地平线上,像一个蛰伏的巨怪那样耸立着,又加上此时天色渐暗,更是显得雄浑威武。
强烈的安全感扑面而来,黎嘉骏禁不住呼了一声。
谁知周先生却停了一下,似乎迟疑着什么。
“先生?”
“嘉骏,有个事儿……我们先不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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