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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疯丢子
看来他们是在收容掉队的人,也有可能是在等断后的部队。
黎嘉骏激动的不行:“赵将军!您还记得我吗!”
赵登禹看看她。
果然不记得,黎嘉骏也不气馁,笑嘻嘻的提示:“长城那,喜峰口!我是大公报的。”
“哦!是有你这么个小姑娘,哎呀,又碰到了,不错不错。”赵登禹笑了一声,“腿上怎么了?”
“划了一下而已。”黎嘉骏佯装无事。
“恩。”赵登禹点了点头,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去了。
黎嘉骏握了握小拳头,倒没有被忽视的郁闷,现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想,大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看到军长在殿后个个儿激动的说不出话,赵登禹旁边的警卫员朝她摆摆手:“你们快赶上去,别耽搁了!”
其实她好想就地坐下来歇两下,腿上此时早就没知觉了,她超担心自己会不会破伤风感染什么的,这种担心竟然比在枪林弹雨里穿梭时还要浓厚,她几乎是愁眉苦脸的拉着身旁的小战士继续往前走,那几个学兵还依依不舍,朝着将军们立正敬礼。
将军们一个个胡子拉碴的,朝着众人回了个礼,就继续坐在树下了,黎嘉骏又仔细看看佟麟阁,这才发现,这人长得好像当年有名的电视剧《亮剑》里的楚云飞!那是她少数看完还零星翻到都能不跳过继续看的抗战剧,楚云飞的形象如果再年轻个二十岁绝对是一代男神,结果让她在这儿看到了!
她手指抖了抖,摸了摸绑在身上的照相机,好想拍照留念……
这个相机包里面是所有她无论如何没法舍弃的东西,所以从早上醒来她就背着,此时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摸索着刚打开罩子,长官们就催促开了:“快走快走,还愣着干啥,我们有车,你们有吗?”
确实不是时候。
黎嘉骏颇为惋惜的合上包,与其他五个学兵一道往着大部队方向跑去。没了子弹的威胁,即使人人带伤,脚步也轻快不少,可这苍天大地的,就剩下他们几个身影啷当的在那儿跑,又是活下来的庆幸,更多的却是麻木的悲哀,以至于大家谁都不想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有隐隐的啜泣声从后面传来。
柯承志曾说,营房里以前有人想家了,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都会被小伙伴一顿嘲笑。
她也住校过,她懂那种感受,那时候其实嘲笑的人心里是带着羡慕的,因为有人憋不住哭了得以宣泄,而有人憋住了却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可此时,当然没有人会去嘲笑别人的啜泣,因为其实每个人都想嚎啕大哭,只是他们太累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黎嘉骏抹了把眼睛,艰难的眨了眨,果然干涩得发疼,她一天都没喝水了,早知刚才就讨点儿的,想必将军不会那么残忍拒绝这个要求,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天也快黑了,白天的热气逐渐散去,凉风吹了起来,围绕几个人一天的怪味消散了不少,虽然一直没有赶上大部队,但也没有被追上,众人的心里越来越轻松,甚至因为担心有狼,有人建议停下来等后面断后的部队赶上来。
可大家都担心断后的部队被日军黏着,纷纷否决这个建议,于是只能继续行尸走肉一样的往前走。
等黎嘉骏都快走得绝望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喧嚣声,那种尖利的嗡嗡声一度占领了她整个清晨,所有人都吓得一抖,回身看去。
就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地平线上红光闪烁,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地裂一样的震动一直蔓延到他们脚下。
“又……打起来了?”有人颤抖着问,声音是抖的,枪却还是举了起来。
“我们……咋办……”
“跑啊,我们上去就是送的!”黎嘉骏一咬牙,“没事儿,军长和将军都在那儿呢,他们会指挥部队的!”
“可有飞机啊!”有人指着远处,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呜呜呜的声音从头顶划过,那是投完弹的飞机在爬升返回。
五个人踌躇不前,痴痴的望了远处许久,直到动静快没了,才懊丧的转身,一步一回头的继续前行。
不可否认,他们都怂了,作为军人,本不该畏战,可他们到底还是没敢往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挪动一步,不管跑不跑得到,出不出得了力,他们却连装都没装着往那儿跑一步。
一路沉寂。
等到被城门口的士兵接进城,已经深夜了。
南苑失守,日本大军压境,北平一战势不可免,饶是半夜,北平城里还是人来人往,士兵们拿绑着铁丝的木架子架设着路障,用于阻止日军坦克;很多人则背着沙袋来来去去,用以堆砌掩体,百姓倒是一个都没看到,估计都躲起来了。
他们被带到一个大棚子外,因为黎嘉骏是女的,直接被安排到一个庙里,那儿大多是一些受伤的女性难民,领她过去的士兵答应了帮她打听大公报报社的事儿,但看那架势,估计还是得靠自己。
撤到城里的伤兵有不少,但也并不多,原来轻伤的全都留下来阻击日军了,能撑到这儿治疗的大多要失去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黎嘉骏坐在一块空着的草甸子上等着,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手臂上系着个红袖章的短发女孩儿跑了过来:“新来的伤员哪儿呢?”
黎嘉骏应了声,举了举手,顺便指了指腿:“这儿伤着了。”
女大夫跑过来,小心拉开小腿上乱七八糟绑着的绷带,皱了皱眉:“哎呀,这伤的有点深,捂得太紧了,伤口边的肉都快坏了!”
黎嘉骏哪懂,只能瞪着眼听着,问:“能先给消个炎么?好怕破伤风。”
“你懂啊,那好办,忍着点啊,先给你消毒。”女大夫跑到门边,从一个破桌子上提了个箱子过来,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疼是肯定的,但比起死那真什么都不算,只可惜这小姑娘还是个菜鸟,大概也就护士水平,压根不敢搞缝合这种事,只说要她自己好起来,黎嘉骏一半庆幸不用被缝皮,一面却又担心这样好得慢,纠结的什么意见都提不出来,只能在女大夫叮嘱的时候胡乱点头,等她转身就想起来。
女大夫背上跟长了眼睛似的火速转身:“不许动!刚说不能走怎么又走了!”
黎嘉骏无辜的眨眼:“我这伤的又不是骨头。”
“好不容易给你合上包好!又裂开怎么办?”女大夫大概觉得自己语气有点重,软下声道,“小妹妹,你看这么多伤员都等着治疗,物资很紧缺,咱不穷折腾成不?”
“……我比你大。”黎嘉骏残忍的指出,“你该叫我姐姐。”
“不可能,我二十四!”女大夫扬声道。
“……”居然还有比她长得还嫩的人!黎嘉骏败退。
女大夫洋洋得意的出去了,临走吩咐黎嘉骏不出意外必须躺三天,等伤口基本愈合才能走,否则“就等着别人把她的伤口连绷带带皮一道撕开重新上药!”
这可真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疼,顶着伤口走了起码二十里路结果到头来一步都不能走的黎嘉骏表示很难受。
而更让她难受的事,很快就来了。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外面忽然一阵骚动,一个消息就跟疯了一样传开来!
昨晚赵登禹将军在撤退路上遭日军伏击,阵亡!
随后佟麟阁副军长带伤指挥作战,在结义兄弟赵登禹阵亡后没多久,也倒在了阵地上!
黎嘉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昨天傍晚他俩都还在!树下!车旁!拿着水壶!休息!
今早,两人,都去了?!
听到消息的所有人都跟天塌了一样的惊愕,回不过神来!
佟麟阁就算了,赵登禹何许人也?一师之长,遇到敌人,一手枪一手刀就上的人,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硬汉!他自己的亲卫在战场上离他近了都会害怕他虎虎生风的大刀!全军最血性的将军,就这么没了!?什么东西能打倒他,什么东西?!
黎嘉骏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灌满了全身,她跌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一动都动不了,脑子里嗡嗡嗡的,除了看着破烂的天花板,什么动作都没有……
是了,就是昨晚那地狱一样的地平线。
一定是两位将军在带兵撤退的过程中被日军飞机追上了,他们达到目的就走,分明就是要两位的命!可恨他们五个人还傻傻的站在远处,隔岸观火!
黎嘉骏狠狠的捶了一下草甸,心里就像是烧着火,嘴里满是血腥味,胸腔里实在烧得不行,她啊啊啊的狂叫一声,双手抱头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腿上的绑带与粗糙的草甸刮到一起,磨到了伤口,好不容易闭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像是出了闸的洪水,迅速的渗出来,躲入草甸中……
七月二十九日,卢沟桥事变不足一个月,北平兵临城下。
赵登禹和佟麟阁,两位将军。
殉国。





百年家书 第95章 北平陷落
这一晚风云诡变。
黎嘉骏人还在破庙里躺着,天没亮,漆黑中只听到外面人叫马嘶,火把的亮光在破庙里晃来晃去,极热闹……也显得她这儿极凄凉……
等到了早上,几个受了轻伤在这儿的难民也都走了,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出去又站不起来,外面的人似乎都走了,军队都撤的干净,她开始后悔委托那个姓齐的女医生去帮她打听大公报的事儿,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悲惨的独自倒在破庙里。
可没一会儿她又庆幸起来,至少这时候就没人看到她一个人缩在那抽抽搭搭的。
她忽然想家了,特别想。
这两日血雨腥风,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枪声炮声轰炸声,呼吸间也全是硝烟味,一刻都没有平息的时候,特别是当左右无人时,那轰隆隆的声音贯彻脑海,让她简直要崩溃。
身心俱疲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了,身心俱碎还差不多。
她就这么躺着尸,嘤嘤嘤的等来了齐医生,齐医生换了便装,带了一个男人来,是她丈夫,她让男人背起她,直接小跑着就往外去了。
“怎么了?”黎嘉骏眼睛还红的,被紧张的不行。
“报社那儿人都撤走了。”小齐医生在旁边扶着,气喘吁吁的,“听说大多都是昨晚跟着军队撤的,天津今天也炸起来了,不能去。”
“……”黎嘉骏设想过自己会不会被一个人留下,却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居然成真了,她觉得冷飕飕的,看着身·下男人不是很宽厚的背,她艰难的开口,“我,我在南锣鼓巷有个宅子……如果可以……”
“先去我家。”小齐医生二话不说,还瞪她一眼,“矫情。”
矫情的黎嘉骏不再开口,她觉得腿上黏黏的,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血是不是糊了您一裤子?”
小齐医生的丈夫呼哧呼哧跑着:“没事儿,男人偶尔也可以有这么几天!”
“噗!”黎嘉骏的喷笑声中,小齐医生一个如来神掌呼了过去:“累得半死也管不住你的嘴!”
黎嘉骏觉得这个小齐先生颇为豪放,忍不住问:“您俩都是学医的?”
“算是吧。”小齐医生在一边跑着,“他是兽医。”
“……”
“话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二十九军的都撤了?”黎嘉骏问。
“所以说要赶紧走呢。”小齐医生也很疑惑,“昨晚是着急慌忙的撤了,可宋主席偏还把主席的位置让给了张将军,他们一起撤不好吗,非得留一个?”
黎嘉骏现在对张自忠的心情很复杂,她不愿意多想,只能问:“张将军是要留下抵抗吗?”
“兵都没几个抵抗啥?”小齐先生微微站立了一会儿歇息,“上头那些事儿我们也别瞎猜,先快回家,这街面儿都没人了,瘆的慌。”
说的真是,北平城平时多热闹一地方,任何时候都有人来来去去,可此时赫然成了一座空城,他们可以从很多门缝中看到谨慎忧虑的眼睛,愣是没人出来一步。
“不是说还有很多难民吗?”
“有亲戚的就躲着了,没亲戚的就得继续走,要不然这儿快被日本人占了,还留在这儿风餐露宿,岂不是等死?”小齐医生叹气,“我们估摸着也要走,只是现下不知往何处去。”
“我是一定要回上海的。”黎嘉骏冷不丁冒出一句,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燥得慌,曾经那么作死,挨了打都要拼命过来,就为了看那么一眼,可这一眼看得目疵欲裂,到现在她竟然满心都只想回去,无论谁,只要能陪着她,让她陪着,她就不会走。
“南下的路不好走啊。”小齐医生忧虑,“现在火车也不通了,而且家都在这,是说走就能走的么?”她感叹:“还是你好,家在上海,回去了还是照样过日子,哪像我们,眼见着就要做亡国奴了,逃都没处逃、”
黎嘉骏苦笑一声:“如果我说,上海也差不多了,你会信吗?”
小齐医生惊讶:“怎么会,那儿不是有法租界吗?”
“天津也有租界,您刚才不是说炸起来了吗?”
许久,黎嘉骏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况且,就算躲法租界苟活了,那能算真正的中国人吗?”
她这话说完,大家都沉默了。
小齐医生一家子住一个四合院里,她路上讲了,她是本地人,但她丈夫来自锡林浩特,居然还是个蒙古族汉子,本来小齐医生正要嫁狗随狗的跟过去,却不想去年绥远抗战爆发,他本就生而丧母,由父亲养大,去年战争中父亲病重去世,他便过来了。
也是有故事的一家子。
小齐医生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很热情,得知黎嘉骏是大公报的记者后更是问前问后,他们年纪不小好奇心也不小,是纯正的皇城根儿下的子民,特别关心国家大事,得知黎嘉骏见过宋哲元赵登禹何应钦,不由得大为惊喜,连连问他们与报纸上长得有何差别,为人如何什么的,黎嘉骏哪有接触那么深,只说最多见了赵登禹一手大刀一手枪身先士卒,听得其他人不由得一阵唏嘘。
“这两位将军去得冤啊!”齐老爷子一拍大腿,“两人义结金兰十来年,风里来雨里去,听闻一人战死,另一人定不愿独活,哎!可惜啊!”又一拍大腿。
黎嘉骏觉得“不愿独活”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降低了佟麟阁的阵亡价值,便不插嘴,只是在旁边听齐老先生与同院的另两个老人说话,他们似乎是族亲,几家都住在一起。
“要我说,肯定有人卖了国!你说好好撤着,怎么那么准就埋伏在那儿了呢?小黎记者,你说是吧,你们都跑过去了,怎么就有人知道赵将军会在后头收拢部队?定然是有人泄露了计划!”
这点黎嘉骏根本没想到过,此时一听竟然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一阵慌张,就差捂上耳朵喊停,她有种不敢听下去的感觉,可是却又不得不听。
如果真有人泄露了撤退计划,导致两位将军战死,那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汉奸不过图一口眼前的粮,可这样泄密的人,不可能是中国人,定是日本的奸细!黎嘉骏连连摇头:“应该不是图权,在日本人的地盘上当官有意思吗?定然是奸细窃了机密!”
几位老人想想似乎也有理,便打住这个话题,转头却又说起张自忠突然成为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和北平市长的事儿。
皇城根儿下的人视野就是不一样,思维一下子就同步到了逼供篡位上去,而且个个儿有理有据,说得黎嘉骏完全无法反驳。
“要你说张自忠将军在喜峰口拿大刀和日本人打,是啊,没错儿,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那时候打赢了么?这几年他成日里受邀往日本跑,多受欢迎!跟个外交官儿似的,可你知道咱平津里头二十九军的将士怎么对日本人吗?那叫一横眉竖目剑拔弩张!张自忠呢?他嘛去了?和日本鬼子喝小酒,聊小天,还串串门儿,嘿!现在宋委员长也知道唯独他能和日本人处好了,这不就只有让出来了么?为啥,宋留死,张留活!日本人打不打咱北平,就看城里守着的是不是他们的狗!”
邻居老大爷都凑了过来,一群人叽叽呱呱说得唾沫横飞,小齐医生家的妇女都去准备吃的了,她一个半残被放在院子里围着,跑也跑不掉,只能被迫听着。
即使在卢沟桥对张自忠有怀疑,可直到现在黎嘉骏还是没法让这些人的话说服自己,因为自始至终她脑子里都有张自忠殉国这一句话在,一个会殉国的男人不可能叛国,如果他真的叛了国,那未来的他就连殉国的机会都不会有!
黎嘉骏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她很累,可却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干脆掏出自己的地图比划起来。如果说陆路已经不通,那么要南下只有走水路,走水路就必须去天津,可天津现在已经打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怎么办?好累一点都不想爱!
四合院住得满满当当的,小齐医生给她在书房安了个板床,本来是小齐先生坚持要睡,但黎嘉骏坚持要自己睡,齐家人便只能妥协了,饭后黎嘉骏认认真真的跟小齐医生谈了费用问题,小齐医生也没怎么扭捏,两人商定了一下伙食费住宿费和医疗费,黎嘉骏终于能心安理得的借住了。
黎嘉骏这腿伤主要是有个大口子,伤了没及时处理发了炎,导致整个人时不时的就发着低烧,得亏她这人心大,从来不信自己能被一小伤弄死,所以病还病着,精神倒也不错。
这几日北平城里暗潮汹涌,张自忠上任后,把下属全换成了原先亲日的那些手下,和日本人来往甚密,似乎是已经不在乎外界的眼光。这使得城里人人都口诛笔伐他,甚至还有学生组起团来游行,让张自忠滚出北平,滚出中国。游行的队伍甚至还从齐家人所住的胡同口路过,学生们大多声嘶力竭的,老人们出去看了热闹回来,各个摇头叹气。
“没大用,卖国贼还是卖国贼。”老人拿来外面撕下来的大字报给家人看,上面写着”张逆自忠,自以为忠”。
还在贩卖的报纸则大篇幅大篇幅的刊登着叱骂的文章,文人骂起人来总是比夸人更加犀利有文采,这一篇篇的简直博古通今文采斐然,骂得老人家都看不过去了,有些不认字的听年轻人读完,摇摇头:“到底还是在长城上流过血的……”
可拍案大呼骂得好的明显更多。
黎嘉骏都有些动摇了,张自忠后来那么义无反顾的殉国,莫非带着点赎罪的心理?
若是他只是殿后,像黄郛先生那样是个接盘侠,此时被如此千夫所指游行示威,那心底里又会是什么感受?
她不敢猜,可却又隐约觉得,北平交接之事,不管真相如何,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张自忠未来只能殉国的命运。
如果跳进黄河都洗不清,那死行不行?
黎嘉骏托小齐先生去电报局向上海的黎家和天津的大公报总社那儿发了个平安信,信中并没有提腿上的伤,她实在不敢确定自己接下来会怎么办,她一个人是绝对不敢乱动的,莫名死在半路上就哭瞎了。
其实实际点想,呆在北平是很安全的,毕竟北平也是和平解放的。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再尝试亡国奴的日子,那种精打细算,担惊受怕,出门看到日本兵都要低头鞠躬的日子,她不能忍。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麻木的逼迫自己习惯这些,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胜利者,她不需要卑躬屈膝的等待希望。
六天只够养的伤口不再轻易裂开,连痂都还只是浅浅一层,可她却已经坐不住了。这几日北平街道上日本兵越来越多,而张自忠却已经带着部下避入一个德国医院,这番做派显然是已经撑不下去准备撤了。
一时间,整个北平城寂静清冷,如秋风扫落叶。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黯然的,骄傲的北平人知道,亡国奴的日子要来了。
很多人不愿意做亡国奴。
小齐丈夫的父亲当年虽然已经病重,但是绥远抗战的突然爆发却是他阖然长逝的主因之一,他尤其不能忍受被日本人统治的日子,而小齐医生似乎也有离开的意向,夫妻两人这几日天天商量着,又舍不得老人,又担心老人跟在路上受罪。
黎嘉骏就更茫然了,不过她好赖自己有个小基地,实在不行等一段时间就南下去,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天津没撑多久就掉了,这两日前往天津的火车又开始运行,但是也仅只是到天津,再往南要看日军什么时候打过去了,所以究竟怎么赶在日本人之前到达上海,这还真是个困难的问题。
如果要走水路……且不说安全问题,光那千回百转的路线就让她一头雾水。
八月七日的时候,这一片区的保甲长突然上门,提着个大麻袋,上来就掏出小红旗,赔笑道:“明日日本人进城,要求咱每家派一个人出去迎接,你们看……”
保甲长相当于后来的区委会主任,等闲也不会上门,此时所有来迎接的人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那面小红旗,上面写着“中日亲善”四个字……当场就炸了!
“鲁四儿我日你姥姥!谁去爹跟谁急!”齐老爷子第一个喊了出来,喊完就开始哐哐哐的咳嗽,他捂着胸不让小辈拉他下去,只是用拐杖指着保甲长点点点。
保甲长鲁四儿笑得比哭还难看:“齐老爷子您当我乐意么?人直接就端着枪拉我们去领旗子派活儿了,我全家的命都搁您们手里头,要是我死了鬼子就不进城那我也认了,可我死不死人家都进城啊,我能咋整?”
齐老爷子咳得眼眶通红,他哼一声犯了倔劲儿:“我们家不去!”
鲁四儿叹气:“得嘞老爷子,家家都这样咱也没法儿,我今儿个是权当来跟您们道个别了,东西我就搁这儿,您要真不去我也没法子,就希望下一个保甲长的活儿别摊到您们这儿就成了,咱这片区的都是好人,为难谁我都不乐意,总归话我是带到了,明早七点胡同口,天热,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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