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蔡骏
“不记得了?我和你一起去旅行社的,我卡里的钱不够了,你还借给我两千块钱,到现在——”
孙子楚没敢把“到现在我还没还钱”说出来。
“完全不记得了,脑袋里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是哪一天的事?”
“9月10号或者11号吧,9月19号我们就飞泰国了。”
忽然,叶萧的眼神有些可怕——
“前天是9月24日,也就是说,我至少失去了两个星期的记忆!”
这个结论如一根绳索,结结实实地套在了叶萧脖子上,迅速高高地升起来,将他悬挂在绞刑台上。
记忆力——是叶萧长久以来最引以为自豪的。
从小他的记忆力就特别好,许多人和事的微笑细节,隔了多年都能清晰地回忆。像人名、地名、时间、门牌、电话号码之类,经常可以随口念出。他这一辈子从记事起,每个日日夜夜几乎都有印象,从来不曾中断过,也从来不敢想象会中断。
但现在叶萧必须承认,自己的记忆被撕裂了。就像有人用锯子切开他的腰,然后再切开他的胸口,最后取走了腰和胸之间的部分。
哪怕缺少了一小时的记忆,就好像被抽掉了生命的一半,更何况是两个星期!
恐惧的冰水从头到脚浸泡着叶萧,这是怎么发生的?
是自己的大脑提前衰退了?
还是某个致命的阴谋?
就当他头疼欲裂之时,耳边又响起了孙子楚的声音:“可怜的家伙,你会不会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导致暂时性的记忆失常呢?”
“不,不可能,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
正当叶萧低头沉思寻找原因时,一阵凄惨无比的嚎叫声,打破了这栋楼房的寂静。
声音从暗夜的远处传来,似乎连墙壁都在震动,叶萧和孙子楚的心跳都骤然加快,是哪个人出事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却超出了人体所能发出声响的极限——更近似于某种野兽的嚎叫!
凌晨两点半的狼嚎?
全体旅行团肯定都被吵醒了(除了躺在二楼的屠男和天台上的导游小方),可以想象他们惊惶失措的表情,但愿他们不要开门更不要下楼。
可怕的吠声不断涌进叶萧的耳朵,他突然听出了一些端倪:“不,这不是狼,而是一条巨大的狼狗!”
“巴斯克维尔猎犬?”
孙子楚却想到了福尔摩斯遇到过的一桩案件,因为楼下那个动物的叫声太阴森吓人了。
但叶萧却知道那是一条什么狗——少女与狼狗。
下午他已经见过那家伙了,巨大而凶猛的德国黑背,却是神秘少女的小宠物。幸运的是,晚上它并不在主人身边,所以叶萧才能抓住女孩把他带回来。
此刻,狼狗一定发现主人不见了,它灵敏的鼻子循着少女的气味,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叶萧能想象那家伙的样子,威风凛凛地站在楼下,仰起乌黑的眼睛盯着五楼的某个窗户——它那美丽而年轻的主人,就在那个屋子里被囚禁着。但这栋楼里还有十几个人,其中可能有人身怀绝技,它还不敢贸然地闯进来。聪明的狗会等待时机拯救主人,而现在的嚎叫不过是一种警告,所谓先礼后兵,希望能够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让楼上的人们自动把女孩放出来。
不,他不能把女孩还给狼狗!
今夜就让它去叫吧,如果它敢硬闯上来,他就会对它不客气了,叶萧还是相信人的智慧的。
狼狗继续在楼下嚎叫,不知顶顶和那女孩怎么样了?
但愿她能开口说话。
“啊!是谁?”
厉书从大汗淋漓中惊醒,耳膜被什么刺痛了,某个可怕的声音,从楼下剧烈地传来——是某种野兽在嚎叫?
他想起前天来空城的路上,遇到的那只鬼魅般的山魈。天知道这鬼地方还有哪些动物,什么史前巨鳄剑齿虎猛犸象霸王龙全都出来吧!
嚎叫令他心头阵阵狂跳,翻身下床走到厅里。在三楼的房间里听得更清楚,他只能伸手捂住耳朵。
几分钟后,那声音终于停息了,整个住宅楼又陷入了寂静,但脑里似乎仍回荡着狼嚎。
那野兽喊累了回窝睡觉去了吧?
缓缓吁出一口气,他想去上趟厕所,却发现卫生间的门紧闭着,门缝里露出一线微光。
难道亨利在里面?
厉书又看了看法国人的床,果然是空着的,他只能站在外面静静等待。
他迷迷糊糊地等了十几分钟,卫生间的门仍然是紧闭着,但他又不好意思去催人家。只能悄悄靠近门口,却听到里面传出轻微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说话?厉书益加屏住呼吸,侧耳贴着门缝。卫生间里是亨利的声音,这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他显然是在自言自语。
那是说得飞快的法语,厉书完全听不懂。亨利的语气还很着急,就像是在念什么咒语——半夜里关在厕所和自己说话,难不成有精神病?
突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正好撞在厉书的脸上,他当即倒在了地上。
亨利脸涨得通红地冲出来,上半身赤着膊,异常激动地在客厅里转圈,嘴里念念有词,仿佛面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身上还包扎着绷带,明早黄宛然就会为他解除。但厉书担心他这样会自己把伤口迸裂,爬起来拉住亨利,用英语说让他冷静下来。
但亨利根本没听进去,一把又将厉书推倒。这下把厉书惹毛了,冲上去压住了亨利。一个受伤的人怎是健全人的对手,但亨利依旧拼命反抗,嘴里喊着一些奇怪的法语单词,眼睛通红通红,整个人就像是“鬼上身”了。
两个人在地上扭打了几分钟,直到亨利再也没力气为止。厉书气喘吁吁地把他扶到床上,用英语说:“是我们救了你的命啊!请你爱惜自己的生命,也请尊重我们。”
这话说得就像外交辞令,却让亨利渐渐平静了,闭上眼睛深呼吸,眼泪缓缓滑落。
厉书心想真没出息,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遇到这点事就哭了?该不是突然觉悟,感受到中国人民的爱心了?
亨利念出了口渴的法语单词。厉书正好还听懂了这个词,便扶他起来喝了口水。亨利的脸色也恢复正常了,轻轻说了声thanks。
厉书用英文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亨利却保持了缄默,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藏着许多深深的秘密。
“你现在好些了吗?”厉书继续用英文问,“为什么很少说话?”
“已经好多了,非常感谢你。”
他总算是回答了,但身体还是有些虚,说话的声音很轻。
“对不起,刚才我可能弄疼你了。对了,你是法国哪里人?第一次来泰国旅游吗?”
“我是波尔多人,二十岁以后就在巴黎读书了。我已经第七次来泰国了。”
“第七次?”
亨利点了点头,仅仅两天功夫,他脸上已爬满胡须了:“我是巴黎大学的教授,主要研究东南亚的宗教艺术,所以经常来泰国、越南、柬埔寨等国。其实,我不是来泰国旅行的,而是来专门考察兰那王陵的。那天去王陵的车正好坏了,便搭上了一个法国旅行团的大巴,却不想遇到了这种事情。”
“好有缘分啊。”厉书又想起那晚亨利所说的路上遇险的故事,“真的是因为那诅咒吗?”
“或许——是真的,我是研究这方面专业的,在东南亚的宗教故事中有个传说,凡是前往寻找兰那王陵的人,都会在半途中遭遇诅咒。”
“我们都被诅咒了?”
凌晨暗夜的斗室里烛光跳跃,厉书与亨利两人的脸色都很阴沉。
“一年前我去吴哥窟考察,主持发掘了一座七百年前的寺庙,在一块石碑的铭文上,记载着兰那王陵诅咒的传说。而且,铭文里还提到了一则预言——在佛历两千五百五十年,会有一群来自中国的人们,造访兰那王陵。但王陵的大门不会向他们敞开,他们将得到一座奇异的城市,认识一个奇异的女孩,并受到永久的诅咒。”
“佛诞两千五百五十年?是哪一年?”
“换算成西洋历法,就是公元2006年。”
“难道说——”厉书一下子把中文蹦了出来,赶紧又跳回英文,“吴哥窟铭文预言里‘一群来自中国的人们’,就是我们这个旅行团?”
亨利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历史上有很多神秘的预言,看来七百年前吴哥窟里也有一位伟大的预言家。”
“得到一座奇异的城市?是的,我们已经得到了,而且也足够奇异了。”厉书激动地在屋子里徘徊,“认识一个奇异的女孩?不就是今晚叶萧和顶顶带回来的那个神秘女孩吗?天哪,这则预言真的非常准确,我们会受到永久的诅咒吗?”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里满是恐惧。
凌晨五点。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五楼,某个窗户里,一个声音在轻轻叹息。
她是萨顶顶。
这宽大的卧室里有张双人床,她睡在靠门的那一侧,而她身旁就躺着那神秘女孩。根据叶萧的指示要寸步不离,连睡觉都要同一张床了。
顶顶担心女孩半夜要逃跑,自始至终都提心吊胆,强打精神不敢睡着。特别是凌晨两点多时,楼下响起了那条狼狗的嚎叫,让她浑身都冒出了冷汗。她明白那条狼狗呼唤的人,就是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她担心狼狗会冲上五楼来敲她的门,不知紧锁的房门能否顶住它的冲击?
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孩一整夜都非常安静,在她身边睡得很熟。听着女孩均匀的呼吸声,顶顶也越来越困,不知不觉间居然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顶顶耳边响起某个清脆的声音,如童年挂在屋檐下的铃铛,随风摆动出金属的撞击声。沉睡的耳膜被铃铛敲开,意识的大门缓缓打开,身体里的精灵们都被释放,它们轻巧地舞动蝉翼,围绕在她耳边轻轻呼唤:
“萨顶顶……萨顶顶……萨顶顶……跟我来……跟我来……跟我来……”
于是,顶顶也睁开眼睛,跟着精灵们起身,离开身边依旧熟睡的少女。
精灵们的翅膀引导她,来到楼道的走廊中,继续迈步走下黑暗的楼梯,一直来到底楼的小巷。
月光,继续被扼杀在浓云背后。
只留下她孤独的一个人,行走在漆黑寂静的街道里。然而,她的眼睛却能清楚地看到四周每一个角落的细节,仿佛都与白天换了模样,被人彻底地清洗了一番。
还是那座叫南明的无人空城吗?
突然,街边亮起了一点幽光,居然是家24小时的小超市,里面隐隐晃动着人影,门口挂着最新的报纸和商品,里头传出收银机抽屉打开的响声。又有一个窗口亮起了灯光,那是路边的四层楼房,三楼临街的窗户里,映出一个灯下读书的女孩。
她还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从对面的小店铺里传来,哗哗地宛如流水冲涮,再仔细侧耳一听——居然是搓麻将的碰撞声!
那店铺随之亮起了灯光,玻璃门上出现三个字:麻将室!
同时玻璃里映出四个人的身影,正围绕着一张方桌“挑灯夜战”。骤然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大喝:“罡头开花!”
瞬间,瞳孔被数十道光刺激,顶顶茫然地不知所措,难道这些人影都是鬼魂?抑或主人们全都野营归来了?
就在她失魂落魄的时候,迎面的黑暗里显现了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打出来的白光,正好笼罩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是个看来七八十岁的老人,虽然满头白发却腰板挺直,身材高大如黑夜的金刚,竟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
老人几乎是突然出现在顶顶面前的,相隔还不到一米的距离。他的脸庞在白光下极其冷酷,目光透射出无尽的威严,让任何年纪的人都望而生畏。
“你是谁?”
顶顶慌乱地问道,脚底却像被大地粘住了,再也无法后退半步。
老人的眼神是如此逼人,任谁都无法逃避,像一团火焰燃烧顶顶的瞳孔。
天哪,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要被烧干了,就当她要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时,老人却高声说话了——
“罪恶之匣,已被打开。”
时间,停顿一分钟。
月亮,悄悄地露出半张脸,随后再度被浓云绑架。
时间,重新开始,没人发觉这多出来的一分钟。
而这抑扬顿挫的八个字,继续回荡在黎明前的街道上,回荡在顶顶的脑细胞里——罪恶之匣,已被打开。
老人面色依旧凝重,接着对她点头示意,似乎在问她:你听明白了吗?
顶顶下意识地也点了点头。
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也许这一天会很快,也许这一天会很远。
但老人已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阴冷如坟墓的风,卷过她身体的右半边,她的半个肩膀都似乎僵硬了。
转眼间,老人消失在身后的黑雾中。
她独自站在街道中央,无数幽灵般的灯光交织在黑夜里,路边仍然响起收银机和搓麻将的声音。某个临街的窗户里,有个文学青年正彻夜未眠,他打开电脑音响,陈升与刘佳慧合唱的《北京一夜》,悠扬地飘散到街角路口——
onenightin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触动了伤心的魂……onenightin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地安门……
而当旦角唱起的时候,顶顶自己的手机竟然响了!
电磁波,在黎明前肆虐地飘荡。
不管有还是没有信号,她都茫然地接起了电话。
半秒钟后,手机里传来一个沉闷的男声——
“gameover!”
天机 天机一·沉睡之城 第八章 山间公墓
一
随着最后一声鼻音,顶顶猛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漆黑的夜空,没有幽暗的灯光,也没有麻将室与小超市,更没有手机信号,她仍然身处五楼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原来,是个梦。
梦?
顶顶额头却全都是冷汗,像是从游泳池里出来一样,她惊慌失措地喘息着,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
拳着里捏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不知何故已经打开了,屏幕上却收不到任何信号,耳边犹响着那声“gameover”。
虽然自己仍然活得好好的,但心里颇有些遗憾:为什么仅仅是个梦?又为何这个梦做得如此怪异?
但她对自己的异梦早就习以为常了,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她心里却突然一沉,这下完蛋了,神秘女孩趁机逃跑了吧?
她紧张地回头,却发现女孩仍然熟睡着,碎花布裙子上盖着毛毯,也许明早该给她换身衣服了。
又是虚惊一场。
顶顶深呼吸了几下,总算从梦境里解脱了出来,思量着明天该怎么办?这神秘的女孩究竟是谁?如何才能让她开口说话呢?她真的不懂中文吗?不过女孩的存在至少可以证明,南明城并非空无一人,可能还会发现其他人,旅行团并不是孤独的。
她又翻了一下身,不小心碰到了女孩后背,便响起一声轻微的呻吟。糟糕,把她弄醒了吗?顶顶一动都不敢动了,屏声静气地像个木头人。但女孩继续发出声音,轻得就像猫叫似的——
“妈妈……妈妈……”
顶顶依稀分辨了出来,女孩居然在叫“妈妈”?是在说梦话吧,顶顶只比她大五六岁,实在无福消受这个头衔。
但她无法确定是否华语,因为人类大部分语言里的“妈妈”,都是差不多相同的发音。
这时女孩又翻身过来,与顶顶面对面了,嘴巴里依旧喃喃自语:“不要……死……不要……”
黑暗的房间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那嘤嘤细语声。这下顶顶可以确定了,女孩说的就是华语,而且是相当标准的。
人们在梦中说出来的话,肯定是自己的母语。
突然,神秘女孩睁开了眼睛。
虽然几乎看不见,但顶顶可以感受到那犀利的目光。
四目对视,在同一张床上。
又是如同在体育场里的对峙,白天与黑夜并无什么区别。
终于,顶顶决定说话了:“你梦到了什么?”
女孩在暗夜里睁大了眼睛,牙齿似乎还在颤抖,半晌未吐出一个字来。
“刚才我听到你的梦话了,你在说汉语,请不要再装聋作哑了,能和我说说话吗?”
女孩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尽管顶顶无法看到,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顶顶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对不起,我吵醒了你的梦是吗?就当是我们都很寂寞,需要互相说话来摆脱孤独吧。”
几秒钟后,她听到了女孩的声音:“你想和我说什么?”
这二十岁女孩的声音,细腻而富有磁性,如甘甜的露水穿透黎明,来到这五楼房间的大床上。顶顶第一次微笑了:“什么都可以说,亲爱的。”
“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呢?”
顶顶还以为女孩会恨她呢。
“因为你打断了我的噩梦,把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在梦里我快要死了,是你救了我的命。”
她的华语字正腔圆,听不出有任何口音,但又不似北方人说的普通话。
“好吧,我还准备向你道歉呢。”顶顶觉得与她的距离拉近了,索性用手托着下巴说,“我们再聊些别的吧,比如——你的名字?”
女孩沉默了片刻:“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既然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就叫你‘无名女孩’了。”
“无名女孩?”她的语气有些古怪,随后柔声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顶顶无奈地苦笑一下:“好吧,无名女孩,你几岁了?”
“二十一岁。”
“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
女孩冰冷地回答,但顶顶并不气馁:“看来你还是没把我当朋友,你一直住在南明城吗?”
“嗯。”
“你的家人呢?爸爸妈妈呢?”
“我不知道。”
顶顶知道她在故意回避问题:“好吧,‘无名女孩’没有父母,但总有住的房子吧?住在哪呢?”
回答依然是:“我不知道。”
这个标准的一问三不知的“无名女孩”,忽然把上半身撑起来了,长发垂在枕头上,扫过顶顶的脸颊。
“那条狼狗是你养的吧?”
“是的。”
谢天谢地,这次她总算没回答不知道。
“它叫什么名字?”
“天神。”
顶顶不禁赞叹道:“好特别的名字啊,是你起的名字吗?”
用“天神”来形容那条惊人的大狼狗,也确实是名副其实。顶顶想象它匍匐在黑夜中的形象,竟真如传说中的神犬下凡,实非普通的狗所能比拟。
“是的,它无所不能,无处不在,刚才还在楼下等待着我。”
“可它怎么和你分开了呢?”
无名女孩淡淡地回答:“晚上,它去给我找吃的去了。”
“它给你找吃的?天神可真厉害啊。”
“天神无所不能。”
顶顶再也不想谈狗了,还是说说人吧:“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有。”
“谁啊?”
顶顶兴奋地问道,却没想到无名女孩回答,“你不就躺在我身边吗?”
“哎呀,我是说除了我们旅行团的人以外。”
“那就——我不知道。”
老天,又是一个“我不知道”,干脆把她从“无名女孩”改名成“我不知道”吧!顶顶都快受不了了,她并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只能继续躺着观察对方。
窗外,黑夜正悄悄流走,一点白光缓缓地浮上天空。
微暗的晨曦穿透玻璃,如薄雾披在无名女孩身上。昏暗的逆光就像摄影作品的底片,让顶顶清晰地看着女孩的轮廓。
没错,她本身就是一幅完美的作品。
轻柔的光线在身体外沿轻轻散发,除了稍微偏瘦外,女孩身体发育得很好,腰肢和胸膛都颇诱人。如果稍微打扮一下,足够去做电影明星了,刘亦非、黄圣依当年也不过如此吧。
幸好躺在旁边的人不是“洛丽塔”,否则她定然会惹火上身。
无名女孩下床走到窗前,看着铁栏杆外的黎明,天空仍然是深蓝色的,鸟儿即将骑上枝头歌唱。
顶顶也走到她的身后说:“这是个罪恶而美丽的城市。”
清晨六点。
进入空城后的第三个白天。
四楼,在整栋楼最大的那套房里,床上同样睡着两个女子。
黄宛然与成秋秋。
这对母女背靠着背,母亲面朝着窗户,清晨的天光先射到她的脸上。她缓缓睁天眼睛,瞳孔被猛然刺激了一下,才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眼眶一定还是红红的吧,她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千万不能被女儿看到。黄宛然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在梦中流了那么多眼泪,谁才能让她如此伤心呢?至少不是躺在隔壁的成立。
她看着窗外的大树,一阵风卷过几片叶子,将它们带到某个并不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她彩云之南的故乡——昆明。
十七年前。
尽管她总是逼迫自己忘掉,但又常常顽固地在梦中跳出来。那年黄宛然只有二十岁,刚从昆明医学院毕业。因为父母都只是普通工人,没法像别人那样托关系走后门,结果她被分配到了一个最偏远的县——今天被称为香格里拉,当年却穷得揭不开锅。在大山深处的一个乡村医院,她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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