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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菩
“击毙敌将了!”
“击毙霍兰了!”
其实霍兰的生死尚未卜,但回纥已经大受打击,连带着契丹也受到波及,对车阵的攻势登时一窒!
葛览见状大骇,连霍兰都死在对方狙击手之下,自己只怕就是第二个了!
他将头一缩不敢冒头,许多回纥、契丹将领也是一般,将犹如此,何况士兵!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北轮台城上又爆发出了欢呼声来!
这次没有很确切的言语,但是从那阵阵欢呼中战阵上的将士也知道又发生了大变——而且是对唐军大大有利的大变!
终于,车阵的瞭望手发现了什么,叫道:“看!烟花,烟花!”
日暮,太阳的下沿已经抵达西山,又恰好有一片云横了过来,整个天地登时一黯,在这昏暗之中,远处的烟花便显得异常明亮起来!
“难道是……”
“没错……”
“这次是真的了!”
数万人齐声高呼起来:“元帅!元帅!元帅回来了!”
“元帅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所有战斗着的士兵都欢呼起来,所有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的士兵也泪流满面!
为了这一刻他们支持了多久啊!完全是透支了自己的生命!而此刻,终于等到了张迈的归来!
与之相应的,是回纥人与契丹人开始混乱了!
回纥的后军很明显在松动,甚至溃散!
他们已经费尽了全力,却仍然未能在张迈回击之前将留守的唐军击溃,这一刻胡人已经面临着被唐军两面夹攻,即将冲入战场的可是数万天策军精锐啊!这种可怕的场景光是想一想就足以令人震慑胆寒!
寒冬落日的余晖将北庭大地染成一片金黄,被地势限制住的这片狭隘的战场上,激斗停不下来,但战斗双方的心情却都变了。杨信原本是在垂死挣扎,而这时却是要去抓住胜利!葛览原本是想尽快抢得功劳,但这时候却将头缩得更低了,他在考虑着什么呢?
“走!”耶律察割毫不犹豫地下令!
“什么?”耶律阮问道。
“走!”耶律察割说。
——————这个时候,回纥中军萨图克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死灰色,没有人能够形容他这一刻心中的灰心,甚至绝望!
不过疏勒大败将他的心志历练得非常人所能及,在绝望的悬崖边上他挣扎着,派出了使者:“去告诉耶律察割,让他继续进攻车阵!我来对付张迈!”
这是他此刻能做的事情了。
回纥与契丹联手虽然没法迅速攻克车阵,但反过来,如果是由耶律察割率领契丹精锐来抵挡唐军的话,攻守之势既易,疲累异常的留守唐军一时间可未必能够战胜契丹军马!
然而使者才要出发,部将已经指着东方:“大汗!你看!”
一个比张迈杀回来更令人心寒的场景映入萨图克的眼帘:东面!契丹人的旗帜精锐向东移动!
一见势头不妙,耶律察割竟然连跟萨图克商量的机会都不给,马上就回马要独善其身了!
契丹进入北庭是要谋取大局上的胜利的,而不是发慈悲要来挽救回纥的!一旦发现形势不妙,耶律察割马上就转入了另外一个后备计划中去,半点也不停留!
萨图克的脸颊上肌肉不住地颤动,如果说张迈的回来已经将他推到了悬崖边缘,那么耶律察割的回旗就是捅了他最后一刀!
别说博取全胜,就连想要全身而退的机会都似乎没有了!
——————————大汗都这样了,普通的回纥士兵呢?
见到后方的烟花,听到唐军的欢呼,见到盟友的撤退,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情!
一刻钟之前还胜利在望,这一刻七八万人却全部被失败与恐惧攫住了心田!
完了!
完了!
——————————“变阵!”郭威大叫着!
他回到了阵心,同时跳上了阵中央的主车,扬动了最后一面令旗——他自己也没想到今天竟然有机会扬动这面令旗!
工事兵们兴奋地去抽出所有战车的钉子,一千多辆还可以动的战车被驾驶着逐一掉头,以战马居前拉辕,工事兵与民兵全部撤下,戈矛手与弓箭手跳到了车上,其他人则或者骑马,或者步行,围拢着一辆辆的战车,形成了一支一千五百乘的战车部队。
车阵在变阵的时候破绽多多——这本不是应该在战斗之中做的事情,但这一刻回纥人竟未能抓住这个破绽趁机进攻!后方萨图克的心已经乱了,前方的两员大将——霍兰存亡未卜而葛览动向不明,在车阵变幻的过程中回纥人竟是仓皇而不知所措!
——————————————在不算很远的北面,一支二万五千骑兵组成的部队已经开抵战场边缘,前锋是石拔,主将是张迈!他终于回来了!
虽然一路小跑到这里,但抵达战场的时候之前的活动只能算是热身,这是一直精力饱满的骑兵,就像两万五千头饥渴的豹子准备随时扑上去咬开敌人的咽喉痛饮敌人的热血!
但是张迈却还没有放开闸门,没有让这两万五千头豹子冲出去!
直到太阳已经沉下了半个,北轮台城上也放起了烟花!
张迈略有些疲倦与担忧的脸上才绽放出笑容来!
那是李膑给他的信号!
“留守的兄弟们守住了,而且现在还有威胁敌军后方的一战之力!”张迈大喜道:“好吧,小石头,给我冲出去吧!”
两万多人就像饕餮得到允许开吃的讯号,发出了无比欢畅的吼叫,抽着战马一齐冲杀了出去!
他们沿着回纥军踏过的蹄迹向南冲刺,对所有一切都不屑一顾,只是冲击,冲击,冲击!
有骑兵来拦,杀!
有游骑迎上,杀!
回纥的后军来挡,还是杀!
有箭飞来也不管!
所有人只是一个念头——冲到萨图克的大纛之下,夺取萨图克的脑袋!
被北轮台城与车阵耗掉了大部分精神与体力的回纥,再加上士气几乎已经崩溃,还如何能够抵挡得住两万五千唐骑劲锐部队从背后捅过来的一刀?
“铁兽”石拔的獠牙棒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就像流星锤砸进了番茄堆里头,碰到了便烂一大片!
郭漳和卫飞也都冲了出去,但他们这时候也顾不得用他们所擅长的骑射了!许多回纥人仿佛失去了抵抗力一样就杵在那里,彷徨着,犹豫着,用箭那是浪费力气!直接用刀砍吧!
就连马小春都顺手抓了几个俘虏!
这个战争的形势只能用摧枯拉朽四个字来形容!
————————战场的南方,郭威催发着车阵冲了过来——不,不是冲过来,而是碾过来!
一千五百乘战车并非春秋时代的那种战车,而是后面带着铁皮包厢的战车,在掉头之后郭威已经下令卸掉了一些铁板以减少重量,然而与周朝的战车相比这种战车还是太重了,马拖起来跑不快,但是这时候郭威不需要快,他要的是猛!
平均四匹战马拖着一辆战车,沿着被十几万匹马踏平了的地面向北面碾来,沿途见到了回纥就杀,就踩,就碾!投降者就抓起来,不投降就送他们下地狱!
原本被切割包围的唐军则一点一点地汇聚到战车附近,轻伤的徐从适也跳到了郭威的副战车上作为车弓手,他在折叠台上的表现已经让他获得了“大唐神射手”的美誉,风头甚至一举盖过了郭漳、卫飞!所以他一跳到车上,原本的弓手就将位置让给了他。
副车紧紧跟着郭威的主车,郭威回头望了徐从适一眼,忽道:“云中折家子弟,名不虚传!”
徐从适一个愕然,忽然记起自己在射杀霍兰、喜出望外之际似乎漏了口,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刚好这时见到了杨信,见他正在喘气,胯下的血围脖也跑不动了,徐从适就装作没听见郭威的话,对着杨信叫道:“杨大郎,还有力气上车没?”
杨信怒道:“谁没力气!”一撑马鞍要跳过来,手一软却差点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徐从适哈哈大笑:“无敌银枪将,竟然也有这个时候!”
杨信软趴趴地在马鞍上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已经完全脱力,却有两个骑兵跑过来将他扶起扶到了车上,他们扶杨信的时候脸上非但没有半点轻蔑反而充满了敬重,在这一战里头杨信的这杆银枪是在是为这场胜利而付出了太多,太多!
北轮台城内马继荣也组织了一万弓弩手以及民兵骑马冲了出来,如果是正面野战他们这样子出城是很危险的,但他们这次出城已经不是要去战斗,而是要去收割胜利而已!在这种时候,更重要的将是人数而不是战斗力。
郭威的战车部队开到北轮台城东门延长线上的时候唐军已经汇集了将近三万人,而被他们击杀或者俘虏的回纥人的数量也接近了这个数字!
回纥兵败犹如山倒,葛览在混乱之中竟已率领了千余骑不知逃往哪里去,北面压下来的唐军分成二十余支,以一千到一千二百人为一支,犹如二十多把尖刀一样插了下来,登时将数万回纥插得体无完肤!
而南面郭威的车兵、慕容春华的骑兵又迎面围拢,当太阳完全沉入地底,整个世界都暗下来时,南北两方面的唐军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
“点燃火把,夜战!”
张迈下了命令,在日光与月光交错中北轮台城外亮起了无数火把,点点火光中石拔看着萨图克的大纛,兴冲冲地就要冲上去,忽然马小春传来了张迈的号令,让他不得近前!
“什么意思!”石拔道:“为什么不让我靠近?难道这时候还和回纥人客气不成?”
“不是,”马小春道:“元帅说,这场功劳我们不要去和留守的兄弟们抢。”
石拔啊了一声,若有所思,这时候他已经接触到了一些从南面冲过来的留守兵将,在他们身上石拔几乎闻到了一股来自地狱的味道!这股味道是这样的熟悉又是这样的遥远,石拔隐约记得,自己当年在灯上城激战之后就是这样的情况!
因此只是一个照面石拔已经明白这些留守的同袍在过去几天里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困难,而他们竟然在大部分精锐开离的情况下支撑到了现在,一想到这一点石拔心里就产生了敬重与亲切,仿佛在这些留守同袍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明白了。”石拔说:“这是属于他们的!”
他随即率领骑兵去冲杀大纛周围看起来比较难打的部队,瓦解萨图克大纛周围的有机战斗力。
北庭战役是一场投入近百万人力的大战役,而北轮台城外,则是一个投入了十几万人的大战场!胜负在张迈大军抵达的那一刻就已经分晓,但战场的清理却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石拔既未第一时间冲上去斩纛,大纛周围的士兵便得以负隅顽抗了好久!
战场上已经有两万回纥士兵被唐军斩杀,同时又有四万人已经弃械投降,其他的或者还处于混乱之中,或者就是已经在黑暗中逃散。
终于郭威逼近了,慕容春华也逼近了,马继荣逼近了,同时杨信与徐从适所坐的战车也逼近了,石拔在外围不进来,张迈的赤缎血矛也不近前,只是数万大军重重围困,将大纛周围的数百回纥人围了个里外三重!
李膑、郭威、慕容春华等已经分别派人去向张迈回报此战的经过,张迈听得有悲有喜,几度落泪,对马小春道:“这两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马小春道:“元帅,看看你的马鞍!”
张迈在明亮的火炬下看看自己的马鞍,大喜道:“杨信!徐从适!是他们!”
马小春高唱道:“知人之明无过于元帅!”
张迈哈哈大笑,道:“你少拍马屁!”忽然喉头一哽,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老郭派人来回报?”
李膑、郭威等的使者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张迈心中本来充满了大胜的喜悦,见到他们的表情脸上却不禁蒙上了一层阴霾。
——————————萨图克的大纛外,石拔冲到了慕容春华前道:“副都督,怎么还不动手!”
慕容春华微笑道:“我没力气了。”向不远处的马继荣道:“马将军,你是生力军,你冲上去吧!”
马继荣也笑道:“战场冲杀,我不擅长。”转头向郭威道:“郭将军,不如让大家看看你马车的威力吧。”
郭威呵呵一笑,对副车杨信徐从适道:“你们二人还有力气冲杀么?”
命人牵过一匹战马来,杨信这时已经恢复了几分力气,二话不说就跳上战马,挺枪上前,奚伟男夺过副车御者的座位,亲为徐从适驾车,几百个有功将士从后跟上,石拔一扬手,数千龙骧军为之翼护,几万火把照耀着他们,这一刻数万唐军将士都心悦诚服地望着杨信、徐从适和他们身后的数百将士,所有人都承认他们是最有资格上前摘取胜利果实之人!
眼前对唐军来说已经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仪式!
——————————张迈也勉强收起对郭师庸的哀念,上前观看,却见月光与火光照耀之中一支银枪勇往无前,枪光点点犹如梨花,最后尚在顽抗的回纥人本非泛泛,但在银光闪耀之中完全抵挡不住!
张迈这时的武艺造诣已非初抵新碎叶城可比,忍不住赞道:“好枪法!”
旁边李膑等的使者、郭威的使者等纷纷道:“元帅,昨天和今天大战正酣的时,咱们的大唐枪王可是比现在还厉害十倍!”
郭漳等听得悠然神往,道:“真这么厉害?可惜错过了。”
——————————说话间杨信已经冲到了大纛之下,徐从适忽然起身张弓,一箭射去,啪的一声大纛的旗帜落了下来,数万大军齐声喝彩,杨信已经斩了大纛而回,徐从适枭了旗下大汗服饰者之首级,用战车运了交给郭威,郭威就要与慕容春华等一起前去向张迈请功,慕容春华道:“将士之功,将士去领!”
郭威便带了杨信、徐从适到张迈马前请功,杨信跪下献旗,徐从适跪下献首,张迈掀开皮帽看了面目一眼就不再看,对杨信、徐从适笑道:“我的马鞍还没换呢!你们二人的姓名,都还在我的马鞍上!但是今日之后,这两个名字就要换个地方了——从我的马鞍上移到青史上去!”
杨信与徐从适只听得热血上涌,杨信叫道:“杨信愿为元帅前驱,踏平西域,横扫海内!”徐从适沉吟着,亦道:“末将亦愿跟随元帅,平定乱世!”
张迈大喜,亲自扶了他们二人起身,却听呼喊之声犹自未停,回纥最后的二百余人仍然浴血奋战,不肯投降!
郭漳看得心中惊叹,道:“元帅,这些人也是勇士,不如放过他们吧。”
张迈沉吟着,问郭威道:“你看如何?”
郭威道:“面对二百倍之围尚且不降,确实是壮士!但既然他们对萨图克如此忠心,与其放过他们,不如成全他们!”
张迈轻轻点了点头,淡淡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未完待续)





唐骑 第八十九章 后方
在北庭大战发生的同时,安陇线却显得异常平静。
没有战事的时候,张迈尽量让境内保持着一定的活跃度,哪怕因此而出一些小乱子,也给予中心线城市以相当的自由,但在战事发生期间,郑渭却一改施政方针为谨慎,一切都按照最小心的方案来,确保各州不出一点乱子,民间的自由也被相对压制了。
不过,由于这时正是冬天,百鸟南下,百兽蛰伏,农民也都躲家中过冬,牧民们藏在帐篷或者木屋中,靠着秋天收割的草堆养牛羊。除了一小部分商人之外,大部分的商贾也都就地躲冬避寒,而且除了商路干道,通往各县的交通也变得不方便,而更深入到乡里的道路更可能因为飘雪而割断,托云关不能走了,马鞍山口也无法通行,唯有凉州、疏勒、高昌、龟兹的工坊在热火朝天中继续运作,疏勒、龟兹和金城的棉衣工坊也逆时节而兴旺,但是街道之上人迹稀少,只有酒馆的生意到了冬天反而更旺盛。
——————————郑济踏着积雪,走进凉州最大的酒楼刘伶居。
现在的凉州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凉州,自从商业资本迅速涌入,凉州在短短两年间大大变样了,其中有三块区域发展得最好。
一是位于城市中央的行政区域,政务厅及附属建筑是天策军驱使奴隶在农闲时赶建起来的房屋,也是城内唯一一片动用了公款建筑的建筑,建筑特色大气而简单,政务活动都在这里展开,官员以及其家眷也住在这里。
二是城东的商业区,当初将这一块划为商业区时,基本还是位于城墙内部的一片荒地,现在却已经奇迹般地矗立起了无数房屋,天策政权没有下令规范建筑的格式,所以这一片地区的建筑花样最杂最乱,有的地方十分雅致,有些地方却又脏又乱,有些楼房很高,有些屋子却很窄小,甚至要弯腰才能进入,由于不禁外人经商,所以各族各教在这里都可以看见,这一片区域的人口统计一直是一个难题,甚至就是官方也统计不出这里究竟有多少间房子,唯有街道是规划好的,但店铺经营款式的分类则是自然形成,做的生意主要是对外,既作为兰州与甘州的中转站,同时也是作为整个安陇政治中心在运作着。
三是城南的宗教区域,以佛教为主,而间以天方教、明教、祆教、道教、景教,由于有宗教力量的介入这一片地区的建筑最为华丽,房屋也最多,僧侣聚居之地同时也就带动了商业,是城内商业内循环最好的地方,安陇最好的酒,西北最好的茶,人气最高的变文僧,拥趸最多的参军戏(注:唐朝戏的一种,类似于今天的相声),都聚集在这里——刘伶居也在这个地方。
郑济一路走过来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变化——因为他过去两年几乎一直呆在凉州,但是他身后一个老人看到这里时却有很多的感慨——那是杨定国,他从儿子女儿的信中知道了一些凉州刚刚并入天策政权时的荒废景象,不想今天见到,却发现这个地方的市井已经发展得这么好,如果不是城西还有许多颓院荒草,他几乎要怀疑当日杨清给他的书信是否真实描绘了这一带的景象。
“杨叔叔,请进。”
杨定国如今虽不入实职,却代领安西大都护,但在这里郑济却未敬称他的官衔而叫叔父,可以想见今天的这次会面属于私人情谊。
帘幕内是郑家的小儿子郑汉,如今也出落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了,他领着杨定国上了阁楼,楼上一个老者听到楼梯声站了起来迎候,两个老人在阁楼中站着对视,看了好久,杨定国才道:“郑万达!”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还是充满了武人的魄力。
“老杨!”郑万达已过六旬,但身材宽胖,满面红光,看起来竟比满脸皱纹的杨定国还要小十来岁一般。
杨定国瞪了他一眼说:“阿齐木啊!看来你在康居城(撒马尔罕)里果然是养尊处优,养得面皮也这样白净。”
郑万达笑道:“这么多年了,见面就说这样的话!我在那边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不过是每天陪笑脸在胡人眼底下讨口饭吃,你以为心里就好过么?你们在新碎叶城日子过得苦,风霜都刮在脸上,我在康居也受风霜,那风霜却都刮在心头!其实,我也常常羡慕你们的逍遥呢。”
杨定国嘿嘿地就往靠窗的椅子上一坐,呸了一声说:“行了吧你!你们货殖府的人就一样最强——嘴巴会叫!花红酒绿的日子,在你们口中都变成风霜刀剑了!”
当日郑渭不认得杨易,但他们的父亲郑万达与杨定国却是见过的。
在武人诸家退至新碎叶城以后,货殖府仍然与他们有着联系,当年在安西唐军奇袭怛罗斯地区期间曾起到重要作用的灯下谷,就是新碎叶城与俱兰城货值府后人街头的所在,若不是靠着货值府后人提供的铁料、硫磺等物,新碎叶城如何能够维系对陌刀的再造与修补?若不是郑家从宁远买来马种,新碎叶城也无法维系战马的改良。而所有的这些“接济”都是在灯下谷完成的,而交接的双方,自然得由各自的核心成员进行。不但郑万达认得杨定国,郭洛和郑渭小时候也是见过面的。
不过安西唐军武人与货值府的恩怨持续了上百年,双方互相依赖却又互相看不对眼,杨定国和郑万达从少年时候就不对付,嘴上经常互损,只是当年新碎叶城要靠俱兰城货值府后人的接济,杨定国不得不忍气吞声,郑万达则不免有施恩者的高傲,现在形势扭转,武人一派打下了江山,倒是货殖府后人得反过来依附他们了,因此郑万达在说话的时候便将尖酸全部藏起,这是一个老商人在形势变化中所显现出来的狡黠与通达,杨定国却是再无顾忌,说起话来变本加厉,大有发泄这一百年来一切委屈的意思。
————————————如今天气已经很冷,北庭地方干燥,凉州却是一场接一场的飘雪,刘伶楼的设计颇为巧妙,并非临街就是窗户,在这个最雅致的包厢里头,窗户是复式的,打开了木窗之后还有一层纱窗隔绝风雪,却又让这个房间不显得太闷,偶尔有风从纱缝中吹过来也变得柔了。加上屋内又有暖炉藏在壁中,所以一进门外间的寒意就去了七八分。
郑万达在杨定国对面的椅子上也坐下,椅子上铺着拜占庭的坐垫,他脖子上围着貂皮,身上披着狐裘,丝绸之下又是一层精絮,仍然穿得十分厚实。
杨定国却只是一件薄薄的棉衣,似乎越老了越不怕冷,在外面是如此,上了阁楼后干脆连袍子都脱下了,交到郑汉的手中去。
看看郑家儿孙都在跟前,杨定国的两个儿子却都在前线,他哼了一声,说:“你们货殖府就是如此,永远躲在后方暖被铺里头享福,我们这些武家却永远得在前线冲杀,拼生拼死来喂饱你们这些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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