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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菩
郭汾呵呵笑着,骂道:“光天化日的,你敢调戏良家少女!”
张迈也笑道:“我本来不敢,只是不动手的话,又怕被人说我胆小。”看看怀中的可人儿红唇欲滴,这时哪里还管什么光天化日?便低下头去,郭汾却忽然抖起了手中的鞭子,啪一声响亮地甩在石头上。张迈微微吃了一惊:“干什么?你不会是喜欢……”
郭汾人在他怀里,口中轻斥:“什么人!出来!”
石头后面露出个小脑袋来,笑嘻嘻说:“姐姐,你扭了脚么?为什么让迈哥哥抱着啊?”却是她弟弟郭汴。
张迈看得暗骂:“臭小子!坏我好事!”
便觉得郭汾轻轻推开自己,翻身上马,走过郭汴时伸手重重扭了一下他的嘴巴,郭汴哎哟哎哟大声叫痛,马蹄声响,不片刻已转过一处山拗,消失于视野之外。
张迈望着郭汾的骏马消失处,许久许久,见郭汴还站在旁边,就板起脸来训道:“小汴!这会你不去读书习武,跑这里来干什么!须知一时之计在于晨,小小年纪就荒废光阴,等老大了要后悔的!”
郭汴呲牙咧嘴的,对张迈的假正经一脸鄙视的样子:“我不是荒废光阴,只是找不到个良家少女来教我骑马。”
一句话把张迈堵得什么气势都没了,咳嗽了一声问:“可有什么正事没?没有的话,我可先走了。”
“正事当然有啊,我在保护我姐姐啊,免得她吃亏,这还不是正事?”
张迈一听,转身就走,郭汴赶紧叫道:“喂,迈哥,别走啊,还有一件不很正的事情。我爹叫我来找你的,说让特使你准备准备,明天我们就出谷,然后摆香案宣读圣旨!”
张迈一呆,停了下来:“宣读圣旨?”
“是啊。外头侦骑回来,回纥人好像都退走了,爹爹说我们得想想以后该怎么办了,所以要会聚军民,开大都护军帐会议,请迈哥你去商议。”
这半个多月来郭师道忙着料理战后事宜,一边安置伤者,一边防备回纥人发现这山中密砦,直到发现萨图克引兵退去才放下了心,便要召集砦中领导人物,商议今后的对策以及宣读圣旨。
张迈最近忙着练武,可差点把这事给忘了。现在给郭汴一提,才想起:“糟糕,最近竟然没怎么想这事情。”赶紧跑了回去,把那圣旨,鱼符给拿了出来,心想:“这圣旨郭老杨老他们一定是看过了,可还说要摆什么香案接旨,那一定是个比较隆重的仪式了,这圣旨上都是竖排繁体字,有点难认,我最好练习练习,免得到时候读错出丑。”
将圣旨拿了出来,一字字地试读,读到最后,看见那“大唐建中二年”,心想:“大唐建中二年是什么时候?要是我包里带有本历史大事年表之类的,能换算成公元就好了。恩,最好有本白话资治通鉴,那样我就能知道每一年里发生过什么历史大事。不过资治通鉴不知道有没有记载这中亚的历史……”
“迈哥,你在看什么啊!”
一抬头,窗户里露出张鬼头鬼脑的脸来,是郭汴,这小子见张迈没追自己算账,反跟过来了。跟着他身边又冒出另外一个少年,则是杨易的弟弟杨涿。
“嗯,我在看圣旨……对了,小汴,现在是建中几年了?还是说换年号了?”
说起来,来了这个时代都两个月了,还没弄清楚是什么年代。安史之乱是过去了,则现在到底是中唐,还是晚唐?
“年号?自从我们和长安那边断绝,就不知道朝廷用的是什么年号了。虽然有时候出去‘打猎’的骑兵从商人口里辗转听到一些中原的消息,可那些消息很多都自相矛盾,也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说的也是。
“那……那我们安西都护府和长安隔绝多久了呢?”
“和长安隔绝多久,我们不知道啊。”杨涿摇了摇头,问郭汴:“你知道不?”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老爹记得。”
这些事情,果然问不得小孩子,还是有机会探探郭师道的口风吧。
“那么,郭昕公去世多久了你总知道吧?对了,郭昕公是你爷爷吧?”
“爷爷?不是啊。”
“不是?那是你爷爷的爹爹?”
“嗯,我算一下……”郭汴屈指数了起来:“郭昕公是我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
张迈听得呆了:“你说什么?你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
“是啊。”旁边杨涿插口说:“当时安西四镇,除了驻扎在龟兹的郭昕公是四镇节度使之外,还有三个镇守使,疏勒镇守使鲁阳公,于阗镇守使郑据公,还有就是我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焉耆镇守使杨日佑公了。”
这些孩子,对那段历史倒记得挺熟,想必是大人们怕在战乱中与他们失散这些孩子不知本源,所以从小就教他们记得。
可是,这两个少年的话却叫张迈心里涌起了疑虑与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出了大岔子!
“四镇的最后一任节度使、镇守使,是你们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那岂不是有四五代人了?”
“不是四五代,从郭昕公算起的话,到爹爹这里是第六代。”
张迈的脑子嗡一声差点炸了!
他原本还以为现在这个时代离开郭昕不远,哪里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第六代……那是多少年啊!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只怕大唐是否还存在,都是一个问题了!
——————
有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
有人说,中国已经不是大唐时的中国。
大唐的精神真的已经完全丢失了吗?
这是小弟写这本书的时候一直在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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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骑 第十七章 谎言
由于对历史知道得不够精确,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所遇到的人与事情又都显得如此陌生,张迈甚至曾怀疑过:这里真的是自己那个世界的“过去”吗?还是说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异世界?
暂时将眼前的世界当做历史吧。那么,大唐之后是大宋,但记得历史教科书里的朝代歌诀有这么一句:“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朝代至此亡。”也就是说,大唐和大宋之间还有个混乱五代,五代有多少年?不清楚啊。那现在应该是晚唐,还是五代,还是已经入宋了?
张迈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郭昕是郭师道的第五代祖先,那么这道圣旨岂不就是百年之前就发出来了的?
如果说是十年、二十年还好有个转圜,但要是百年之前,长安方面还怎么可能给郭昕下旨?如果说这道圣旨是百年之前下的,那么自己这个使者,还怎么假冒得下去?
“等等——这么明显的漏洞,老郭他们怎么会没想到?他们是因为高兴得糊涂了,还是因为看到圣旨之后变故频起?还是看清楚是圣旨但没敢细读里面的内容,所以竟没想到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谬误实在太明显了,就算他们一时没想明白,等圣旨一开读,总有个头脑明白的回念一想琢磨清楚的……
“张公子,郭令公有请。”
“令公”是北朝隋唐以降对中书令的尊称,但到了唐代后期,武将多加中书令衔,故军中令公之称亦渐多。在民间传说中最有名的,莫如郭子仪郭令公,以及杨家将故事里面的杨令公,郭师道承继了他先祖郭昕安西副大都护的品衔,因此也被西域唐民们尊称为郭令公。其实如今西域唐军只剩下八百多人,郭师道这个领袖顶多算个乡长,但唐民们却依旧拥戴他,甚至因此而更加亲近,仍然叫他“令公”。
“好,我就来。”
张迈收起了圣旨、鱼符,跟着来传话的丁寒山走到星火砦的广场前面,这时全砦军民都已经聚集,只等张迈一到,郭师道就下令出谷。
出入星火砦的山路很崎岖,安西军民个个走得很艰难,出了谷口,整座新碎叶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这情景参与焚城计划的战士们见过,但计划启动的时候,妇女老弱都已撤入谷中,焚城后的景象却是首次看见。
“家园没了……”杨清低声说了一句,许多妇女、小孩都哭泣了起来。
碎叶城虽然简陋穷僻,但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家,无论是城南的灌溉农田,还是城北的草地牧场,都有着他们的汗水,他们的记忆。
日已黄昏,唐军侦骑四出,以确保没有敌人掩近,妇女们收拾柴草,堆成篝火,入夜之后便燃烧了起来。
“忆昔先皇巡朔方,千乘万骑入咸阳。阴山骄子汗血马,长驱东胡胡走藏……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断章的唐歌,由对往昔的追思渐变为悲壮——
“……有田种谷今流血,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伤心不忍问耆旧,复恐初从乱离说……
然而乱离之后,头顶却还有这明月,心中也还有那希望——
“朝廷记识蒙禄秩,周宣中兴望我皇……”
人围篝火,断壁为台,郭师道站到断墙上,对着满城军民宣布道:“将士们,兄弟们,儿郎们——长安派特使来了。”
其实张迈的到来大家早知道了,郭师道一开口,全部军民都欢呼起来:“特使!特使!”“张公子,张公子!”“张郎,张郎!”
自从河西走廊被截断以来,这些滞留在西域的大唐遗民就与长安失去了联系。那已经是不知多少年的事情了,长安对他们来讲已经久远得就像一个传说,但对中土的那份恋慕,却有如孩子对母亲的感情一般,无论过多久都难以泯灭。
张迈走向断壁,两旁都是热切的眼光和热烈的呼声,人人都在呼叫着自己的名字,那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他走到了断壁边,杨定国杨定邦请了他坐下,然后郭师道就讲述郭汾如何偶然在沙漠中发现“特使”的经过。
他在那里说着,张迈的眼光却投向了夜空中的明月。在这片没污染的天空里,就连月儿也出奇的明亮,但这时候张迈却感到不安,他知道等郭师道将事情说完,就一定会请出自己来和唐民们见面、讲话,那时候,自己却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些四镇兵将的后裔?
“长安的特使来了,这么说,前些年盛传大唐已经灭亡的消息,是假的了?”人群中有人叫道。
大唐灭亡的消息?张迈心中一震。
“当然是假的!”郭洛叫道:“胡虏为了打击我们无所不用其极!造几个谣言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河西走廊断了,他们想怎么说都行!”
“不错!不错!”几十个年轻人都呼叫起来:“咱们大唐天下无敌,如何可能会灭亡!那一定是胡虏为了打击我们造的谣!”
他们的呼喊,让张迈一会觉得自豪,一会又感到担心。
跟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叫了起来:“郭令公,你说了这么久,其实我们也早知道特使的事情了,我们和他并肩作战过呢,不如你还是请特使来跟我们说几句吧。”
“对啊对啊!还要请特使来给我们宣读圣旨!”
“对!”一个青年火长叫道:“听说朝廷在圣旨里嘉奖我们了,所有镇守兵将,均升七资呢!”
张迈心头又是一动:“均升七资?他们连这个都知道,那么老郭、老杨他们是仔细读过圣旨的了。”
其实这里与中原隔绝万里,爵位之升降对这些唐军后裔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了,但他们仍然兴奋、欢喜,因为这是大唐朝廷对他们的承认,也是从华夏母国传递过来的慰藉。
看看台下军民高昂振作的士气,再看看台上郭师道杨定国等笑眯眯的神情,张迈脑中亮了起来:“这些唐军将领能以一座孤城,与中亚的胡族周旋至今,显然个个都久经历练,碎叶焚城一役,老郭、老杨他们预判回纥人的反应,何等精准,可见他们都是十分精明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特使,众人都等着你哩。”郭师道捻着半白的胡须:“洛儿,汴儿,快摆香案,汾儿,请特使到香案边来,给大家,宣读圣旨!”
终于叫到自己了,郭汾已经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期待:“张公子,请。”
张迈有些手足无措地走到中央,这是香案已经摆上,他手里拿着圣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几个妇女叫了起来:“就是那日率领我们作战的那位公子啊!”
张迈认出是在碎叶南右肩城墙上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几个壮妇,心里涌起了一些共患难的亲切来。
“我当时说哪里来一个这么英勇的陌生郎君,原来是长安来的特使,啧啧,啧啧。”
那些妇女絮絮叨叨地叙说张迈如何如何勇敢,反而把张迈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按他自己的记忆,当时自己是很狼狈才对。
“大家先且莫喧扰。特使,请先宣读圣旨吧……”郭师道对人群说:“圣旨到!”
全部军民一听,刷的一起跪下了,黑压压的跪满了整个一地。
他们跪下迎接的,是圣旨,是大唐,是来自母国的呼召!
但这毕竟是面向张迈,他有些不习惯,见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好打开圣旨,读了起来。
可是,只读了两行,就越读越不自在,终于读到一个陌生的繁体字上时,就再读不下去了……不完全是因为不认得字,而是他感觉假装特使,这个谎言是没法长久欺骗下去的,破绽太多了。必须另想办法,才能在这西域唐民之中,为自己找到一个更加稳固的位置。再说,面对这么多拥护自己、爱戴自己的大唐军民,也让他越读心里越难受。
“我……大家!我……”圣旨的朗读中断了,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我不是……我不是特使!”
全城忽然静了下来,许多愚直质朴的男儿、妇女怔怔发呆,郭师道和杨定国对望一眼之后,脸上忽然露出惊惶之色来。
但张迈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许多灵感涌了出来,在那一瞬间,他竟仿佛见到了一条更加明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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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第十八章 我们相信你
“张郎,你……莫开玩笑了……”郭汾在旁边低声地说。
看郭师道和杨定国时,只见郭师道微微摇头,在向张迈使眼色,张迈心中更是一片明亮:“他们早就知道了!”
郭师道和杨定国刚刚见到圣旨时兴奋得血涌上脑,当时也真的就认定了张迈是长安来的特使,但后来冷静下来,在回碎叶的路上细加琢磨,马上就发现不对。郭昕逝世逾百年,长安方面就算派出特使来,也不该是这时候到达,更不可能是像张迈这样的年轻人。
可是同行小一辈的将士如郭洛、杨易都没读过圣旨,只知奖赏大概,不知文字细节,只是听郭师道说长安来了特使,个个都变得精神焕发,士气高昂,郭师道和杨定国看在眼里,便商量了决定将错就错,要利用张迈这个“假特使”来提升碎叶的士气,乃至做其它重大图谋。
一开始,他们对张迈还是面上尊敬,暗中防范的,不意后来张迈抵达碎叶之后的种种表现,却好得大出郭师道杨定国的意料之外,当时尤其是回城焚城一战后,郭师道更暗中对杨定国说:“此子虽还有些稚嫩,但眼界、胸襟、头脑都绝非池中之物,又十分的义气,如此人物,虽然是假使者,却还胜过真使者。”
因此两人便决定来个弄假成真。
可就在他们的计划一步步展开的时候,张迈竟然当众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杨定国后悔得要死,觉得在宣读圣旨之前,应该先和张迈把话说明白了才是。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会如此实诚”。
“可是年轻人啊,眼下你太过老实,说了实话,只会让局势更糟糕啊!”
但这句话没法当众说,这时候要再阻止张迈也已经来不及了。
底下的军民已经产生了怀疑,有人道:“原来是假的啊。”
“我说朝廷怎会派来这么个小伙子来。”
“是啊,而且这人文也不成,武也不成。哪里像什么特使。”
“他啊,连骑马都不会呢。”
更有人眼中露出了凶光:“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历!不会是胡人派来的奸细吧?”
这凶光让张迈背脊一凉。
其实碎叶的军民也不是特别凶恶、多疑,只是期盼了大唐的消息期盼了百年,大唐已经成了他们支持下去对抗胡虏的精神支柱,张迈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让所有人都惊喜万分,但转眼之间这希望又忽然被打破了!
那感觉就像即将升到九重天,转眼间却又被打入万丈深谷!
所有人的心里在一刹那间都变得空落落的,十分难受,这种情绪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需要转移,怀疑很快就产生了。
张迈进城以后的表现,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刚才大家喜欢他,就都想到他好的一面,这时候大家怀疑他,便把他好的一面都忘了,记得的便都是他的软弱、无能、狼狈乃至来历不明。
人群中疑心病最重的人,一下子就念到了张迈的这些软弱、无能、狼狈,一大群人挤在一起的时候,这种疑心似乎也能传染,通过一个眼神、两声嘟哝,消极的情绪慢慢散播开去,在“群疑”与不满中,千百人的眼神开始动摇了,在大众会聚的场面上,从怀疑到失控,或许只是一线之间。
所有人都盯着张迈,这时只要张迈一个应对不善,后果只怕就不堪设想!
张迈本来已另有打算,还想到了一套说辞,但被千百人这么盯着心里还是异常紧张了起来,在现代社会里他从未有过作为焦点面对上千人的经验,他忽然想起了那些开演唱会的明星、那些拉选票的政客在台上对着成千上万人调动人群情绪的场景,当时他总觉得这些戏子、政客在作秀,很假,这时换了自己在台上时,才知道这种压力有多大,大到甚至超过面临迎面冲来的回纥大军!他这才知道那些明星、政客能在千万人注视下长袖而舞,实在都有过人之处。
站在上千人目光焦点的中心时,那种心理压力足以将一个平时能言善辩的人变成结巴,把一个智计百出的聪明人变成傻瓜,他忽然想起电影《梅兰芳》中的主角,都已经演过不知多少场戏了,都已经是名人了,是角儿了,居然还会怯场,甚至躲到更衣间里头去发抖。看电影的时候张迈觉得黎明演绎得实在窝囊,现在才忽然发现导演对那种情绪的把握是多么的精准。
可惜啊,现在却没有一个更衣间让张迈躲起来调节情绪。
就算是天才人物如希特勒,也是经过无数次的历练,才有了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进行煽动的能力,有了能在千万人中压住场面的气质,这种气质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实存在,乃是一种领袖者的“气场”。
“糟糕!”
张迈告诉自己,这时候,要稳住,稳住!千万得稳住!他鼓励自己:只要经历过这一次,以后自己就会有了应付群众场合的经验,心理能力与对大场面的掌控能力将有很大的飞跃!
可藏在背后的手却忍不住在发抖,要说话,声带竟也在颤动。心里准备好了的一套说辞,到了喉咙里却说不出来。
郭师道在旁边扫了一眼,忽然跨上一步,说:“各位,听我一言。”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朝他望了过去,张迈只觉得全身一松,仿佛千百把对准自己的枪口转移了方向,又像压在身上的几千斤东西忽然消失了。
只听郭师道说:“这位张郎,他说他不是特使,我也是现在才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吃惊不已,不过呢,他纵然不是特使,但他也是炎黄子孙,这一点则可无疑了。而且我可以肯定,张郎对我们绝无恶意——旁的不说,就从他不肯独善其身,明明已经进了密道却还折回碎叶城和我们同生共死,那便已是大仁大义,至于焚烧碎叶,一举覆灭来犯回纥,那更是大智大慧!像他这般的人,就算不是特使,亦值得我们尊敬,当得我们信任。”
郭师道不愧是做了数十年领袖的人物,这时在数千人面前侃侃而谈,竟然就像日常对着几个人说话一般,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把场面上的气氛扭了过来。张迈见他这般气度、这般沉着,心中钦佩不已,暗生模仿学习之心。
那些和张迈并肩作战过的妇女,以及唐仁孝、温延海、慕容旸、丁寒山等将士,都在人群中议论了起来,这次却都是有利于张迈的话了。
“是啊,这位张郎,为人很不错的。”
“嗯,当日我受伤,还是他替我包扎的。”
“他武艺虽然不咋样,可回纥人来的时候,他可总是冲在前面的,那天要不是他把那回纥狗砍下去,南右肩城墙只怕早就失守了。”
“还有,要不是张郎的计谋,我们这些人现在只怕十有八九都得下阎罗殿了。”
“是啊,他一把火烧死了回纥大将,烧灭了回纥大军,怎么可能是胡虏的奸细嘛!”
人群中一个少妇叫道:“张郎,你刚才是跟我们开玩笑的,对吗?”那是杨清,郭洛的妻子、杨易的姐姐。
许多人应和起来:“是啊,张公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吗?”
他们既对张迈有了好感,便愿意来相信张迈是特使。场上许多人,都期待着他改口。
忽然之间,张迈更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大唐军民,他们渴望来自长安的好消息,渴望得到激励,渴望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希望的特使,这种渴望,甚至到了连事实真相都可以不顾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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