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近南
往日二人同门习艺时的种种亲密情景,蓦然间涌上心头。他一直就对这个聪颖好强的小师弟怜爱有加,即使在他离开了武当这二十年来,他也在暗中默默关注,孜孜念叨;若非是他如今的行为令人发指,自己也绝不会动取他性命的念头。
在双掌距他胸口一尺前,乌木突然心肠一软,心下一酸:“这些年,他也过的很不容易呀!”
就这么一动念,便硬生生地顿住了双掌,狠不下心劈落。
“这种狼心狗肺的畜生!如何能饶他!”乌木猛然醒起,又掌上摧劲击落。
忽听身后风声劲疾,依稀是一刀一棍裂空而来。若他选择继续劈落,将上官雄震死后再行招架,绝对会身受重创,立时失去战斗力。
当下乌木顾不得伤敌,脚下迅捷无匹的横划出七尺开外,避过了这猛恶的一刀一棍夹击,蓦然腰间一紧,紧接着一片剧痛,已被无数芒刺扎入。
“咻咻”声中,两柄短银-枪挟着寒风,向他双肩刺落;同时,一枚三刃菱尖已暴射向右肋。
乌木大喝一声,探手抓住双抢一抖,那名姓兰的锦衣卫立时如中电殛,双枪脱手。乌木倒持双枪,一枪磕飞骆俊风的三刃菱尖,一枪封住邱启元的青竹杖。
呼啸声中,一柄流星锤已到了胸口前一尺,被乌木竖划一枪挑飞。
“咻咻”声中,乌木手中的两柄短-枪脱手而出,将扑近身来的两名锦衣卫贯胸仰钉在地上。
余人毛骨悚然,惊叫着后退。
“大家别怕,他没兵器了!一起上!”白展鸿首先反应过来,一边鼓励众人,一边将手中唐刀舞得寒光阵阵,率先扑上。
“给我躺下!”使铁链的那锦衣卫暴喝声中,发力猛扯。
话音刚落,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已扑过来,他尚不及反应,“蓬”的一声,腰胯上已挨了一脚。饶是他功力深湛,却也禁受不住,立时跪倒在地。
“宗二哥!”姓兰的那锦衣卫忙过去抱住他,但见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已然晕了过去。于是含泪一咬牙,转身自被钉死的那两名锦衣卫胸口拔出短-枪,恶狠狠得扑向乌木。
转眼间,数十名高手已将乌木团团围住,惊声呼喝着时进时退,重重寒光裹着乌木的身形。余下的帮众有想上去参战的,但一则武功有所不济,二则太拥挤,根本插不上手,只得同着大伙儿呐喊助威,伺机再上。
“哗啦”一声,乌木将夺得的那根铁链舞得如阵阵乌云,“铿铿锵锵”纷乱的兵刃碰撞声中,乌云纵横飞旋,所向披靡,不时有人哀号倒地,但紧接着又有人补上来。
一大群神情紧张的帮众忙将上官雄搀扶到了院角,并护卫着他运气疗伤。
幸喜在中掌之前,他浑身早运起了十二成的护体神功,而乌木的内功只比他略强,所以这一掌并不足以致命,甚至还未能将他击晕。
盘膝调息了一会儿之后,他虽仍感觉胸口疼痛不堪,但再也没有了那种胸闷欲裂的感觉,慢慢缓过了一口气来。
他又催动真气运行了一小周天,发现内息并不阻滞,知道并未震伤经脉,放下心来,轻吁了一口气。
众帮众见他面色逐渐红润,并缓缓睁开了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了,面露喜色。
“别挡着我,我要观战!”上官雄低声吩咐道。
围着的帮众们忙散开,让他的视线能对战况一览无余。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时间一长,虽说乌木是绝难逃脱被诛杀的下场,但己方也定会损失惨重。最令他担心的还是迟迟不出现的枯木及那帮武当弟子,此时他们若再杀出,则己方的胜算究竟还有多大,他心中实在没底。
他心下又是沮丧,又是后悔。
沮丧的是,他本以为自己纵使不敌乌木,至多也不过略逊一筹,自保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可他真没有想到,乌木的武功真高到了那种登峰造极、随心所欲的境界,一旦觑准机会发动杀招——即使是在身处那么被动的情形下发动的,自己也根本是无力抗衡。
“武当掌门之位,确实非他莫属呀!”他心悦诚服地暗忖。
同时,他又非常后悔,既后悔没有听从众人的劝阻,又后悔将余焕铁派去了蜀地。
他真恨自己干么逞那血气之勇,致使如今弄得身受重伤,将数千名兄弟的身家性命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很后悔,不该派余焕铁去蜀地,而应当派奚风烈去的。若是派奚风烈去,应当也能拿下朝天堡和神臂城,并且他还也不至于身受重伤。
若是余焕铁在此,虽然自己身受重伤,凭着他那身武功和智计,定能控制住局面。而且对付乌木,只须联手白展鸿和田鲲鹏,至多再加上二、三名护法,定能在己方没什么伤亡的情况下取了乌木的性命。
※※※
围攻乌木的均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在二、三十名同伴死伤倒地后,余下的敌人也早杀红了眼,前仆后继、奋不顾身的杀上来。
敌阵中,以白展鸿、田鲲鹏、三护法及几名锦衣卫武功最强,他得以八分精力应付,余下两分精力应付其余敌人。
双拳终究是难敌众手的,战了小半个时辰后,乌木浑身上下已负了十三处伤,满身血迹斑斑,先前如猎豹般迅捷的身形也渐渐缓了下来。
酣战中,乌木扫倒了一名敌人后,刚磕飞田鲲鹏的铜棍,“喀嚓”一声,手中铁链已被白展鸿一刀斩为两段,紧接着后腰一阵剧痛,已被骆俊风的三刃菱尖射中。
乌木忍住剧痛,一记豹尾脚电闪而出,“蓬”的一声,正踹在骆俊风的小腹之上,立时倒飞出两丈开外,瘫软在地。
“砰”的一声,一柄流星锤重重地砸在他左胸之上,乌木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半截铁链电闪而出,血肉飞溅中,滕海鸣的左臂已被齐肩扫落,立时昏厥在地。
“用绳网!”白展鸿大喝。
一张巨大的绳网飞罩而下,将乌木罩个正着。
“快,用牛筋绳捆!”白展鸿示意围攻的众人退后,大声指挥着。
八名帮众两两一组,手持四根粗大的牛筋绳飞快的扑上去,团团转动中,已将乌木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起上,乱刀分尸!”白展鸿率先纵身跃起,向网中的乌木颈项斩落。
乌木暴喝一声,奋力横移出一丈开外,袭击的几件兵刃均告落空,那八名帮众立时被拉得踉踉跄跄,险些抓不稳绳索。
“都愣着干什么?快!多上些人去拽绳!”白展鸿见乌木即将破困而出,惶急的大叫。
数十人蜂拥而上,密密麻麻的手紧抓住牛筋绳,脸红脖子粗地呐喊着力拽,乌木顿时动弹不得。
“哧啦”声中,一截铁链破网而出,鲜血迸溅中,数名帮众被打得血肉模糊。
呼啸声中,一柄短银枪“夺”的扎入乌木左臂。乌木双目赤红,手腕一抖,一道黑旋风划过,立时将那姓兰的锦衣卫打得脑浆迸裂。
乌木左臂已被捆住,只有右臂尚能活动,他刚以手中铁链架住白展鸿凌厉的一刀,“蓬”的一声,左肩背上又挨了田鲲鹏势大力沉的一棍,眼前一黑,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几名敌人乘机欺近,乌木身上顿时又添了几处伤口,立时将渔网和牛筋绳染红。
乌木强提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双足一顿,脚下砖石碎裂中,已然踩入半尺,接着沉腰一拧,十余名帮众被这道巨力一扯,立时变做滚地葫芦。
乌木一个扫腿踢倒这几名偷袭者后,忽然弹丸般地斜纵而起,“蓬”的一声,左肩重重地撞在田鲲鹏的右臂之上,“喀嚓”一声,臂骨断裂。田鲲鹏闷哼一声,倒飞而出,重重地仰跌在地上,手捂着断骨冷汗涔涔。
乌木一边竭力抵挡着众人的兵刃加身,一边沉腰扯动着缚身的绳索,过不多时,那三十余名东倒西歪的帮众已然拉扯不住了。
上官雄眼看着己方高手纷纷倒下,而乌木脱困在即,心下大急,当下顾不得再行调息,一把抢过身旁一名属下的长剑,飞身扑向乌木。
乌木刚刚破网而出,陡见一道剑光匹练般的迎面斩落,忙以右手铁链封住,接着背心一痛,已被白展鸿一刀劈中。
乌木左手铁链横扫,将邱启元等几名偷袭者迫退,手中铁链脱手而出,直往白展鸿砸落。
白展鸿大喝一声,手中寒光一闪,已将铁链劈为数段。陡觉一道灰影欺近,接着小腹剧痛攻心,已被一肘撞中,立时委顿在地。
上官雄追身而进,猛得一剑斩在乌木右肩胛之上,立时将他右臂卸落。
乌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蓦然转身,左手闪电般地叉在他咽喉之上。
上官雄脸色紫涨,紧咬钢牙,双手持剑力捅,“刷”的一声插进乌木胸膛之中,直没至柄。
“朽木,你好……”乌木一瞬不瞬地怒瞪着上官雄,口中鲜血狂涌,缓缓跪倒。
上官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神,他觉得,乌木临死前的眼神很复杂,既有肝胆欲裂的悲愤,又有无可奈何的哀伤,还有一丝浪子回头的劝诫。
不知怎么的,诛杀乌木后,他并不像那日杀掉商啸天时那样快意莫名,相反的,心中一点快意也没有,甚至还有一丝悲凉。
在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乌木其实一向都待他很好。可之前,他一则是不服由乌木继承掌门之位,二则觉得他貌似忠厚,其实心机深沉,对自己这个继位的最大对手耍尽了阴谋手段。
可在他临死前那声“朽木”的称呼中,他蓦然明白了,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一直都还是那个武当的朽木师弟。
他拔出长剑,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缓缓栽倒的乌木,忽然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一刹时,他心里很迷惘失落,忽然有一种犯下了弥天大罪的感觉,泪水蓦然模糊了双眼。
※※※
“盟主,怎么样?”几名帮众忙上前扶着他,关切地问道。
“没事。”上官雄回过神来,假装擦了擦汗,顺势抹去了眼中的泪水,“不用扶着我,你们快去照顾其他受伤的兄弟吧!”
此役,共死了七名锦衣卫及十八名楚湘盟硬手,包括上官雄在内,还有三十七人负了不同程度的伤。众高手之中,滕海鸣、骆俊风及那名姓宗的锦衣卫伤得最重,此时尚未醒转,白展鸿、田鲲鹏伤得稍轻,并且内功也较为深厚,倒都还能支撑着慢慢爬起身来。
众人忙乱了一阵,将伤者裹好了伤,并将死者并排着放好。
“将死者都葬在这附近吧!”上官雄神色悲凄,叹息道。
“盟主,怎么处置乌木这老杂毛的尸体?”一名属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杂毛?这也是你能叫的?!混帐东西!”上官雄勃然大怒,一巴掌将那名帮众打倒在地。众人不知他为何忽然会发那么大的火,齐都惊诧地望着他。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见众人都疑惑地望着自己,便解释道:“人家好歹也是一代武当掌门,如今已然身死,岂可如此作践人家!”
顿了一顿,吩咐道:“用最好的棺木和墓碑,将他葬在紫霄宫东侧的武当历代掌门墓地内!……墓碑上刻:武当第七代掌门乌木之位。”
众人虽都惊讶于他为何如此敬重乌木,但想此人乃是他的师兄,虽说后来成了仇敌,但到底兄弟一场,念及昔日的情分厚葬于他,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一时倒没有人反对。
安排已毕,上官雄率领着众人出了紫霄宫,到广场上与马名山一行会合。
马名山和冷经天见紫霄殿内迟迟没有信号发出,正焦急不已,忽见上官雄率众而出,心下大喜,忙迎上前去,恭声叫道:“盟主!”
上官雄一边向广场上的帮众挥手示意,一边缓缓拾级而下,马名山见他神情木然,喜忧难测,急切地问道:“盟主,里面的情况如何?”
“整个紫霄宫,就只有乌木一人。业已伏诛。”上官雄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恭喜盟主得报大仇!”马名山大喜,拱手道。
“哎,我们的代价也不小呀!”上官雄摇头不迭。
马名山见他脸色略显苍白,白、田二人也神情委顿,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再看后面担架上抬那十余人中,滕海鸣和骆俊风也赫然在目,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那些帮众听说乌木已死,均喜动于色,纷纷围上前来打探详情。那些出来的帮众均面现尴尬之色,一边悄悄地望向上官雄,一边吱吱唔唔的搪塞着。
“有什么好隐瞒的!”上官雄泰然自若,“众兄弟听好了:本盟主先是与那乌木单打独斗,败下阵来;后来我们一起上,才结果了他性命……不过,累得那么多的兄弟死伤,本盟主真是内疚呀!”言及此,红了双眼。
众人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不敌乌木,对其坦荡的胸襟敬佩不已,又见他那么在乎兄弟们的性命,均激动不已,恨不得为其效死命。
“盟主,怎么只有乌木一人呢?枯木及那帮武当弟子呢?”冷经天问。
“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上官雄摇头,“兴许是他不愿那些武当弟子再做无谓的牺牲,便让他们潜藏到了武当山某处,孤身一人留下来以身殉殿吧!”
“此人倒真是令人相敬!”马名山赞叹,接着摇摇头道:“武当山这么大,想要找到那些余孽们,倒真很费工夫呀!”
“没有别的办法了,慢慢找吧。”上官雄苦笑。
一连过了四日,楚湘盟帮众搜遍了武当山周围方圆二、三百里,却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马名山面色凝重,“盟主,你说会不会是这样:早在我们上山前,乌木已让枯木带领着大部分的武当弟子逃走了?”
“很有这个可能!”上官雄抚掌,“乌木呀乌木,我是越来越服你了!白白的让我在武当山虚耗了几日呀!”
“他们会逃往何处呢?”马名山以指轻敲着桌面,沉吟道。
“不难猜测,应当是去了西边,投奔华山或是全真去了!”上官雄冷笑道。
二人正议间,一名自称姓邬的锦衣卫来报:“禀上官盟主:今日,我们在陕南一带发现了枯木一行的踪迹……”
“哦!”上官雄猛得站起身来,“有多少人?”
“人数倒不多,只有七、八十名武当弟子。”那姓邬的道:“那些普通的武当弟子,都被遣散回家了;枯木所带领的,俱是武当精英……缪大人令我征询盟主的意见,对于那帮遣散回家的武当弟子,要不要去剿灭?”
上官雄沉吟了一下,正色道:“请你转告缪大人:乌木一死,枯木难成气候,那些普通的武当弟子,我看就不用剿灭了……至于枯木及其带走的那批武当精英,我会在下一步的行动中一并予以剿除!”
正是:
起起落落世常景,
恩恩怨怨江湖生。
生生死死天注定,
是是非非孰能清?
(第一卷《明枪》终,请看第二卷《暗箭》)
江湖劫 第五十一章 良善人
汉州,古称雒城,自古有“蜀省之要渠,通京之孔道”之说,闻名遐尔的三星堆遗址,便座落在其境内。
汉州米市在城西郊五里处,到了米市后,其中最大的、地理位置最佳的徐氏米行,当然是很容易找到的。
午后天色骤变,轰隆隆的惊雷将乌云推得翻翻滚滚,阵阵耀目的闪电划破天际,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将街市上的行人冲刷得一个不剩。
一名长身青年冲风冒雨,若无其事地大踏步而来,在徐氏米行前停下了脚步,透过重重的雨帘,抬首看了一眼那黑底金字的醒目招牌,面露喜色,喃喃道:“果真好找,到了!”
他快步上前,伸手扣了扣那紧闭着的大门的门环,然后抹了抹满头满脸的雨水,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檐下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仍无人前来开门,于是手上加劲,“砰砰”又敲了几下。
“呀”的一声,大门终于开启,门后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伙计模样的人,惊讶地微笑道:“这位客官,雨下得这么大,还来买米呀?”
“这位小哥,打搅了!”那青年拱了拱手,“在下沈凌霄,请问朱夫人一行可曾到达?”
“哦,原来是沈少侠!快请进!快请进!”看来那伙计早知道他的来意,笑吟吟地肃手相请。
沈凌霄点了点头,拧了拧湿淋淋的衣袍下摆后,快步进了门。
那伙计探头向门外的暴雨中望了望,狐疑地问:“沈少侠,老爷他们……没跟您一起来吗?”
“恩,就我一人。”沈凌霄面色冷峻,“麻烦您带个路,我要见他们。”
沈凌霄撑着那伙计给的油纸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被暴雨洗涤得干干净净的大院,院子两旁是一间间囤积着各类大米的仓房,正对面的那门前有两根青朴朴的圆木柱子的青砖房,大门洞开,看样子是住房。
“老夫人!主人!方夫人!殷大侠!沈少侠来了!”那伙计一边快步前行,一边嚷嚷着报讯。
话音刚落,一群人迅速地涌出了大门,相侯在滴水檐下。
殷天锦冒雨越众而出,抢步上前双手握住沈凌霄的双手连连摇晃,欣喜地道:“沈师弟,你可来了!”探首望了望他身后,愕然问:“掌门和庄主他们呢?”
沈凌霄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滴水檐下那一排欣喜中带着疑惑的目光,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众人见他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般浑身湿淋淋的,衣袍破烂不堪,神情委顿,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一名二十七、八岁的蓝袍肥胖青年迎过来,拱了拱手道:“在下徐良善。沈少侠一路辛苦了,快请进!”说着,亲热地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延请至厅内的一张梨木椅前,让他坐下来歇息。
沈凌霄却不肯就坐,摆手道:“我身上湿,站着就是了!”
“徐庆,快找一身崭新的衣袍来,带沈少侠去更衣!”徐良善忙转身吩咐那名伙计。
“别……徐大哥,不用了!穿一会儿就干了!”沈凌霄推辞。
“唉,沈少侠,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徐某人了!”徐良善佯怒。
沈凌霄不好再推辞,只得去换了衣服。
他生平还从未穿过锦缎衣袍,觉得身上那锦袍质料虽柔滑滑的,但腰围太大,长度却不够尺寸,倒远不及平日所穿的粗布道袍舒服。
“真是精神!真是帅气呀!”朱大小姐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的效果,比之穿在夫君身上的效果有天壤之别,心下赞叹。
她蹙眉瞟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后,又一瞬不瞬地悄悄盯着沈凌霄,心里叹息:“此生若能嫁得如此郎君,就是立时死了,却也甘心!呜呜,我朱玫真是命苦呀!……哎,当初真不该听从爹爹的安排,错嫁给这个无情无义、满脑子只有钱财的丑八怪徐良善的……”
自旁观者的角度,凭心而论,徐良善倒并非真配不上朱大小姐。他虽然是胖了些,五官却也不丑,与姿色平常、稍显体丰的朱大小姐倒正堪匹配。其实,朱东范也是很有眼光的,自将这里的生意交给这位爱婿后,他做得是风生水起。
“上茶!”徐良善的呼喝声打断了朱大小姐的遐思。
“真温文儒雅,令人爱慕!……呀,就连喝茶都那么帅气!”朱大小姐心里叹惋。
其实,早已饥渴难耐的沈凌霄是“咕嘟嘟”一口气将那碗茶喝得精光的,哪有什么儒雅可言?
朱夫人轻步走近,胆颤心惊地问:“沈少侠,老爷他们何时才到?”
沈凌霄忙站起身来,双手抓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夫人节哀!朱庄主他……已经遇难了!”
“啊!”朱夫人闻言呆了一呆,面色惨白,闭了眼软软欲倒,沈凌霄和徐良善忙架住她。
“咚”的一声,接着传来小孩的哭泣声。
沈凌霄转首看去,但见淑贞仰摔在地,已然晕了过去,抱着的瑞儿被摔疼了手,正挣扎着坐起身来,哇哇大哭。
旁边的方氏母女忙抢步俯身,方茹一把将瑞儿抱了起来,方夫人则一手横抱着淑贞,一手掐住她的人中。
众人忙乱了一阵子,方将她们救醒了过来,徐良善忙命几名家丁将朱夫人和淑贞母子送回了卧室休息。
沈凌霄将山庄决战的情形简要地向方夫人一家及殷天锦叙述了,只是略去了自己刺杀邱陵及沙氏兄弟一节,只说是众人拼命护着他和凌空师兄逃了出来,因凌空受了伤,怕敌人追上来后谁也逃不了,便将他寄养在了一处农家。
殷天锦怔怔得听完,忽然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红着双眼嘎声道:“我不该走的!我该留下的!……”
方夫人呜咽道:“都是因为我们,令掌门师兄、朱庄主等那么多人遇难……如此恩德,教贱妇一家何以为报?!”
方氏兄妹左右扶着母亲,默默垂泪。
来此的一路之上,沈凌霄一直都很内疚。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逃出庄外,乃是师傅及众人以命所换;至于杀掉邱陵及沙氏兄弟,并且能侥幸得到解药活下来,乃是青城列祖列宗及师傅的神灵所佑。及至到了这里,他忽然才又省起了自己的使命。
经过这几日的大惊大险、大悲大痛,他的心智已变得沉着冷静,神经也已变得钢丝般坚韧。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了!”他拍了拍殷天锦的肩膀,又转首看着方夫人一家三口,微笑道:“幸运的是,我们都还活着!你们说是吧?”
方茹莫名其妙地心里一跳,感觉只要有他在,险恶重重的逃亡之路上便已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于是强笑着拭了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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