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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全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玄色
朱允闻言一震,随即体会到了皇祖父话语间的未尽之意,无措地抬头和父亲对视一眼,父子俩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亮光。

公元1398年,御书房。
朱允心情颇为复杂地坐在御案之后,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是这么的快。
父亲朱标渴望这个椅子渴望了二十五年,却在六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皇祖父力排众议,立他为皇太孙。在前不久驾崩之后,这大明帝国的皇位,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今年才二十一岁的朱允觉得肩头异常沉重,他这样年轻,又怎么能和皇祖父一样把持好这个帝国?
朱允盯着御案之上静静躺着的那把折扇,皇祖父在去世前,已经把这折扇的来历和奥秘尽数告诉了他。这也让他了解了为何皇祖父那么笃定他杀的人都是荆棘上的刺,而不是枝条。
只是,他并不是那么想用这把五明扇。
他从小在皇宫中长大,见过了太多尔虞我诈。这里的人说假话已经成为了本能,因为有时候,不说假话根本活不下来。况且,有时候即使说的是真话,也会被人当成假话。
而知道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朱允想起皇祖父,觉得他这一生活得并不快活。
“明哲,你想知道其他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吗?”朱允抬起头,看向在一旁陪他参阅奏折的程聪。明哲是他的字,取自《中论》,明哲之士曰聪。
程聪的年纪和朱允差不多,他父亲本是吏部的参知政事,被李善长案牵连,若不是朱允那次鼓起勇气地求情,他和他的家人恐怕早就已经成了那些冤死的灵魂。而且在朱允登基后,他就被封为内阁侍读,虽然官职不高,但可以直接在御前侍奉。这样的荣耀并没有让程聪失了分寸,反而越发谨慎小心起来。只见他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的奏折恭敬道:“陛下,先不说水至清则无鱼,这假话又是如何判断的呢?若微臣知道河北大旱,却上报一切安好,这是假话。但若微臣不知道河北大旱,而下面的官员却上报一切安好,微臣把这奏折呈到陛下面前,那这算是假话还是真话?”
程聪说得有些绕口,但朱允却被说得一愣,顿时如醍醐灌顶。
怪不得皇祖父杀了那么多人,实际上也不可能那么多人胆敢欺君。除了有皇祖父想要杀鸡儆猴去掉异姓开国功臣的心思外,其他大部分都是无辜冤死的,更何况欺上瞒下是官场上的潜规则。
只是皇祖父因为年少时的穷苦经历,对贪官污吏有着骨子里的仇恨,对于官员就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感,这一点即使是当了皇帝都没有改过来。在大明帝国的朝堂上,堂堂正七品的官员,一个月的俸禄只有区区七石五斗。朱允曾经好奇地打探过,一石禄米也就相当于五钱银子,也就是两石禄米才等于一两银子,少得可怜。更别说官员们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包括下人仆役,做官做到这种地步,不铤而走险根本就活不下去。
即使皇祖父对贪官的严惩更是亘古未闻,在剥皮实草这么残酷的刑罚下,贪官依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又是为什么呢?
朱允在这里神游天外,但程聪却并不赞同他在这种情况下开小差。整了整衣袍,程聪恭敬地进言道:“陛下,关于燕王殿下的事情,应当有所决断了。”
唇边漾出苦笑,朱允心想,皇祖父朝异姓功臣挥舞屠刀之时,却大肆分封诸王。皇祖父生前分封的二十五个藩王,其中二十四个都是他的叔叔。就因为功臣宿将都被诛杀殆尽,所以军权都落在了藩王手中,几乎每个藩王都拥有着自己的军队,位高权重,成为一个个小帝国的宗主。而他就像是在一群狼包围之中的弱小羊羔,就算是应天府的明城墙修建得再高再结实,也都无济于事。
四叔燕王朱棣分封燕京顺天府,他的三个儿子却留在都城应天府,表面上说是留在这里的大本堂学习,但说白了是留在这里当人质的。日前燕王朱棣递了奏折,自称病笃,乞求朱允放他的三个儿子回藩地,让他在逝前见他们最后一面。
是否同意四叔朱棣的请求,这一点朝中也争论不一,兵部尚书齐泰力主收逮燕王三子为人质,用以牵制燕王的举动。而太常寺卿黄子澄却认为收其三子,等于授柄朱棣,成为他起兵发难的口实。而此时程聪提醒于他,就是这决断是时候要下了,否则时间拖久了,情况会越发糟糕。
朱允看着程聪递到他面前的奏折,讽刺地一笑。
他之前不知道皇祖父为何会选他来当继承人,毕竟无论从各方面来看,四叔朱棣都更像皇祖父,不管是领兵还是政务都是杀伐决断。而皇祖父却直接把帝位传给了他,即使是在二叔三叔逝去,按常理来说应该让四叔即位的情况下。
后来知道了五明扇的存在,他便理解了皇祖父的选择,定是皇祖父已经知晓四叔朱棣不以诚待人。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偏生那么巧,在皇祖父还没逝去前,序齿排在四叔前面的两个正当壮年的叔叔就先于皇祖父过世。
朱允越想越叹息,皇祖父拥有这柄五明扇,也许会是如虎添翼。但这柄五明扇在他手中,却毫无用处。因为他即使不用这柄五明扇,都可以分辨出来四叔所称的重病是在说谎,而却没有人能告诉他,究竟应该怎么做。
“明哲,帮朕起草个诏令,就说朕允了三个堂弟回去侍疾,然后再派北平左布政使张和都指挥使谢贵代朕前去探病。”朱允的脸上浮上了戏谑的神色,心想着自己那个一向正经的四叔也要不得不装病,就不由心中暗爽。不过旋即又敛去了笑容,他也就只能做些这样胡闹般的恶作剧,对面前群狼环伺的局面,却一筹莫展。
将视线又落到御案上的五明扇时,朱允不禁在心中暗叹。
皇祖父啊!一个能辨真话假话的扇子,可以锦上添花,却不能雪中送炭啊……

公元1402年,御书房。
朱允独自坐在御案之后,双目怅然。外间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行走匆匆,间或还有哭泣声和争吵声传来,往日肃静沉寂的宫殿之中一片凄惨哀戚,有时还能听到很远处的厮杀声与刀剑相碰的交击声。
看来自己真是不适合当一个皇帝,朱允俊秀的面容浮现出自嘲的神情,他在这个皇椅上坐了四年,看样子也该换人了。
自从四年前,他就一直在和自己的四叔朱棣做着各种斗争,到现在这种地步,他也不得不佩服对方。
正在反思着自己短暂的二十五年人生历程,朱允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刚抬起头就看到程聪一脸焦急地走进来,都未见礼,直接着急地禀报道:“陛下!曹国公李景隆和谷王朱开金川门,迎燕王那奸贼进都城了!”
朱允闻言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而是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道:“怪不得朕听到外面的喊杀声停止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程聪见他的神情便吃了一惊,再环视一周,看着古玩物事均一扫而空的御书房,愕然道:“陛下!这……这……”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外面看到的那些大包小包逃往宫外的太监宫女们,立刻勃然大怒道,“那帮奴婢!简直!简直!”他本是斯文人,即使是一时惊怒交加,也挤不出一句骂人的话。
朱允挥了挥手道:“是朕让他们拿着东西离开的,四叔也是容不得人的,何必让他们陪朕一起上路。”
程聪心下一震,已知朱允是萌生了死志,不禁上前一步道:“陛下!您也走吧!此时正好城中大乱,陛下可逃往其他藩王处……”
朱允微笑地举手制止了程聪的话,淡淡道:“一只羊羔,无论在哪里都是狼的猎物。从一只狼的口中逃到另一只狼的嘴里,又有何区别呢?”他不等程聪再劝,便继续问道,“明哲,你说我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程聪闻言一怔,因为朱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朕这个自称都舍弃了。
看着端坐在御案之后,那个笑容中带着脆弱的年轻皇帝,程聪大:“陛下!”
“别说假话哦!我可是能看出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的。”朱允似笑非笑地把御案上的折扇拿在了手中,这御书房内能搬走的物事,他都赏了那些侍候的宫女太监们,唯一留在这里的,就只有这把五明扇。
程聪正色道:“陛下,微臣永远会对陛下说真话。”他见朱允并不赶他走,反而在和他聊天,心中的恐慌渐渐变为安定,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整了整凌乱的朝服,如往日问答一般恭敬进言道,“陛下仁政,建文元年刑部报囚,已减至太祖时期三成。建文二年,诏减苏、松、嘉、湖各地重赋,每亩不过一斗,万民称颂。重新设立六部……”
御书房内,程聪清朗的声音静静地回荡着,与外面嘈杂混乱的皇宫就像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朱允静静地听着程聪一句句地说着他的政绩,在御书房重新恢复宁静后,不由长叹一声道:“太短了……只有四年……”
“是的,太短了。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太祖确实是给陛下留了一根拔掉刺的荆棘,但他没有想到没有刺保护的荆棘,反而会轻易地被人抢夺去。”站在这空荡荡的御书房内,程聪把以前不敢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朱允曾和他说过那根荆棘的事情,这也让他感触颇深。
朱允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五明扇,他不用打开,就知道程聪说的是真话。
正如他所表明的心迹一样,朱允也从未怀疑过他说的话会有半句虚言。包括他身边的那些儒臣,都是刚直不阿,直言谏诤,这四年之中,朱允竟是一次都未展开过这把五明扇。
“陛下,还有时间,您还是离开吧……”程聪见朱允神情松动,便立刻出言相劝,“就算……不喜欢当羊羔,也可以不当……”
朱允听懂了他的意思,双目中掠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就湮灭了。
他从小就养在深宫之中,很早就被认定是未来的储君,每日学习的是四书五经和治国纲要,不知道自己不当皇帝,还能做什么。
程聪却抓住了他的这抹亮光,继续劝说道:“陛下,你我身形差不多,待会儿你穿我的朝服离开,在西角门有我的仆人等候。”
“那你呢?”朱允并未答应,而是反问道。
“我一会儿一把火烧了这座宫殿,自然就不会有人看得到我的脸了。”程聪说得极为自然,一点都不把生死看在眼内。事实上,他觉得能为面前年轻的皇帝陛下尽忠,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朱允轻笑,摇了摇头道:“不,我还有事需要你去做。你且过来。”
说罢把手中的五明扇,缓缓展开。
朱棣志得意满地坐在马背上,刻意地勒紧马缰,放慢速度,从那些伏地跪拜的官员们面前徐徐走过。
这种感觉真是该死的好!
看着熟悉的应天府都城毫不设防地对他敞开城门,朱棣若不是顾及自己一向严肃冷硬的形象,真想仰天大笑,大吼一声我终于回来了!
哦,不,也许这时候应该换自称,是朕终于回来了!
朱棣正在心中暗暗意淫,眼角余光瞥见紧跟着他身后的是他的次子朱高煦,而不是他的长子朱高炽。
这回靖难之役,出力最多的就是他的次子朱高煦。在他即将决定与朱允划江而治的最后时刻,他的这个二儿子率兵赶到,一鼓作气过了长江。此功颇大,所以朱棣临阵也给了他一个许诺,言他大哥朱高炽多疾,若争得天下,便立他为太子。
朱棣自然知道这句话是哄他儿子高兴,不管什么朝代,太子的废立都会动摇国之根本,若日后长子朱高炽无甚大错,这皇位自是要传给他的。
至于那承诺,自是假话。
朱棣这一生说过无数假话,他的母妃出身低微,他对外便声称自己是马皇后所出。在父皇面前都挑他喜欢听的说,对下属许以重诺。对自己儿子说几句假话,自然不对他造成什么心理负担。朱棣一边如此冷酷地想着,一边看着紧跟在他身后,因为兴奋激动而涨得满脸通红的次子朱高煦,投以微笑赞许的神情。
朱高煦立刻因为这个目光,越发误会了,表情越发激动。
朱棣正想与他勉励几句,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骚乱声,他不悦地回过头,却愕然发现远处一阵浓烟冲天而起,正是皇宫的方向!
立刻挥鞭赶马,朱棣一路奔驰而去,叫人立即灭火。即使不派人查看,他也知道那定是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儿朱允在自焚。他可不希望这个侄儿就这么死了,他还想堂堂正正地从他手中禅位为皇,让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样他四年漫长的靖难之役才会在史书上被评价为正义之战。
可是看着已经燃烧起来的滔天火焰,朱棣几乎要咬碎了牙根。皇宫都是木制结构,只要烧起来就很难被扑灭。
所有人束手无策,只能静静地看着雄伟壮阔的皇宫付之一炬,没有人说话,都能感觉到这一把火烧尽了旧时代的大明帝国。
朱棣派人搜查朱允的下落,一无所获,所有的答案都表明朱允很有可能正在焚烧的宫殿之中。
“父王!有人说替建文帝传话。”这一烧就烧了一整天,在夕阳西下火势将灭之时,朱高煦拖着一个人走了过来。他们燕王一派,早就已经不称朱允为陛下,只称他为建文帝。
朱棣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穿着六品朝服的年轻男子,略一回忆,他便想起来此人是和朱允极为要好的内阁侍读,叫程聪的。此时他一身狼狈,朝服凌乱不堪,想来应该是在朱高煦带他过来之前,搜查过他身上是否藏有利刃武器。朱棣微眯双目,不怒而威道:“哦?他留下什么话?”
“燕王殿下,请屏退左右,我接下来说的话最好不要传于第二人。”程聪挣开朱高煦的桎梏,神情从容。他低头整了整身上的朝服,认真而且肃穆。
朱棣也不怕他这么个连小鸡都捏不死的文人会威胁到他,挥退了属下,连不愿离开的朱高煦都遣走了,这才定定地看着在他面前镇定自若的年轻人,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那柄折扇之上,顿时觉得眼熟,认出是父皇从不离手的折扇。
八成又是个献宝以求自保的家伙。朱棣想到之前开城门迎接自己,妄想获得拥立之功的王侯官员们,目光不禁带了几分轻视,漫不经心道:“说吧。”
程聪并未在意朱棣的神情,而是平静地把手中五明扇的来历与分辨真话假话的神奇能力全盘托出。
朱棣脸色数变,他这才得知为何父皇至死都不喜欢他,原来问题出在这把五明扇之上!怪不得大哥朱标那么老实,从不说谎,定是知晓了这五明扇的秘密,他还以为他天性如此呢!
他也是上位者,自然知晓这把五明扇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至此,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畅快之意,哈哈大笑道:“明哲此功甚重,想要什么?待朕正式登基,定会重重奖赏于卿!”边说边毫不客气地把这把五明扇从程聪手中拿了过来,心中却想着如此重要的秘密,自然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必然要找个机会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彻底闭嘴的好。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此时,不远处宫殿的火势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有侍卫来报,说在火场里发现了具尸体,已经辨认不出来是否是建文帝了。
朱棣缓缓地展开手中的折扇,朝程聪问道:“明哲,你可知那尸体可是我那侄儿?”
程聪站直了身体,带着一丝骄傲地浅浅笑道:“燕王殿下,你可知陛下知晓这五明扇的秘密,但在他登基为皇的这四年中,却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展开过这五明扇?”
朱棣皱起了眉,没有回答,心中却自是不以为然,决然不信那朱允有此宝物,居然还能忍住不用。
程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在嘲弄他的自信,也似是在讽刺他的无知,淡淡道:“因为只有喜欢说谎话的人,才会怀疑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朱棣闻言一愣,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恼,再也顾不得风度,怒火中烧道:“快说!朱允是否就在那殿中?”他说完便紧盯着手中的五明扇,准备检验程聪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是程聪却根本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果断地朝着宫殿的南墙撞去。
一旁的侍卫均未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行事,谁都没有及时拦住他。
朱棣面无表情地看着软倒在南墙之下的那个年轻的内阁侍读,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道:“搜!”

公元2013年。
“啊……朱棣这家伙忘记了,即使拥有可以检验真假的五明扇,但别人还是可以拒绝回答问题的!”医生寄身的兔子玩偶已经换上了一身厚厚的红色棉袄,虽说他是个玩偶,感觉不到冬天的冷意,但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好歹也要应应景嘛!不过扣子好像紧了点,医生艰难地把自己因为穿上新棉袄而变得圆滚滚的身体,从柜台上移动到老板面前,示意他替他把棉袄的扣子解开。
虽然不知道一个玩偶怎么会觉得气闷的,老板还是放下手中擦拭着的折扇,伸手替医生解开扣子。
“呼,这下好像舒服了些。”医生动了动长长的兔子耳朵,继续评价着刚刚听到的那个故事,“想来那明成祖朱棣,之后也会把这柄五明扇带在身上从不离手吧?也怪不得他和他父亲朱元璋一样,都是嗜杀之辈,在明初,也就明惠帝朱允的那四年官员的日子好过,其他时日都是尸山血海啊!那朱棣还发明了株连十族,比株连九族还牛叉!真是强悍!”
老板不予置评,他并不认为这一切都是由他给朱元璋的这柄五明扇引起的。就算没有五明扇,杀戮也会存在。就像程聪最后说的那句话,只有喜欢说谎话的人,才会怀疑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不同的器物,在不同人的手中也有着不同的作用。在朱允手中,这柄五明扇就只是柄普通的折扇。
见老板一直不说话,医生终于按捺不住,问出心中的最大疑问:“老板啊!那汉惠帝刘盈都被你弄成假死救出来了,五明扇的事情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明惠帝朱允是不是也被你救了啊?咦?好像这两个人都是谥号为惠啊!好巧!”
老板依旧没说话,又拿起锦盒中的五明扇用绢布细心擦拭。
“老板!不要吊人胃口啊!那朱允可是历史上少有的没有死亡日期的皇帝,后来朱棣遣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都传说是去搜寻朱允的下落呢!到底他有没有死啊?”得不到答案,医生各种抓心挠肝。
老板却在此时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五明扇,在富贵奢华的洒金绢上,那个端正四方的“明”字随着折扇的展开而慢慢显露出来。
“哦?想知道答案?那你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呢?”
“……”





哑舍(全集) 第52章 免死牌

他站在迷雾深处,徘徊游荡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
“毕之,汝观此句何解?”随着这句话,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那个人,穿着一身尊贵的玄衣,手执一卷竹简,站在楼阁的平台上。阳光洒满这人的全身,晃得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何句?”他听到自己缓缓问道,却垂下了眼。因为他即使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能确定这人是谁。
除了扶苏,再也不会有人能如此亲密地唤他毕之了。
他在做梦吗?在遥远的那个岁月里,他经常会伴随在扶苏的左右,共同探讨学问。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人看着手中竹简,徐徐朗诵道。
“出自《论语·泰伯》。”他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此句夫子如何解释?”
“夫子释义,此句是言,可让百姓按照上意指引的道路前进,不需要让其知道是为什么。”扶苏言罢,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吾觉得这样的释义不妥。”
扶苏口中的夫子,便是大儒淳于越。他上前几步,看到竹简上的文字,是书写隽永的秦篆。只是那时的文字并无句读,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究竟是如何应对的,只凭自己的想法,开口道:“应是断句不对。吾觉得此句应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扶苏眼眸间一亮,用竹简拍着手掌叫好道:“善!对于百姓,如果他可以做某事,就让其去做。如果他不能胜任,就要教他使其知道怎么做!”
他并未附和,只因这种臆测,也不见得准确。如何断句,已经成为一种学问,上面两种说法,无论哪一种都可以说得通,端看上位者是如何抉择的。
当年的他,恐怕也是如此地庆幸自己选择追随了扶苏。只是没想到梦想还未实现,便已经破碎。
“毕之,汝真乃吾之股肱之臣,待吾君临天下,这丞相之位非汝莫属……”
昔日的誓言,在耳边就像是电影的背景音一样,慢慢地远去,最终细不可闻。
老板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哑舍内的柜台上睡着了。
这对他来说真是很难得才发生的一件事,因为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很少会有渴睡的情况发生。
看着面前被自己当成枕头使用的兔子玩偶,老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后者毫无反应,应该也是在睡觉。感觉到空气微凉,老板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到窗外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这对于这座南方的城市来说,是几十年不遇的。老板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几乎觉得自己又身在梦中,过了许久才想起给身旁的红泥小炭炉加了几块炭,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怎么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事情?看来他最近真的是为了帝王古董都走火入魔了……
老板的唇边挂着淡淡的自嘲笑容,绕过玉质屏风步入内间。
被压得有些扁扁的兔子玩偶艰难地爬了起来,在柜台上跳了跳抖了抖身体,医生满意地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圆滚滚的模样。哦,不对,他原本的身体才没有这么胖!医生的兔子耳朵耷拉了下来,看着窗外飘飞的大雪,囧萌的脸上居然透出了一股担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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