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海的挽留
沈琼莲哼笑一声:“美人?”
“是啊!依我看,皇后得宠至今,凭借的多半是那一副好皮囊。皇后长住乾清宫夜夜侍寝,以色侍君罢了……”
“你这话若是落入陛下耳中,非惹得龙颜大怒拔了你的舌头不可,”沈琼莲面色阴沉地看向她,“何况,这话可是连陛下都骂进去了。”
柳典宾惊觉自己一时嘴快口无遮拦,赶忙捂了捂嘴。
“陛下身边美人还少?宫里头从来不缺美人,陛下瞧上谁了?”
柳典宾尴尬地笑笑:“总之陛下待沈姑姑如此不同,沈姑姑定要好好考量一下。将来沈姑姑若是得了天眷,莫要忘了我便好……”
沈琼莲原本便心绪烦乱,如今被她这样一说,更是一团乱麻。她不耐烦地送走了柳典宾,坐到书桌前沉默静思。
无论是今日来讨好她的尚仪局女官还是六尚一宫的其他女官,对她态度的不同,不过是因着陛下对她的优待。
陛下待她确实不同么?
沈琼莲苦笑连连。
成为第二个纪太后?她倒是想,但却不是为那富贵权势,她看重的是那个人。
她如今实则是将自己逼到了十分尴尬的境地,进退不得。退,她不甘心也舍不下,不然也不会烦心到如今。进,却是不得其法。
如何进?耍手段?她是想过,但在陛下面前,任何手段怕都是笑话。以色相诱?别说她放不下身段,陛下也根本不吃这一套。
那么要怎样呢……
沈琼莲陷入静默。半晌后,她忽然叹笑一下,面上神色稍霁,似有所悟。
初夏四月,万物欣荣,葳蕤勃发。春寒尽数褪去,酷暑又尚未到来,正是个怡情养性的好时节。
然而,漪乔却是没什么怡情养性的兴致,她近来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自从上次金氏走后,她越想越觉得他最后的驾崩八成真的是因为身体被繁重的政事累垮了。惶惶不安地过了几日之后,她决定还是要给他制定一个锻炼计划。
早在他还是太子时,她便做过一个饮食运动规划。当初的规划也适用于现在,是以如今只要在原来的基础上稍作调试便好。
她原本担心祐樘如今升级做了皇帝,诸事缠身,怕是要费些力气说服他,不曾想他知道了她的想法之后,倒很是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还笑着打趣她又要做监工了。
古代北京的冬天异常寒冷,室外又全是白茫茫的积雪,她便只让他以打太极拳为主,辅以饮食调理。好容易天气暖和起来,便恢复了慢跑这一项。
而她自己也一直没闲着。
她又去了几次碧云寺,但一直没有青霜道长的消息。
当初她看着道长留给她的那张画着半个圆的纸便觉心中凄惶,抬手就塞到炷焰上要焚毁。却未曾想,那纸张居然焚而不化,且渐渐现出了几行蝇头小字。她当时惊觉原来另有乾坤,着急忙慌地拍灭火焰,将纸张拿起来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自心口取异世血,另取祭者连心之血,皆置于此笺,丑时对月默所思,可见分晓。切记,血当取之愿者,思当凝神一意发之,如若不然,仍不可成。若欲渡劫,唯得蓝璇矣。
她当时看完后激动不已,于是当下就跑去找祐樘询问蓝璇的下落。然而没想到他竟然说那玉佩不知所踪了,现在何处他也不知晓。她当时就心凉半截,但想想若是能窥探到所谓天机也是好的,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举动。
只不过,她耗尽意志力也只看到了一半而已。
她后来觉得奇怪,青霜道长既然特意在后面提醒她注意事项,却为何不告诉她要在中秋之夜才有用?若非墨意的话提醒了她,她怕是就要放弃了。
并且,用火焚烧才显现,这法子也太极端了点。若是她随手扔了,不就看不到了?
漪乔后来越想越觉惊险。但转念一想,既然这些都被她误打误撞地撞对了,那么或许就表明这是上天在帮她。这么想想,她心里就安定不少。
然而如今蓝璇不知去向,她便想知道更多关于那块邪乎玉佩的事情,以寻觅法子。找不到道长,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而查找书籍中的相关记载自然是一大途径。寻书的去处并不是问题,这紫禁城里可有个规模不小的皇家藏书楼。主意打定后,她便向祐樘要来了一本《文渊阁书目》。
文渊阁不仅是参政议政的所在,更是名副其实的皇家藏书楼。而她要来的,是正统六年大学士杨士奇在对文渊阁藏书进行打点清理后,整理出来的书籍总目。
明代的文渊阁除储纳本朝典籍外,还囊括了宋、金、元三朝典藏。宣德年间藏书便已有两万余部,近百万卷,可谓卷帙浩繁,若是没有个书目,找起书来便如同大海捞针。
多亏了杨大学士考虑周详,分类甚为科学合理,内容也足够全面,漪乔找书找得尚算轻松。
她的重点自然在道书、佛书和古今志异类书上。然而前两类典籍尤其晦涩难懂,饶是她古文底子好,几日下来也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身边可以请教的人里面,祐樘太忙,沈姑娘倒是水平高,但她虚心求教了几次之后,沈姑娘看她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怪异。漪乔琢磨着这姑娘没准儿以为她这是别有用意,看来情敌也是不能请教的了。
六尚一宫之中,属司籍这一司的女官文化素养最高,于是她白日里召尚仪局的一班司籍、典籍和掌籍来轮番作辅导,晚间便冒着被揶揄外带揩油的风险去请教自家皇帝陛下。
从正月伊始到四月中旬,漪乔花了三个半月的时间排查浏览完了文渊阁里所有可能记载了蓝璇的典籍,读书笔记都认认真真地做了一大本,但却是没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唯一的收获,或许就是她的文言文阅读理解能力在短期内突飞猛进,以及毛笔字又精进了不少。
文渊阁这边没找到,便只能另寻目标。
古代藏书的主要构成是私家藏书、书院藏书、官府藏书和寺观藏书,漪乔盘算了一下之后,便瞄上了书院。
书院不仅是教书育人的处所,更是重要的藏书地。明代的藏书文化发展得蔚为繁荣,书院建设更是步入了黄金时期,尤其到了眼下的弘治朝,大明国力逐渐恢复强盛,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也跟着蓬勃发展,书院建设便陡然上了一个高峰。想来,书院里该是有不少的藏书。
有了这些分析认识之后,漪乔便惦记上了此事。
自从她开始排查文渊阁的书籍后,便常常于夜间祐樘批奏疏时,在他对面放上桌椅,就近捧卷,好随时请教他。
原本氛围很好很安静,两人各司其职,自家皇帝陛下认真工作的样子也着实很迷人,她翻书翻得手累脖子酸的时候就抬头欣赏一眼以舒缓疲劳。但漪乔觉得,有时候太认真也不太好。比如,眼下。
她又一次朝他做了个鬼脸后,便蔫儿蔫儿地趴在了书页上。
对于去书院的事,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想引起他注意,他却一直埋首于奏章堆里,根本不往她这边看。
漪乔又托腮望他半晌,心里做好了盘算。
她凶巴巴地瞪他一眼,继而换上一脸甜美的笑,起身走上前去。
见他书案上的茶盏已经空了,她执起一旁的紫砂壶想给他添茶,却发现那壶也是空的。漪乔见他仍旧专心低头批览,便殷勤地出去给他沏了一壶热茶回来。
斟茶时特意只斟到茶盏的三分之二,她小心地端着茶托将茶盏重新放回了他手边。见他偏头看向她,她笑得一脸温柔贴心道:“陛下请用茶,小心烫。”
祐樘略略打量她一番,旋即捧起茶盏,立时便有一股清新舒雅的茶香迎面弥散开来。他垂眸看了一眼清亮澄澈的淡绿色茶汤,勾唇一笑:“苦丁茶?”
漪乔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嗯,陛下鼻子真灵!”
“我的紫笋茶呢?”
“苦丁茶好,苦丁茶能清热明目、润喉生津,还能减肥抗衰,增强体魄,正宜夏日饮用。”
“减肥抗衰?”
“是啊,陛下不总说我做的宵夜太补了迟早把你补成胖子嘛。至于抗衰,”漪乔笑容可掬地望着他,“陛下如此龙章凤姿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玉树临风玉骨冰肌玉立婷婷……”
“前四个我收下了,后面的乔儿自己留着吧。”祐樘往椅背上悠悠然一靠,插话道。
漪乔缓了口气,尾音一挑,甜甜笑道:“当然要青春永驻容颜不老才能长长久久地祸害下去。”
灯烛摇曳中,她明艳逼人的精致面容上浸润着水般的盈盈笑意,眉目间温柔乖巧的神情意态中,偏又透出掩藏不住的狡黠之色。一双潋滟妙目秋水一般清湛明澈,顾盼之间清波微漾,灵气自溢。
婀娜娉婷的曼妙身姿,玉润优雅的白皙颈项,松松交握于前的纤美柔荑,美人之态,宛转毕现。
祐樘从她身上收回目光,转眸看了眼茶盏,忽然望着她慢悠悠笑道:“东坡曾有言,‘从来佳茗似佳人’,我如今却是觉着,改成‘从来佳人似佳茗’倒也不错。”
漪乔感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但她眼下有所图谋,便也权当做夸奖收下了,故意笑得没心没肺:“陛下谬赞了,不过我肯定不好喝。”
祐樘浅呷了一口茶汤道:“这苦丁茶初品苦涩,但却回味甘甜,茶味香浓,经久耐泡。”
漪乔眼睛一眯:“陛下是不是想夸我,越是处得久越觉内蕴深绵、回味无穷,且这种美好之感经久不灭、历久弥新?”
祐樘觑着她,笑得一脸温柔:“我只是在品评香茗而已。”
漪乔脸色一黑,暗自腹诽一番后,又笑得满面甜蜜:“陛下果然是爱茶之人。那什么,看在我给陛下添茶倒水的份上,我可不可以请教陛下一个问题?”
“这回又是哪里没看懂?”
“这回不是书上的问题,是……陛下可知京城中有什么有名的书院?”
祐樘一挑眉:“书院?”
漪乔点头:“嗯嗯,对。”
“乔儿问这个作甚?”
“我……想去淘书借书……”
“乔儿近来如此勤学好问,又尽看些佛学道法和怪力乱神,想成仙不成?”祐樘笑道。
“我哪能成仙,要成仙那也得是陛下这样的,”漪乔笑吟吟地盯着他,“陛下快回答我的问题。”
“书院里可都是男子,乔儿确定是去看书的?”
“不然还能干嘛?”
“勾搭小白脸。”
漪乔一愣,继而一脸坚决地道:“那些个寻常的小白脸怎能入得了我的眼,我有陛下这个小白脸就够了。”
“真不是去勾搭谁的?”
漪乔抬手握拳作发誓状,绷着小脸道:“我对陛下的心天地日月可鉴。”言毕,她绕到他侧面俯身搂住他的脖子,软声道:“哎呀,你就告诉我嘛……”
祐樘顺手将她带入怀中,垂眸道:“不许去。”
漪乔怔了怔:“为什么?”
“不成体统。”
漪乔抿唇笑道:“我还没去勾搭谁呢,陛下不会就开始吃醋了吧?”
祐樘一笑道:“乔儿还是乖乖留在宫里给我添茶的好。”
“就去一下下,”漪乔抱着他的腰窝在他胸前,“去完了立刻回来,好不好?”
“那乔儿打算如何入内?女扮男装不成?”
“哪能呢,就算能有假喉结还能堵上耳洞,我这身形也根本不像男子的啊,到时候就成不男不女了,”她抬头笑嘻嘻地看向他,“我进不去,可以让别人代劳嘛,你派几个人给我,我到时再安排。不过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我方才思忖一番,不答应不行啊。不然,万一乔儿报复我,天天在长哥儿面前说我的坏话,我这爹爹岂非真的变成大尾巴狼了。不过呢,”他捧着她的脸颊,“乔儿这般大费周章的,究竟是为何呢,嗯?”
“自然是增长见识和学识,不然回头陛下该嫌弃我了,”漪乔摇了摇他的手臂,“你快说京城里有没有什么有名的书院?”
“诸因使然,京城里的书院实则并不多,似模似样的便更少了。但,直隶于京师的德州府境内倒是有一处,名曰百泉书院,离京城不远。这书院原名太极书院,始建要追溯到宋代了,几起几落,后来先皇将之重建起来。百泉书院因建在百泉湖湖畔而得名,学风开明,积淀深厚,乔儿或可前往一试。”
漪乔一边在心里做着打算一边道:“那我明日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便启程吧?”
祐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说要出宫乔儿便如此急不可耐。”
“早去早回嘛。再说了,我也好久没出宫了。”
“上元节不是才出去过?”
漪乔嗔怒地瞪他一眼:“那也只是在皇城里转了转。况且,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好不好?”
祐樘幽幽一叹:“罢了罢了,我即刻就给乔儿准备人手,明日以归宁省亲的名义,安排乔儿出宫。早些动身,想来能在明日夜禁前赶回来。乔儿这么一走,就只剩下我们爷儿俩了,好生凄惨。”
漪乔忍不住笑道:“瞧你说的,好似我抛夫弃子了一样。好了,我一定速战速决,明晚还要赶着给陛下添茶呢。”
祐樘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眸底却是渐渐积蓄起一片思考之色。
翌日一早,祐樘在上早朝前又做了一番安排。待到他下早朝回来,漪乔已然启程。
他望着眼前的乾清宫大殿,眸光幽邃,面上一派若有所思。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闻身旁有人轻唤他。
祐樘转首,便见沈琼莲微微躬身,神情落落地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独家皇后 第一百五七章 再生一个好
初夏已至,宫后苑里万木葱笼,芳菲斗艳,古柏藤萝生机勃发,苍翠锦绣交织映目,轻轻一嗅,即刻便有温黁清新的花草馨香涌入肺腑,令人心境舒悦,上下通泰。
只是,沈琼莲此时却是完全舒悦不起来。
她今日听闻皇后出宫省亲,仔细思量了一番,决定将早已在胸中勾画好的事付诸于行。为心中负累压迫太久,她已经越发不堪重负,早些解脱了也好。只是眼下,她心中仍是不免忐忑。
“沈学士想说什么,直言便是。”祐樘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她。
沈琼莲沉了沉气,朝着他深深一礼:“陛下请恕臣无状。”
祐樘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臣前几日重温《张子野诗集》,看到一句词,慨叹不已,”沈琼莲顿了一下,“‘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臣想,这或许正是臣如今的写照。”
“子野词工巧深凝,意蕴恬淡,时见佳句,尤以描摹物影句最为称绝,余暇时览之倒也别有情致,”祐樘浅笑一下,“若朕没记错的话,张子野也是浙江湖州府乌程县人,和沈学士是同乡。江浙山灵水秀,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沈学士离乡数载,眼下归期在即,想来若是回归故里,纵有千千结,也可化为无形。”
沈琼莲微微一愣。她方才提到的那句,是北宋词人张先《千秋岁》里的名句,陛下断不能不知晓。这句前面两句便是“天不老,情难绝”,表意更为直白。她特意奏请陛下借一步说话,又口出此句,个中意味已算明晰,陛下却是作此回应……
沈琼莲突然感到心底一片冰冷,手足也跟着发凉。虽然这是她一早便料想到的,但料想归料想,真正面对时,便另说了。
沈琼莲缄默的工夫,祐樘继续道:“想来由于深居宫中多年,朕瞧着沈学士的性子似乎和当初有些不同。若是少了宫中的牵绊和束缚,应当能恢复如初。”
沈琼莲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脱出来,神情凝滞一下,微微苦笑:“陛下说的是。”
祐樘眸光流转间端量她了一番,微微一笑道:“朕一直都分外欣赏沈学士的学识和胆略,还有这一身的傲骨。讲一句肺腑之言,莫说你一个女子,便是饱读诗书的士子,能及得上的怕也不多。沈学士若生为男儿身,便能步科举入仕,他日定可成就一番功名。朝中直臣有的是,能臣也不在少数,独具远见卓识的却是不多,而融汇以上诸般的,可说只有那几位朕平日里所倚重的股肱之臣。朕向来不喜陈词滥调,朕希望看到的,是振聋发聩的独到见解。沈学士家学渊源,满腹锦绣,又生得一身傲骨,委实难得。若就此离宫,是有些可惜。然而,身为女子,总是脱不了嫁人生子,耗在这深宫之中,终归是虚度韶华。朕虽心怀惜才之意,却也不能误人终身。”
沈琼莲始终垂眸默听,满面沉思。见陛下收声,她忽然开口道;“臣斗胆,可否问陛下一事?”
见得了陛下的准许,她略一思忖,道:“陛下认为,男女之间,激赏可否变为爱慕?”
“或可或不可。”
“陛下此话怎讲?”
“激赏与爱慕原本便不同。或许激赏之后更易生出爱慕,但却要看赏识的是哪些面。譬如说,正契合了心底里对伴侣的构想,这才能更向爱慕靠近些,否则便只是纯粹的激赏。至于爱慕,朕从来不信所谓一见钟情。一见或许可激起些微心动,但深厚的恋慕之情,却绝非朝夕间便能生就的。”
沈琼莲垂首不语。
“朕记得乔儿和朕说过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祐樘似是忆起了往事,眸光变得甚为温软柔和,“契合了心中所想尚不够,能否恋上一个人,还要看能否在朝夕相伴中,走入对方心里。若能共历生死、相濡以沫,则此情益坚,彼时,言至死不渝亦不为过。”
祐樘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莞尔道:“朕方才那话实则未说完。激赏能否变为爱慕,还是要分人的。若是心中已有挚爱,便断难对旁人再生出别样的情愫。”
沈琼莲呼出一口浊气,面上神色复杂难言。
“自然,那些天性多情的风流之士兴许是例外。但朕是不被囊括在这例外里的,”祐樘说话间微微敛容,一双漂亮的眸子瞬间沉暗,“朕本就非多情之人,或许有时,更是无情冷情。朕此生只求一心一意,别无他念。朕与皇后的这份笃厚深情,不必为外人道。那些背地里说朕独宠中宫是缘于中宫跋扈善妒的,朕只能说他们实在蠢不可及。朕身为天子,御临四海,不愿之事,无人可迫。”
沈琼莲逐渐平静下来,淡笑道:“陛下对皇后娘娘和后族的厚泽,天下人都瞧得见。那些人怕是没见识过如此帝宠,难以置信之下便将罪责推给了女子。臣在宫里这几年,也算是伴随中宫时日匪浅,臣能瞧得出,皇后娘娘平易贤良,端庄沉稳,是个真性情的女子。”
此刻,她纷乱扰杂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此番话并非附和奉承之语,而是她的真心话。她对皇后并无成见,心底里也认为她确配这国母之位。
这对至尊的帝后是怎样的伉俪情深,她看得很是清楚。她从来不认为陛下对她有意,但她知道陛下是十分赏识她的。柳典宾说陛下待她不同,她只能苦笑。外人或许看不出,但她自己心里知道,那不过是出于帝王的爱才惜才之心。而她唯一寄希望的,正是这份欣赏。
上元那晚,柳典宾走后,她沉思良久,倒是想通了一些事。
既然怎样都走不通,倒不如选个最简单的法子,那便是她一早就在踟蹰的,和陛下言明。
当然,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其中。
她和陛下在不少地方都甚为相投,再趁着皇后不在的当口,陛下心底里但凡有丁点的松动,面对如此坦诚表明心意的她,必然有所表示。但如若真是半分希望没有,陛下的态度也正好令她死心。既然一直放不下,干脆地来个了断也痛快。
陛下方才说得对,她确实越发不像当初的自己了。这般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哪里还有当初洒脱恣肆的样子?沈琼莲暗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起陛下对她方才提问的回答,她在心里苦笑连连。终归是她看得不通透。亦或者,是她骨子里的倨傲让她总存着一丝执念,才令她非要撞了南墙才死心。毕竟,明知道流水无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两个人的缱绻相守背后,或许是另一个人的黯然神伤。
你钟情的人对你无意,而你根本无法改变。这恐怕是天下间最教人绝望无力的锥心事。
祐樘瞧着沈琼莲面上的变化,了然一笑。
他自然晓得沈琼莲这“借一步说话”要说的是什么。即使她不来找他,他也要寻个时机问问她关于归乡之事,他也好早做应对。
这沈姑娘行事审慎得很,之前一直将心思仔细藏着,他自己本身便忙得紧又对她无意,不会花工夫去揣度她的心思。及至后来开始显露,她已然离服劳期满不远了。沈琼莲是聪明人,没有为此耍什么手段,一直安分做事,他又抱着些惜才之心,思量之下,便没有采取任何举措,只等她自己到时出宫,这样大家都省事。倘若她不愿出宫,他再行应对。
只是,这沈琼莲纵然胆子再大,却到底不是乔儿,方才说出那词句怕已是她坦明心意的极限。她留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便也没有完全挑破。
瞧着她眼下的神情,祐樘知道她已然想通了一些事,笑道:“汉有班昭、卓文君、蔡文姬,唐有薛涛、鱼玄机,宋有李清照、朱淑真,历代才女皆是巾帼不让须眉。沈学士若潜心文墨,未尝不能与她们比肩。于我大明,亦是幸事一桩。”
沈琼莲回神,压抑地叹息一声,笑道:“臣是万万不能与这些奇女子相提并论的。臣只慨叹,有大才者多半命途多舛,观文姬,观易安,皆是如此。鱼玄机也是凄凉收场,虽才名稍逊,却是道出了一句千古至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自古女子皆劣势,一生荣辱苦乐系于夫郎身。文君与相如原为佳配,但相如腾达后便生断恩之心,文君一首《怨郎诗》字字泣血。纵使易安得遇明诚,也终究逃不过一句造化弄人。朱淑真更是所嫁非人,一生悲苦,怕是到死都不能瞑目。臣无甚大志,读书赋文只为怡情,宫中几载,也算是见了世面,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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