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海的挽留
言下之意,已是明了。
祐樘浅笑一下,暗道这女子如今倒颇有些初见时豁达洒脱的影子,也不枉他这一番循循导之。
似是撤走了心中的一大块磈磊,沈琼莲眼下反觉轻松不少。她拜送陛下之后,眼望着他翻飞的衣角在一片锦绣葳蕤间消失,目光逐渐变得悠远。
陛下似乎是有意引着她想通一些事理。
身为女子,她不得不艳羡当今皇后,到底何其幸哉才能得嫁如此专心一意的夫君,莫说原应坐拥佳丽三千的天子,便是寻常百姓家,能做至如此也足令人称叹。
她忽然想起元稹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有些事情,终究只能葬在心底。
“命里无时莫强求。”沈琼莲深吸一口气,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轻声呢喃道。
廊前檐下日影愈短,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巳时正。
对于漪乔来说,确实是不知不觉。
她昨晚为了筹备今日这一行熬到很晚,今晨又起了个大早,一坐上马车就开始犯困。想着反正过阵子才能到,交代了随行的锦衣卫到地方了记得叫醒她,漪乔便简单收拾了一下,躺在宽敞的马车里补眠。
这马车不仅甚为宽敞,减震效果也极好,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她这一路都睡得十分安舒。
百泉其实是一处泉群,因泉出无数故名“百泉”。此间的泉水格外清洌,整个泉群数泉齐涌,喷珠吐玉,声势浩大。两旁古树葱郁,绿草茵茵,连天翠色中,精巧的凉亭星罗棋布。百泉湖正由百泉汇流而成。
百泉湖宛若一块巨大的磨镜,万顷碧波中倒映出无边的天光云影。百泉书院便坐落于古雅秀丽的百泉湖湖畔。碧瓦飞檐的水榭交错延伸,水中的通路上,着深色冠服的士子三两谈笑徐行,水榭凉亭中也随处可见捧卷吟诵的学子。
漪乔望着眼前的景象,暗叹这书院选址选得甚好,又觉这清明爽洁的空气里都渗着书香。
她昨晚听祐樘和她讲了一些书院的事,知道古代书院都讲究借山水之灵,大多建在深山或水滨,图的就是个清静,更益于学子们一心专读圣贤书,安心做学问。只这百泉书院的选址尤令人称绝。
在宫里呆得太久,陡然这么一出来,又到了这样一处坐落于灵山秀水间的清幽学府,漪乔心中倍感舒畅。她下了马车后,一路赏景前行,权作散心。
来到书院门前不远处,漪乔停下步子,对其中一名锦衣卫千户仔细交代一番。那千户听毕恭敬应是,对漪乔微行一礼后便朝着大门走去。
为了方便行事,除了因着要运书才备下的宽敞马车外,其余一律俭素之。随行护卫的锦衣卫在途经驿站时也换成了清一色的家丁打扮。这些平日里陪王伴驾的锦衣卫如今一身平头百姓的行头,漪乔怎么瞧怎么觉得有些违和,总感到他们似乎还带着几分官威,于是她方才叮嘱那千户进去后定要放低姿态,好言相商。
她本以为门口那两名看守会将他拦下来,却不想那二人只看他一眼,便任他走了进去。
漪乔微讶。她昨晚听祐樘说,书院流演至如今,其风已越加开化,百泉书院和大多数声名赫赫的书院一样,学风开放,师生来去自由,连山林布衣之士亦可入内闻道登讲。她原本还将信将疑,如今却是不得不感叹明代书院风气之开明。她转念一想,心道这或许这也和弘治朝文化繁荣书院兴建大盛有关。
坐在马车里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那名千户才回来。漪乔赶忙询问里面的状况,那千户踟蹰一下,垂首道:“回夫人的话,属下方才见了此处的副山长,询问一番,得知藏书楼里确实有夫人想寻的书,只是……不予外借。”
这个结果漪乔早已料想到,于是提早做了准备。但见他的神情,想来事情没有她想得那样简单。漪乔微微蹙眉道:“都照我交代的说辞说了么?”
“是的。”
“言辞也恭谨谦和?”
“夫人明鉴,属下不敢有半分轻忽慢待。”
“他可说了不予外借之由?”
“禀夫人,那副山长说山长不在院中,他做不得主。”
漪乔凝眉:“看来来得不巧。不过……难道用那些珍本做抵押也行不通……”她转头望向人来人往的书院大门,满面沉思。
山长即为书院院长。规模大的书院会在山长之下设副山长,以及多由师长得意高足担任的堂长、斋长、学长、管干等职。山长与副山长除管辖书院外,也和其他讲书一样,负责教书解惑,因此想要得见并非难事。
她盘算着派人拜谒山长之后好言相商,又有足够分量的抵押,便差不多能成事了。
但眼下的境况,就有些棘手了、
她好容易出宫一趟,就这么无功而返着实不甘心。
漪乔重重叹息一声。
说辞终归是他人代为转达的,恐怕言不能尽其意。
“你们在此候着,我去瞧瞧。”漪乔丢下这句话,转身就朝书院去。
“夫人……”锦衣卫们一时有些无措,一个个面现紧张之色,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拦阻。毕竟临行前,陛下交代了要寸步不离地护卫着皇后,不能出半分差池。
漪乔的步子顿了顿,但犹豫也只是一瞬,随即继续前行。
不出所料,到了门口,她便被拦了下来。那两名看守难以置信地瞧着她,似乎很是不解一个女子来书院作甚。
漪乔笑道:“烦请为女弟引见副山长大人。”
女弟是明末才女柳如是曾在名帖上用过的谦称,透露出一种欲与士大夫地位均等的意愿。既然这书院风气开明,不如提前拿来用一用,权且一试。
那两名看守闻言皆是惊异,互望一眼,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
“贵院学规中可规定女子不可入内?”
两人面面相觑,都道:“这倒未曾。”
“那便是了,”漪乔不慌不忙地笑道,“素闻贵院最重闻道举业而不问出身,想来不会拘泥于那些俗礼。”
其中一看守皱眉道:“但女子入书院实在不成体统。”
“若非确有要事,也不会行此无奈之举。还望行个方便。”
见这二人似有所松动,漪乔眸光暗转,不动声色地继续道:“通传时便说来人与西涯先生有些渊源,手中有些稀世的珍本,愿暂托放于贵院。若副山长大人仍是不见,那便罢了。”
二人惊疑不定道:“西涯先生?!”
漪乔微笑颔首。
二人重又打量她一番,只觉面前女子不光姿容绝佳,气度更是端庄沉敛,方才所言不似妄语。
漪乔正琢磨着还要怎样才能说动眼前这二位门神,忽见其中一人和另一人交代几句,随后便应了下来,入内通传去了。
她暗暗松口气,心道还是李先生面子大。
西涯是李东阳先生的号,而李东阳正是祐樘青宫时的授业恩师。如此说来,她方才那话也不算是骗人,漪乔默默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安慰。
她虽然从不过问朝政,但在自家皇帝陛下的长期熏陶下,对朝中一些重臣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祐樘对于当初给他做过东宫侍讲的刘健、谢迁和李东阳三位先生一直都甚为礼待器重。三位先生里,资历最老的刘健已经入阁,剩下两位可称替补阁老。
成化末时李东阳因丁父忧守孝三年,后守制期满,除服回归之后便立得升迁。这几年李先生更是一路平步青云,屡受拔擢。弘治三年跟一众重臣一起被钦点为殿试读卷官,今年更是直接被委任为会试的两大考官之一。
当然,若仅限于此,她今日也不会想到用李东阳做幌子。她会如此,皆因为这位李先生还有个身份,那就是德高望重的文坛泰斗。
她常听祐樘感慨,他这位恩师不仅是个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更是学坛的鸿儒巨擘,一篇一咏,皆流播四方,脍炙人口,门下弟子无数,主操文柄,为蔚然大宗也。
这样一位泰山北斗级的大儒兼帝师,走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何况李先生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此时书院的创设原就多半为了科举,连讲书先生们大多都功名在身,想结交西涯先生的定不在少数。她方才还担心那两名看守不信她的话,直接把她赶走。
不过待会儿若是进去了得把李先生撇清楚才行,毕竟他接连两次参与主持科考,身份敏感,回头给他惹麻烦就不好了。
思及此,漪乔倒是忽然想起了唐伯虎那桩著名的科场舞弊案。那案子,好像是发生在弘治朝?如果没记错的话……不过都没听说,应该是还不到时候……
她正兀自回忆着那少之又少的弘治朝历史知识,忽见那个方才进去传话的看守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夫人请随这位冯典谒去。”那看守朝着身边那人摊了摊手掌。
漪乔闻言松了口气,点了一名锦衣卫把马车上的一个书箧抬下来,又带了两名随行,和她一起入内。
百泉书院不仅外景怡人,书院内景也是雅致秀美之极。满庭花木扶疏,奇石错叠,甚至还移栽了一小片鲜嫩秀拔的翠竹,令人见之便觉清新怡神。
漪乔边走边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只觉这书院规模颇大,房舍齐整,排布规矩。过了祭祀列贤的先贤祠便又是一进院落,中间是讲道堂,左右各有四排房,看起来像是学子们的住处。
她瞧着这些房舍和三两结伴研讨争辩问题的学生们,不由想起了自己那恍如隔世的校园生活。
其间有不少路过的士子,看到她俱是面露讶异。漪乔暗道她这一路可是赚足了回头率。
“哎哎!楚兄楚兄,你说这回的考业要从《唐鉴》里出策论题,是不是真的啊?说清楚了再走啊……哎呀!”
漪乔正跟在那典谒身后观景,却不想突然冲出来两名儒生,一追一避间竟朝着她这边撞过来。随行的锦衣卫当下便是一惊,空着手的两人闪电般掠过去将那两名儒生重重推搡在地,铁青着脸大喝:“放肆!”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那两个结结实实栽了个跟头的儒生也傻了眼。
漪乔按了按眉心。命两名锦衣卫先退回去。
那位冯典谒看了看地上两个学生,又瞧了瞧方才出手的两名家丁模样的练家子,心里虽是对二人出此重手有些不满,但到底也是自己这边的人失礼在先,况且能摆出这样的阵仗,眼前这女子怕是来历不凡。
“你们两个这样鲁莽,像什么样子!小心我禀明夫子,重重责罚你们!还不快起来,给这位夫人赔不是!”冯典谒瞪着还傻在地上的两人道。
那两人身上大概有些擦伤,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跟冯典谒告了饶,转过来要跟漪乔赔礼。
漪乔摆手道:“不必了,二位也非有意,下回注意些便好。”
冯典谒见她也不计较,舒了口气,打了个圆场之后继续带路。
漪乔刚走几步,便听方才那两名儒生略略压低的对话从身后传来。
“楚兄方才怎么没瞧见那么一行人?害得我也跟着撞上去。”
“若非何兄一直逼问,我只顾着躲避,怎会如此?我早说了考业的题目出在哪些书里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何兄还一直嚷嚷,回头夫子晓得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唉,我也是怕考业太差又被夫子训斥……不过今儿个是怎么了?先是来了个神医,这眼下又来了个好像有些来头的女子。”
“兄台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多看会子书是正理,不然何兄今日的日课簿上又不好看了……”
……
漪乔原本不甚在意,但骤然听到“神医”二字,却是禁不住上了心。只是这二人之后并未再言及,且对话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由于祐樘的缘故,她如今听着见着什么可以助她渡劫的便下意识地留意。
神医……神医?
既然她一直怀疑历史上明孝宗的驾崩和身体状况有关,那么若寻得一妙手回春的神医,对她改变祐樘命数的事岂非助益颇多?
漪乔顿时眼前一亮。
只是,不知那儒生口中的神医是否名副其实。
漪乔正盘算着等借书事了之后想法子见见那传说中的神医,便听冯典谒道了一声:“夫人,到了。”
漪乔抬头见一名长须老者正在训斥一学生,疾言厉色间说什么这几日的日课簿居然作假,如此偷奸耍滑着实可恨云云。
日课簿顾名思义,是书院里学生们每日所做功课的记录,人手一份。每日或看经书若干,或读论、策、表若干,或温习夫子所授书目若干,都要如实记录在内,山长和副山长会不定时抽查。
漪乔暗笑,这位仁兄这几日怕是纳凉补觉去了。
那副山长见客人到了,压下怒气让那学生先退下,随即走上前来和漪乔寒暄了几句。
副山长看了眼漪乔身边那名千户,略作犹豫,开口道:“方才来借书的便是夫人的家奴?”
漪乔点头:“借阅之事,还望副山长大人能答允。”
“这个……”
“为表诚意,特将抵押一并带了来。”漪乔话音一落,朝着其中一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锦衣卫即刻将书箧打了开来。
那老者瞧着里面躺着的东西,便是一愣。
“书箧内陈一整套袁宏的《后汉纪》,是宋代椠本,内有陆放翁、刘须溪、谢叠山三位大家的手评。这书套也是精工细制的,上面以古锦玉签为饰,”漪乔微微一笑,“底下还有一套完好无损的《东坡集》,也是宋刻本,曹训的旧本。北宋末年苏集被禁毁。南宋方才弛禁,流传至我朝的宋本可是不多了。这两套古籍如何稀世难得,副山长大人是行家,自是不必多言。”
其实若真要她仔细说道说道这些珍本如何稀世难得,她还确实有些为难。毕竟她既非专业的藏书家,又非古代嗜书的文人,并不懂行。这两套书是祐樘帮她准备的,那些介绍也是他说与她听的,她为了应急,当时便暗暗记了下来。
但她流露出的自信倒是实打实的。她能看得出祐樘很是宝贝这些书卷,她充分相信自家皇帝陛下的眼光。
“拿这些做抵押可否?”漪乔看到那老者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适时地笑问道。
副山长闻言踟蹰道:“听闻夫人颇好玄道之学,才四处搜书?”
“是的。”
副山长目露疑惑:“夫人从京城赶来,又不顾世俗礼教前来书院,还以稀世珍本做抵,值得否?”
漪乔淡笑道:“女弟得一高人点化,此后便尤其崇道。”
副山长颔首道:“原来如此。”
方才她那属下来时,他听对方说他家夫人有稀世珍本愿做借阅抵押,心中并不相信,也不以为意。他自认见多识广,没有多少善本入得了他的眼,何况一个女子手里能有多好的珍本?眼下正好山长不在,这事也确实不好办,于是便果断推掉了。然而,方才听看守一番描述传话,他才觉这来客怕是不凡,这才让典谒将她领进来。
思及此,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方才听人捎话说,夫人和西涯先生有些渊源?”
漪乔垂眸笑道:“拙夫乃是西涯先生门下弟子。”
副山长惊道:“敢问是西涯哪位高足?”
漪乔嘴角一勾:“名不见经传,不提也罢。”
三名锦衣卫眉角一跳,默默面面相觑。
漪乔见那老者面现失望之色,继续道:“实不相瞒,打出西涯先生的旗号也不过是为了能见到副山长大人。其实……西涯先生根本不认识女弟。还望副山长大人莫要见怪,这也是无奈之举。”
副山长叹息道:“罢了罢了……不瞒夫人说,此间的山长便是谢鸣治谢先生,和西涯先生是旧友,老夫原以为夫人的亲故里也有西涯先生的故交。”
谢鸣治,李东阳旧友……漪乔在脑海中搜索一番,依稀和一个名字对上了号——谢铎,鸣治应当是他的表字。这人她了解不多,只听闻学问不错又甚喜藏书,因年事已高两年前便致仕归乡了。
“说起来也是不巧得很,鸣治先生因家中突生变故,前日刚回了浙江故里,”副山长的目光在书箧上定了定,面露难色,“藏书楼里的典籍只准在本院阅览,若是外借,必需山长亲自点头,十几年来规矩一直如此。况,鸣治先生本身便富于藏书,这院内藏书楼里的典藏,有半数都是出自他的私藏。夫人虽诚意十足,但欲外借不说,卷数又过于大宗,老夫实在是为难。要不然……夫人留下府址,等鸣治先生回来应允了,老夫派人将夫人要的书送到府上,夫人到时再给抵押,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言外之意就是,他私自借出去了将来若有闪失便要他一力承担,他不敢担这样的风险。
漪乔见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知道再逼迫下去只能是强人所难,叹气道:“副山长大人的好意心领了,府址着实不便相告。只是不知,山长何时归来?”
“约摸要三个月。”
“那就三个月后再来拜访好了,”漪乔正欲告辞,想了想又道,“可否引女弟往藏书楼一观?”
那副山长点头应下。
漪乔拿着藏书楼的书目大致对应翻看了一番,觉得此处所藏于她而言还是很有价值的,没准儿里面就有蓝璇的线索。只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要三个月后才能来取书。
漪乔不由哀叹一声。
不过想到眼下可以回宫了她心中也甚是愉悦,毕竟这大半日没见到他们爷儿俩,她还真是颇为想念。
不过……那个神医还没见到。
漪乔想起这一茬,正要询问副山长,侧首目光一转间,却瞥见一个身着浅蓝程子衣的男子抱着一摞书去门口的簿子上做登注。
这书院里的学生统一深色衣着,这名男子定然不是书院里的士子。
“那位公子不是贵院的吧?”漪乔望了望那男子,问身边的副山长。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打量了一下他抱着的书,不解道:“他借的书可不少,难道他打算在此看完再走?”
副山长笑道:“不是看完,是抄完。”
漪乔惊讶道:“抄完?!”
副山长看着那男子,拈须而笑:“那位公子并非只身前来。夫人有所不知,他是汪省之的高足。这省之先生也是今日才刚到的,远道而来只为抄录几本医书。他方才和老夫打了招呼,说要派弟子来搬书。”
“医书?难道……这位省之先生,便是那位神医?”
副山长笑了笑:“说神医也不为过。这汪先生单名一个‘机’字,表字省之,据说行医以来活人无数,又是医者仁心,对病者往往竭力救治,至忘寝食。汪省之这几年声名鹊起,妙手之名不仅传遍他的家乡徽州,还渐在九州四海传扬,是不可多得的杏林高手。”
那男子起身时无意间一瞟,正撞上漪乔判研的目光。
她觉得有些失礼,朝他歉然笑笑,便收回了视线。
那男子却还对着她的方向望着,微微怔愣。
“师兄,师兄!不好了不好了,师父跟人争执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呀……”安静的藏书楼里忽然闯入一名青衫少年,扯着男子就往外走。
那男子低声呵斥了他几句,跟门口看管藏书的学生交代一声,便丢下那一摞书随少年匆匆离去。
漪乔略一思忖,带着三名锦衣卫跟了过去。
讲道堂左侧的一间房舍前,逐渐围起了一圈人,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里面围着两个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漪乔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年轻男子。
那人身着沉香色直裰,头戴一顶夏鬃帽,后背还背着一个木箧。他身上的衣料只是一般的绢布,但穿戴甚为干净齐整,兼且他容貌周正,器宇轩昂,站在这人堆里倒是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
“师兄你不去劝劝呀,要不去把师父拉开?”方才那青衫少年望着负箧男子,焦急地对身边的蓝衣男子道。
漪乔原本还在犹豫,经他这么一指认倒是确定了下来。
那人就是汪机?他那年长一些的大弟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的年纪,他本人居然也只是刚到而立之年的模样。
漪乔不由一笑,一说到神医她就想到白胡子老头,她还以为这汪先生也是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这样年轻。
她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时,二人的争辩已愈加激烈。
“……譬如治疮,疮有表里虚实之殊,兼有风寒暑湿之变,自非脉以别之,安得而察识?”汪机耐着性子道。
老者不服道:“老朽行医几十年,皆视疮形以施治法,哪来那许多麻烦!”
汪机面有愠色:“前辈如此,和那些昏庸疡医有何分别!行医用药原本便要讲究‘随机达变,因时识宜’,百里之内,晴雨尚且不同;千里之邦,寒暖自当各异。身为医者,随意妄断,是悖乱经旨,愚惑医流!”
老者气得脸色涨红:“你行医不超十载,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儿而已!不过有了些小名,就敢如此口出狂言!说到底,老朽还是你的前辈!”
“汪机从不偏听偏信,向来重汲各家之长,对糟粕之理自是要断然摒弃!前辈年虽长,可迷信谬理,对医道有不少曲解,汪机今日之言,还望前辈慎加考量。”
“糟粕之理?好大的口气!你才读了几本医书,就大谈营气卫气?这里可是北直隶,不是你那小小的徽州祁门,容不得你大放厥词!”
汪机面色一沉:“丹溪‘阳有余阴不足’之说,前者指卫气,后者为营气,谓人之禀赋,而非论治阴虚之病。世人却多将阴常不足之说奉为圭臬,凡百诸病,一切主于阴虚,而于甘温助阳之药一毫不敢轻用,岂理哉?前辈人云亦云,草率施治恐会贻误病情,枉送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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