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这林如亭正是林仲海的长子,林如稚的亲兄长。虽说他父亲在京城杏林书院任职,他却是自幼就被留在梅山书院里读书,顺便也帮着大堂兄和伯父祖父做些书院的日常事务。
另一个小厮景风奉上茶水。袁长卿顿了顿,才带着几分肯定道:“这怕是老师的意思。”
林如亭从茶盏上抬眉看看袁长卿,放下茶盏叹道:“正是父亲的意思。祖父也觉得,这几年你还是避开京城的好。至少在梅山书院,你可以安心精进学业。”
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后,不由一时默默。十九岁的林如亭一向有心仕途,何况年初朝堂上的那出闹剧原也不瞒人。
且说后宫的孟贵妃多年独宠,那日渐长大的四皇子便生了别样的心思,加上上面那一位的有心偏袒,以至于东宫处境艰难,竟是动辄得咎。年初时,便有人因着五皇子周崇在皇家杏林书院就读一事,竟硬是参了一本,说五皇子这是在替太子招兵买马,建立所谓的“太-子党”。明眼人谁都知道,五皇子不过才十四五岁年纪,交往的也都是些才十几岁的孩子。于是朝堂之上又是一场混战。虽说最后内阁驳回了那道奏章,可只冲着上面那位没有喝斥没有谪贬,便能知道那位心里怕是有了动摇。
袁长卿叹息一声,对林如亭道:“只怕这几年师兄也不宜出师呢。”
“是啊。”林如亭跟着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在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且隐忍得一时,终有守得云开的一日。”顿了顿,又道:“那位的意思也是如此。”
虽然林如亭语蔫不详,袁长卿却是心知肚明,他所指的“那位”,是如今不得不闭门自守的太子殿下。
而确实,前途一事不急,他如今才十六,总有守得云开的一日。只是这娶妻之事,怕是由不得他自个儿做主……好在只是娶个女人,只要仔细些,挑个懂事的,娶也就娶了,只当给内宅找个管家……
陪着林如亭喝着茶,袁长卿一阵沉默。
正这时,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喧哗,仔细一听,恰正是周崇和林如稚的声音。
“凭什么?!”周崇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着。
“就凭你们一个个失了礼数!”林如稚也不依不饶地叫着。
随着争执声,不待小厮通禀,那原本半掩着的门扉就被人大力推开了。走在最前方的,便是那相互对瞪着眼儿的周崇和林如稚。林如轩一脸无奈地跟在他们身后。
“怎么了?”林如亭抢在袁长卿之前问道。
林如稚却只匆匆向她哥哥行了一礼,便过去拉住袁长卿的衣袖,将他拉到书案边,一边从一旁的拜帖匣子里拿出一张空白拜帖往书案上一拍,一边推着袁长卿道:“师兄也要写!”
“写什么?”
“道歉的帖子!”林如稚瞪着双杏眼,“昨儿我们都太失礼了,怎么着也得给十三姐姐好好道个歉。快,写!”
小姑娘不客气地将一只毛笔塞进袁长卿的手中。
袁长卿抬眉,一头雾水地看向周崇和林如轩。
林如轩上前笑道:“我们写也就罢了,你叫袁老大写又是个什么道理?他都没有露面。”
那袁长卿其实比林如轩还要小上一岁,却因他是个腹内深沉有主意的,便是比他年长的林如轩也忍不住心甘情愿地跟着周崇他们几个称他一声“老大”。
周崇不服道:“多大的事!还专门写帖子上门道歉。何况昨儿她也没吃什么亏啊!”
“我不管,”林如稚跺脚道,“她是我要交的朋友,偏被你们给得罪了,除非你们一个个给我认真道歉,不然我可没脸跟她做朋友!”又催促着袁长卿:“写啊!”
袁长卿低头看看书案上的贴子,抬头道:“可正如你三哥所言,我都没有露面,若是叫那位十三姑娘知道我在暗处看着……不定会更生气吧。”
“那……”林如稚一阵犹豫。
袁长卿又道:“不过,到底是在我家店里出的事,我便以掌柜的名义写个道歉的帖子吧。”他坐下提笔写了那帖子,又问着林如稚,“你打算登门?”
“是啊,”林如稚道,“你们不写,我可没脸去。”说着,从那帖盒里又拿出一个空白帖子,死活塞给周崇,“看看,袁师兄都写了,你有什么理由不写?!”
袁长卿写完了帖子,搁下笔,看着周崇笑道:“你不是想问那绣品的来历吗?我看你还是乖乖写吧。总之,昨儿也是你莽撞了。”
“男子汉大丈夫,向个女人道歉……”周崇撇着嘴,心里十分不乐意。可既然袁老大发了话,且他也想着那看着很像是“玉绣”的绣品,到底嘀嘀咕咕地坐到书案后去道歉了。
一旁,林如亭一直笑眯眯地听着,直到此时才问道:“你们谁能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林如稚就把昨儿的事说了一遍。她有意要替珊娘遮掩,便没提那巷子里的事,偏那一段是周崇的最爱,此时赶紧胡乱写好了帖子,过来接着话头,把林如稚不肯说的“十三姑娘变身记”也给补上了。
林如亭一阵惊讶,“你们说的……真是侯十三娘?!”
和才刚回来不久的林如轩不同,林如亭一直在梅山书院里读着书,所以他对侯珊娘比在座诸人都要熟悉,却又觉得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十三娘,跟他记忆中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袁长卿的眼眸微微一闪,却并不自己发问,只看向林如稚。
于是林如稚果然如他所愿,巴巴问道:“二哥快说说,你所认识的那个十三姐姐,又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林如亭便给众人描述了一个知进退、懂眼色,人前人后分外守礼的十三姑娘,“怎么也想像不到,她那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不合礼仪体统的事。”他摇头笑道。
袁长卿听了,背在身后的指尖不觉又捻动了一下。
若他真逃不开家里的算计,这十三姑娘原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一个知进退懂眼色又安分守礼的人,想来也应该是个知道彼此心里的分寸余地,不会叫他在不该花费精力的地方浪费精力的人。只可惜,这十三姑娘人后还藏着另一副面孔……
虽然看着似乎也并不怎么讨厌,但袁长卿不喜欢意外,更不喜欢无法掌控的意外,所以,他觉得,也许还是那个谨慎沉默的十一娘更合适。
*·*·*
于是,这一天近午时分,原本计划着要好好料理一下家事的珊娘,一下子接到了一摞道歉的帖子。除此之外,还有林如稚林大姑娘约着下午要来拜访她的拜帖。
麻烦 第二十七章 ·拭目以待
第二十七章
照着珊娘的意思,是很不想跟林如稚有任何瓜葛的,可这一摞道歉的帖子,倒叫她不好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姿态。
想着不过随便应酬一二,她只要装出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模样,想来那小姑娘应该也就能够明白她没那交结之心了,定下主意的珊娘便没把这件事太过于放在心上。
谁知她是这么想,却也要对方是她这样一个“知进退懂眼色”的人才行。偏偏那位林如稚林大姑娘,虽然跟她有着一样的才名,却是远没有她的……呃,眼色。小姑娘竟是一片赤诚,便是注意到珊娘这里懒懒的不爱搭理人,那位也只当是先前被家里的师兄堂哥得罪狠了的缘故,倒一个劲儿地冲着珊娘赔不是,闹得珊娘忍不住拿手撑着额头,一阵无可奈何。
“之前我爹问我要不要转来梅山书院读书时,我还想着,这里我又没个认识的人,如今终于认识了姐姐,这下可好了,便是转来这里读书我也不怕孤单了。”林如稚笑道。
珊娘忽地一抬眉,“你要转来梅山女学?”
“嗯,”林如稚点头,“我原是不同意的,可今儿听我父亲说,袁师兄也要转过来,加上还有姐姐在,我也就同意了。”
“袁……”珊娘脊背一僵,“袁师兄?!”
“嗯,是我父亲的学生。”林如稚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呵呵一笑,道:“和你一样,我袁师兄在杏林书院里也是年年的魁首呢。等你病好了,倒是可以跟我袁师兄切磋一二。不过我袁师兄可厉害了,音律书画对弈,样样精通,便是骑马射箭,也从不输人的。”
看着林如稚那一脸的崇拜,珊娘默默垂了垂眼,忽地一挑唇角,笑道:“我倒有一样肯定比你袁师兄强。”
“哪样?”
“厨艺。”珊娘歪头笑道,“你袁师兄的厨艺功课肯定不如我。”
女学里要学琴棋书画外,也要学厨艺刺绣的。这两样倒是男学里没有的功课。
那林如稚瞪圆着杏眼,张着嘴一阵发愣,然后忽地鼓掌大笑起来。虽笑得很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温婉优雅,却别有一番直爽利落的风情,叫侯珊娘看了忍不住也跟着将唇角处抿出两个微微的凹陷。
“下次我就拿这个跟袁师兄比去!”林如稚拍着手笑道,“虽然我厨艺也不怎么样,但肯定比袁师兄强。还是姐姐有主意!”
又道,“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学里?姐姐如今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不如说给我听听。我祖父常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他那里收着好多外面没有的方子呢,不定其中就有跟姐姐对症的。”
眼前的小姑娘,仍是一身春装打扮。只是嫩嫩的绿,换成了一身水汪汪的蓝。那明亮的眉眼,那直爽的性情,若不是中间隔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珊娘真的很愿意跟这姑娘交结。
她默默叹息一声,摇头笑道:“原也没什么……”顿了顿,忽然又是调皮一笑,歪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没病,只是懒待去上学而已。”
林如稚一呆,那杏眼再次瞪得溜圆,半晌,才张口结舌道:“姐、姐姐是说……”
“逃学。”珊娘一本正经道。
她等着林如稚的反应。
而林如稚的反应却是大出她的意料。那孩子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跟做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堂下跟着她的丫鬟婆子,凑到珊娘面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我每回装病逃学都能被我爹娘发现,竟是一次都没能逃成。姐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且我看都没人怀疑姐姐是在装病呢,姐姐真厉害!”
珊娘:“……”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林如稚,珊娘站在花厅门前一阵垂眼沉思。
这林如稚不是十四娘,她自然不会把她往自己的小院里领,便只在这花厅上待了客。此时送走了客人,她却忍不住想着林如稚所透露的信息。
原来,早在袁长卿参加春赏宴之前,他就已经决定要入梅山书院读书了。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想来着?竟以为他是为了她,才特意转的学……那时候的她,得有多自作多情啊……
可惜,她到底还是胆小了,没敢问那袁长卿这会儿人在哪里。不过听那意思,怕是人应该还在京城……
林如稚说:“……袁师兄也要转过来,我也就同意了……”
听这意思,便知道,果然这二人的交情不同一般。
只是,为什么上一世时,那林如稚并没有像这一世这样,决定转来梅山女学呢?!
“姑娘。”
堂下,一个路过的仆役向着珊娘殷勤一礼,然后才转身走开。
珊娘抬起头,蓦地深吸一口气,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抛到一边。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林如稚和袁长卿怎么都好,已经跟她无关。眼下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五福,”她叫道,“去跟马妈妈说,明儿一早,辰时初刻吧,叫家里的管事们在这个花厅里等我,我有话要说。还有,不许迟到。”
*·*·*
次日一早,难得珊娘没有睡个懒觉,而是准时在辰时初刻出现在二门外的花厅上。
花厅里,显然马妈妈也怕被珊娘打了脸,早早便领着人候在那里了。
珊娘目不斜视地在上首坐了,然后微抿了唇,笑意盈盈道:“我才刚回来没几天,也认不清谁是谁,烦请各位先报一下各自的姓名职守吧。”
那些人中,有不少人都拿眼看着马妈妈。
马妈妈先是瞪着双马眼看了珊娘一会儿,见珊娘只笑眯眯地看着她,心里知道这位随时会拿她立威,便暂时忍下屈辱,上前一步,才刚要开口,就听得珊娘笑道:“妈妈就算了。”
马妈妈一窒。
只听珊娘又道:“那我们从方妈妈开始吧。”
方妈妈乖觉,忙站出来,屈膝道:“奴婢夫家姓方,现管着对外的送礼来往和各处人手调派等事。”
珊娘点点头,笑道:“妈妈手下现管着哪些管事?请妈妈替我一一引见。”
于是方妈妈便把她手下的二级管事们一个个叫上来介绍给珊娘。
珊娘对着那些管事笑道:“还请各位细细说一说,各位各自又分管着哪里,手下各有多少人,分作几组……”
在方妈妈之后,是外院管事田管家,然后是管厨房的田妈妈……
管事们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么一句俗语,不管是哪一体系的人,都不愿意替大姑娘垫了台阶,一个个倒也十分乖顺,没给珊娘惹来什么麻烦。
珊娘表示:满意。
这里一处处说着,那里三和五福各拿着一本花名册一处处地勾对着。等各处的管事们一一过了堂,那二人便将手里的名册交到珊娘手中。
珊娘翻了翻那两套名册,笑道:“我原是个懒人,从太太那里要了这个差事,是因为这家里如今实在有些乱,乱得叫我看着很不顺心。其实要说起来,我觉得家里应该没那么多事才是,不过是各人马马虎虎对付完了各自的差使也就差不多了,我要求并不高,可偏偏……”
她叹息一声,合上那两套名册:“各位都是家里的老人,应该都知道,家里自来就有一套现成的规矩,哪里该用多少人手,什么人手做什么差事,原都有个定数的,若是大家都按着规矩来,应该谁都乱不了谁。可我怎么看着,家里竟是有些地方多了人手,有些地方又少了人手呢?那多了人手的地方,怕是难免要人浮于事。少了人手的地方,若是没耽误了差使,可见便是之前人浮于事;若是耽误了差使,只怕就要怪你们这些管事的不上心,没及时补上人手的缘故了。”
她抬眼看看马妈妈,见她垂眼不语,便看向堂下屏息静气的众人,那纤细的手指在名册上轻点了两下,笑道:“我大概能猜到各位心里在想什么。实话告诉各位,虽说我是才刚接手家里的事,可想来你们也都听说过我。在西园里那么多年,跟着老太太便是看,也能看到不少东西,倒真不像你们有些人以为的那样好糊弄呢。”——西园老太太的名义,此时不借,更待何时?!
“咱们府里进人,头一条,便是要熟背府规以及各处的章程。想来各位管事们应该也不会忘了各自该守的规矩。既这样,我给各位三天时间,好好对照着章程,理一理手下各处的事务,看看哪里不合规矩的,赶紧改了。这三天之内,我会暂时忍耐,便是看到什么不规矩的地方,我也不会处罚谁,但三天之后,我可不希望再看到,两位小爷同时回来,一位小爷那里竟没人伺候着,一位小爷那里又人山人海这种没规矩的事。还有,以后我也再不希望看到有下人违规,在背后乱说主子闲话,偏还有人胆子大得竟敢跳出来包庇的事。之前的也就罢了,三日之后,我会对照着府规一条一条地去跟各位讲规矩。不过,便是下面有人犯了事,我也不会直接找那犯事之人,我只会找你们这些管事。不管是谁犯了什么错,在我看来,那只代表了一件事,便是你们这些管事的无能,不称职。既然不能担起身上的差事,那就请各位自个儿回去好好修炼修炼再来,也省得耽误了差使。”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三天后,各位能给自己挑一个合格的副手出来。如果各位被我发现不合适眼下这职位,我希望能由副手替你们担当起这个差事来。没得说你们当不好差,倒叫主子忍耐你们的道理,可是?当然,若是副手也不合适,便表示,你不仅自个儿能力不够,眼神儿也不济。这样的人,想来真是能力不足,还是赶紧去找一找自个儿力所能及的活计吧。我这里会给大家三次机会,头一次做不好事没什么,改了就好。第二次也可以算作是无心之失,可若是有第三次,那就是屡教不改了。人生苦短,谁也别来浪费谁的时间吧。各位可听明白了?”
她看看众人,笑盈盈又道:“还有最后一句话,我这人很怕麻烦,真的很怕麻烦。可为了以后不麻烦,所以我宁愿现在麻烦一点。所以我希望,能有谁出来当一当那出头的榫子,好叫我一次麻烦到底,也省得以后零敲碎打的麻烦。借我们家五福的话来说,那就是神烦。”
“我拭目以待。”
十三姑娘飞了飞眉,笑得甚是温婉和善。
麻烦 第二十八章 ·与人为善
第二十八章
一场春雨过后,落梅河两岸的绿色不禁更深浓了三分,染得那清澈的落梅河水看着也如同一块漂丝的碧玉一般。
这碧玉般的春水中,悠悠荡来一只乌篷船。船头处,一个白衣文士迎风而立;那船尾处,一个垂髫小僮则撅着个屁股,查看着茶炉上的动静——这一幕,落在岸边行人的眼里,恰似一幅惬意的水墨画卷。只除了……
那画中的白衣文士,此时正仰着头,一脸痴呆地盯着天空中的一个小小墨点。
才刚刚放了晴的瓦蓝天空下,蓦然响起一声长唳,翱翔着的小墨点忽地一个回旋,向着乌篷船的后方飞去。
船上的白衣文士此时已全然忘了他正在船上,忍不住跟着那墨点转身,竟险些撞上乌篷船的篷顶。
也亏得一个中年家人及时从乌篷下伸手扶住了他。
“老爷当心!”家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又把手缩回了乌篷舱内。
撑船的船家见了,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那墨点,笑道:“是老鹰啊。有些年没见山里的鹰飞出来了。”
“那不是……”文士张嘴刚要答话,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忽哨。
随着忽哨声,已经飞远的老鹰忽地一个回旋,然后一收翅膀,竟如箭般从空中扎了下来。
文士吃惊地扶住乌篷船的篷顶,扭头看向忽哨声处。
便只见岸边,一截为了便于妇人洗濯而伸入水中的木制栈板上,一个少年正抬头看着那只俯冲而下的大鸟。
那只鹰将临近时,少年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小鱼往空中一抛。大鸟一个翻身,抓住小鱼,便落到不远处的一棵树梢上,低头啄食起来。
白衣文士见了,忽地用力拍着篷顶,指着那少年向船家无声示意。
已经跟着老爷出门小半个月的船家当即明白老爷的意思,船舵一转,小船便向着少年划了过去。
而船上的文士,则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树梢上的那只鹰隼。
那只鹰隼看着似乎还尚未成年,白灰色的羽毛中夹杂着点点横行斑纹,虽体形不大,却已处处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文士只顾着看鹰,竟没注意到他们的船已经靠近了那个放鹰少年。
放鹰少年原也在看着那鹰,听到身后水响,一回头,见一只船冲着自己划了过来,顿时吓得一阵大叫:“喂喂喂!”
文士这才从那小鹰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岸边的少年。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少年并不是什么鹰奴,仅从他身上那件绣着松鹤延年团纹图样的深紫色丝袍便可看出,这应该还是位世家公子。
船稳稳地在离着少年三尺之外停了下来。文士冲那被吓到的少年拱手笑道:“啊,抱歉抱歉,”然后又指着树顶的鹰问道:“敢问公子,那可是海东青?”
少年惊讶扬眉,将那文士上下打量一番,一抬下巴,高傲道:“你倒是识货。”
“那,”文士顿时一阵激动,“不知公子可愿割爱?”
谁知少年一听竟火了,猛地一叉腰,喝道:“你竟敢觊觎小爷的海东青?!”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一个颇为清冷的声音道:“我倒不知道,我的鹰,什么时候竟成了五爷的东西。”
那叉腰少年一窒,滑稽地缩了缩脖子,又背着来人一阵呲牙咧嘴,然后才缓慢转过头去,冲着来人一阵憨笑道:“咱俩不是兄弟嘛,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嘿嘿,自然我也有份儿……”
“是吗?”
随着这短短两个字,那河岸边的垂柳下,一匹黑色骏马的旁边,缓缓走出一个高瘦少年。
少年生得肤色白皙,目如点漆。那白皙的肤色衬着乌黑的眉眼,使得一双原已幽深的眼眸看着更显清冷。
而少年目光中某种坚硬的东西,别说是这放鹰少年只是个少年,便是船上的白衣文士见了,都忍不住下意识振了振精神。
高瘦少年缓步上前,静静看了那华衣少年一眼,便伸手过去,解下华衣少年手臂上的黑皮护臂,戴在自己的左臂上,然后回身冲着树梢上的小鹰打了个忽哨。
小鹰听到招呼,应和地长唳一声,只眨眼间,便扑闪着翅膀,稳稳落在那少年平举着的手臂之上。少年这才举步向着岸边过去。
被抛在身后的华衣少年呆了一呆,直到携着鹰的少年走回大柳树下,将那只小鹰放置在马鞍前的鹰架上,又伸手去解那系在柳树上的缰绳时,华衣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转身追了上去。
“诶,师兄师兄,原谅我这一回吧,我这不是看阿灰闷的吗?你整天把阿灰关着,阿灰也会不高兴的。”
那高瘦少年忽地停住解缰绳的动作,站在那里想了想,回头道:“说的也是,不如送它回我外祖那里,倒也自在。”
“诶?啊?!不要啊!”华衣少年惨叫一声,“算我错了行不?我向你道歉,你别送阿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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