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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那袁长卿……
想着日益临近的春赏宴,珊娘心头一阵烦躁,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规矩,不过是吃吃喝喝玩玩笑笑罢了。”顿了顿,她微笑道:“不过,今年我大概不会去的,我还‘病’着呢。”
于是,林如稚小姑娘十分不满地冲着装病的珊娘噘嘴抱怨道:“十三姐姐真不够意思!”
*·*·*
作为赔罪,珊娘亲自将林如稚送出大门,回身时,却忽然看到她奶娘的身影消失在下人院的角门处。
她一时好奇,且也想看看奶娘他们新换的院子,便跟了过去。
谁知她奶娘并不是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匆匆走到后门处,一闪身,进了后门的门房。
门房内,早候着一个人了。
那是个痨病鬼似瘦削的中年汉子。那汉子一见奶娘过来,就急急把人拉到角落处一阵嘀嘀咕咕。
珊娘过去时,就只见奶娘正摇着头,一脸为难道:“钱已经全给了家里,我身上并没有多少。”
“你想作死吗?!”那汉子冲着奶娘挥了挥拳。
奶娘被他吓得后退一步,又小心看看四周,低声恳求道:“小声些,看被人听到笑话!”
只这么一句,便又触怒了那个汉子。汉子用力一推奶娘,大声嚷嚷道:“你怕人笑话,我却是不怕!个作死的,竟还敢嫌我说话声音大!我看你是三天不打皮痒痒了,竟是忘了自个儿是谁……”
“哦?那就请你说说,她是谁吧。”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绵软细糯的声音。
汉子一惊,赶紧收手抬头。
就只见那门房外,亭亭玉立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那身高比起同龄人来,略显矮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弯成两道月牙儿的眼眸看似全然无害,微翘的唇角处更是抿着两个盛满笑意的小小凹陷,一看就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模样。
李妈妈呆了呆,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躬身行了个礼,抖着声音道了声:“姑娘。”
汉子听了,不禁在那里兀自眨着眼,也不知转起了什么心思。顿了顿,忽地挤开李妈妈,冲着珊娘挤着笑道:“原来竟是大姐儿……”
那“大姐儿”却忽地后退一步,拿帕子嫌弃地捂了鼻子,头也不回地问着她奶娘,“这是谁?”
李妈妈忐忑道:“这、这是……我家里……那口子……”
汉子讨好地又上前一步,还尚未开口,就只见一个生着双大眼睛的小丫鬟忽地横插过来,冲着他的鼻尖一舞手里的帕子,喝了声:“咄!”
汉子吓了一跳,只得讪讪地退了回去。
奶娘脸上也是一阵尴尬。
珊娘那里以挑剔的眼将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一圈,这才开口道:“奶娘既然签到我府里,便是我的人,就算你是她家‘那口子’,怕也没有擅自打杀的权利。”
那汉子缩了缩脖子,却是暗地里拿眼狠狠瞪了奶娘一眼。
奶娘一惊,赶紧过来向珊娘又行了一礼,挤着笑道:“他、他就是个粗人,姑娘、姑娘见谅……”
说着,向着珊娘又是一个屈膝,急急走到那汉子身边,背身对着珊娘,将一个荷包塞进那汉子的手里,低声恳求道:“只有这些了,快走吧。”
汉子捏捏那荷包,不满兼威胁地瞪了奶娘一眼,又冲着那一脸高傲的十三姑娘卑微地一躬腰,将那荷包往怀里一揣,转身走了。
这边,珊娘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禁眯起眼眸,心里好一阵不是滋味。
前世时她并没见过奶娘家的“那口子”,但依旧知道那不是个良善之辈。她原想着装腔作势吓唬一下那人的,不想奶娘终究还是奶娘,竟不等她发威,就急急遣走了那人,且还是如那人所愿,拿钱打发了人……
回头看看一脸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李妈妈,珊娘默默咽回一口血,手指再次撑上额角。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改造这一身“传统美德”的奶娘才好。





麻烦 第三十一章 ·叫家长
第三十一章
珊娘虽能言善辩,却偏偏不擅长劝解别人,看着奶娘一脸恳求地望着她,一副希望她赶紧忘掉才刚那一幕的神情,她不由叹了口气,实在不忍心伤了奶娘的自尊,只得咽下到了唇边的那些话。
她这里才刚一转身,却忽地倒抽了一口气。只见身后的墙角处,她爹的那个伴当桂叔,正背着手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已经偷窥了多久。
珊娘不由眨巴了一下眼。
这桂叔,在五房简直是个神秘存在。珊娘才刚回来时就听方妈妈提过此人,但方妈妈也只是说了个语蔫不详,只说这桂叔经常陪着她父亲出门,身上虽挂着个总管的衔儿,却并不负责府上的什么具体事务……那时她还以为,所谓的“总管”,是五老爷给这位伴当挂的一个头衔,人家负责的,大概也就是陪着五老爷胡闹……
桂叔看着比五老爷略年长几岁,生得细眉细眼,脸上的某种神情看着简直像个老鼠精,偏一双眼眸又贼亮贼亮的,叫珊娘忍不住怀疑,那双眼在晚上会不会自己发光。
见珊娘看过来,桂叔向着这位大姑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却是并没有开口说话。
珊娘也没有开口,只沉默着回了个礼,便领着她的人回了院子。
五福一边走,一边好奇回头,却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紧走几步追上珊娘,在她耳旁笑道:“姑娘可知道,这桂叔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姓桂。”珊娘道。
五福呵呵一笑,“他就叫桂叔。姓桂名叔。呵呵,姑娘觉得好笑不?”
三和忽然道:“管着老太爷东园的那个桂老总管,桂伯,是他亲哥哥。俩兄弟相差了整整二十岁呢。”
三和一家子都是侯府老仆,仆役间错综复杂的亲戚故旧关系,问她最没错了。
这却是珊娘头一次听说,便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桂叔,恰正好和桂叔回头看来的眼撞到一处。
二人相互对眨了一下眼,便只当都没有回头的,又各自走开了。
“咱们对花名册时,家里的管事也都见全了,可也没听说这桂叔到底管着什么差事啊……”看着桂叔的背影,五福和三和一阵小声嘀咕。
珊娘却微抿了抿唇。
许是受了前世时袁长卿的影响,如今珊娘也很是注重消息的收集,所以,一向大咧咧的五福许不知道,珊娘却是深知,这桂叔在府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正如三和所说,桂叔是老太爷在五老爷还小的时候给他的伴当。而若说如今五老爷府上仆役们分了老爷一系和太太一系,那么这桂叔则可算是自成一系。身为老爷的伴当,他跟老爷那一系的关系自然不同一般,偏他跟太太那一系的关系也很不错。而经由珊娘暗戳戳地一番调查,她才发现,原来这不声不响,看似游手好闲的桂叔,才是府里仆役中暗藏的老大。便是那人前耀武扬威的马妈妈想要做成什么事,没有桂叔点头,其实她基本很难成事。
所以,看着桂叔那老鼠般晶亮的眼神,珊娘总觉得,这主子统统不管事的五房,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没有坍塌,不定就是这位长得跟个老鼠精似的桂叔在后面功不可没呢!
而,很不幸的是,之前曾珊娘放出豪言要修理那“出头榫子”时,头一个出头的“榫子”,竟是这位桂叔的一个侄儿——比叔叔年长近十岁的侄儿。
于是,东院相遇时,桂叔扭头看向珊娘的那个玩味眼神,就颇值得玩味了。
做当家主母这么多年,珊娘早看惯了仆役们带着谦卑的眼,像桂叔这样不卑不亢的眼神,倒是很少在下人们中间看到。当然,也不是没见过,当年袁长卿的那几个长随,包括后来娶了五福的那个炎风,看她时便都是这样的眼神,那种带着衡量的眼神……
所幸的是,珊娘原也不想跟谁争权夺利,只要那桂叔不来扰了她的清静,她便只当家里没这么个神秘人的。
只是,世间的事终究难以叫人如愿,便是桂叔不来扰她清静,总有其他事要来打扰于她。何况,正如之前五太太所说的那样,仆役们再怎么能干,有些场合,却是只能主子出面的。
而偏偏家里那两个大家长,又都是油瓶倒了也不肯伸一伸手的。
*·*·*
前世虽做惯了大家长,此生却发誓再不插手别人事务的珊娘,看着她哥哥的小厮跪在她的面前瑟瑟发着抖,忍不住就伸手撑住了额头。
“为什么找我?”
她郁闷了。学里叫家长,不是该通知老爷太太吗?便是因为害怕,不敢去惊动老爷太太,所谓长兄为父、长姐如母,可没听说过叫个妹妹去冒充家长管哥哥的事的!
小厮南山抖抖嗦嗦道:“学、学里说,若、若是府里不去人领、领回大爷,大爷明儿、就不许再去学里了……”
若是以前,学里不让去也就不去了,可如今家里各处规矩管得严,大爷若是不去上学,那板子最终还是要落在他们这些侍候着的人身上!便是大爷屁股不痛,他们痛啊!
“这种事,不是应该去告诉老爷太太吗?”
南山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向珊娘:“……”
好吧。珊娘伸手抚了抚额。闭关修炼的那二位,怕是不到她大哥打死人命不会露面……甚至便是打死了,只要死的不是大哥,那二位不定也不会露面……
珊娘叹息一声,兀自挣扎道:“府里不是有桂大总管吗?听说以前这种事,都是他出面的。”
于是南山回头看向春深苑门外。
直到这时,那老鼠精似的桂叔才从门外逛进春深苑的小院内,站在花砖铺就的庭院中央,冲着大堂上的珊娘行了一礼,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小人终究只是家仆,家里总得有个主子出面才是。若是姑娘不愿意,也只能叫上二爷了。”
笑话!叫个七岁的毛孩子去保他兄长?!学里的先生非气歪鼻子不可!
珊娘看着堂下的桂叔眯了眯眼,很想拿个什么东西砸开这老鼠精的脑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偏那位笑得那么……猥琐,就是看不明白他的打算。
珊娘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人是可以去,话却要你桂叔去说。再说,我还‘病’着呢。”
总之,时隔近一个月,原本发誓再不靠近梅山书院的珊娘,又来到了梅山书院的山门之下。
看着那巍峨的石雕山门,以及山门上古朴的“梅山书院”四个大字,珊娘忽然就发现,自重生后她似乎屡立誓屡破誓……
真可悲。
而更可悲的是,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原已打定主意,便是见了先生,她也只装作一尊有心无口的泥塑菩萨,全然由着桂叔去对付那些先生和挨打学生的家长们,她只要起个泰山石敢当的作用就好。谁知才刚一进门,她迎头就看到她哥哥侯瑞看过来的眼神——那种掩饰起不安,故意装作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
忽的,珊娘就只觉心里一阵不得劲……
侯瑞的旁边,是另外三个鼻青脸肿的孩子。
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似乎正在等着五老爷,可等来的却只是五老爷府上的管家,还有一个看着就不顶事的稚嫩小姑娘。几个家长顿时就怒了,当即就跳起一个胖妇人,指着桂叔一阵大骂。至于那什么“有养不教”之类的话,听得珊娘和她哥哥不约而同就翻了个白眼儿——太没新意了。全梅山镇谁不知道五老爷对孩子就是放养的,有养不教原就是事实,实在没必要再特意举例出来骂人!
珊娘看向桂叔,就只见他只知道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打拱作揖陪不是,却是连句辩驳的话都没有,她不由就不满地眯起了眼。
三个挨打少年的家长中,那个胖胖的妇人声音最是高亢,此时她的手指几乎都要戳上桂叔的额头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在书院里就敢行凶,将来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杀人放火的凶徒呢!你家老爷太太再不管束你家大爷,我看他迟早是吃牢饭的命!”
胖妇人骂了半天,许是觉得骂个总管终究只是白费口舌,偏那主家出面的,又是个娇娇弱弱看着就不顶事的小姑娘,于是胖妇人一扭头,冲着书案后的先生怒道:“这样一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害群之马,”她一指侯瑞,“书院为何还要留着?还不赶紧开除了!我们送孩子来书院,是来读书的,可不是来挨打的!”
那大书案后坐着的先生,脸色也很是不好看。他抬眼看看四个打架少年,只见其他三个全都乖乖低着头,只有那侯瑞高抬着下巴,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看着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先生沉声喝道:“侯瑞,你可有话要说?!”
侯瑞一扭脖子,却是不看向先生,且还站得一副歪肩扭胯的模样,就差学着街上的小流氓们点着脚尖了。
先生看了更是气得不行。扭头看看五老爷府上派来的管家,以及那躲在门口,一看就是被强拉来凑数的小姑娘,再对比着其他三家家长全都是夫妻一并同来的,先生更觉闹心,把脸一沉,道:“既然你没话说,就先过去给被你打伤的三个同学道个歉吧,然后我们再……”
“等等。”忽然,屋内响起一个绵软细弱的声音。
先生一怔,抬头往四下里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开口的居然是那个“凑数”的小姑娘。
而直到这时,那位先生才认出珊娘来,不由吃了一惊——侯家子弟众多,在梅山书院就读的也多,以至于谁和谁是一家子兄妹,先生还真搞不清。
珊娘原不想开口的,可那该死的桂叔竟只知道唯唯喏喏,叫珊娘越看她哥哥脸上的那一片青青紫紫越是不爽,于是一个冲动之下,她便开了口。




麻烦 第三十二章 ·守护的背影
第三十二章
只听珊娘细声细气道:“先生要我哥哥道歉也没什么,若我哥哥真有什么不是,原也应该道歉。只是,我们来了都这么一会儿了,却是除了一片谩骂之声外,竟没一个人告诉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非曲直我们全都不知道,便是这会儿哥哥听了先生的话,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道了歉,我哥哥服,我却是不服!”
原本高抬着下巴一脸鄙夷的侯瑞听了,不由就扭头看了珊娘一眼。
而先生那里尚未答话,那胖妇人就已经先是尖声叫道:“还用说吗?!看看我儿子的脸,全是你哥哥打的!”
珊娘的眉梢一动,真个儿过去看了看那个少年的脸,然后又看向其他两个少年,问着他们的家长道:“这二位也是我哥哥打的?”
“当然!”那两家家长也是一脸的气愤。
珊娘点点头,忽然不解道:“我哥哥一个,打你们三个?!我哥哥是不是脑壳坏掉了?!还是说,他以为他学了什么三头六臂的神通,竟能以一敌三?可我怎么看也不像啊,我哥哥自己也带着伤的。这么看来,倒是三个打一个的解释才更为合理,可是?”
她扭头看向先生。
先生一窒。事实上,到底是谁打了谁,以及为什么打起来,先生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若不是这四个全都死硬着不肯开口,先生也不会气得叫家长。
而先生之所以会把矛头对准侯瑞,却不仅仅因为侯瑞的态度和五老爷的不配合,也因为这侯瑞原就是学里有名的捣蛋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所以先生已经本能地在心里认定,那挑事之人一定是侯瑞。
如今被珊娘这么指着鼻子一问,先生才发现自己的偏颇之处,顿时哑了。
直到逼着先生避开她的视线,珊娘这才移开眼,看着她哥哥道:“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她那中二哥哥竟一扭脖儿,十分欠揍地回了她一句:“他们欠揍!”
珊娘的眼不由就眯了眯。若不是此刻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差点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揍她这才是真正欠揍的大哥了!
果然,侯瑞话音一落,那边的胖妇人就又跳了起来,“听听听听,打了人还振振有词,便是你们侯家家大业大,也没这么欺负人的……”
珊娘忽地一个转身,看向那个胖妇人。
“这位太太有礼了。”她先是彬彬有礼地行了个屈膝礼,然后才抬头道:“从我一进来,就只听到太太不断指责我哥哥的不是,我父母的不是,如今竟连我侯氏一族都指责进来了。这么大的罪名,我和哥哥却是不敢胡乱承担。请问太太,我哥哥到底怎么欺负人了?以一个打三个?!我侯家又怎么欺负人了?!打砸抢了贵府?!如今事实如何我们都还不知道,便叫太太这么一口一声的罪名往下扣,知道的,只说是太太心疼儿子,不知道的,还当太太是那不讲道理的泼妇呢!”
垂手而立的桂叔,忽地就飞快抬头看了珊娘一眼,唇角处诡异地抽动了一下。
那边,那个胖妇人却是被珊娘的话激得炸了毛,卷着衣袖就向着珊娘冲了过去,口里嚷着:“你骂谁是泼妇?!”
珊娘眯起眼,才刚要再激这妇人几句,不想忽然有人用力拉了她一把,下一刻,她便被人护在了身后。
看着眼前这虽不宽厚却挺得笔直的脊背,珊娘不由眨了眨眼,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这竟是她哥哥侯瑞的后背。
而她,却是再没想到,那一脸唯我独尊的侯瑞会挺身出来护着她……
两辈子都不曾被人这么守护过的珊娘,眼圈忽地就有些莫名发热。
她这里被侯瑞拉开,那胖妇人却是一时刹不住脚,直直撞在了侯瑞的身上。
侯瑞顺手推开那妇人,不想那妇人竟尖叫了起来,捂着肥硕的胸便回头冲着先生一阵跺脚大叫:“非礼啊!先生快看,这还是在先生面前呢,这小崽子就敢占我便宜,这种品性低下之人,书院岂能留他?!”
珊娘的眼儿狠狠一眯,却是用力将侯瑞往她身后一拉,抬着下巴冲那妇人连珠炮似地说道:“太太这话真有意思。这会儿大家可都睁着眼睛在看呢!太太原是站在那里的,我和我哥哥却是一直都站在这里没有动。这到底是谁对谁投怀送抱,不说自明。太太那里不知自重,偏倒来坏我家哥哥的名节!便如太太所说,我侯家家大业大,可我家家门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何况如今这大周又不是前朝,不是太太那里叫一声‘非礼’,我哥哥就必得为太太的贞操担下责任的。而且太太就算生了什么别样心思,好歹也该看看场合,贵府上的老爷公子可都还在这里呢!”
这话说的……够恶毒的!
先生望着这请了近一个月病假不曾得见的女学魁首,忍不住一阵瞠目结舌。书院里谁不知道侯十三娘的贤名?又有谁不知道,那最是个温柔和善的,从不肯跟人红一红脸。如今这十三姑娘,竟毫不害臊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着什么“投怀送抱”,什么“贞操名节”……平常小姑娘听到这些词儿,不是都要捂着耳朵装脸红的吗?!怎么这位竟还一口一个地往外蹦……
于是,先生竟和那闭关修炼的五老爷忽然心意相通起来,忍不住也在心里怀疑着:这十三姑娘,中邪了吧?!
而显然,胖妇人在家里也是蛮横惯了的,便是那家的老爷被珊娘如此打着脸,那缩在人后的汉子也只是低了头闷不吱声,倒是那鼻青脸肿的儿子尚有几分血性,怒吼一声就要冲过来。
侯瑞自然不肯看到妹妹吃亏,也跟着冲上去顶住那个少年。
于是,一时间,屋里混乱成一片。妇人的哭嚎,少年的怒骂,几个成年人拉开两个斗鸡少年时的呼喝,以及先生那镇纸拍在桌上的“嘭嘭”乱响,直震得早已避到门边的珊娘忍不住就伸手掏了掏耳朵。
“果然还是需得大姑娘出面。”
忽然,她的耳旁响起一个声音。
珊娘诧异回头,这才发现,那老鼠精似的桂叔不知何时也学着她退到了门边上。
珊娘不满地一瞪眼,“才刚你怎么竟都不辩驳一句?!”
“还请姑娘见谅,”桂叔冲着珊娘微一欠身,然后抄起两手,唇角含笑道:“怎么着小人也只是个管事,便是和那几位冲突起来,也只会叫人说是下人无礼,怕是不仅帮不上大爷,连小人不定都得搭进去。”
那老鼠精似的眼往珊娘身上看了看,桂叔又笑道:“也亏得有姑娘出面,不然大爷就得吃亏了。”
珊娘虽皱着眉,心里却也明白,桂叔说的是实情。
正如桂叔所说,怎么着他都只是个下人,身份上就没办法跟那几位家长抗衡,便是有心想要辩驳,怕也没人肯听他说话。更糟的,不定就如桂叔所暗示的那样,若是哪个家长耍横动手打了人,怕他也只是白挨一顿打而已……
世人都要求下人一个“忠”字,两世为人的珊娘却并不觉得谁必须忠于谁。她连三和五福都不要求一个忠心,又何况这桂叔?!她只要求各人当好各人的差事而已——而严格说来,冒充家长这种事,原就不是桂叔职责范围内的差使。
珊娘默默横了一眼那明明没那么卑躬屈膝,却偏偏装出一副卑躬屈膝模样的桂叔。直到看着那边几个成年人分开她大哥和那个少年,想着她应该不会遭遇池鱼之殃莫名挨了拳脚,她这才走过去,将她那仍激动着的哥哥拉到一旁,道:“哥哥稍安勿躁,先生还在呢,必不会叫哥哥的名节白白被人污蔑了去!”
那胖妇人一听,当即盘腿往地上一坐,拍着地面就哭嚎了起来,“哎呦,这可真没天理了,明明是这俩小崽子污了我的名节,倒反过来说我的不是……”
不等她哭诉完,珊娘嗓音一提,冷笑道:“可是太太自个儿喊着‘非礼’的,太太自个儿都不把自个儿的名节当一回事,又关我和哥哥什么事?!”
妇人一窒,回头看看那两家作壁上观的家长们,再看看她家老爷。她家老爷这会儿不仅自个儿缩着个脖子,还硬拉着儿子不许他过去动手,妇人顿时恼了。她不能拿珊娘兄妹如何,总能拿自家丈夫出气,便爬起来,过去就哭嚎着撕扯起她丈夫来,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骂着她丈夫是个“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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