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西
就在这两个少年纠缠不清时,船上的白衣文士早已示意船家靠上栈板,又扶着那船家的手下了船,急急追了过来。
“二位公子请了。”文士向着仍纠缠不清的两个少年拱了拱手。
华衣少年回头,见又是这白衣文士,先是一皱眉,忽地眼珠一转,拉着那高瘦少年,指着文士祸水东引道:“袁老大,他想买你的海东青!”又道,“我就是替你放了一回鹰而已,我可没有觊觎你的宝贝,真个儿觊觎你的宝贝的,是他!”
文士看着少年指到鼻尖前的手指,却也不恼,伸手推开那少年的手指,向着鹰的主人笑道:“倒也算不得是觊觎。我只是想请问一下,这可是那大名鼎鼎的海东青?”
见文士文质彬彬,有礼相问,高瘦少年从华衣少年的手中挣回手臂,也冲着文士还了一礼,道:“正是。”
“这应该还是幼鹰吧?”文士巴巴看着鹰架上的小鹰,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那华衣少年警惕地横步拦下。
文士歉意一笑,后退一步,偏那两只眼仍牢牢贴在那只小鹰的身上,一边还虚虚举着个右手作握笔状,道:“我只在衡安先生的画稿里看到过海东青,这活物竟还是头一次见。原来海东青是这样一种神韵……”
说着,文士看着小鹰的眼神渐渐又痴了。
这痴痴的目光,不由就叫那华衣少年心头一毛,后退了一步,凑到高瘦少年身旁,低声道:“老大,这老头儿,脑子有问题吧?”
而其实,那文士看着不过才三十来岁年纪,且眉目生得甚是俊朗。
这样的人品禀性,忽地就叫那袁老大袁长卿有种熟悉之感。他的眼眸微微一闪,状似无意地叫了声:“五爷。”
“啊?”
那华衣丽服的五皇子周崇和五老爷侯枫侯疏仪同时应了一声。
答应着的二人,不由全都诧异地看向对方,然后又齐齐扭头看向叫人的袁长卿。
那袁长卿的脸上,却正而八经摆着副惊诧的神情,且一副因着惊诧而忘了要说什么的模样。
于是周崇一扭头,瞪着五老爷道:“他在叫我,你答应个什么?!”
五老爷愣了愣,笑着解释道:“误会误会,我在家也是行五。”说着,又笑了笑,冲着两个少年拱手道:“冒昧了。只是我们这南方,很少能看到这样的鹰,二位公子见谅。”
想了想,许终究是觉得放手可惜,那五老爷便试探着又问了一声:“不知这鹰……”
周崇不客气道:“这是我师兄家里长辈所赐之物,怎么可能卖给你?!何况这是海东青,有价无市的宝贝!”
“啊,”五老爷又是礼貌地一欠身,“果然是我冒昧了。”说着,他后退一步,便要转身离开。
这时,却忽听得那袁老大问道:“先生也爱鹰?”
周崇一阵诧异,他再没想到袁长卿会主动出声搭话。
袁长卿却连个眼尾都不曾给他,只含笑看着侯五老爷。
五老爷笑道:“只是眼下正在画鹰,想着就近观摩一二罢了。”
袁长卿略一沉吟,道:“这鹰真是家里长辈所赐,不能相让于先生。不过既然先生只是为了画鹰,我倒有一个法子……”
“诶?!”周崇吃惊回头。他所知道的袁长卿,可从来都不是个热心之人!
只听袁长卿又道:“我最近会入梅山书院就读,先生若想要看鹰,可去梅山书院寻我。我叫袁长卿。”
其实,不仅周崇吃惊,五老爷也很是吃惊。
这一年,五老爷侯枫侯疏仪正好三十五岁。作为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哪怕再不务正业,到底已是个心智成熟的男子。何况他一向擅画。擅画者,都擅长观察。这少年清冷的眉眼,叫五老爷觉得,此人应该是个心性凉薄之人。偏生着这样一副眉目的少年,竟主动热心示好……五老爷面上虽不显,心里早打了个问号。
“这……实在太冒昧了。”五老爷笑着婉拒道,“我原也只是头一次看到海东青,才一时激动失了礼数,倒叫公子费心了。既然公子在梅山书院就读,这梅山镇也就这么大,想来将来总还有缘一见的。”说着,五老爷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
身后,一脸惊讶地周崇伸手去摸袁长卿的脑门:“你怎么了?病了?”
袁长卿拨开他的手,只语蔫不详地道了句“与人为善而已”,便冲着已经重新回到船上的五老爷行了一礼。
于是,船上岸边,双方就这么彬彬有礼地相互别过了。
麻烦 第二十九章 ·老爷回来了
第二十九章
且说那五老爷侯枫侯疏仪,虽已是心智成熟的三十五岁成年男子,却仍是个我行我素,行动洒脱的艺术流(当然,此乃后世的说法)。当日离家时,便是他一时兴起,只随意叫了路边的一个闲帮回家送信,如今回来了,他也是什么人都不曾通知。
故而等五老爷带着桂叔和僮儿阿福到得府门前时,府里竟没一个知道今儿老爷要回来。
那守门的严伯正指导着新来的门僮拿着个大竹扫帚清扫着门前,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严伯。”
严伯回头,见是老爷的贴身小厮阿福唤他,那眼儿顿时瞪得溜圆。再一抬头,他便看到了随在阿福身后的五老爷和府里的大总管桂叔。
偏那五老爷一向是个性急的,竟等不及他去开正门,就这么从开着的侧门进了府。
而那被老爷强带出门去的大总管桂叔,则一脸无奈地跟在五老爷身后。
直到这时,严伯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踢了新来的门僮一脚,示意他去二门上报信,他则追上去给老爷一阵请安,又打头将老爷一行人送至正厅,然后就回去继续守他的大门了。
桂叔见了,忍不住回头看了这严老头儿一眼,却并没有多话。
正厅上,早有管着此处的婆子从严伯手里接了老爷,然后引着老爷绕过花厅往二门去。
二门处,那暂代了桂叔职责的田管事虽是匆匆得到消息,总算赶在老爷进门前到了院子门口。而老爷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小厮们,则早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五老爷被众人簇拥进他的院子,才刚在正房上首落了座,便有丫鬟及时送上热茶和热手巾等物,又有丫鬟殷勤上前,替老爷解了外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衣裳……
看着众人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桂叔忍不住就抬眼看向那垂手恭立在门边上的田大。
往常老爷回来时,从守门的严伯起,到前厅的婆子,再到这院子里各处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总是那么急切地跟前跟后表着忠心,一副恨不能亲手替老爷按肩揉背的模样。那场景虽说看着挺亲切热闹的,可也难免叫人觉得闹心。若是遇上五老爷心气儿不顺的时候,更是天下大乱。
如今这各处人等的行事作派,却恰是府里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的那套老规矩。跟之前的混乱一比,桂叔忽然就觉得,府里当初设了那么多繁杂的规矩,好像也并非没有其存在的道理。
只是,那套规矩家里早已经没人看重了,如今却是不知道叫谁又给搬了出来。想来不可能是马妈妈,那婆子本身可就不是个爱守规矩之人。
所以桂叔才那么看向田管事。
“不错,”见老爷被伺候得舒舒服服,桂叔便走到门边,笑眯眯地拍拍田大的肩头,夸着他道:“看得出来,这些日子果然辛苦你了。”
田大却是一阵苦笑。这些日子,还真是辛苦他了。也辛苦了府里的众人。
人总是这样,一根弦一旦松下来,想要再紧起来,便没那么容易了。偏家里的大姑娘还真不是个好糊弄的,对家里的各种规矩章程,竟是比他们这些整日盘弄着具体事务的还要熟悉。哪里稍有犯规,姑娘身边的丫鬟便会站出来,把那条例一条条背得滚瓜烂熟,竟是当面寒碜着人。
且姑娘还说到做到,便是看到下人扫地没扫干净,她也只笑眯眯地对那扫地之人道声“辛苦”,从不指责半句,回头却把马妈妈叫过来,叫她自己来看看哪里不对。于是,自觉丢了脸面的马妈妈回头就把那管打扫的管事给臭骂了一通。管打扫的管事丢了脸面,回头便把管那一片的婆子给骂了……等骂到具体没做好活计的那个人时,不定那人正沾沾自喜着,才刚她偷懒姑娘都没说她,还跟她道了“辛苦”……
人,总爱个脸面。如今大家伙儿被大姑娘这么一层一级地打着脸,也由不得人不收敛一二。于是,才不到十日,府里竟真的处处都上紧了弦子。虽然如今再没人敢当着人说主子什么是非了,可大姑娘那“笑面狐”的外号,仍是悄悄流传了开来。
而此时那“笑面狐”侯珊娘,却是还不知道她爹回来了。她正在她的小院里,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木器行送来的那三件器物。
猫趣图的屏风,已经立在她二楼的起居室里了;墨竹图,也立在了她的大书案上;此刻她正看着人把那用色清雅的洛神图挂在中堂的墙壁之上。
“如何?”
五福扶着那洛神图,回头问珊娘。
珊娘尚未答话,三和已道:“左边再高些。”
那帮着挂画的婆子赶紧往上提了提。珊娘笑道:“错了,你那边是右边。”
婆子一阵讪笑,忙放低了角度。
众人正忙着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来禀道:“老爷回来了。”
李奶娘听了,忙拉过珊娘将她往楼上拖去,“快快快,老爷回来了,姑娘快收拾收拾,赶紧去请安。这里交给五福她们就好。”
珊娘好笑地挣脱奶娘,低头看看自己,“我这样也可以了。”说着,招呼了六安一声,便要出去。
奶娘急了,拦住她道:“那是老爷!怎么着姑娘也该换身衣裳才是尊重。”
站在椅子上的五福不由冲着珊娘做了个鬼脸。
珊娘笑了笑,忽地凑到奶娘耳旁,低声道:“我怕我换了衣裳,叫马姨娘抢了先呢。”
奶娘一呆,“哎呦”了一声,立时推着珊娘道:“姑娘这样就可以了,赶紧的,别晚了,叫人挑了礼数。”
珊娘含笑冲着五福三和挑了挑眉梢,招手叫过那一脸呆萌的小六安,便转身出了春深苑。
来报信的小丫鬟是在二门上当差的,不等姑娘相问,小丫鬟便已经机灵禀道:“老爷才刚进门,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自个儿的院子里了。”
珊娘倒是没问太太有没有过去迎老爷,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太太的院子里看着仍是一片详和,她便猜到,那位应该没有过去。
两世为人、曾也做过某人-妻子的她,忍不住就又动了动眉——她的那个爹,到底有多凶残,才吓得胆小的五太太连这等表面功夫都不敢去做?!
而当珊娘来到老爷的院子里,远远看到五老爷正好从正房里出来时,她忽地就眨了一下眼。
虽然不过才两个月不见——除夕夜团拜时她曾上前给这亲爹磕过头,也亲手接过亲爹递来的压岁钱——可她却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五老爷。如今这么一看,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好,她大哥也好,还有她那个胖墩弟弟,全都长得像五老爷,都生着两道略淡的笼烟眉,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就是各自的脸型稍有变化而已。
看着五老爷,不知怎么,珊娘忽地又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她爹时的情景来。
那时,五老爷在老太太屋里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却是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实话告诉你,这婚事我不同意。可老太太说你自个儿乐意。既这样,你便自个儿做主吧。只是,以后哭也好笑也好,总和他人无关,你也不要回来哭诉,路总是你自个儿选的。”
珊娘一直不知道五老爷反对那桩婚事的理由,不过,五老爷和老太太一向都是拧着来的,老太太同意什么,五老爷就要反对什么,所以那时珊娘也没有多想,便这么高高兴兴地嫁了……
见五老爷从正屋里出来,珊娘也不上台阶,只在阶下屈膝行了一礼,叫了声:“老爷。”
这声“老爷”,叫正打算去书房的五老爷脚下一顿。
五老爷看着她愣了愣,竟似一时没认出她来一般。半晌,他才拿手指点着她,带着种叫珊娘疑惑的犹疑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女儿回来了。”珊娘直起身,笑盈盈地答道。
“回来?”五老爷一副没听懂的模样。顿了顿,才恍然道:“哦,对,才刚听说了。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大概不回去了吧。”珊娘笑道。
五老爷那两道并不怎么浓密的眉忽地就拧了起来,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儿微微眯起,以之前看向袁长卿时那种充满狐疑的眼,把珊娘上下一阵打量。见她脸上的笑意并不像是强颜欢笑,便道:“你……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
珊娘微一扬眉,笑道:“女儿不记得做过什么要被人赶出来的错事。不过是最近有些犯懒,大夫说,怕是时节不对。老太太那里觉得西园不养人,就放我回来休养了。”说着,她伸手摸了摸脸,笑着又道:“我也觉得家里比较养人。”
五老爷看着女儿歪了歪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也确实。在五老爷的记忆里,自己这个女儿深得他母亲的真传,不管是心机也好,还是手段也罢,简直和他母亲一模一样。而自很小的时候,因为各个方面都不能如母亲所愿拔尖后,不仅老太太放弃了五老爷,五老爷也放弃了去讨母亲的欢心,如今连带着他看着这行事作派越来越像老太太的女儿也是浑身不自在。
只是,叫他疑惑的是,除夕时看到女儿时,还觉得这女儿越长越像老太太了,如今看到,却忽然又叫他觉得,女儿还是像自己多些……总之,似乎哪里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只是,原本已经妥妥的又一个“孟氏”,如今忽然间笑意盈盈地站在他的院子里,以一副毫不在意的口吻告诉他,她不再回西园了……
一向颇为多疑的五老爷忍不住就是一阵困惑——这女儿,没中邪吧?!她一向不是追求成为“人上人”的吗?!
不过五老爷早就知道,这世间的事谁都管不了谁,人能管的,唯有自己而已。所以五老爷只困惑了片刻,也不想去寻求什么答案,便挥了挥手,嘀咕了一句:“随你吧。”便钻进了他的书房。
珊娘屈膝恭送五老爷进了书房,然后站在院子当中,看着一个小厮推开书房的窗户,又隔着窗户看着那神秘的桂叔在那里替五老爷铺纸磨墨,忍不住再次挑动了一下眉梢。
原以为这五老爷五太太各有痴迷是被人夸大了的说辞,如今亲眼所见,才叫她知道,果然是“无穴不来风”呢。
她抿着唇角笑了笑,扭头的瞬间,忽然就看到,那正房挂着的竹帘微微晃动了一下。
竹帘下,一抹艳丽的桃红一闪而过——正是马姨娘最爱的颜色。
于是,珊娘唇角的小小凹陷,不禁又凹得更深了一些。
显然,马姨娘果然抢在第一时间过来了。只是,看样子,不是没告状成功,便是告了状,五老爷也和五太太一样,觉得事不关己。
很好。珊娘想。有这样一个爹,其实也挺省心。
麻烦 第三十章 ·岁月静好
第三十章
之后的一段日子,珊娘觉得,她的生活可用四个字来概括,那便是:岁月静好。
府里各处的下人们,经由她前一阵子的吓唬,如今一个个都乖觉得很,便是有什么错处,也不敢犯在她的面前。
五太太那里,只恨不得全世界都忘了她的存在才好;而据说五老爷最近正痴迷于练习某种新画法,也是恨不能闭关修炼,命令谁都不许打扰他;大爷侯瑞整天忙着上学,放了学就抢抢地盘打打架,小日子过得也颇为自得;至于小胖墩侯玦,所以说孩子没有隔夜仇,最近居然跟老九老十老十四这几个才刚打劫过他的小子们交好上了,只除了看到珊娘时一副被踢过屁股的小狗模样——就是那种既想讨好又害怕挨揍的神情,那种“你虽然虐我千万遍,我对你依旧如初恋”的雏鸟式渴望巴望眼神。
当然,珊娘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的。
如今的她日子过得可真是“岁月静好”,每天吃得好睡得好,闲暇时光趁着春-色,莳莳花,弄弄草,折腾折腾她的小院子,布置布置她的小绣楼,竟是两世以来都没有过的自在逍遥……
如果那林如稚能够忘了她,不是三天两头跑来献殷勤的话。
看着换了身海棠红春衫的林如稚,珊娘不由就想到那句“好女怕缠郎”。这小姑娘虽不是儿郎,可缠功十分厉害了得,偏偏她又是那么个活泼爽直的性情,叫珊娘想要对她摆冷脸,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肠。
于是,那没脸没皮的林如稚就这么一步步地挤压着珊娘对她的戒心,扩张着她在珊娘心中的存在感。等珊娘留意到时,她接待林如稚的地方,已经从二门外的花厅移到了后花园里的八风阁。这会儿又因说到栽花种草,叫小姑娘又缠上来,只说想去看看珊娘之前曾说过的花盆架子。珊娘一个没忍住,差点就要邀请这跟她其实一点都不熟的小姑娘去她的春深苑了……
果然好女怕缠郎——女郎更可怕!
“你不是说你要转来梅山女学的吗?怎么没见你去上课?”珊娘赶紧转移话题。
“啊,说到这个,都忘告诉姐姐了。”小姑娘忽地将半个身子探过茶几,看着珊娘笑道:“我跟家里都说好了,下月初再入学。姐姐的病假是休到这个月底吧?到时候正好咱俩一起去上课。”
珊娘顿了顿,借由端起茶盏,避着小姑娘的眼喝了一口茶,这才从茶盏上方看着她笑道:“其实,我正打算申请休学呢。”
林如稚一呆。
“咦?诶?啊?!休学?!姐姐要休学?为什么?!”
“我身体不好……”
“少来!姐姐明明是在装病!”小姑娘急了,蓦地跳起身,“姐姐不带这样的!我可是特意为了姐姐才转来梅山女学的,没道理我来了,姐姐倒不上学了!姐姐若真要休学,我……我……我就去告发姐姐!”
看着林如稚这急切跳脚的模样,珊娘忍不住以手支着额,心下一阵后悔。当时怎么就出于一时的恶趣味,竟告诉了这孩子,她是在装病逃学呢?!
“我不管,”小姑娘扑过来,一把缠住珊娘的手臂,“总之,不许姐姐逃学!不然我告诉你爹去!”
她爹?!五老爷回来后,跟她说过的话都掰不到五根手指。她甚至怀疑,她若换身下人的衣裳,不定五老爷都认不出她来。
“好啊,你去告诉呀。”
珊娘笑着,挣脱林如稚的手臂。这林如稚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动不动就爱缠在人的身上。偏偏珊娘虽然看着一副笑模样,却并不爱跟人亲近,对于这等肢体接触,更是有种本能的戒备和别扭。
“诶?!”小姑娘又是一呆,愣愣地看着笑模笑样的珊娘,忽然眼带羡慕地道:“你爹知道你逃学,都不会骂你吗?!你爹可真宠你,哪像我爹……”
说到这里,林如稚一噘嘴,手臂再次缠上珊娘,“我不管,我是因为姐姐才答应转来梅山女学的。原本在京城我只有我爹一个看着,想逃学就已经很难了,如今转来这里,有我伯父祖父祖母三个看着,我更是没法活了!我原为了姐姐牺牲这么多,偏姐姐竟告诉我,我来了,姐姐倒不想去上学了,我不干我不干!”
小姑娘扭股糖似地纠缠着珊娘,叫珊娘一阵哭笑不得。便是她前世的儿女,都不曾这样冲她撒过娇。
偏这样娇憨的一个小丫头,竟缠得她心头一阵酸软。前世时,她深信“慈母多败儿”,便是有这样的心软时刻,也不得不逼着自己硬起心肠。而眼前的这孩子,只是别人家的孩子,便是她宠了溺了教坏了,也不是她家的……
于是,珊娘自个儿都没意识到,她的笑容里带着怎样的宠溺,一边从林如稚的怀里挣脱手臂一边笑道:“好了好了,这事再说吧。瞧你,缠得我的衣裳都皱了。”
林如稚抬头看看她,见她虽然笑着,可眼里的坚决依旧,便知道这十三姐姐心里应该是拿定了主意不会变的,忍不住失望道:“我说怎么看着姐姐特别亲切,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姐姐跟我袁师兄真是很像。”
珊娘一愕。
林如稚噘着嘴道:“我袁师兄也是这样,心里拿定了主意,谁说也不会改的。”顿了顿,可怜巴巴望着珊娘道:“姐姐就不能为了我改一改主意吗?我可是为了姐姐牺牲了自己的。”
珊娘眨眨眼,忽地叹了口气,连她自个儿都没想到的,答道:“不过是不去女学而已,你不是还能来找我吗?我又没有说,不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看着小姑娘重新变得晶亮的眼神,珊娘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前世时,袁长卿是不是和现在的她一样,也是被这小姑娘的热情率真给迷住了,所以才会违了他一向的清冷,在心里默默地、隐忍却坚持地,喜欢了她一辈子?
而,正如林如稚无心所言,其实就本质来说,她和袁长卿很像,都是那种习惯于把本性藏于暗处的人。许正是因为如此,眼前这一身光明的小姑娘,才会对他们这样的人存着莫大的吸引力吧……
“对了,”重新变得活泼起来的林如稚忽然又道:“前儿我祖母收到你家春赏宴的帖子了。祖母问我要不要去,我想着姐姐肯定是要去的,就答应了。听说你家的春赏宴很有名,姐姐给我说说,这春赏宴可有什么规矩?省得到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叫人笑话了。”
珊娘一怔。这竟又是一个和前世不同的地方。虽然家里每年都会给林家去帖子,可林家却很少会有人来。至少她的印象里,那一年的春赏宴,林家并没有人来。
所以,这一年的主宾,是京城忠毅公府的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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