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priest
“哎,主任,您还没说联系善后科干什么呢?”
“该干什么干什么,”肖征头也不回地说,“让他自己看着办。”
异控局,偌大一个组织,真是尾大不掉。
就冲他们放个屁都得请示上级的劲,宣玑就觉得这伙人出息不了。他这会已经把自己“后勤临时工”的身份抛在了脑后,把一帮外勤甩开了八条街,追着那枚指路的硬币一路狂奔。
他的火天生克制邪魔,阴邪气越重,火烧得越旺,转眼,那枚小小的硬币变成了一个火球,凶残地贴着地滚,滚到终点时,火球完成了使命,停了下来,接着炸成了一团烟花——宣玑循着那飞上天的烟花抬起头,正看见毕春生在楼顶上。
女人沧桑憔悴的脸上爬满了祭文,那让她看起来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听说他们找了个高手,来代巩成功的班,以前在安全部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大名,弄得我还挺紧张,本想赶在你来之前了却了这桩事,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差一天。”毕春生一拢头发,笑了起来,“可能都是天意吧。”
宣玑拄着重剑,抬眼看向她:“‘天意’这种话一般都是输家说吧?毕大姐,您怎么抢我台词?”
毕春生的头发在浑浊的夜风中起伏,亮粉色的毛衣与纯黑对比,鲜明得有些触目惊心。
她依旧是那个样子,头发烫着中老年妇女最爱的“泰迪卷”,衣着审美落伍,皮肤状态不佳,泛黄的色斑看上去谜之土气,热爱大红大绿……她让人”联想起广场舞、彩色纱巾、催婚老妈妈、飞快的语速……还有不合时宜的大嗓门。
可奇怪的是,当她身披祭文,冷冷地立在夜风之巅的时候,她就似乎和那些庸常的描述划清界限了。那些浑似没有灵魂的配角,也许只有血淋淋的撕裂自己,才会让人惊讶地注意到,那道具一般的皮囊里,也是悲欢俱全的吧。
这时,宣玑余光瞥见几个外勤跟着他过来了,正在设法靠近毕春生——顺着背光一侧的楼徒手攀爬上去,打算从后面偷袭。
宣玑看得直想摇头。
平倩如说毕大姐干了快三十年外勤了,她能不知道你们外勤那点套路?
几个外勤一踏上楼顶,就立刻各自掏出武器对准了毕春生。
“别动!”
“手看到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不许说话!”
宣玑喝道:“别靠近她!”
可惜,那几个跑去送人头的外勤没听见——毕春生的异能是声音,怕被她临场忽悠瘸了,这几位都带了隔音耳罩。
宣玑:“……”
这主意是哪个天才儿童出的,绝了!
下一刻,几个冲上去的外勤突然各自僵住不动了,地面游动的阴沉祭文顺着他们的脚踝爬上去,一点一点地攀上他们的身体,周围的气温瞬间往下走了十来度,接近冰点。
接着,以毕春生为中心,不祥的浓雾开始往周围弥漫,宣玑心里一沉,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一个男人从雾气中缓缓踱出来,颇为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圈,似乎不习惯过于密集的建筑与楼群:“此地街道宽阔,院墙巍峨,是国都么?京城的清平司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毕春生闻声,蓦地回头,脸上浮现出狂热的神色:“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盛灵渊端详了她片刻,嘀咕了一声:“啊……人烛,难怪。”
在场众人,只有宣玑能听懂他的话,宣玑:“你说什么?人烛是什么?”
盛灵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随后他对毕春生切换成了不大熟练的普通话,温声问:“是你叫醒我的吗?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他说话本来就十分和缓,普通话又是仓促从电视和环境里死记硬背的,此时没有刻意伪装,边想边说,词和词之间就有少许迟疑,无端又多了几分慎重感,让人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他珍重着一样。
毕春生仿佛被他一句话勾起了一辈子的委屈,眼圈倏地的红了。
“没关系,”盛灵渊冲她笑了笑,“你有话就说,我在这,你想说多久都行,不会有人打扰。”
“毕春生,”宣玑冷冷地提醒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更小心一点,你叫出来的这位可不是给人实现愿望的天使。”
“那就不用您操心了,”毕春生转向他时,压下了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我跟他之间的契约已经成立了,现在一手交了钱,一手还没交货,他还清债务前,不可能会动我的,否则会遭到祭文千倍反噬。”
盛灵渊神色淡淡的,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肖征避开众人,来到了局长办公室。
黄局本来已经下班,听说赤渊出事,又匆忙从家里赶了回来。和外勤出身的老局长不同,黄局是个普通人,主要是主持行政工作,这也是为什么需要肖征这么一个总调度在身边,碰到紧急情况,他一般会授权肖征处理。
“我正要找你,”黄局站了起来,“外面什么情况?”
“黄局,我想请您签一张搜查证,调查现退居二线的前外勤毕春生的家。”
“毕春生?是咱们的人?”黄局一边接过文件,一边茫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肖征缓缓抬起眼:“跟三十年前总局失窃的一罐镜花水月蝶卵有关。”
黄局一顿。
“局长,”肖征沉声说,“我一直以为您是不了解情况,才任凭宣玑胡闹,把他放到了善后科,现在看来,您是有意的,是吗?”
黄局沉默了片刻,在搜查证上签了字:“我这位置,接得心惊胆战,本来想在爆雷之前最大限度地妥善处理,没想到这么快就……”
肖征问:“原善后科主任巩成功为什么被强制退休?”
黄局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点了根烟:“唉……这从哪说起呢?小肖,你知道安全部出外勤的时候,有一条绝对的安全‘红线’吧?”
“‘安全部外勤第一原则,最大限度地保证公共安全。’”屋顶的毕春生说,“为了防止特能外勤们只顾任务,忽视普通人的安全,我们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安全红线——‘特能外勤绝不能伤害除嫌疑人外的普通人,一起事件中,普通人伤亡超过十五人,视为重大事故,行动负责人要接受审查,伤亡超过五十人,视为非常重大事故,相关责任人全部停职,有严重失职的,追究刑事责任。’这段在工作手册上加粗了,宣主任,您工作手册还没来得及看吧?那我给您普及一下,一旦外勤出了重大问题,善后科是要第一时间评估事故等级、判定责任人的。”
宣玑一皱眉,一时没明白她背异控局的规章制度干什么。
毕春生笑了:“三十年前,两条变异蟒出逃,当时的行动负责人追捕过程中一时疏忽,让变异蟒在逃窜中撞上了一列火车,火车正好开到大桥上,被变异蟒卷着摔到了江里。变异蟒趁机吞噬生人的生命力疗伤,结果车上两千多人,幸存者不到十分之一。”
“不可能!”一个挣掉了耳罩的外勤大声说,“总局打从设立那天开始,就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故!死两千多人的事故,新闻不可能瞒得住!”
“是啊,”毕春生轻轻地说,“那你说,那些死人都去哪了呢?肖主任查到那罐蝴蝶卵的去向了吗?”
烈火浇愁 12|第十二章
第二拨赶到的外勤接到肖征指示后匆忙赶到,还没站稳,就被当头砸了这么一出戏,三观排着队地崩裂。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被冰冷的雾气舔舐得不寒而栗。
只有那魔头低垂着眉眼,神色不动,看上去倒像是名画上的神祗,对人间一切的光怪陆离见怪不怪。
宣玑一边留神着毕春生,一边还得注意她身后那定时炸/弹一样的危险人物,可能是刚才戒指无端崩开的后遗症,这会他一看见盛灵渊,心口就跟卡了条尖刺似的,疼得坐立不安。
满打满算,他接手这破工作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工作证都没捂热,内心已经沧桑得不想干了。
这狗日的异控局,连个新手保护期都没有!
“我们来讲道理,毕大姐,”宣玑叹了口气,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在毕春生的话里,“假设三十年前真的出过这么一场重大事故,当时的负责人为了推卸责任,瞒报了事故死亡人数,偷了镜花水月虫卵,并且让虫卵寄生到死人的身体里,用死者原有的身份活下去——那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亲历者吗?如果不是,谁告诉你的,你有证据吗?”
他说着,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大魔头身上飘,见那大魔头听完自己的话,优美的长眉一仰,露出个“原来如此”的神色——闹了半天,方才毕春生背的规章制度里书面语太多,这位压根没听懂。
宣玑匪夷所思地想:“什么玩意,他把我当页脚注释了吗?”
更沧桑了。
“我怎么知道的?”这时,毕春生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宣主任,你该不会以为,这是孤例吧?”
“网上有句话怎么传的?你在家里发现第一只蟑螂的时候,你家说不定已经有一两万只了【注】。”异控局总部,幽静的局长办公室里,黄局的声音就像午夜梦回时的水滴声,一下一下,能砸得人心惊胆战,“如果是头一回干,谁敢一次往上千具尸体里放蝴蝶卵?小肖,你应该能想得到吧,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了——外勤遇到棘手的突发事件,一旦伤亡情况过线,就会去找巩成功‘想办法’。最后外勤有惊无险,受害人家属感恩戴德,善后科一条锦被盖过,皆大欢喜。”
肖征已经不知道该动用哪块面部肌肉好了,只好保持木然。
“关于原善后科负责人巩成功,我知道下面有不少同志在议论,有说他内退腾位置的,还有人说,他是被隔离调查了。”
肖征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所以其实……”
“其实是他突然昏迷,据家人说,头天晚上躺下睡觉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再也叫不醒了……就在我们打算对他进行隔离调查之前。身体没毛病,我们请了医学界和局里两方面的专家会诊,诊到现在没有定论。”黄局看着肖征,“小肖,你想过,为什么我会选你来当这个总调度吗?”
总调度直接对局长负责,权力大小,取决于局长是什么样的人——在黄局这,肖征甚至盖过了安全部负责人。他凭什么,这事不单总局里其他人议论纷纷,连肖征自己都心虚。因为他既没有深厚的资历,也不敢说实力碾压其他外勤,做人别说“八面玲珑”,他不八面得罪人就不错了。
唯一解释得过去的理由就是年轻,形象好、气质佳,带出去有面子,因为这,不少人还怀疑黄局有一些小众的兴趣爱好。
“因为我年轻,没那么多经历,人缘也不怎么样,别人有什么事都不带我玩。”肖征苦笑起来,“黄局,我能问一下,您本来是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吗?”
黄局沉默了。
肖征从他的表情里明白了什么,缓缓坐直了:“您不会……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给巩成功安一个‘受贿’的罪名,就把这事草草了结吧?”
“小伙子,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可这是亵渎尸体,亵渎真相,”肖征忍不住打断他,“这是犯罪啊黄局!难道因为法不责众,就可以不追究吗?您是不愿意管还是不敢管?”
肖征就是个炮仗,黄局却没生气,心平气和地说:“小肖,你知道安全部的特能外勤人数,已经连续三年减少了吗?因为每年进来的新人,抵不上任务中的伤亡。”
“特能”在人群中的比例本来就很低,其中有些人有家族背景,家里有传承,能力觉醒得早,懂得也多,另一些人则是机缘巧合,莫名其妙地激活了某些特殊能力,这种人都是异控局按一套程序快速培训出来的,起步晚,有些甚至很难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前些年市场经济不发达还好,最近这一二十年,大家越来越发现进异控局没什么好处,里面各种规矩比字典还厚,保密条例近乎严苛,见不得光似的,很多时候,连家人都得瞒着。收入确实不低,但总归是按月拿死工资,稍微有点本事的,在外面随便混个“大师”当,就有大把的有钱人愿意破财免灾。异控局请他们帮忙,也得按市场价付“顾问费”。
这样一来,外勤资源捉襟见肘,人员素质越发参差不齐,日常处理得又是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有时候意外伤亡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控制的。
“我们每年至少有5%到10%的突发事件,遭遇到的东西是以前根本没听说过、也没有先例可循的,只要你工作年限够长,总会遇到。咱们的人遇到事,冒着生命危险圆满处理了是理所当然,出一点岔就让你前途尽毁,小肖,你换个角度想想,你摊上这种事,你能怎么办?不说别的,今天你觉得怎么样?地方上的外勤调动起来得心应手吗?”
肖征哑口无言。
也是,他还在这说别人,现在阴沉祭的献祭成功了,他负有直接领导责任,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很多事不是分个对错就能解决的,你年轻气盛,我是个普通人,没在前线干过一天,咱俩人在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处理谁处理谁,前线弟兄们心里怎么想,以后队伍还怎么带,你想过吗?”黄局摆摆手,叹了口气,“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征无话可说,拿起搜查证,起身走了。
“毕春生一家跟父母同住,今年她老父亲刚刚去世,爱人是中学教师,比她大几岁,目前已经退休,为了给孩子多攒点首付钱,现在在外面开补习班。儿子未婚,刚刚拿到博士学位,在争取留校……主任,我们到她家里了。”
肖征“嗯”了一声,随后他顿了顿,在电话里问:“如果一个人本身已经死了,被镜花水月蝶寄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检查出来?”
“这……主任,咱们的仪器都只能在感染者没有脑死亡之前检测出寄生啊。要是人已经脑死亡了,蝴蝶就会占据感染者大脑,彻底跟他融为一体,除非……”
“什么?”
“呃……那什么,打开看看。”
人的性格、三观、习惯本身就是随时间变化不断变化的,“你变了”这仨字在各种文艺作品中是高频词汇,后面跟的应该是狗血剧情,而不是砸开脑壳看看。
肖征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宣玑看着毕春生,忽然发现那些缭绕在楼顶的浓雾并不全是从大魔头那弥散出来的,很大一部分雾气是从毕春生身上冒出来的!
这会儿,她的轮廓几乎已经模糊在雾气里了,像是要化在雾气里似的。原本有些暗沉泛黄的肤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惨白,像蜡制的。
人烛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所谓“千人活祭”——她真的杀了一千个人吗?怎么杀的?这一千个人都是谁?
“八年前,我在的外勤小组奉命去抓一个使用邪术的嫌疑人,当时那个嫌疑人藏在一个人口密度很大的小区里,怕他狗急跳墙伤害无辜,我跟我搭档仔细做了诱捕计划,结果就在嫌疑人已经快上钩的时候,我们外勤组一个小孩太紧张,不知怎么露了马脚,嫌疑人跑到了小区花园里,发现自己逃不掉了,就要拉人垫背,自爆了,死了好多人。那回我搭档是负责人,我是副手,我俩都得担责任,谁也跑不了,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搭档跟我说别害怕,他来想办法。”
“我才第一次知道,他们是这么处理的。因为我搭档‘安慰’我说,这种情况不算少见,没事。”
“你们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么?我没有因为躲过一劫庆幸,也没因为亏心睡不着觉。我……我害怕。不算少见……那有多少‘幸存者’已经不是人了?我全家都是‘幸存者’,他们……他们到底是真的,还是镜花水月的一个影?”
“从那天开始,我就跟神经病一样,家人随便跟我说句话,我都会拼命地想,他以前是不是这样的,儿子从学校回家点了一道我和他爸爸都不爱吃的菜,我能失眠半个月……从八年前到现在……直到我爸去世。”毕春生凹陷的两眼突然淌下了两行血泪,皮肉开始萎缩,像融化的蜡像,“八十七,长寿,心衰,死时候一点罪没受,亲朋好友都羡慕,说是喜丧,我跟个行尸走肉似的把他们都送走,然后……然后溜回去,在火化之前剖开了我父亲的颅骨,我……我看见……”
老人颅骨打开的一瞬间,她所有的噩梦都成了真。
原来三十年来,与她朝夕共处的家人,真的只是几具蝴蝶的傀儡。
“嘘——”盛灵渊俯下身,轻轻捧起她的脸,擦掉她眼角的血迹,“可怜。”
然后他忽然换回了自己的口音,轻声说:“人烛啊,是可沟通天地间至恶至阴之物,须舍人身、断人性、绝情绝义、抛却所有。小妖,你知道‘所有’是什么意思吗?”
宣玑先是一愣,随后蓦地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罗翠翠跑过来,把手机递给宣玑,电话里传来肖征的声音。
“我们……刚刚派人搜查了毕春生的家。”肖征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艰难,“找到了三具尸体……毕春生的母亲、丈夫和儿子,头……头都是打开的。”
盛灵渊远远地透过浓雾朝他看过来,宣玑对上了那魔头的眼睛。
那双眼睛冰冷,近乎于慈悲。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宣玑按住刺痛不已的胸口,“她的亲人,真的全都被镜花水月蝶寄生了吗?”
肖征那边沉默了好半天:“不是。”
宣玑觉得胃里沉了块冰冷的石头。
“我们在她丈夫的大脑里发现了镜花水月蝶寄生过的痕迹,但……她母亲和儿子没有,是正常人,他们是当年真正的幸存者。”
“杀光他们,”毕春生呓语似的,抓住了盛灵渊的衣角,“我要你杀光他们!”
烈火浇愁 13|第十三章
随着毕春生话音落下,楼顶的地面上突然飞出了一串一串的祭文,像枷锁一样缠缚住盛灵渊。
天空中时时划过的闪电晃得人眼疼,人们或惊或恐的剪影都被定格在惨白的光里。
毕春生的脸像融化的蜡像,都化成血泪涌了出去,不过片刻的光景,她已经萎缩得只剩下一层皮,松松垮垮的蒙在嶙峋的头骨上。
她半跪在地上,那样子就像个绝望的饿殍。
盛灵渊收敛了笑容,弯腰抚过她的发顶,问:“你想让我杀光谁?那些用‘人面蝶’李代桃僵的?杀光他们,你能解恨吗?”
毕春生干瘪的嘴唇上露出牙齿的形状,她的牙“咯咯”地打着颤。
盛灵渊又问:“那么把那些明知内情却缄默不语的,也一并陪葬,你能解恨吗?”
毕春生说不出话来,手指绞紧了他的衣摆。
“还是不够,对不对?”盛灵渊有些苦恼地看着她,“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我要……真相大白……”毕春生说,“我要他们给我一个说法……尝到我千百倍的痛苦,我还要……赤渊……”
她每说一句话,就有一行祭文加诸盛灵渊身上,盛灵渊听得十分仔细,直到她含糊地念出最后一个词,他脸色微变,缓缓地抬起眼:“嗯?”
宣玑无端一阵心惊肉跳,手里重剑倏地一戳地面,他借力腾空,纵身跃到三层楼高,然后脚尖在墙上用力一蹬,蹿上了楼顶。
楼顶地面上涌动的都是密密麻麻的祭文,宣玑一剑斩向地面,重剑上的火光瞬间将祭文逼退了一点,那几个被困在楼顶的外勤短暂地恢复自由。
宣玑气急败坏道:“还不跑!”
楼顶上几个外勤如梦方醒,屁滚尿流地各自跳楼。
“我要……赤渊的火重新烧起来……”毕春生几不可闻地说,地面的祭文陡然变成了血红色,钉进了盛灵渊的脊梁骨,“我……”
她说到这,整个人突然狠狠地一抽,那几位跳楼的外勤双脚才刚离地,暴虐的狂风从盛灵渊脚下升起,咆哮着卷向四面八方。
扑上去的宣玑只来得及抓住盛灵渊的衣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那截袖子随即撕裂,宣玑被狂风扫了出去,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把重剑楔进楼顶水泥里,双手死死地握住剑柄才没被刮飞,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
盛灵渊那温柔抚摸毕春生发顶的五指,陡然插/进了她的头骨里。
他直起腰,居高临下地与伏在地上的女人对视,那些枷锁一样的祭文从他身上浮起,割开他的皮肉,他嘴角流下了一行血,和煦的微笑却还挂在嘴边。
他说:“不。”
“等等!”宣玑下意识地开口阻止,“不……”
他的话被刀子一样的风刮碎了,浓雾里泛起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宣玑听见五指嵌进人骨里发出的“咯吱”声,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朕平生最忌束缚……”
狂风卷起了盛灵渊的长发,他身上的祭文像是要将他活活凌迟一样,那优雅的皮囊很快变得血肉模糊,先是皮开肉绽,随后,血肉又被层层片下,露出底下的经脉与白骨……
而那只剩枯骨的手仍结结实实地钉在毕春生的天灵盖里,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血雾喷在宣玑和他的剑身上,人与剑都避无可避。
那盛灵渊略微一歪头,俊秀的脸上面目全非,而那斑驳的白骨竟还能笑得出来,竟还能保持风度翩翩!
此情此景简直已经不像在人间,宣玑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不想再看恐怖片了。
“尔等偏来触此逆鳞。”
毕春生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怕……挫骨……扬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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