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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西风紧
“臣觉得在百姓心里,咱们和朝廷官府没什么不同,作壁上观或许就是普通百姓的心思……或许更差,许多人还不能认同咱们的正义,在背后骂咱们呢。”朱恒不假思索便说。
张宁满意地点头称是,自己虽然纵横一方,总不是皇帝,下面的官吏基本都能说实话的,歌功颂德毕竟还早了点。他便故意激道:“古话言得人心者得天下,咱们好像并不得人心。”
朱恒果然摇头道:“主公明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自是良训,不过此中有个度,我们并未让人连活路都没有,这地方上就没人能组织起乡民反抗。就是有少数人心怀不满,可一盘散沙能怎么办?”
张宁听罢就说道:“那朱部堂说那些官军的军户,替朝廷是卖命为咱们也是卖命,只要重编行伍、将领用我们的人,士卒也只能听命于将领……若是其中真有人能号召大部分士卒兵变,那人肯定不是简单的人,放哪儿都是枭雄。大量的官军士卒没有组织,威胁是很低的。”
“主公之意,是要从官军俘虏中大量收编新军?”朱恒严肃起来。
张宁道:“我们兵源太少,可以先收编一些自愿投靠的人,其他人暂且看押,等拿下了武昌、荆州等地,便放了。”
朱恒皱眉道:“按理无兵权的士卒是极难成事,不过总是让人感觉危险,不得不预防。”
张宁踱了几步,便从衣服上解下一块玉佩,抓住丝线的一头,将玉佩当作一个临时的简单钟摆。他另一只手拉起玉佩,淡然对朱恒说道:“咱们来做个小戏耍,玉佩的高度止于墙边,我现在放开让它摆动,它绝不可能撞到墙。”
朱恒略一思索,点头道:“主公请一试,眼见为实。”
张宁便放开了玉佩任其摇摆,果然摆幅越来越小,没一次超过起始的高度撞到墙。如此反复了几次,毫无例外。
朱恒捻|着下巴的胡须呵呵一笑,便不置可否地瞧张宁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宁温和地笑道:“我拿这块玉佩来比喻,是因眼下没有做另一个试验的条件。咱们试想一下:这城墙的位置站一个人,玉佩换成一个插满刀片的铁球、这么摇摆。站在此处的人是不是觉得很可怕?但其实他一点危险也没有。”
“是这么个理,只要他不乱动,按理铁球是撞不到他的。”朱恒点头称是。
张宁便淡定地说道:“因故一些事看起来可怕,实则也就貌似可怕罢了,咱们要相信现实。”
朱恒听罢弯腰拜道:“若是主公决策如此,臣定当附议。”
张宁扶起他,好言道:“可得上下一心,我们的大事才能事半功倍。”
参议部达成共识之后,事儿就好办了,具体实行可以由诸官吏制定方案,再具体制定人员分别实办。朱雀军敢用俘虏,再一次扩军就很容易,大量的青壮俘虏都是现成,那些军户有军纪意识、习行伍、对各种甲胄和兵器也熟悉,比招收训练流民或贫农充军要便捷得多。
扩充的一股人马由张宁自己取名“武昌营”,若是有人能注意这些名号,光从名号就能猜测到“叛军”的许多战略意图了。
小旗(十二人)官以上所有的武将,都从朱雀军中抽调,从军服旗帜到兵器装备也从头换到尾,新军暂且安置在常德府训练。张宁需要选一个重要的人来负责这股名额八千的部队,从人员选择到整装训练,执行军纪等事宜。
授予兵权的这个人才是关键,若控制不住掌兵大将,主将拉拢了中层武将要干什么事,组织系统那才是现成的。而且要能统帅一营兵马,还需要一定的身份和威望,否则难以服众。
他想到了周梦雄。这个人在多年前的建文执政时期就是领兵大将,经验见识都不是随便找个人能比拟的,特别在张宁难以从外部拉拢到高级人才的时候,闲置周梦雄这样的人实在是极大的浪费。
周梦雄让张宁最不放心的地方是,他是效忠建文的旧臣。张宁在名义上也号称建文之臣,不过实则他是他、建文是建文,势力并不融合……周梦雄的女儿成了他的正妻之后,联姻带来的关系影响或许是有用的;这也是张宁开始考虑周梦雄的前提,无论怎么说是名正言顺的岳胥关系。
新的武昌营士卒主要是卫所军户,周梦雄是建文一系,难以和下面的人成为铁板一块,平衡或许能制造控制的契机。
张宁处在了他的位置上,还不得已要更远地考虑制衡。允许姚姬参政,她的那一系根基在朱雀军中过于强大;引入周氏外戚或许能为今后的平衡预备伏笔。这无关情感,一个利益|集团如果力量失衡便容易失控,对谁都是灾难罢?





平安传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春茶
在完善进取武昌的方略之前,论功行赏抚恤伤亡家眷也在赶紧进行,赏罚分明是保证军纪的前提,否则将士们看不到利益却想让他们用命、无疑于又想马儿跑得快又不吃草,不符合客观规律。这回支付出去的财产大多是实物,粮食、牛马、角、胶、漆还有盐巴和棉布,因为金银货币是不够的,纸印的宝钞在湖广占领区基本作废;将士拿了这些东西干什么?最简单的可以拿来卖,都是不愁出手的物资。
接着便是庆功宴,张宁在府上宴请诸文官武将,歌舞升平庆贺了一番。许多人还带了家眷,让女眷们在园子里和“贵妃”看戏享用美食。幸好府上的园林够规模,足够接待近百人的宾客。
宴席之后第二天,姚姬忽然提及一件事,说昨天在看戏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不错的小娘。永定营指挥韦斌的女儿、名叫韦贞,印象不错,长得乖巧举止大方得体又不喧哗,年方十五,问清楚了还没找婆家。然后姚姬又提及姚二郎,已经年过二十了还未成亲,他没有娘,姚姬觉得自己应该为姚家的人尽心之类的。
张宁一听有些纳闷,记得姚姬曾经提过有意将张小妹许配给二郎的。只不过后来战争形势吃紧,这事儿一直没有机会……要说小妹和二郎还是门当户对的,勉强还能算上表兄妹,这亲上加亲在古代是十分好的姻缘。却不知为何姚姬改变主意,提及韦斌家的小娘了。
而且张宁也挺看得上二郎,如果要嫁小妹,选姚二郎是很不错的。小子继承了姚家的一些相貌,仪表堂堂,虽血气方刚有时莽撞,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倒是优点,很有志气的上进好青年;而且二郎绝不是那纨绔子弟的作风,吃得苦,有时候还很腼腆,看得出来也是个心诚的人,不是那面子一套里子一套的孟浪之徒;关键二郎作为手下值得信任的得力青壮派,张宁是很看重的。
他一时心情复杂,没有马上回应姚姬,支支吾吾不置可否。
也许姚姬、小妹等女子的命运放到军国大事的层面一比轻如鸿毛,但在张宁心里的地位,她们同等重要甚至更重。如果家人都照看不好,国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一心怜悯众生的境界或许只有佛能达到了。
他对小妹和姚姬的感情完全不同,在某些时候他恍惚有种父亲对女儿一般的情绪。张宁从来没养过女儿,未亲身感受过、只是凭猜测。大概就是百般爱护之后有些不舍,但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拥有正常的生活,总之要交出去的;有自己的家庭,完整的人生。
小妹无法选择地卷入了现在的身份处境,联姻的范围其实很小,对象需要同一个利益阵营、门当户对、年轻未婚,这是理想的条件。姚二郎这样的人选无疑可遇不可求,张宁并不想轻易放弃;毕竟小妹已经年满十七,在这个时代是拖不得了。她嫁到姚家作为正配当然是更好的,那便有了归宿。
但张宁如果只这么个感受,他便不会语焉不详态度模糊了。
姚姬清澈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扫过,轻轻说道:“你们近期不是要去武昌?此事我先不在长兄(姚和尚)和韦家人面前提,等大事稍缓,再商量不迟。”
“如此也好。”张宁点头道。片刻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脱口问道,“那韦斌虽是我的麾下大将,我却管不着他的家事;二郎只是我的表弟,有他父亲和您这个姑姑在,我有啥发言的资格……怎地母妃倒要找我商量?”
姚姬面露微笑,却不回答。
张宁并非笨人,此时他已能想到姚姬意在小妹。可是姚姬为什么要这么做?百思之下张宁想起了战前在姚姬面前的情绪失控,说了一番奇怪的话;现在想起来倒有些羞愧汗颜,把心底角落的东西都暴露出来。好在姚姬善解人意,从来不提那日的事,今天问起也装作不知,却默默地顺着了他的意。张宁既觉得保住了脸面,又被过分地宠惯着,不管怎样心下十分好受。
他在姚姬这里磨蹭了很久才出来,一时间愈发觉得对她产生了依赖心理。他对姚姬已是毫无芥蒂,她在所谓人生上本来就已经定型毫无希望了,不然也不会从十几岁寡居到三十多岁;张宁也从来没觉得她真是自己的母亲,本质上自己几百年后的人和她关系不大,不过在身份上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共同体,他觉得这样守在一起很好。
沿着几间上房前面的走廊过来,对面的门厅出去就是园林,而小妹的住处就在侧面的厢房。张宁没多想,便顺道过去看看。
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见顾春寒正和小妹在一块写写画画有说有笑。她们听见脚步声,也回头来看,已经发现张宁站在门口了。躲是躲不掉的,反而更奇怪,他便一本正经地找了个借口:“我过几日便要随军北上了,近来诸事繁多,正好今天过来看看小妹,权当道别。”
顾春寒的脸上飞起浅浅的红霞,好像因为连着两晚上张宁都在她房里,昨夜的缠绵良宵让她白天忽然遇见有点不好意思。她知趣地微微作了个万福:“妾身正要回去了,先行告辞。”
小妹没作声,只是乖巧地站起来以示礼数,眼睛却仍然瞧着桌案上的纸墨。
平时倒没注意,这回她和顾春寒在一块儿,便有了对比,两个小娘着实是相当不同的。顾春寒从头到脚十分精致、是一种人为的精致,眉毛修剪过,脸上的脂粉淡妆恰到好处,连指甲也打磨上了色;而小妹离开南京故乡后也过了两年富贵的日子,人也出落得靓丽了,气质上却还是保留着以前那种清纯之感,健康的青春气息、干净白皙的皮肤,丝毫没有人为的痕迹,脸上竟是素颜。
此时的女子,无论是妇人还是闺秀,只要家境殷实不用劳动的女子,本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就闲的,一般都是巧琢打扮。可小妹却好似不喜雕琢,让张宁一时间想起山间清泉等意象来。
她现在还是要和张宁说话的,也不再与张宁计较伯父家的惨事,但和当初在南京时的关系仍然变化很大。张宁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破坏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哥哥在椅子上坐罢,小荷刚烧了水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去给你沏茶。”小妹轻快地忙活起来,她以前在老家时就是个勤快的姑娘。
张宁本来想去瞧瞧她们写的什么东西,然后就能找到话题聊上几句,但他最后还是没去看,依言坐下来等着她亲手泡的茶。见面后的感觉,让他觉得小妹确实是无辜的,一时间已有了决定:找机会和姚姬说说,还是让姚二郎娶张小妹,别去提韦家的小娘。
他看了一眼做着琐事的窈窕背影,又回头看门外了无生趣的冬树,一时间心下莫名伤感。
仿佛老了几岁一般,张宁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开口道:“咱们的父母虽然已不在,我毕竟是张家养大的,就你一个妹子……以后小妹有了自己的家,要是还记得我这个哥哥,把我这里当成亲人娘家,我便欣慰了。”
这时张小妹已把茶端了过来,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张宁的脸上瞧着,抿了一下嘴唇关切地问道:“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张宁忙尽力控制住情绪,恢复淡然端起茶杯,揭开盖子在水面上吹着热气。
小妹不依,转到他的面前追问:“你今天说话有点奇怪。记得那年南京秋闱后,你就是说话奇奇怪怪的,问你也不说,后来便出了大事……听说你要去武昌,又要打仗,这回是不是比之前那次还要凶险?”
张宁倒没觉得进军武昌会更凶险,沅水一战后湖广近左根本没有了能威胁朱雀军的实力,唯一的风险只是京营有可能西调,但眼下还没消息。不过这些战场上的事小妹更不懂,和她也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便说道:“不必瞎猜,哪里有什么凶险?这回你们都留在常德城,很安全;我们是去别人的地盘打仗,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他说罢尝了一口,立刻尝出这是嫩叶春茶,以前在茶园子呆过不短时间倒也学到一些雕虫小技。微微青涩的味道,让他回忆起往昔那些简单的往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放下茶杯,张宁便站了起来,伸出手又意识到小妹大了自作主张做一些亲昵的动作可能对她不尊重,手微微抬起却不知该放下还是怎样。倒是小妹自然地一把握住了他的大手。
他温和地说道:“我便不多留了,小妹以后要好好的,有些事该放下便放下,不是你的错就不要背负在心头。”说罢将她的手放开,转身便走。




平安传 第三百二十章 天涯若比邻
老百姓对官府的军政大略并不知晓,只是通过各种传闻和流言在议论,不过洞庭湖南发生的一次十几万人规模的大战是掩盖不住的,湖广中部因此风声鹤唳流言飞起。
这时从扬州派到湖广巡按的御使杨四海来到了岳州,让岳州官场更加担忧。岳州士林本来就有种说法,逆贼可能意在长江,长江沿岸重镇的危险就在眼皮底下;现在一省巡按别的地方不去,偏来岳州,不能不让官吏们多想。
刚到湖广的巡按御使杨四海,名邻字四海(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意),南直隶人士,永乐二十二年甲辰科二甲进士。大明朝自洪武到永乐三朝进士人数很少,相比一个人口约两亿的大帝国来说人才远远不够,前期进士只要不出意外都是前途无量的。果然四海初授京师科道,几年后的现在就有了巡按湖广的机会。
进士被派到翰林院编修重要典籍、或者做地方巡按都是平步青云的前兆,比如当初杨士奇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完全是白丁身份就参与过修编《永乐大典》,再看杨士奇现在的位置就一目了然了;修编官方典籍意味着权威、学识、见识、威望,而作为御使巡按地方也是一种考察、历练、资历,只要能提出有见识的奏疏,那么离大任也不远了,比如于谦在出任兵部右侍郎之前就曾巡按南直隶。 ..
杨四海对此中关系当然清楚,若不是在京师得到杨荣的赏识,后来又通过杨荣举荐入了皇帝的法眼,他以现在的年龄和资历能到湖广巡按?所以他对此行是极为重视的,视作是仕途上的一个关键。
另外,他和张宁还是相识的同窗……张宁曾多年在科举道路、又做了几年官,说来在士林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圈子就那么大,这回又是一个熟人。
但恐怕相熟并不能带来什么不同。当初在南直隶贡院参加乡试时,张宁那句“我不和矮个子比”的轻蔑羞辱杨四海可还记得。这事儿后来大伙坐一起喝酒便已经化解了,四海也没打算要将这种小事记恨在心,可是此事却一直没能从四海的记忆里消失,倒是有其原因的。
四海出身贫困家境无法承担举业读书的费用,需要求助于别人,于是从小受过太多白眼,深明世情冷暖;但天下家境贫寒的人是大多数,不知他一个,关键是四海此人天资聪慧天分极高,傲气自负与当初的现实处境反差太大,使他产生了十分敏感而非常的自尊心。其二十出头连过乡试、会试、殿试三关,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拿老百姓的话是全凭祖坟上的青烟,便知四海之天分与刻苦决心。
况且大明士林官场对仪表也十分迷信,身材很矮的四海本来就在自尊与自卑的极端之间,所以当众奚落过他的张宁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其实四海平素非常淡定,乡试时住的一家破落客栈居然漏雨,他拿个盆接水在滴水的噪声中照样能在大考之前安然入睡。修身齐家平天下,作为一个帝国精英修身是做到了的……但人心不是道德修养能完全改变的,现在杨四海在已知张宁的出身和成就之下,他只想张平安这个人死无葬身之地。但凡寄希望于别人情|操高尚心胸宽广,自己就能为所欲为,显然是极其可笑的一件事。
……岳州的官员陪同在四海旁边时,走近身边无不弯着腰,生怕矮了普通人一个头的御使要仰着头和自己说话。京师的御使真正得罪不起,大伙儿都懂的。
杨御使来到岳州后的举止倒也奇怪,对军政吏治一律不问,连地方官如何防御岳州安全也不打听,却叫陪同的官员都换上便服随行,去城乡各处和老百姓说话。这要是在太平时候也就罢了,了解民情情有可原,可显然这会儿战争祸到临头,还有心思管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四海在市井和城厢转了一圈,在官道上碰见不少从城里出来的百姓。那些人是拖儿带女、东西大车小车用牛和骡子拉。他叫人打听,大多是城里的人为了躲避战祸提前搬到乡下去的。
此时的城乡没有户籍区别,城池里的人只要家境殷实多半在乡下都有地,除了那些实在贫困的破产者还有外地来的流官,谁不想置几亩地有个根?
蝼蚁在暴风雨之前会搬家到水淹不着的高处,人也差不多,这种自然现象比起公文上的曲折道理,杨四海觉得更加直观。战火可能真的是向北蔓延的,而不是某些坐在衙门里高谈阔论的人说的长沙府。而且百姓的脚已经暗示了战争的结果。但凡遇战乱,不是每次都从城里去乡下。若遇流民山民生乱,有时缙绅富户们是从乡里往城里跑的,因为乡里要被劫掠,城里有高墙;人们反过来往乡里跑,就说明百姓对府城防御没有信心,岳州凶多吉少。
官道上的流民对陌生人问东问西的打探持谨慎态度,大多语焉不详,不过还是有比较热心莽撞的人,嚷嚷着说:“有钱人都是往江北跑!隔了条大江,当然比这边安稳多了。咱们啊,跑不了只有求菩萨了。”
打探的人又问:“江上设防了,不让过江?”
那人听罢答道:“听您的口音就是外地人,不明白实情。您在这边听听咱们说话,再过江听听那边的人说话,都是湖广的地盘,口音全然不同,为啥?大江上又没桥,平素少有往来,一般人置些产业,江北的人置在江北、江南的人在南边,寻常人家在江北既无地又无产,抛家弃业过江去不跟逃难一般么,日子能好过得了?要真有钱就不同,到哪儿没朋友?产业现买也成啊!”
四海离开官道,因此又去了大江几个渡口上考察。果见那渡口上行有私船,甚至有楼船,自家拥有楼船的人当然非富即贵……别提道听途说的情况,有时候并不假。
这次杨四海直接让随行的官员报上名头,一则没来历的人想见人家富人是见不着的;二则富贵人家也不怕官、甚至愿意结交谈论两句,家业大了的人谁在官场士林没几个朋友?人家没犯法就根本不怕你官场上的人,乱来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在楼船上接待杨四海等的主人是个年约五十的中年人,他对自家跑路也不忌讳说道,只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且不论朝廷官府爱护百姓,就说在岳州当差的人,总是熟悉的……”男主人暗示自己在岳州官场有人,想打消这帮官僚要敲点钱财“助饷”的念头,“等那逆贼来了,都是不相识的人,他要抢要杀全凭别人做主,叫人心里不踏实。”
一直没出面说话的杨四海忍不住问道:“先生以为逆贼要打岳州,而且岳州守不住?”
男主人道:“不是老朽有贬低岳州父母官的意思,洞庭南边的大战才多久前的事儿?朝廷派了两个兵部侍郎、一个侯爷,把湖广的兵都调完了,杀得血流成河还是没挡住逆贼,咱们岳州多大个城?而且老朽觉得岳州无论哪儿都不安生,此地三面是水,逆贼必自东南陆路来,兵贼横穿乡里方可达城池,到乡里也躲不开逆贼。”
果然这大户人家的主人见识就比路人要高明多了,四海对他的说法也颇觉有理。
这等人既是大地主又经商于江湖之间,颇有些书上学不来的见识,接下来男主人的一番话更让四海惊异。“老夫打算先在荆州江陵呆一阵子,看看情势再往襄阳,武昌是去不得的。”
四海忙问何故。
男主人便道:“官府有许多贤士能人,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就眼下湖广兵力折损的情形,岳州极难守住;水军也不能呆洞庭湖,否则逆贼占有岳州后将湖口一封,水师在洞庭湖是翁中之势,哪里去要钱粮补给?水师摆在长江,一是顺水东下湖广治所武昌,二是逆水上荆州。逆贼毕竟是谋反,朝廷定会布置大军收复失地,待王师到来,要收复江南,必聚兵荆州以为根基;因故朝廷此时不保岳州,定要保荆州得到反攻的据点……老朽去荆州眼下是可靠的。
要是荆州也要丢掉,那便去不得武昌了。相比之下襄阳则更加稳靠,您问为何?襄阳那是湖广到河南南阳的前哨,南阳什么位置,中原之门户。逆贼要攻襄阳,是马上就有逐鹿中原的势头了,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能耐,朝廷能让他们染指中原?”
闲谈了一番,杨四海等人在船上喝完一盏茶,也不多留。上到江岸,随同的官员说那匹夫白丁没什么见识,也就是高谈阔论悬吹嘘。杨四海却不赞同这种说法,他说道:“对于本地缙绅富人,治乱形势事关身家,他们的说法多少是有其道理的;而且这种人结交甚广,看法多经三朋四友筛选,听其一言,等同听到了民间江湖许多人的言论。”
众官不以为然,不过也不想和御使反着争辩。
杨四海在各处转悠了一大圈,这才要去视察城防、往来公文诸事。




平安传 第三百二十一章 岳阳楼记(1)
巡按杨四海奏疏上呈湖广十事,第一事就是认定叛军要攻长江,站对了基本的立场。时任兵部尚书的杨荣在意见上和英国公张辅达成了大概一致,都主张战略重心西移;四海上书言事,首先强调武昌府近左形势的紧迫,是为朝中杨荣一派的主张造势,可谓“深明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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