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儿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YY的劣迹
明日。
与你重逢。
哑儿 第89章 番外:民国1
许宁回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底,后院池塘里的荷花早早开了。蜻蜓点水,嫩绿翠红,池子里一汪碧绿,荡漾清澈。刚赴完一场鸿门宴,又解决了觊觎不休的一群豺狼,许宁决定好好给自己放两天假,也是来调理身体。
段正歧听他这么安排,立马也放下手中的事务,屁颠屁颠跑来陪他,还命闲杂人等一律不能打扰。
许宁哭笑不得:“你好不容易回来,正堆积了一大堆事,怎么有空跑来陪我?”
他一边推着段正歧凑过来的脸,一边道:“去去,干你的正事去。”
听到这句话,段正歧的眼睛诡异的亮了亮,有一瞬间,许宁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总觉得这家伙又在想什么不正经儿的事。可段正歧最终只是低下头,在许宁手上亲了一口,然后央求地看着他。
这小子,都多大的人了,还学会撒娇!
许宁当然……当然吃这一套了。没办法,他是从小带过小哑儿的,就最怕他示软。
“好了,过来坐吧。”
他拍了拍身边的石椅,示意段正歧坐过来。
段小狗长腿一跨,两步走到许宁身边,紧紧贴着他坐了下来,可不一会他又皱了皱眉,摸了摸有点凉意的石椅。许宁还没看明白他在做什么,下一瞬间,整个人就已经被一双大手举了起来。
真的是举起来!就像寻常人家抱小孩那样,从他的腋下托住他的双肩,把他举到半空。许宁大张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下一刻又觉得自己坐到了一个硬邦邦,带点温度的东西上面——那是段正歧的双腿。
段正歧就着这个姿势,也不方便写字,他只能用眼睛陈恳地看着许宁,努力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石凳太凉,我抱着你坐。】
自从知道许宁最近身体不佳,有了畏寒的毛病后,段正歧就处处惦记着,恨不得走路都把许宁揣在腰上,就怕他弱不禁风倒了下去。
许宁其实想说,就你那比石头还硬的大腿,坐你的腿上还不如坐石椅上呢。可他看到段小狗讨好邀功一样的眼神,只能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段正歧有些刺手的短发,道:“下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都这个岁数了,经不起你一惊一乍。”
段正歧不满地皱起眉头,觉得许宁把自己说老了,他才二十六七,哪里就成了“很大岁数”了。段正歧还觉得两人正年轻,还可以恩恩爱爱相守数十年。所以他最不喜欢,许宁说这些触霉头的话。
此时见许宁还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段正歧一挑眉,张嘴就咬了上去。
真软。
咬第一口的时候,段正歧想,先生的嘴唇都这么软,他的心岂不是更软。若是可以,真想把先生的心挖出来看一看,看看有多热忱多滚烫,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我,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对方。
然而这个嗜血的念头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段正歧就被许宁吐息间露出来的气息诱惑了,舌头顺着唇缝钻了进去,舔过许宁的牙龈时,引起对方一阵轻颤。这颤抖像是一根羽毛刷在了段正歧心间,弄得他心痒难耐,气血沸腾。
很快,许宁就感觉到了一个比大腿更硬的东西,在臀部下面戳着自己。
他脑袋空濛了一会,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之前因为身上的使命感,也因为对自己的失望和对命运的不安,许宁并未真正动过成家立业的念头,因此他也更没有心思去糟蹋别人家姑娘,享受什么鱼水之欢。是以二十六七岁了,许宁比许多年轻人还要懵懂。
而段正歧,从小在军营里耳濡目染,稍微懂了人事就被徐将军带去开了荤。后来身份高了,地位有了,就更多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这种事对他来说本来就像是吃饭喝水,但谁会和交易的对象谈什么真心呢?所以,他在情爱一事上,只能说是一个技术员,不能说是一个懂行人。对于爱这个字,他比许宁更陌生,也更需求。
两个懵懂的人相恋,正是对彼此渴求的年纪。尤其是段正歧,与许宁亲密总能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悸动,但又因为悸动太深,他反而不知所措。
就像现在的情境,段正歧已经高高举起武器了,可看着许宁呆愣的表情,他不得不忍下焦躁去亲吻许宁的下巴,一下又一下,有些讨好又哀求的意味。
许宁这会也回过神了。
他先是闹了个大红脸,他虽然不讨厌这种事,但是白日宣淫却是难度太大!许先生表示自己从未上过这种课,他要罢课。可看着段小狗哀求的模样,他又于心不忍。
于是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在段正歧忍不住想要蹭一蹭时,亭子外传来了脚步声。
许宁后背一僵,当时脑门上就出了一层冷汗。这、这种状态要是被人发现了,他许元谧晚节不保啊!
“将军。”
姚二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亭子里这个模样,心里一愣,可他向来是个人精,立刻装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气都没多喘一口,就开始谈起正事。
因为他这番表现,许宁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在旁边两人说话时,他小心翼翼地迈动脚步,试图从段正歧身上下来。可段正歧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的腰,竟是不准他动弹一下。不仅如此,还因为许宁的磨蹭,他的旗杆有越升越高的趋势。为了表示抗议,许宁悄悄拧了段正歧大腿一把,可段正歧却以为他在与自己*,竟然不动声色地又蹭了蹭。
许宁:“……”
孩子长大了,真是不好带了。
他就一边保持这个姿势,看着段正歧好整以暇地听姚二汇报,一边生无可恋地为望着池子里的风景。
当年捡他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料到,这哑儿有这样的狼性呢。
“先生,先生。”
直到姚二喊了好几遍,他才回过神。
许宁:“有事?”
姚二和段正歧讨论的是军务内容,他一个外行,本来就不多加参与。
“是大夫的药熬好了。”姚二说,“孟陆刚才路过后院,要我提醒您一声,别忘记喝药。”
他一边说,心里一边惦记着孟陆。好哇,这小六,肯定是早料定了院子内是这幅情景,所以才推我出来,看一会回去不好好收拾他。
见许宁点头表示记得了,姚二脚下抹油,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而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段正歧的旗杆也未有消退的迹象。想着两人刚才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在第三人面前坐了这么久,许宁先是觉得羞恼,后来又体贴地想,两人分隔这么久,这次见了面也没好好亲密,以段小狗的年纪来说,的确有些忍不住了。
他咳嗽了一声,道:“要不,要不我们回屋吧。”
段正歧哪能听不出来他的暗示?在许宁开口的一瞬间,他蠢蠢欲动,几乎就想在这就把人给办了。可好一会,许宁见他没有动静,反而是抬起手,把自己放了下来。
许宁疑惑,回头去看他,却见段正歧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眼里流露出一丝心疼。
就着刚才姚二拿来的纸笔,他写:
【你身体不舒服,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姚二提醒许宁喝药,也提醒了段正歧,许宁身体不好,又因为他“金蝉脱壳”的事,惊吓之下更是拖累了脾脏。尤其是许宁的胃,最近被医生禁食寒,几乎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这样的情况下,段正歧怎么还忍心去折腾自己家先生呢。
他握着许宁微凉的手,牵着他走出了凉亭。
许宁看着走在前方,牵着自己的那高大的背影,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十年前,自己在乡间小路牵着哑儿。他忽然笑了,上前去拽了拽段正歧的衣袖。
在段正歧转过身来不解地看向他时,许宁突然凑上去,低声道:
“我还没有那么体弱,医生只说了忌食寒物,又没说禁……嗯,段狗剩,先生比你大六岁,可好歹也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他似笑非笑地说,“要是你不行,就让我来。”
段正歧瞳孔缩紧了一下,被心上人这么说,哪有不证明自身的道理!
他打横抱起许宁,健步如飞地去了卧室。
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属下们似乎早就有预料,早早回避了。
下回该给他们涨涨薪水,段正歧满意地想着,哐的一声,用脚踢关了卧室的大门。
楼外。
“来来来,开盘了。”
孟陆拿着一个色子,四处吆喝:“赌一天还是赌半天,买定离手,快点下注啊!”
一群亲卫纷纷跟着他下注。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姚二走过来冷冷笑道:“敢用这个下注,你不怕将军抽你一百鞭?”
孟陆看见他,立刻眉开眼笑道:“哎,怎么会。我赌的可是一天一夜!”他挑了挑眉,“我这么看好将军,他怎么会惩罚我呢?”
“是吗?”
姚二淡淡笑了笑,转身离去。
第二天,听闻消息后的段将军表示,虽然你很看好我的能力,我很满意。但你竟然以为我会不顾及许宁的身体,我很生气。
生气大过满意。
孟陆,罚二十鞭。
哑儿 第90章 番外:信
许宁收到了一封信,没有寄件人姓名,没有寄件地址,只有邮戳,表明着它曾经漂洋过海,经过无数辗转才抵达他手中。
“香港的信?”
孟陆路过,瞅了一眼,摸着下巴道:“香港,香港……难道是杜九寄过来的?”
段正歧死里逃生之后,曾经去上海找过杜九的霉头,然而狡兔三窟,这个家伙像有预料一样,早早跑得无影无踪。现在香港还是殖民地,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受港英当局管辖。段正歧的手脚,可伸不了这么远。
许宁听到他这个可笑的猜测,只是掀了掀唇角,然后打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
白纸,什么都没有写的纸。
“奇了怪了,大老远地从香港寄一张白纸过来?”
“不是寄过来,是寄回来。”
许宁缓缓摸着纸张,突然听到清脆的敲打声,他看着窗外朦胧的水汽,呢喃道:“下雨了。”
下雨了。
这已经是杜九来到香港后,下的第十一场雨。
他在数,数着天空落下雨水的次数,数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潜伏,返回上海。香港虽然繁华,但到底不是他的地盘,这里不仅有本地的地下势力排挤他,还要受英国人的管辖。杜九爷在香港的日子,过得可没有上海舒坦。
“就到这里吧。”
他对司机说。
“我要下去走走。”
“爷,可现在外面在下雨,而且也不安全……”司机小声地道。
杜九双眉一挑:“怎么,现在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
他的眉宇间藏着几不可见的戾气,随着这阵子的压抑与挫败越酿越深。司机不敢再说话,遵从了他的命令。
杜九没有打伞,走进濛濛细雨中。他在市中心繁华路段下了车,走在路上都可以听到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伴着摩登男女匆匆的脚步声,一同映入耳中。
谁能想到,就是这座繁华的都会,几十年前还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
同样,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能把青帮的下代继承人杜九,逼迫到这个地步。
许宁。
杜九嘴里含着这个名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许宁时的情景。他想,如果那时候心狠一点,不多那么一点好奇,直接将许宁抹杀了,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的麻烦?他又想到段正歧,那只在许宁的指挥下指哪打哪的狼犬。堂堂一代军阀却混成家犬,杜九从心底瞧不起他。
如果是我,他想,如果是我有许宁这样的助力,我不会反受他掌控,我要……
他要做什么呢?
杜九突然愣住了,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往下灌,一个激灵警醒了他。他这才注意到,街角的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早就在那了,又似乎是刚刚来。他戴着一个黑色墨镜,披着咖色的风衣,见到杜九望过来,冲他友好地掀起唇角。
然而这个笑容,却让杜九后背汗毛直竖。
他想要回到车上,却发现司机不知什么时候把车开走了。
【爷,外面不安全。】
现在想来,司机当时说话的语气也有些诡异,他似乎早就知道些什么。
是背叛?还是暗杀?
杜九不敢再多想,他迈动起自己的脚步,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去。附近有港英当局的巡警,杜九想,杀手总不至于在这里开枪,总不至于在这里对自己下手。他可是青帮这一代最出色的继承人,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冰冷的刀锋从腰侧捅进肚皮的时候,杜九最后一个念头还没钻出脑海,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把刀尖往他肚子里搅了搅。
杜九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被杀手半拖半拽着,就像是一个醉酒的人被拖拽到了墙边。
杀手将杜九放坐在墙角,还替他整理了衣服,遮住了伤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昏睡的人坐在墙边。直到这个时候,杜九才看清他的脸。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黑色的镜片望着他,像是不带温度,又像是带着一丝嘲笑。
杜九认出了他。
“甄……”
甄咲,还是甄啸?
这两个兄弟本来长得不相似,然而在这最后的时刻,杜九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分辨出,杀死自己的究竟是哪一个。他们好像浑然为一体,冷静的甄咲,跳脱的甄啸,都能在这个人脸上找到痕迹。杜九不甘心,连带走自己性命的人是谁都分不清,他不甘心。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杀手凑过去。
“想知道我是谁?”他有些故意道,“下辈子吧。”
带着最后的恨意与不甘,杜九闭上了眼。天色已近暗了,恐怕等明天,人们才会发现响彻上海的杜九爷,竟然死在这样的地方。
杀手漠然地放下杜九的尸体,又像有洁癖一样擦干了自己手上的血迹。
“我知道,我知道。”
“回去我就洗手,你别催了。”
“别忘了写信。”
“啊,是了,我得写给元谧。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自言自语,像是一人分饰两角的戏子,又像是一个疯子。不一会就没入人流中,再也看不见。
许宁收到信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而他听到杜九死亡的消息,甚至在收到这封信之前。虽然没有署名,但是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还是叫许宁猜出了寄信人的身份,然而这白纸一张的内容,又实在不像是那个人的风格。
孟陆说:“我想起来了!以前甄副官还在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寄这样的信。这是告诉我们,他办成了一件事。”
究竟是甄咲,还是甄啸,究竟是甄副官,还是甄箬至?
不仅是杜九,连许宁和孟陆等人,都没有答案。
贾午说,逃离上海的那一天,甄吾没有出现,甄咲留下来断后,事后有人在黄浦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两兄弟,一具尸体,两个名字。
或许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分得那么清楚了。
许宁收起了信,明白从今以后,世上不会再有甄咲,也不会再有甄啸。他从此没有再问一句,就连红鸾从香港回来,许宁都没有再向她打听甄氏兄弟的消息。
或许不去打听,便可以认为他们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而不是一个人,活得像两个孤独的幽魂。
哑儿 第91章 番外:海棠
院子里有一棵老海棠。
不知是什么年代种下的,枝冠茂密的树身从院子一直延伸到街外。院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都是它亲眼看着他长大的。这棵海棠十分有名,哪怕它已经这个岁数了,仍然没有错过每年的花期。老海棠开花的时候,院子里就像是纷纷扬扬洒下了大雪,白色的手掌大的海棠花在枝头一簇簇点开。孩子们会拿着它的花瓣嬉戏,老人们则小心地收拾起来做成饰物。对于十二里弄的居民来说,这棵老海棠树就像他们的家人,十二里弄也被称为“海棠里弄”。
电视台的人为了做一期《百年老树》的节目,特地来拜访了“海棠里弄”的居民们。
“哦,你说念宁啊。”一位老人说,“我还是膝盖高的时候就爬着它玩了,那时候它还没现在这么大,不过已经够壮硕了,整个院里的小孩都挂在它身上玩。”
老人回忆道:“现在我已经爬不动了,我孙子也爬不了那么高。我成了一个糟老头,倒是可以和念宁作伴了。”
“念宁?”主持人一愣,鼻翼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这棵树还有名字吗,是谁起的?”
“是哑巴叔起的啊。”
“那位哑巴叔还在世吗,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老人一愣,摇了摇头:“我不晓得,不清楚,你去问红姨。念宁是哑巴叔的,也是红姨的。”
记者找到了老人口中的红姨,发现她竟然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而令人吃惊的是,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梳着整齐的民国式样的发髻,穿着绸缎布料的旗袍,她已然老了,但依旧能通过那些岁月的褶皱,看见当年的风采。
红姨看见采访的记者们,竟然是比他们还要熟悉工作流程。
“来,你们坐过来,要问什么,慢慢说。”
经验丰富的主持人像个刚出茅庐的大学生一样,被老人的气场指挥着坐下,直到屁股垫在那小木椅上,她才想起了正事,可又为如何称呼老人泛起难来。
“就叫我红姨。”百岁老人精神烁烁,“不要叫我奶奶,平白把我喊老咯。”
主持人看着她描眉打扮的模样,抿嘴一笑。
“红姨,我们电视台要做一期《百年老树》的节目,伴随这座城市长大的老树可比人活得久多啦。您知道这棵‘念宁’有什么来历吗?”
“树比人活得久。”红姨念了念,摇头,“那它没有我活得久,我还比它大一岁呢。”
主持人看她这么清楚老树的来历,不由兴奋道:“那这棵老树是谁种过来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听人说‘念宁’和一位叫哑巴叔的老人有关,也和您有关,那您和他是恋人吗?”
问完话的下一秒,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齐齐在这百岁老人脸上,看到了名为嫌弃和厌烦的表情。
“不要随意编排一个女人的过去。”红姨生气道,“谁说我和哑巴段是恋人了!”
“啊,抱歉,那您……”
“我们是情敌。”
“……”
就在主持人以为自己听错时,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是情敌。”她说,“他仗着有权有势,先一步抢走了我心上人的欢心,还防着我不准来往。要不是最后这棵宝贝树要一个人照看,他也不会把‘念宁’交到我手里。”
主持人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不是情人而是情敌,这里面可有太多内涵。然而她丰富的经验提醒她,这不是挖掘内情的时机,她转移话题道:“那么,果然‘念宁’的‘宁’是一个人的名字,这棵树是那位哑巴叔为了纪念他爱人种下的吗?”
红姨轻声道:“是一颗小树移栽过来的。哑巴住在这里四十年,我接手照看四十年,睹物思人,也有八十多年了。”
“难道八十年前种下这棵树的时候,那位哑巴叔的恋人就已经……”主持人吃惊道,“他们没有后人吗?”
“没有。”
“也没有亲友?”
“都死光了。”
想起那个战乱年代的烽火,主持人小心翼翼道:“那您二位的心上人,那位‘宁’先生——”
她敏锐地猜出了这位心上人的性别。
“他也是死于战乱吗?”
“先生是病故的,生离死别,人之常情。”红姨道,“不过人走了,心还留着。我们想念他,爱慕他,空空落落没有着落,便栽了一棵树,就当做是他在陪伴。”
“难道遗体骨灰是洒在树下?”
“没有。先生去世后,骨灰便入海了。”红姨说,“他总说,人死了便不要再被躯壳束缚,与其每年费心祭祀怀念,不如畅游入海,与天地作伴。”她顿了一下,随手指着树下,“不过我猜,哑巴不会这么甘心。说不定现在树下还埋着他藏下来的一只半截的先生的遗体,你们可以去翻一翻嘛。”
看见主持人脸上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她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哈哈大笑起来。
主持人抚了抚胳膊上窜出来的鸡皮疙瘩,明白自己是被一个老人戏弄了,她无奈之后却是感慨道:“既然两位先人如此情深,想必黄泉之下他们也能重逢吧。若有来生来世,能再次相遇也多好。”
“放屁!”
谁知,刚才还笑得开心的红姨,这回却生气起来,一开口就是粗话,完全没有之前气定神闲的风韵。
“我让了他一世了,凭什么还要让他占便宜。他霸占了先生一辈子,难道这一世不该轮到我吗?”她像一个斤斤计较的孩童,念叨起来,“我看了他们十年,又等了四十年,最后守了四十年。就算要比深情,我也比哑巴多了四十年岁月,这么多年,我从未忘记过你啊。先生,为什么你总念着他呢。”
看她模样有点着火入魔了,一旁的护工连忙走上前来,搀着老人回屋休息。采访就此结束,主持人有些遗憾地离开。她最后一个问题还没有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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