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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酒徒
“逃,向北逃!”有人隔着河大喊李旭策动黑风向河上游逃去,漫天的羽箭围着他盘旋几根羽箭射穿了铁甲,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北风灌得自己喘不过起来,每呼吸一次都艰难万分
有高句丽人夹过来,被他用刀砍下马宇文仲死了,就死在自己马头前,一名高句丽武士砍中了他的腰,血顺着刀口瀑布一样喷了出来
然后是宇文季,他用身体挡住了半空中飞来的小鬼刺向宇文士及的一叉宇文士及恐慌地张开大嘴,那根总是喷射毒液的舌头发不出半点声音
王元通不见了,齐破凝消失在一片林地内元仲文、高翔跟着刘弘基拦住了一伙敌军,刘弘基大喊着命令其他人先走秦子婴战马被射死,抱着一个魔鬼跳进了辽河河水打了个旋,就把他单弱的身体卷了个无影无踪…..
路尽了,辽河折向东方拦住去路,高句丽人紧追不舍忽然,黑风发出一声长嘶,冲着咆哮的河水跳了下去……
“啊――!”李旭大叫着醒来,看见早春的阳光爬上了自家的厚布窗刘弘基、秦子婴、高句丽人、魔鬼都不见了,自己是在做梦这里已经不是辽东,这里是自己在上谷的家
少年人翻身坐起,穿好衣服,下地,轻轻地推开窗子晨风吹在脸上,有些乍暖还寒的感觉,不太舒服,但能让人感觉自己还活着,活在中原的阳光下
已经从辽东回来小半年了,他却总被同一个梦吓醒仿佛有一份魂魄被困在了辽河畔,从那天全军覆没后就再也没回到自己的躯体内李旭摇摇头,把梦境带来的疲惫和心里古怪的想法一同驱散掉,然后走出门,端着脸盆到厨房去打水
“少爷醒了?”忠婶笑着走过来,伸手去夺李旭的脸盆
李旭摇摇头,躲闪着拒绝,却被忠婶一把将脸盆抢了过去,“那怎么成,少爷现在怎么说是官人了,怎么能亲自干这些粗活让人家看到了,还不是说我和老忠不懂规矩……”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抱着脸盆走向厨房李旭拗不过老人,只好无奈地笑笑,站在院子里享受早春的阳光家中的老榆树已经挂了钱儿,再过几天就可以捋下来熬榆树钱儿粥喝李旭记得自己没离开家之前,每年春天都能香甜地喝上几回
忠婶年龄不小了,手脚却甚为麻利,转眼间已经把脸盆端了回来,拒绝李旭在院子里洗脸的要求,径直走入他的房间,把脸盆放到了木架上,紧接着,将木架上的手巾取下,换了块刚洗干净的,又伸手试了试水温,最后才向李旭点点头,告诉他现在可以洗脸
“我自己来,忠婶,您老歇歇”李旭不习惯被人伺候,一边向脸上掬水,一边谢绝忠婶帮他擦面的好意老忠婶见他说得坚决,只好放下了手巾,人却不肯走,絮絮叨叨地再次数落:“我这笨手笨脚的,想伺候也伺候不周全!我说给你去买个丫鬟,你又不肯你看那些官宦人家,谁不雇个丫头来……”
“婶儿,我不是什么官儿军书已经来了,等张家五哥准备好了行李,我就跟他一起回怀远镇报到!”李旭淡淡地说道,打断了忠婶的罗嗦
“啥!又要走了!不是打完了么,怎么还去?”站在李旭身边的忠婶吓了跳,声音瞬间提高了数倍她这么一喊,家中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片刻后,院子内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旭子,旭子!”母亲站在窗外,低声呼喊
“哎,我正在洗脸!”李旭答应着,抓起手巾擦干脸上的水,不待忠婶帮忙,自己端着脸盆走了出去
“又干什么呢,惹忠婶生气!”母亲慈爱地笑了笑,问道
“没,我只是说军书到了,过几天得去辽东!”李旭非常平静地向母亲解释,仿佛去辽东打仗,就像到后山兜一圈般轻松
两个女人都不说话了,看着李旭端着洗脸水走到院子角落,蹲下去,将水小心地倒在地沟中
这孩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需要她们时刻照顾的旭子他的脊背已经比李父还宽,身材也高出了忠叔一整头变化更大的是他身上那种沉稳和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惊奇般,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可以挥挥手臂挡过去
这个高大的身躯已经开始光耀门楣,前往辽东的上谷子弟有数千人,活着回来,并且取得了功名的只有旭子一个不但如此,他还为自己的表哥张秀谋到了队正的职位,让周围的乡邻们都羡慕得红了眼睛
自从旭子回来后,郡守大人送来过名帖,邀请李校尉过府饮宴县令大人亲自登门,表彰李懋教子有方,为国家培养了一名栋梁县学的刘老夫子也来过,一口一个当年他怎么看好旭子还有很多李父和忠叔从未打过交道的人,突然间都变成了李家的远亲
“听说你家旭子,被唐公看中了,想收为义子?”有女眷借着走亲戚的机会,拉着李张氏不断追问
“听说你家旭子战场上救了当朝驸马,皇上要亲自感谢他呢?”有人神神秘秘地跟李张氏打听
“那孩子有福,我从他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张家小五的父亲登门时,亲口宣扬
李张氏不知道这些流言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人家她越不解释,大伙越把这些当真有人甚至拿来自家女儿的八字,问两家是否可以亲上加亲还有同姓晚辈干脆拿来地契,要求阖家并入李校尉门下
李张氏深深地为自己的儿子而骄傲,但她又深深地为自己的儿子担心眼前这个高大的身躯却扛起了太多不该他这个年龄扛起的东西,有时候,忠婶和李张氏都能感觉到其中沉重李家小院就这么大一点儿,恶梦时发出的喊声谁都能听得见每当听到那无助且绝望的叫喊,李张氏和忠婶都觉得心里如同刀扎但她们不敢问,也知道自己从旭子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身上的伤口,可以用药来治疗心中的伤,也许只能留给时间来解决
“唉!”两个女人几乎同时轻轻叹了口气,撩起衣服来擦了擦眼角这一刻,她们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原来那个有些赖皮,脸上充满阳光,偶尔还会向父母撒撒娇的半大小子,还是喜欢眼前这个沉稳,厚重,就像一块山石般的少年
也许,那个阳光少年与父母更贴心些,至少他什么都会和父母说,不会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





家园 第一章 出柙 (一 下)
第一章出柙(一下)见到两个老人难过,李旭心里也涌起了几分别离之意不想让母亲担心,他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我只是去护粮,又不用打仗,没什么危险!”
“没什么危险,没什么危险你那一身伤怎么来的谁不知道高句丽人凶恶,人都说辽河水倒流,壮士一去……”忠婶却是心急,大声反驳话快说完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少爷临行前犯口彩,重重地向立下吐了两口吐沫,又向吐沫上踩了几脚,讪讪地解释道:“您看我这嘴,夫人少爷别怪,我老得有些糊涂……”
“你说他,是为了他好!”李张氏赶紧打断忠婶的话,低声安慰道,“况且他是你从小抱大的,一直像你的亲儿子般…….”
“粥好了,我,我去看火!”不待李张氏的话说完,忠婶低着头逃了开去一边走,一边撩衣角擦眼睛
“你别怪她,忠婶是为了你好!”李张氏看看儿子瞬间铁青的脸,低声劝解
“我知道!我没怪他!”李旭无力地对母亲笑了笑,掩饰掉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酸苦忠婶的几句话出于好心,却像一柄大锤般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辽河辽河水倒流,壮士一去不回头’,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当日三百名护粮壮士马踏连营,硬从死亡边缘拉回了三千多弟兄大伙带着回家的渴望转战千里,冲破重重阻拦,却没想到,在离家咫尺之遥看见了两团烈焰
桥断了,回家的大门在孤军踏上门槛前轰然关闭两千绝望的士卒面对十余万高句丽追兵,不可能再一次创造奇迹仗着战马的脚力,李旭、刘弘基等人冲出重围,且战且逃,一直逃到武厉逻城的对岸,才被该城守军用木筏接过了河(注1)三百五十名怀着必死之心自愿前去救人的壮士,一共回来二十三个!王元通、齐破凝、秦子婴,无数好兄弟在逃亡途中消失,三百多护粮弟兄用生命换回来的,只是一个姓薛的将军,还有一个姓宇文的驸马督尉!
旭子也不想让家人担心,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选择即便不为了功业,他也得赶回怀远镇去,参加第二次征辽那埋骨辽东的三百多名弟兄大半是他的部属,他必须让弟兄们死得瞑目
“要是去,你自己小心些!”李张氏也笑了笑,伸手替儿子去捋耳边的头发,猛然却发现自己要垫起脚来,才能够到儿子的耳朵李旭悄悄地把膝盖弯了弯,满足了母亲的心愿耳边,母亲双手依旧是那么温暖,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那双曾经柔软的掌心已经变得有些糙,擦在脸上有些酥酥地疼,一直疼到心底
“打仗时,尽量别往前冲万一后撤,跑得快些!”李张氏哽咽着叮嘱,手抬起的瞬间,她看见儿子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因为提起了军书,一家人的早饭吃得有些沉闷李家现在已经不似当年的窘迫,为了给旭子滋补身体,每天早晨,干肉、咸蛋、腌菜在餐桌上都能摆起五六样一些原来李旭爱吃,但只能在过节时才闻到其香味的小菜,如今也成了家常零食只是今天大伙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地挑了几筷子,就先后放下了饭碗
“几时走?”老李懋望着窗外渐浓的绿意,低声追问
“最迟这月底,皇上已经重新启用了宇文老将军,并且征募民间勇士为骁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李旭坐正了身体,低声向父亲解释
所谓骁果,即民间有勇力又想在马上谋取功名之人去年的辽东大战中,府兵精锐丧失殆尽,所以,这次大隋不得不重新以金银来募集勇士从过年后官府的邸报上来看,大隋皇帝这次是下足了血本正月初二,他下令各地继续向辽西运粮初三,下令募集骁果从军正月二十三,大赦天下,允许死囚去辽东立功赎罪二十四,调曾下令放火烧毁辽河浮桥的卫文升返回长安,任刑部尚书,辅佐皇孙杨侑监国二十五,下令回家过年的将士们前往涿郡集结……
老李懋的脸抽搐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沉默了好半天,才喃喃地叮嘱道:“你现在身许国家,很多事情要自己拿主意,咱李家,嗨,咱李家已经五、六代没出过这么大的官了……”
‘咱李家已经几代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儿了,你能不能求求那个唐公,让他安排你远离战场?’老李懋在心中悄悄地问他知道,李家现在的兴旺繁荣都是儿子在外面用命换回来的,现在,他比两年多以前更怕失去这个儿子但是,他终于忍住了这些见不得人的私心,喃喃地补充了半句:“你放心,爹知道,自古以来,忠孝不能两全!”
“爹!”李旭没想到父亲口中会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不由得楞了一下很快,他便明白了老父亲的苦衷,点点头,低声回应:“我知道,我尽量保护自己!”
“你大了!”李懋瞪大双眼看着儿子
“嗯!”李旭低声答应眼睛望向母亲,看见母亲缓缓站起身,默默地收拾起桌子上散落的碗筷母亲的脊背已经有些驮了,腿脚也不像原来那么利索迟来的好日子丝毫没有延缓她的衰老速度,绸缎做的新衣,反而衬托得她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
李旭想站起来帮忙,却被母亲轻轻地按在了凳子上“你们爷两个难得说会儿话,我去收拾,有忠婶帮忙!”说罢,她端起碗筷走了出去,一路悉悉嗦嗦的脚步声在李旭耳边回荡
“别担心你母亲我们两个,我们两个都还结实!”李懋望着妻子的背影,低声说道
“嗯!”李旭答应着,回过头来,看见父亲鬓角上的华发
“晚辈们孝敬族里的香火钱,已经有了我那份儿咱家不做生意了,县里边赵二哥也好久不登门了!”老李懋顿了顿,把说过很多次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
“钱如果不够用,就把我带回的那些东西卖几件!”李旭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笑着向父亲建议
“那些玉石”老李懋微笑着轻轻摇头,“我和你娘商量过,那是你辛苦赚回来的,要给你留着做老婆本儿!”
“哪用得了这么多!”李旭忍不住笑父亲荒谬,“那些玉器、石头是孝敬您和娘的,过些日子,您卖掉几件,可以买个大一点的宅子,雇几个丫鬟伺候我娘如果我娘愿意的话,也可以借些给宝生舅舅做本钱!”
“我跟你娘哪是那富贵命,劳碌了半辈子,真的什么都让人家伺候了,反而要闹出毛病来!”老李懋被儿子幼稚的孝心所感动,一边乐,一边说道“倒是你,现在好歹也是官府中人了,将来娶亲,肯定也不能寻一个乡间女子把这些玉器,石头留下来,好歹是个拿得出手得聘礼!”
“还早着呢!”李旭冲着父亲一呲牙,难得开心地笑了一回“再说,我现在只是个校尉,也算不上什么官儿……”
“你这孩子,咱老李家一共出过几个校尉?前些日子有媒婆上门送八字,都被你娘和我回了我们两个想啊,等你这次从辽东回来,若是心情好,你可以依照你自己的心意选一个…….”随着儿子脸上露出笑容,老李懋的话语也渐渐轻松
旭子这孩子生得福气,从出生时就遇到了好年景这一年年下来,身子骨长得结实,模样也齐整当年读书时,就有很多家女儿盯着如今又得了身官衣,更是远近媒婆们努力的目标前一段看孩子心事重,李懋和妻子也不愿拿这些事情来烦他,今天难得他又开心了些,不如把终身大事给他说清楚
想到这,老李懋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前年的时候,你送了信来,说要成亲我和你娘都替你欢喜后来你去了辽东,有些事情我们也没再问想那苏啜部的女儿也是好的,只是她身为族长的女儿,很多事情未必由得了自己…….”
李旭静静听着父亲的话,他没想到看似老迈的父亲分析问题时的见解居然如此独到当年那一场梦,在他心中已经成了永久的追忆提起来,不再痛,不再懊悔,只是在淡淡的忧伤中夹杂着淡淡的欢乐
“现在,那事情过去也快两年了!”老李懋瞧了一眼儿子,继续说道:“该放下的就得放下,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回忆中你娘我们两个不指望你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回来,只要她人好,将来能对你好,我们也就开心了!”
李旭静静地听着,笑容慢慢涌上了眼角人不能总活在回忆中,但回忆中的那缕温柔的忧伤,却如醇酒般令人难忘
忽然,记忆中的草原变成了失火的河流,有人在河对岸大声地喊“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
他笑着冲父亲点头,任自己的记忆骑着战马一路向北
注1:武厉逻,位于辽河大拐弯处,今辽宁法库县有其遗址隋炀帝攻辽东不下,为了保存颜面,将此城改名为辽东




家园 第一章 出柙 (二 上)
第一章出柙(二上)当日,遍野的厮杀声中,那句呼喊居然是如此清晰李旭和刘弘基等人正是听了对岸的提醒,才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辗转逃出了生天大伙都猜测到了派数十人在河岸边齐声大喊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刘弘基事后说过,李建成不是一个有急智之人,这主意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而宇文述老将军据说是一看见儿子的身影,当即昏倒在了河滩上
“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李旭隐约听见那几十个人的呼喊中夹杂着一个焦灼的女声每次他从恶梦中醒来,那声音就在耳边一遍遍回响今天,直到他牵着坐骑出了家门,喊声还萦绕着不肯散去
他记得在自己和刘弘基、武士彟等人于辽西养伤期间,李婉儿曾经来看望过大伙的次数她或者跟在李建成身后,或者与李世民同行,每次来时,都很少说话,只是听男人们谈论片刻辽东战事的得失,就默默起身走了出去李二小姐突然表现出来的女孩子气让大伙很是纳闷,武士彟还偷偷戏言,说什么女大十八变,无论谁家女孩子长到待嫁之年,也会从狮子突然变成绵羊
旭子不敢猜测李婉儿的温柔是因为自己,虽然他于内心深处很渴望事实是这样李婉儿喜欢找李旭练武、聊天,这是整个护粮军都知道的事情但李婉儿喜欢一切能引起她好奇的东西,比如说毛色怪异的小猫、小狗、马匹、牛羊,甚至塞外风情,契丹人的衣服,靺鞨人的服饰‘她对旭子,只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好奇’刘弘基曾经在大伙瞎嚼舌头时这样警告,李旭也隐隐赞同这个观点
‘她仅仅是好奇,嗯,好奇’旭子一遍遍安慰着自己‘两家环境差异如此巨大,国公家的女儿对百姓的生活好奇,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些理由能否骗过他自己,旭子尽量不去猜测
二月的清风里,满身阳光的少年人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信马由缰地走向舅舅开的酒楼马上去辽东了,他要跟舅舅告个别宝生舅舅没儿子,当年一直对旭子视若己出
有间客栈如今已经变得非常热闹自从李旭被当朝国公赏识的消息传开后,以赵二哥为首的衙门大小帮闲就很少再来打秋风,一些欺负张宝生年老无子的地痞无赖,也规规矩矩地还了数年来欠下的酒帐没有了这些额外开销,宝生舅舅的荷包渐渐丰满他又及时地招了一个机灵地伙计,聘了一个从城里酒楼辞职的大厨,苦心经营下,整个客栈慢慢起死回生
在李旭眼里,舅舅脸上的气色比当年好了很多,连带着妗妗张刘氏的表现也不似原来那么一惊一乍见到外甥进门,张刘氏赶紧起身去倒茶,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旭官啊,赶快进来坐你舅舅正惦记着派人去找你呢,昨天下午的时候,有个贵人给你捎了件礼物来!”
“贵人?”李旭诧异地问抬眼看向舅舅,却发现舅舅眯缝着眼睛,就像看一件珍宝般对着自己看个没完
“昨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来了一个怪人!”张宝生一边拉外甥坐好,一边慢吞吞地解释“他一进门,不点菜,先问这家酒店的老板是不是李旭的舅舅!”
“居然有这么鲁莽之人?”李旭笑了笑,说道这种行事风格,像极了他在护粮军中的几个朋友猛然间,他意识到那几个行事放任不羁的朋友已经永远离开了,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黯然
“我告诉他是,他就点了酒菜,请我坐下一起吃,还不住地打听你的近况!”宝生舅舅洋洋得意地唠叨因为外甥的缘故受了别人的尊敬,比对方直接尊敬他自己还令人开心
“莫非老齐他们还活着?”李旭被心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打断舅舅的话,急切地追问:“他告诉您他的名字了么?说没说他去哪里?”
“我也觉着奇怪呢,问他名字,他不肯说,只是说他有个朋友和你极熟,所以特地命他给你带了件礼物来我请教他那位朋友的姓名,他说你看了礼物就知道了”
说罢,宝生舅舅跳下椅子,径自拉着满头雾水的李旭到去后院看礼物连妗妗煮好的茶水也不赏光品一下,气得妗妗站在屋门口大骂:“这么大岁数了,你就没个消停劲儿?旭官刚进门,你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一会儿再喝,你女人家知道什么旭官这朋友肯定有事相求,送了礼物怕他不收,才想了这么个古怪办法”说着话,宝生舅舅已经走到了院落中,从凉棚下取出一个长长的油布包裹,双手抱着摆到李旭面前
“里边是什么,我没敢替你打开我估摸着,他可能是附近的大户人家子弟,听说了你的名声,所以想和你结交一番不过……”宝生舅舅猛地一皱眉头,自己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如果他以前跟你不熟,怎么知道舅舅的名字?”
“四下打听的呗!旭倌现在这么出息!易县就巴掌大小,四下打听打挺,谁还不知道他舅舅是谁!”妗妗张刘氏也追了出来,显然,对神秘人送的神秘礼物,她心里一样好奇
被舅舅和妗妗翻来覆去这么一折腾,李旭心里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上的绒绳,又展开了厚厚的一层葛布,两重毛毡,入眼的,是一根黑漆漆的长棍
他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用双手把长棍提起来,然后轻轻抖落缠在棍棒顶端上的羊毛,一根丈八长,黑杆银锋的马槊立刻横在了三人面前
“好一杆长槊!”张宝生脱口赞道,伸手在槊柄上摸了摸,弹了弹,指间传来的感觉温润如玉
“怕是值不少钱!旭官倒正好用得着!”妗妗张刘氏即便不懂辨别兵器,也从槊杆的温润色泽上,看出了此物并非凡品
李旭没有回答两位长辈的话,小心翼翼地握着槊杆,好像掌间握的是一件无价之宝刹那间,与徐大眼在塞外共同经历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第二次征辽之战马上又要开始了,徐大眼现在在做什么?如果和朋友在一起,他又该指点江山,预测此战成败了
“旭子,旭子!”张宝生小心翼翼地喊外甥突然郑重起来的表情让老人心里很不安,旭官现在是官场中人了,官场中人有官场中的规矩,自己平白无故替他收这么重的礼,怕是会给他惹来很多麻烦…….
“要不,把这东西包好了等再见到那人,叫你舅舅丢还了他!”张刘氏远比丈夫利落,走上前,大声建议
“不是,这是一位很长时间不见的朋友送的所以有些楞了!”李旭腾出一只手,搔搔自己的脑袋,歉意地对两位长辈解释
“你这位朋友好像很有钱?”妗妗惊魂稍定,试探着问
“很有钱,也很讲信用!”李旭点点头,回答随后急切地向舅舅追问道:“他说捎礼物的人现在去什么地方了么?日子过得如何?”
“没,没说那人怪异得很,吃完了饭,丢下礼物和一吊铜钱,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说用不了这么多,他却死活不肯把钱收回去!”张宝生和妻子有些尴尬地互相看了看,齐声回答
吃一餐饭赏一吊钱,这是他们平生见到过的出手最豪阔的酒客待二人和跑堂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追将出去,那人早已去得远了甭说连送礼之人的详情,连他自己的去向都没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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