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夫长公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衣十一
大婚对于少年帝王来讲意义非同寻常,是以排场铺张一些并不为过。虽然俞云宸自即位起便亲自把持朝政,但是朝中大小事务还是由以季正元为首的季派来决断。此番大婚虽不足以改变什么,可季正元针对此事递上了这么一份折子,即便没有别的意思,以俞云宸多疑的性格,也能被他琢磨出一些其他的出来。
窦仁以今上册立元后应当重视为由反驳季正元的谏议,两人在朝堂上各执一词,互不不退让。争执到了最后,俞云宸盛怒,在下旨将纳彩礼与大征礼各减五成之后,也不等朝堂上众人反应过来便拂袖离去。
此事成为了季派内部争斗的一个开端,自此之后窦仁从季派中脱离,开始自立派别。
俞云宸对整件事情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一方是扶植自己登上皇位,之后又处处干涉朝政的亲舅舅,而另一方是自己皇后的生父,与自己有着越来越紧密的联系的国丈大人,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明争暗斗,他谁也不偏谁也不倚,有时甚至会在两人斗得白热化的时候采纳以姚永泰罗晖为首的中立派别的意见,打破了原来朝堂上季派一家独大的局面。
季正元专权已久,左右朝中文官言论,甚至连俞云宸的圣旨都敢驳回,早就触犯了他的底线。如今窦仁与季正元分庭抗礼,俞云宸掌握了表决权,虽然仍不能为所欲为,但总比以前的寸步难行要好上许多,自然乐见其成。
这件事整体的走势让季正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以前俞云宸对于他的话都悉数听从,而如今俞云宸虽然采纳了他的意见,却在态度上明显偏袒向窦仁。
季正元甚至生出了自己的嫡女与后位失之交臂,便是出自俞云宸授意的猜想。毕竟罗晖隶属于中立派别,在先帝在时便从不参与党派之争,自己以前虽然打压过他,但身为季派一员的窦仁又何尝没有同流合污?罗晖刚刚归朝,礼部尚书的位置还没有坐热便敢冲自己发难,没有背后势力的支持,只凭着一腔刚直不阿只怕说不过去。
在季正元的计划中,本想着给窦仁一巴掌立威之后再赏一个甜枣,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将他提携到如今地位的人。没想到巴掌倒是呼了出去,扇到的却是他自己的脸。窦仁脱离季派的时候带走了不少人,季正元恨窦仁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季正元能坐到文官之首的位置,一半归功于自己的积累,另一半来源于俞云宸的宠信。
只有俞云宸能给季正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但是俞云宸身边的权臣除了他,还可以有无数个。若是俞云宸不满他这些年来的干涉,定要扶植窦仁与他维持朝堂平衡,他如此强硬地与窦仁斗,只会让自己与俞云宸越走越远。在想清楚了一切之后,季正元吩咐下面尽量与窦仁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即便是斗,也要不见血地软着来,莫要再触了俞云宸的逆鳞。
如此一来二去,原本的一潭清水被就此搅浑。季派与窦派斗成一团无暇他顾,越来越多被季派打压的中立官员开始趁机崭露头角。
这些人当初在季正元联名阻止俞云双登基的时候没有参与其中,有的是因为支持俞云双,有的是因为确实想为国为民办实事而不愿站队,还有的是因为保全自身而不敢站出来。他们沉寂了这么久终于重新浮出水面,自然不愿意再在俞云宸的默许下被季派或者窦派压回宦海之底,或多或少都开始将目光放到了俞云双的身上。
当初季正元可以联名百官阻止俞云双登基为帝,将俞云宸推上皇位,便是因为季派在朝堂上“一言堂”的优势。如今季派分崩离析,优势不复存在,幕后的始作俑者这一招棋就如隐阁阁主夸赞的那样,走得甚妙。
只是俞云双已然无心去听来自其他人的赞扬,此刻的她就坐在长公主府驸马的病榻前,心揪成了一团。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是凌安城最为热闹的日子之一,也是驸马卓印清旧疾复发的日子。
自从听楚老先生说长公主令可以缓解卓印清病发之时的苦痛之后,俞云双每晚就寝的时候,都会摘下长公主令握在自己的手中,将它在卓印清的心口贴上一整晚。
上个月中旬卓印清发病的症状有明显的缓解,最起码没有一陷入昏迷便脉搏呼吸虚弱到无。只是俞云双犹记得自己与他刚成亲的时候卓印清也是如此,虽然病得不急,却在之后的一个月昏迷了整整三日,一副随时都能离她而去的架势。
是以这个月从月初的开始俞云双就甚是焦心,外出超过一个时辰,心中就会忐忑不已。
今日上元节,按理说她应该入宫与俞云宸还有季太妃一同度过,宫里头季太妃派人请了她两三次,都被她以身体不适挡了下来,就是为了在卓印清的床榻前一直守着。
卓印清从清晨开始陷入昏迷,中途醒了一次,因着毒素在体内辗转,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动了动手指轻触俞云双放在床榻上的手背,示意她去休息一会儿,却被俞云双摇头拒绝了。
俞云双用洇湿的帕子为卓印清擦拭掉额头的冷汗,卓印清却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咬了咬唇,俞云双将头贴到了卓印清的胸口,他此刻的身体冰凉到没有一丝温度,唯有这个动作能让她感受到他还活着,还伴在她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大门被人重新叩响,俞云双直起背脊来看向门口,却是楚老先生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
见他将白瓷碗放到了床榻旁的矮桌上,俞云双问道:“楚先生说驸马的症状只会越来越轻,为何他到了现在不醒?”
楚老先生伸手在卓印清腕间探了探,而后抚着腮边美髯道:“就快了,长公主莫要着急。”
而后,又转身从一旁的医箱中取出来了针囊。
姜还是老的辣,楚老先生为卓印清诊治的方法比起阿颜来更加精湛,除却用药更为大胆之外,还时不时辅佐以针灸帮助毒性散发。
俞云双见楚老先生从针囊中抽出一根一指长的银针,以为他如往常一样要为卓印清行针,便没有出声打扰。
银针缓缓插`入卓印清的手腕,短暂的停留之后被重新拔出。
在看清银针底部明显的乌黑之后,俞云双瞳孔一缩看向楚老先生,清晰地捕捉到他眸中闪过的一抹异色。
“这是怎么回事?”俞云双的下颌紧绷,“是不是与驸马体内的毒有关?”
楚老先生的视线凝在银针底部许久,而后终于将它收起插回到了针囊中,轻叹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那毒会在病发之时在体内循环,银针发黑代表着毒还未沉淀下去,与我方才探的脉象一致,我们还需要再等一会儿。”
俞云双颔了颔首,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所以驸马的上个月的病情确实是减轻了,不是毒性的累积,不会再像几个月前那样脉息呼吸骤然停止,对么?”
几个月前楚老先生不在凌安,但是他以前为卓印清诊治的时候亦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自然明白俞云双说的是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俞云双自卓印清旧疾发作的时候便已经向他询问了许多遍,楚老先生知道俞云双不是不信他的话,而是那次的事情对她造成的阴影太深,她唯有这样一遍一遍的反复确认,方能让获得片刻的安心。
心中慨叹与哀戚交杂,楚老先生的手狠狠攥了攥针囊,想到方才那根被毒性腐蚀了一半的银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俞云双。
克夫长公主 第72章
将针囊重新放回到医箱中,楚老先生趁机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抬起头来直视着俞云双道:“老夫浸淫医术这么些年,别的不敢说,这点还是能肯定的,阁主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俞云双轻舒了一口气,松弛背脊重新靠回到椅背上,对着楚老先生低低道:“我只是心里慌,还请楚老先生莫要怪我问得多。”
“关心则乱这道理我还是懂的。”楚老先生道,“看长公主的面色并不比阁主好到哪里去,要不要趁阁主还没有醒来先去休息一会儿?”
俞云双摇头:“不必了,我就守在他身旁,哪里也不去。”
“也好。”楚老先生道,“阁主怕苦,不爱喝药,你在这里看着他,他还能喝得爽快一些。”
想起卓印清每每喝药时愁眉苦脸的模样,俞云双的唇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既然有长公主在这里,我便先告退了,阁主醒过来后还请长公主遣人告之我一声。”
俞云双应了,听到厢门大门被人重新合上的声音,知道楚老先生已经走了,这才起身将矮桌上的冒着氤氲热气的白瓷碗放到了熏笼上温着。
上个月卓印清便是在这个时辰醒过来的,楚老先生应是觉得卓印清快醒了,才将药端了过来。
俞云双一面在病榻旁守着卓印清,一面回忆着方才楚老先生与自己说话时的模样。只是还未等到她理出一个头绪,便听到床榻那头传来了一声轻咳。
视线蓦地泛起神彩,俞云双看向卓印清,发现他已然睁开了眼,正专注地注视着她。
“醒了?”俞云双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这回不会再昏过去了罢?”
“不会了。”卓印清的声音带着些倦意,口吻却十分温和,“我若是不出声,你都不知道我已经醒了。想谁呢,如此入神?”
俞云双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将手放到了他的面上轻轻触了触,入手处若有若无的暖意告诉她这个人又熬过了这个月。
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卸下,俞云双想笑,唇角不听使唤不说,甚至还有些发颤。深吸了几口气平息情绪,待到能说话了,她却故意板了起脸,声音虚软道:“又睡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么?”
“我会醒的。”卓印清抬起手了,轻轻触了触她通红的眼角,“我还记得我中途醒过一次,让你去休息,看你现在这幅憔悴的样子,定然是没去。”
“不去。”俞云双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不醒,我哪里都不去。我不去吃,也不去喝,更不会去休息,所以下次你要再想贪睡,一定要记得我在煎熬。”
“不会有下次了。”卓印清笑道,“你也看到了,我的症状的确是在缓解。”
卓印清刚醒来便躺不住,俞云双扶他起身,又为他披上了外衫,端起熏笼上的药碗试了试热度,见刚好可以入口后,才端到了他面前。
卓印清见到了药,果不其然蹙起了眉头,苦闷道:“刚醒便要喝药,你们是在报复我方才睡得□□稳。”
“刚醒来话就这么多,定然是睡多了憋着了。”俞云双嗔道。
卓印清笑了笑,由着俞云双举着勺子向他嘴里喂了一口药,只是第一口甫一咽下去,面上的笑容却僵了僵。
好在俞云双正垂着眼帘轻轻翻搅着药汁,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而卓印清也等到将药全部喝尽,用清水漱口了之后,才漫不经心问道:“楚老先生为我换药方子了?”
“没听他说起。”俞云双道,“怎么了?”
“苦。”卓印清做了一个难以忍受的表情,“感觉比往日里喝的药都要苦上许多。”
“我方才尝过那药,与平时的药没什么区别。”俞云双哭笑不得,“你这怕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就好了,否则以后喝药有你受的。”
“天生怕苦,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卓印清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而后牵着俞云双的衣袖无辜道,“不过只要是你给我喂药,再苦我也会喝的。”
俞云双将衣袖抽了出来,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门外映雪的声音传来:“殿下,宫中派人过来传话,说季太妃听闻殿下身体不适,心中十分担忧,派了太医令来为殿下请脉。”
俞云双的眉心一跳:“人在哪里?”
“正在前厅候着。”
“知道了。”俞云双道,“让太医稍候片刻,我换个衣服便去见他。”
卓印清听到此处已然琢磨出了前因后果,应该是俞云双不愿在他生病的时候入宫,寻了一个身体抱恙的借口搪塞宫里来的人。没想到这借口却被季太妃当了真,将太医令都派了过来。
俞云双转过头来,无可奈何道:“真的要走了。”
卓印清笑道:“要入宫了?”
俞云双揉了揉眉心:“太医令都被请来了,再寻借口也没意思。你既然已经无碍,我也放下心来了,去去便回,你等着我。”
卓印清颔了颔首,复又不放心道:“这几日变天,你多穿一些。”
俞云双应了,起身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外面守候的小厮长青将楚老先生请来探望卓印清。
卓印清一直等到俞云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之后,强挂在唇角的笑容才渐渐敛去。僵坐了一会儿之后,卓印清折起右臂的衣袖,盯着右腕的一块明显的青紫色,眸色随之空旷了下来。
他因着中毒而体质特异,淤血散去的速度比常人要慢上许多,即便是行针,也会留下痕迹。腕间这一片淤青究竟为何,他心底比谁都清楚。
楚老先生不会轻易用银针来查看他体内毒性的深浅,定然是从他的脉象中察觉毒性更加深入了,才用银针来确认。
毫无苦味的药汁,腕间的针痕与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这三个迹象合在一起,明明白白地提醒着他继触觉之后,味觉也开始消失的事实。
长公主令只能帮他减轻毒性发作时的痛苦,却并不能解毒。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突兀,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心中异样的情绪。
五觉失了两觉,剩下的三觉也不知何时会突然消失,他在这世间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以前的他想到死,只会担忧自己要做的事情来不及完成,如今除却这个,他还生出了一丝不舍。
他本来想以三年之约为俞云双换得三年无拘无束,如今看来,却是将自己束在了其中不愿离去。
卓印清轻吐了一口气,缓缓靠回到床榻上,视线萧萧索索也不知该落到何方。
克夫长公主 第73章
俞云双原本答应卓印清去去便回,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告辞的话每每刚要出口,便被季太妃打断开始其他话题。虽然心中明白季太妃挽留她是为了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两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裂了口子,便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到了最后,俞云双又搬出了身体不适的理由,向季太妃起身告退。
季太妃原本还想留俞云双在她宫里宿上一夜,但见她的面色确实不佳,便没有再强求。
俞云双离开的脚步甚是急切,直到坐回到马车上,才发现自己的呼吸都不平静。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一直埋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仓惶之感,即便卓印清已然醒来了,她还是觉得放不下心来。
掀起帘幔向外瞅,上中下三元没有宵禁,不同于除夕夜人人都呆在家中,今夜的百姓都掌灯上街,虽是寒风萧瑟之时,入眼处却灯火明如昼,一片繁华胜景。
俞云双马车行驶的这条街本就是官员入宫的主街,情况还好一些,若是在隔壁的西街,只怕下了马车都会被人挤得寸步难行。
俞云双本欲放下帘幔继续靠回到马车中,只是视线无意间扫到街角处,就被一个窈窕身影给绊住了。
那是一个以素色薄纱蒙面的少女,虽然看不见她的下半张脸,但是眉宇间的轮廓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清秀佳人。那少女蜷缩在街角的阴影中,看起来似是在躲避什么人。
俞云双将马车的车帘又掀开了一些张目四顾,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的人群中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一处一处搜寻。
叮嘱车夫向着那少女的方向继续前行,在临近她所在的位置时,俞云双向着少女伸出一只手,低声道:“上来。”
少女眸中闪过一抹惊惧之色,但在看清俞云双的模样后,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就着她的力道跃上了马车。
甫一上车,少女便摘下了面纱,对着俞云双款款一拜:“臣女季盈,拜见无双长公主。”
俞云双虚扶了她一把,直截了当问道:“那些人在追你,怎么回事?”
季盈朱唇抿成一条直线,却垂下头来并不言语。
俞云双也不着急,又透过马车的车帘向那群人看了一眼,而后转过身来缓缓道:“那些人腰间悬挂着季府的木牌,是你们季府的家丁。我本以为你是遇见了歹人,如今看来应是你自己偷偷溜出府,引来了追查。你下车,跟他们乖乖回季府罢。”
季盈没想到俞云双只是看了一眼,便将情况猜得这般准确,蓦地抬起头来,见俞云双正要开口喝止车夫停车,一把抱住了俞云双的胳膊,惊慌道:“双姐姐,别将我交给他们,我不要回季府!”
两人口中的季府,正是尚书令季正元的府邸。而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季正元的嫡女季盈。俞云双以前住在宫中时,她便时常入宫,每每拜见完自己的姨母季妃,便赖在俞云双的宫中拉着这位后宫里人人敬而远之的皇长女陪自己玩耍。
轻轻拍了拍季盈的背脊,俞云双重新开口问道:“那你为何偷偷溜出府去?”
季盈如今也不敢再瞒了,只是紧紧抱着俞云双的胳膊,嗫嚅道:“双姐姐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知道我心中早有心仪的人,并不想入宫为后。”
俞云双不置可否,抚着她背脊的手却是一顿,半晌之后,才淡淡开口道:“卜算的结果已经出来,后位的人选是中书令窦大人家的女儿,你也当不了帝后了。”
“可即便是这样,父亲还是要送我入宫,我心里有别人,不愿意嫁给表哥。”
季正元当初将俞云双拉下皇位,就是在皇族血脉中插上一脚,保季氏世代荣华。为了这一天他谋划了这么久,又怎么会因为女儿的意愿而放弃计划。嘴角挂上一抹讽刺笑意,俞云双缓缓道:“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季盈却狠狠摇了摇头,坚持道:“我不要入宫!”
俞云双沉默。
季盈从俞云双怀中抬起头来,美目之中一片烈火,灼灼看向俞云双:“听说表哥将双姐姐赐婚给了一个病秧子,双姐姐喜欢的不是裴钧哥哥么?难道双姐姐如今就过得快乐?”
猝然听到病秧子三个字,俞云双的呼吸一滞。与卓印清的婚事,即便她甘之如饴,但因着这是俞云宸的赐婚,她无论怎样也不能在明面上承认,只是云淡风轻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季盈却明显误会了俞云双话中的意思,水葱一般的手指紧紧攥住俞云双的衣袖,哽声道:“我不要过得不快活,我想与他在一起!如今我有机会逃走,双姐姐帮帮我,帮帮我好么?我与他相约在城东的九曲桥上相见,到时候我会让他带我走,我们俩一起逃出这权势熏天的凌安城,寻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落,再也不会回来了!双姐姐只需要将我送到城东的九曲桥,季府家丁认得这是你的马车,定然不会来搜的。待我们走了之后,没人会知道双姐姐曾经帮过我们的!”
俞云双却抽回了自己的衣袖:“我方才拉你上马车,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这件事我不会帮忙,且不说你能不能逃出去,就算你成功了,那人可真的会真心待你?我怎知会不会是我亲手将你推进了另一个火坑。况且……”
说到此处,俞云双话音一顿,况且需要季盈入宫的不仅仅是季正元一人。在俞云双的计划中,若是季盈不入宫,季正元与窦仁在利益上没了冲突,刚刚四分五裂的季派只怕又会重新联合起来。
“他不会的!”季盈匆忙道,“他家世清贵,为人如玉,待我如珠如宝。能遇见他是我的幸,又怎能是我的火坑?”
见俞云双依然无动于衷,季盈一直苦苦压抑的眼泪蓦地涌上眼眶,身体瘫软下来,却死死抓着俞云双身上宫装宽博的长袖轻摇,哀声道:“双姐姐,帮帮我,帮帮我好么?二月中表哥大婚,我亦要随着一起入宫。我此次能逃出来已是万幸,若是再被他们抓住,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双姐姐,我不想隔着一道宫墙遥遥望着他过这一辈子……双姐姐……”
脚边瑟瑟颤抖的少女与记忆中那个常常在自己面前撒娇耍赖的女孩相重合,这一声又一声带着哭腔与哀求的双姐姐也无法令人无动于衷。俞云双伸手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季盈已然哭得浑身无力,起来后便倚在她的肩头一声接一声的抽泣,俞云双抬着她白皙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声音淡淡道:“家世清贵?”
季盈美目含泪,狠狠点了点头。
俞云双勾起了唇角,笑意看起来有些讽刺:“家世清贵,说难听些,不就是在这凌安城中被权欲熏染长大的人么?”
季盈蓦地瞪大眼,正要开口辩白,便听俞云双仰起头来对着车夫道:“去城东,九曲桥畔。行快一些,本宫赶着回府。”
“双姐姐?”季盈又惊又喜,一双手激动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到了桥畔,你就下马车,后面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俞云双道,“你要赌,本宫陪你赌,看看你那为人如玉的心上人会不会为了你放弃他清贵的家世。”
凌安城于外人来说只是一个都城,于里面的人来说却是一张看不见的网,自幼在权力中心长大的人,就是被困在网中的鸟,每次想要冲破束缚的时候便会狠狠撞到网上,被它拦了下来,久而久之,臂膀再强硬的鸟也飞不高了,又如何能逃离出去。
俞云双已经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俞云宸是这样,季太妃是这样,裴钧是这样,就连她自己亦是这样。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权,只会任人欺凌,四处撞壁了之后,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已经攥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想到此处,俞云双的心念一划,那卓印清呢?
在同一时刻,卓印清一袭雪白轻裘负手伫立在镂花窗牖旁,皎皎月色透过窗棂纸透过斜斜洒下,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时便黯淡了许多,骤然一看,倒是分不清月色与他的面色哪个更惨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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