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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夫长公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衣十一
俞云宸面上的神情寡淡,只是低低“哦”了一声,看起来对俞云双的话兴趣索然:“所以依照皇姊的意思,我们确实应该抓住此次机会与彦国谈和了?”
俞云双点了点头:“无双主和。”
俞云宸的手“啪”地拍上御座的扶手,表情十分不满:“朕本以为皇姊武将出身,身上的血性使然,当不会放弃这么大好的时机,原来是朕看错了么?”
此话一出,倒是指桑骂槐地将这殿中所有附议主和的人都圈了进去。
殿内有主和的官员面上挂不住,垂下了头去。俞云双独自立于大殿正中,自然是所有人的目光所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俞云宸下一步要如何的猜测,俞云双的眉头一蹙。
与她料想的一模一样,俞云宸的凤眸一眯,对着一旁的季正元道:“季卿!”
从入殿到现在一语不发的季正元从从文官的队列中站出,行至俞云双的身侧。
“将你昨日向朕禀奏的彦国国情说与殿中的这些肱骨大臣们听听!”
季正元手持象笏对着俞云宸躬身行礼,声音激越道:“臣近日收到从彦国传来的消息,近日天气转暖,彦国境内英山冰雪消融,加之霪雨霏霏,连月不绝,导致英水河中下游春汛十分严重,而这条英水河,便是便是彦国一直以来赖以运输粮草的粮道!此次春汛数十年难得一遇,彦国已然被此水患束住了手脚。是以当我军面临粮草有可能供应不足的危机时,彦国前线的将士却处于断粮状态。彦国之所以派使者前来议和,此乃绝大部分的原因。”
这句话说完,季正元环顾了一圈四周:“殿中步伐身经百战的武将,当知每次出兵都是都是一场豪赌,哪里会有什么必胜的把握?此次春汛数十年难得一遇,并且此时彦国内乱,太子翊失宠,太子党羽没落,朝政不稳,此乃出征彦国的天赐良机,若是我们在此时放弃,下一次举兵只怕再无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倒是将方才主和派提出的问题都压了下去,主和的官员面面相觑,是姚永泰先站了出来,对着上首下跪道:“此番机会虽好,我大宁国内的问题亦不容忽视,若是陛下坚持兴兵,其结果有可能不是大捷而归,而是两败俱伤,最终让他国有了可乘之机,还请陛下三思啊!”
姚永泰的话音刚刚落下,主和派的官员其其下跪,口中呼喊劝诫之言。
俞云宸的瞳孔倏然一缩,狠狠一拍御座的扶手:“三思三思,我朝建立之初,睿景太后当政之时,苏逍大将军王征战四方,若是都向你们这般瞻前顾后,我大宁能有今天么?每每做出个什么决议,都让朕三思,朕今日还就不三思了!”
话毕,俞云宸蹭地从龙座上站起身来,反复与殿前踱步,呼吸声音既粗又急促:“先帝在位之时便已有了一同天下之心,为此屯粮数十年,如今战役刚刚打响半年有余,几十年的存粮……白鸿远!”
白鸿远猝不及防被小皇帝以如此激烈的口吻点名,浑身上下一阵,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行至大殿正中季正元的身后时,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得十分狠,饶是奉天殿上铺着厚厚的蔓草纹氍毹,也能清楚地听到他双膝触地的声音。
俞云宸却不解气,停止了踱步转过身来,目光如同有形一般,直直刺向白鸿远:“储备了这些年的粮饷,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剩了么?”
白鸿远叩首答道:“从余粮上看,仅够维持不到三个月了。”
“那便给我去征!”俞云宸道,“我养了你们户部的人这么久,就是让你们光吃不做的么?!”
白鸿远垂首不敢搭话。
俞云宸冷冷一哼,对着殿内众人沉声道:“父皇还在位时,便已经定下出征彦国的宏愿,如今时机大好,你们却因为贪图安逸而劝朕退兵!你们眼中没有朕,难道连先帝都不放在心上了么?”
见俞云宸将先帝都搬了出来,大殿之内顿时一片寂静,俞云双上前了两步,垂首道:“无双认为……”
“皇姊!”俞云宸不由分说打断了她的话,“听闻皇姊刚回到凌安,应是十分疲惫了,方才皇姊说的话朕听进去的,再次商议出征一事之时,定然会将皇姊的意见考虑进去的。朕意已决,从今日起若是谁敢再多说一句议和的话,便去皇陵守墓,看看是否还有颜面去见见先帝他老人家!”
这句话说完,这位怒气冲顶的小皇帝也不给众人再开口说话的机会,衮服宽博的长袖用力一拂,转身便下了御阶向着奉天殿的内殿走去。
俞云宸这样怒气冲冲地离去,将垂首跪在殿内的百官留在了身后。
龙气蒸腾的大殿寂静了良久,所有人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不敢乱动。
俞云双挺直着背脊立在大殿正中,朱唇的线条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之后,俞云双倏然抬起头来,眸光森冷扫视了一眼面前御阶上方才俞云宸坐过的位置,缩在袖中的手狠狠一握,转身大步出了殿门。
有着她带头,殿内陆陆续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主战派的官员志得意满,却不敢过分表现出来,但看着主和派的人的面色便比平日里趾高气扬了许多。
前几日的大风骤停,今日的凌安又是艳阳高照,明媚的阳光抚在奉天殿的明黄琉璃瓦上,蒸腾起一片繁华贵气。
俞云双神色冷凝地走出大殿,甫一下了丹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有人从殿内追了上来。
“长公主!”那人开口唤道,“长公主还请留步!”
俞云双脚下的步伐一顿,转过身来,便见到兵部尚书李明济满头大汗地向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说来李明济与俞云双也算是故交,俞云双十六岁那年随军征讨莫国,李明济便是那场战役的主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惜才,亦或是碍于先帝的面子,李明济对于她照顾颇多。只是那场战斗打得不甚容易,李明济亦在那场战役中右臂受了重伤,从此往后无法提剑征战沙场。先帝体谅他为国负伤,将他封为兵部侍郎,之后的他一路向上晋升,坐到了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
李明济跑到了俞云双的身前立定,昔年战场上厮杀的勇将,如今因为文官的安逸生活而有些发福,只是跑了一小段路,便已经气都喘不均匀。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李明济开口道:“今日陛下态度强硬的否决了议和,长公主可还想要再次争取?”
方才在奉天殿中,李明济虽然在场,却自始至终没有发表过看法。俞云双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是以反问道:“不知李大人何出此问?”
李明济轻叹了一口气:“下官既然敢在这个时候追着长公主出来,便也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长公主若是真有这个心思,还是放弃的好。”
见俞云双的黛眉已然开始向两边攒,李明济又开口道:“其实下官在知道彦国派出使节前来大宁议和之前,曾经偷偷拜访过一次隐阁。”
听到“隐阁”二字,俞云双心头一悸。
“下官虽然不参与季窦二派的争执,原本却也是主和的,那日去隐阁,除了让隐阁主帮我解决了三两个私人问题之外,下官也向隐阁主问过此番主和成功的可能性。”
说到此处,李明济喟叹了一口气:“其实结果我们早就料到,主和也是为了无愧于心,只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长公主还是莫要以硬碰硬得好。”





克夫长公主 第83章
俞云双的眸光一动,声带感激道:“李大人的劝诫,无双放在心上了,多谢李大人。”
李明济匆忙摆手:“哪里是什么劝诫,长公主这么说可是折煞下官了。”
“只是本宫还有一事不解。”李明济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俞云双却在此时话锋一转,“李大人既然是季派的人,为何会在此时追过来与我说这些?”
李明济显然也猜到了俞云双会这么问,纹路松弛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紧张,张目四顾一番之后,压低了声音对俞云双道:“我虽然身为季派官员,却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否则我也不会在这之前去隐阁询问议和成功的可能性。方才在奉天殿内,每当我想要去附议主和,心中便会想起那日隐阁主对我说的关于议和不可能成功的话,而后又缩了回去。如此一来二去,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觉得愈发压抑。”
说到此处,李明济声音泛起浓浓愧疚之意:“我也曾经带兵上过战场,明白此战继续深入的风险有多大。现在想想,其实方才敢于在大殿中挺身而出争辩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清楚这事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大家一直据理力争到现在,不放过任何一丝的机会,就是为了无愧于心。比起他们,我虽然保全了自己,却输了自己曾经身为武将的那份尊严。”
俞云双沉默着听他说着这些话,待到他将话结尾了之后,才淡淡道:“李大人说笑了,各为其主罢了。”
李明济苦笑:“长公主不信下官。”
俞云双却摇头言不是:“李大人既然追出来,这份情意无双已经记在心中了。然而李大人毕竟身份不同,每走出一步,谨慎一些无可厚非。”
李明济深深望了俞云双一眼,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便听到身后一群嘈杂声传来,两人一前一后侧头,原来是方才一同议政的朝臣们陆陆续续从奉天殿中走了出来。
眼瞅着季正元也在这群人中,李明济原本想说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重新吞回到腹中,对着俞云□□快道:“当今朝局三足鼎立,下官已经不再是季派当道下的身不由己了。长公主今日能赏脸听下官抱怨几句,下官感激不尽,这就先告退了。”
见到俞云双颔首之后,李明济也不对即将行至两人身畔的众人打招呼,转身疾步向着宫门处走去。
“这李明济。”路过俞云双身畔的季派官员中有人对着李明济的背影指指点点,口中嗤笑道,“方才我们附和主战的时候他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在那里杵着,如今大家出来了他又跑了,真是莫名其妙。”
季正元并未接那人的话,反而对着俞云双笑容祥和道:“长公主好脚力,今上前脚刚走,长公主便跑没影了。年轻人呐,不要冲太快,摔着了便不划算了。”
俞云双明媚的眉宇映着头顶艳日,就连说话的口吻都暖和的像一团温水:“这不是已经停在原地了?论起走得快,无双可比不上季尚书令,早就冲到最顶峰去了。”
只是这句话刚说完,便被俞云双自己否决了,做了一个说错了话的表情,弯成月牙一般的凤眸撇向已经行到宫门口处的窦仁,懊恼道:“是无双说错了,如今论起冲得最快的那一个,当属中书令窦大人莫属。难怪季尚书令让我窜得慢一些,这种时候挡了窦大人的路,后果可比挡了您的要严重许多。毕竟窦氏家中可是出了一个坐在中宫之位的,这中宫离东宫,不就差了那么几步路的距离么?如此说来,无双还要多谢季尚书令的言传身教。”
一口气将该说的话说完,俞云双也不管季正元转瞬间狰狞下来的面色,慢条斯理地对着季派的人一一道别,转身向着宫门的方向溜达去了。
俞云双花了许多时间筹谋的事情功亏一篑,刚从奉天殿中出来的时候,心绪确实非常烦乱。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经过了刚才的事情,她已经豁然开朗了不少。
这并不是因为方才对季正元的一番口舌之利,而是因为李明济的话。
李明济所说的不假,只要帝位上坐的人是俞云宸,让裴钧班师归凌安这件事情便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俞云宸并不是孤立无援,他身前还挡着季正元与窦仁。
对于今日的失败俞云双不是没有预料,但是那又如何?当初裴钧是为了代替她,才会去潼城出征。在俞云双看来,这是她欠裴钧的,若是如今她连努力都没有就放弃了裴钧,她会打心底里瞧不起自己。
李明济话里话外透露着想要反水脱离季派的意思,俞云双虽然没有给予他正面的回答,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以俞云双昔日对他的了解来看,李明济并不是一个心智不坚的人,更何况如今季派之人即便倒戈,也会倒向窦派,不会选择毫无背景依靠的中立派。
这个时候会选择从季派过来的人,只怕也是挣扎了许久才能做下这个决定。而且俞云双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李明济在此之前拜访过一次隐阁,他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至少他不会这么迅速地做下这个决定。
卓印清确实十分了解她,他知道议和一事无论他如何说,俞云双都不会放弃,是以他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支持。想到这里,俞云双的眸中的神色终于暖了暖。
原本出了宫门,是应该去姚永泰那里吩咐一声后续的,但是俞云双今日却随性了一番,软轿晃晃悠悠前进,待到厚重的帷幔再一次掀开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这些日子是卓印清旧疾复发的时刻,饶是俞云双的长公主令能帮助他减缓毒性发作的势头,卓印清毒性发作的时候依然难熬,每发作一次,便如同去了半条命一般。这个月卓印清身上的毒一发作,俞云双便差了人去大理寺为他告假,让他在长公主府中安心静养。
原本以为卓印清定然卧在床上好好休息着,没想到俞云双甫一进卓印清的厢房,便听到屋内有谈笑的声音传来,气弱一点的是卓印清的声音,另一个声音也透着一缕耳熟。
转过落地罩,俞云双踏入内室,便看到卓印清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雪白裘毯,面色比起今晨俞云双离开的时候要好上些许,却依然透着不详的衰败,而在他的床榻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坐在黄花梨木的杌子上,此刻正声音朗朗与卓印清说着什么。
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人与卓印清不约而同回过头来,果不其然就是今日在奉天殿上见过的齐王彦景。
彦景的眼眸也是淡淡的琥珀色,此刻突兀的转过来,眸中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那蒙蒙暖暖的长眸像极了卓印清。
俞云双在朝堂上看怔了一回,此刻已然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再怔第二回,只是迈步向前,先对着彦景颔了颔首,而后望向卓印清道:“怎么就起来了,身体好些了么?”
“已然好些了。”卓印清眉目疏懒,“我未想到你能回来得这么快。”
“今日下朝早。”俞云双解释道。
卓印清挣扎着又向上坐了坐,抬手一指身侧的彦景,对着俞云双笑道:“虽然我猜你们今日已然在奉天殿中见过了,却还是要再向你介绍一下,这位齐王殿下虽然刚过而立,论起辈分来却比我高了整整两辈,该如何称呼来着,祖父?”
卓印清说话的声音是刻意压抑出来的沙哑,每每他用这样的声音与人说话,便代表着那人并不知道他隐阁阁主的身份。
彦景面上的笑意一僵,直挺挺地挂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侧过头来对着卓印清无奈道:“方才不是与你说了这辈分太酸,你我二人直呼其名便可。”
卓印清笑了笑:“这个还是要对云双说清楚的。”
彦景这才转向俞云双:“方才在宁国的大殿中见到长公主立在那里,我便对你的身份有所猜测, 毕竟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以自由出入前庭的。”
俞云双行至两人近前,随手扯来了一边的另一个杌子:“看来大彦对于我宁朝的了解甚多。”
彦景失笑:“知己知彼而已。”
俞云双与彦景二人虽说在立场上彼此对立,但齐王爽朗干脆,说起话来也十分随意,与他交谈竟比与朝中官员交谈时要惬意许多,卓印清问了他许多彦国中的事情,他也款款而谈并不扭捏。
“其实你刚至凌安的时候我便想去拜见你。”卓印清道,“只可惜四方馆门口被今上的禁军严密把守着,即便是只鸟,也能给他们射下去。”
说起那将近十日的近乎于□□般的生活,彦景也颇多感慨:“其实小皇帝也是个机灵的,自己不见我,也不让他人来见,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不过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此番我来宁国之前便知道了这一路必定不平静,是小皇帝开恩赏了我几日平静的日子。”
俞云双已然坐在了彦景旁边,听到了他的话不由侧眸看他:“听闻齐王殿下在彦国也是一个闲散的王爷,为何明知道这里不平静,还要蹚这潭子浑水?”




克夫长公主 第84章
对于这个问题,彦景尚未来得及开口,卓印清却先笑着摇了摇头:“这你可就太冤枉祖父他老人家了。”
卓印清不开口调侃人还好,一开口那话就像刀子一样,句句戳人的心窝子。彦景的面色一滞,缓了半晌才开口苦笑道:“奉命出使大宁一事确实非我所愿,前线战报传来的时候,我恰巧在皇兄的寝殿中为我那太子侄儿求情,皇兄盛怒之下将桌上的杯盏都掀飞了,我也就跟着被掀来大宁做使者了。”
卓印清显然早就听彦景说过这茬,淡淡笑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他犯下的还是那样不可恕的大罪。当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时,唯有你上赶着去为他求情,难道你自己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彦帝通过沂都事变篡权夺位,最怕的就是他人挑战他的帝威,在这点上太子翊走得过远,你这个时候跑去拉他一把,只会让彦帝心中对你也起了疑心。”
彦景闻言,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不赞同道:“这错就算是骁儿犯的,我也会去求情。无论如何,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侄儿,血浓于水,能求的情还是要去求的,成或者不成,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彦景口中的骁儿,便是越王彦骁。彦骁身为当今彦帝的次子,在储君之争上与太子翊素来不和,太子翊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彦骁功不可没。彦景膝下无子,身后又再无其他小辈,将全部亲情付之于自己皇兄最出挑的两个孩子倒也情有可原。
卓印清神色疏淡地听他说着这些话,缓缓垂下了眼睫。
午后的阳光绚璨,从半敞着的镂花窗牖铺陈而下,正巧能扫到卓印清的左半边。他垂眸看向自己镀着一层金边儿的左臂,色泽清浅的眼瞳被浓密的睫毛半遮半掩,看起来雾蒙蒙的。半晌之后他终于勾着唇角一笑,那笑容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
“你啊……”卓印清叹道,“罢了,我早就该清楚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哪样的人?”彦景有些摸不清头绪,看着卓印清的神色猜测道,“你嫌弃我?”
这嫌弃还是不嫌弃俞云双终归是没有听到,门外映雪前来通禀,道有人递了帖子来拜访,正在书房中候着。
长公主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来访者是一般的人,门卫定然将他引到正厅了,若是与俞云双关系紧密的人,才会径直将他领到书房。
俞云双听着映雪的形容,便知道是姚永泰来了。今日俞云双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没有去姚永泰那里交代后续的事宜,本来想歇上一会儿再出门的,没想到他先行找了过来。
俞云双从杌子上起身,纤细的指尖在卓印清的左臂上轻轻一按,示意他好好养病,随后向着两人告辞。
彦景目送着俞云双的背影消失在厢房的大门处,这才转向卓印清,自暴自弃道:“我也不管你嫌不嫌弃我了,反正我这几日被小皇帝解了禁,在凌安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就赖在你身边了。我看长公主也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我来看自己的孙儿,师出有名,她定然不会不允许的。”
彦景为人爽利,不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说话的时候口吻都染着一层笑意,让旁人听来都觉得愉悦:“我指望的也不多,你每日里要去何处,将我带上就是,我一不惹事儿,二事儿不惹我,你带着也不吃亏。”
饶是卓印清修养再好,遇见比自己还无赖的,面上气定神闲的也忍不住崩了崩,斜眸看他道:“老祖宗,我这两日在生病,只怕不能不能带着你一同出去。”
“那没事儿。”彦景乐呵呵道,“你好好歇着,我来给你喂药。”
想着这人顶着老祖宗的皮给自己喂药的画面,卓印清侧过头避开他殷切的目光:“我喝药可不用人喂。”
彦景也不愁:“那我看你喝药。”
卓印清顿了顿:“你可以等我每日喝完药之后再过来。”
“一言为定。”彦景拍手爽快道,话说完了之后,他又垂下头来想了想,突然问道,“你身上的五觉散,发作到第几层了?”
因着卓印清身为秦隐时,彦景曾经去隐阁问过五觉散的事情,是以卓印清对于彦景知道他身上中毒一事也不奇怪。
但即便这样,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卓印清将身上的厚裘掖了掖:“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也许比你知道的还要多一些。”想到五觉散发作起来惨无人道的样子,彦景的剑眉向中间一攒,降了音调道,“就像宁朝皇宫也有不外传的秘药一样,五觉散是彦国宫廷秘制的毒`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皇族之中或多或少都听过五觉散的厉害。皇兄将那毒用在安宁身上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之后听到安宁薨逝的消息,我也以为安宁真的是死于难产,直到我发现皇兄曾经暗中派人刺杀与你……”
说起这段往事,彦景的神色浮现出隐痛:“我虽然辈分略长,却是与安宁自幼一起长大的。沂都事变,皇兄杀红了眼,彦宫之中血流成河,到处都是人的残肢断臂,皇兄的刀举起来的时候,若不是安宁将我挡在了身后,我也活不到现在。皇兄那么宠爱安宁,我本以为他将她送来宁国和亲是迫不得已,毕竟皇兄夺了废帝的皇位,赐死了废帝的血脉,两人之间隔着国仇家恨,生别离不相见算是最好的结局,我却没想他连安宁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骨肉都不放过。我顺着这条线开始逐层调查,才从各种蛛丝马迹上推断出你中了五觉散。”
卓印清静静听着彦景描述着当年的情景,听他住了口,才微笑着道:“就像你说的,五觉散是彦国的宫廷秘药,除了彦帝,不会有其他人可以动用。我的母亲死于五觉散,而我身上的五觉散之毒,也是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毒性已然腐蚀到五脏六腑,才逐渐渗透到我体内的。我带毒降临到人世,不了解五觉散的人只会以为我是身体孱弱,唯有知情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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