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只是,她还会再回来吗?
载着夏倾鸾的马车沿着小道一路向城内驶去,依照卢瀚海的安排,到了息少渊所住的天雅小居时再下杀手,然后将罪名嫁祸于重华门。
心爱的女人勾结外敌并逃离,而后又死于敌人之手,这样一来,无论是红弦还是息少渊,都将成为韦墨焰痛恨至极的人。
只是卢瀚海无路如何也想不到,过于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夏倾鸾躲过了一劫,那一个时辰之中,夏倾鸾竟是大部分时间都将口鼻浸于寒池水下,苏合香与龙神柏之毒虽然压住了气脉,却并没有让她彻底昏死过去。
两柱香之后,马车驶到了程家在兰陵城最大的客栈天雅小居后巷,四个身着常服的鬼祟之人四处张望着,见无人注意立刻拉开车门准备下手。
然而,车厢内空空荡荡,哪还有夏倾鸾的影子?
趁着刚入城有些喧闹,夏倾鸾早从狭小的车窗闪身翻出,并且完全没有惊动前面行走的四个人。
比起这些普通子弟,她的轻功还算是上乘,卢瀚海未免低估她了。
兰陵城人口众多,路上的行人见到身着白衣脸色极差的女子时纷纷躲闪,也有些胆大好色的想要上前询问搀扶,却被两道冷漠可惧的目光吓了回去。
毕竟是中了毒,夏倾鸾除了头痛欲裂外更是浑身使不出力气,苏合香与龙神柏混合后的毒物已经开始侵蚀脉络,虽不至于几日内就丢了性命,恐怕也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夏倾鸾脚下发软,只能沿路扶着墙壁慢慢挪步,又要提防卢瀚海手下追来,短短的一条街竟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样下去天黑也走不回破月阁的。
发现自己逃走后卢瀚海一定会全力搜索,如今手中没有了赤情又中毒在身,想要从大批人马中脱身难如登天,唯有躲着耳目潜回方能解释清楚,否则必定会被韦墨焰误会。
想到韦墨焰,低落的情绪淹没了一身痛楚。
多少次并肩而立奋战在修罗道,以为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却想不到只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就可以让这份默契与信任烟消云散。她还记得不久前的雨天,他曾温柔地说会相携一生,白首不离,呵,也不过是谎言罢了。
在他心里果然还是这天下更重要,或许正如卢瀚海所说,爱她的男人,要么为了这张脸,要么如他一般,为了夺天下,覆江山。
目光越过城门,远处高耸的阁楼即便在烟雨中仍然隐约可见,隔着万重迷雾,夏倾鸾仿佛看到了五层阁楼上无声的身影,依旧不带一丝表情,淡漠地独斟独酌。
是谁说的一生一世,而今咫尺天涯?
熙攘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卢瀚海的人追来了。
夏倾鸾停下脚步,她再也走不动躲不动,唯有用暂时积累的力气最后博一把,也许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血路,也许,报仇的事,弟弟的事,他的事,只能来世再与君相说。
拥挤的人群被冲散,追上来的几人却相顾错愕——红弦再一次失去了影踪。
“明明刚才就在这里!”
“跑不远,分开搜!”
人声渐远。
房顶,两身白衣隐在房脊背面,手执黑色断刀的男人安稳地将夏倾鸾护在怀中。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五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千钧一发之时,有人抱着夏倾鸾窜上房顶躲过搜索。
“看衣着应当是破月阁的人不错,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红弦姑娘?”
夏倾鸾虚弱地抬起头,眼前轮廓分明而又干净无暇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的笑容,七分柔和,三分慵懒。
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情势,她被自己所在的组织追杀,而救她的人,却是引起一切事端的敌人。
息少渊。
“与你无关。”夏倾鸾吃力地坐起,原本就不甚红润的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半丝血色。
“但愿真的与我无关。”息少渊苦笑,“与你不肯杀我的理由一样,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身陷险境袖手旁观,姑娘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夏倾鸾是萧白的姐姐,至交好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之前为了不让萧白难过,夏倾鸾亦违背破月阁命令放过了自己,于情于理,息少渊都不能弃她于不顾。
“红弦姑娘打算去哪里?别的帮不上忙,当一回免费车夫倒是可以。”
若在平时,夏倾鸾决计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忙,可眼下情形特殊,必须尽快赶回阁中解决矛盾,否则难保日久生变。
“破月阁,带我回去。”
这回答显然是在息少渊意料之外,星眸之中一丝迷惑藏在眼底,但他懂得处世之道,不该问的事情绝不多问一个字。
“好,我送你回破月阁。”
天市堂专司信息搜集整理以及处理善后事务,堂主乔飞雪过目不忘,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但他性格直率单纯,因为不喜欢纷杂的人事,所以堂内平日里的人手调动都交给副堂主沈禹卿负责。
夏倾鸾“私逃”出阁是沈禹卿联合卢瀚海、医娘三人绞尽脑汁才设下的计,又怎么可能会认真去寻回她?是故领命负责搜索夏倾鸾的沈禹卿反倒没有卢瀚海手下的人卖力,不过是在破月阁周围闲晃罢了。
沈禹卿本意只是想赶走阻碍韦墨焰前程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被迫逃离的夏倾鸾正被卢瀚海的一群心腹追杀,否则他也不会从旁相助。
视野中出现一骑黑马一双身影时,谁都没想到这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卢瀚海把所有的人都派入兰陵城中搜索,唯独没有留人守在破月阁附近,夏倾鸾的出现让他浑身一紧,遮掩不住的杀气四泻开去。
“卢堂主?”沈禹卿皱眉,“你不是说已经跟红弦挑明,不许她再回阁中,为何她又出现了?”
卢瀚海神色不善,长剑紧握在手:“文传天下,武定乾坤,能突破我太微堂子弟拦截护送红弦回来的人,兰陵城内只有他一人。沈堂主还没有看出那人是谁?”
疾行的黑马说话间又近了几分,沈禹卿遥遥望去,坐在夏倾鸾身后的男人一身白衣如云,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浑然天成的气质确实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沈禹卿倒吸了口凉气:“息少渊!”
一声低喝,卢瀚海已经仗剑从二层阁台飞身跃下,沈禹卿甚至来不及质问他太微堂弟子的拦截是什么意思。
若是让红弦见到阁主,自己的一番计划必然败露。卢瀚海横下心,趁着阁主还没有发现她回来速战速决,总好过死在阁主手中。
从兰陵城一路策马奔腾,息少渊心里明镜,身后追兵不下十人且个个武功都高于普通的破月阁子弟,也不知道红弦究竟是犯了破月阁中的谁,竟然要对自己人下如此杀手。
能看清破月阁朱漆青瓦的时候,一道疾如闪电的身影迎面而来,息少渊下意识抱紧前面虚弱的女人,猛地一拉马缰,堪堪避开刺目的剑光。
“息少渊,你竟然蠢到前来送死,你和红弦的命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漫天的剑影闪动,曾经为前盟主韦不归麾下第一勇将的卢瀚海即使到了中年仍是功力不减,一套游龙剑法招招致命,完美无缺。
身为太子少傅的息少渊自然功夫了得,但若与昔年江湖中八大剑客之首的卢瀚海过招也得不到什么好,加上对方攻击的主要目标是夏倾鸾,一时间竟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跳下马挡在她身前频频招架。
五层阁楼之上,沉郁的目光正锁在那场厮杀中。
“紫袖,你说一切都是误会罢了,她不会背叛我。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呢?”
紫袖无言以对。
为什么她要逃走?又为什么会与息少渊一起出现在这里?尽管不相信红弦会背叛他,可眼前的一切又要如何解释?
眼见在卢瀚海的进攻下息少渊落入下风,紫袖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我去带她回来。”
韦墨焰没有阻止,只是转身默默拿起阁中高挂的紫金长弓,蛟弦满满拉开,羽箭所指,两道白衣飘渺。
不管是有缘无缘,他韦墨焰的女人绝不能与别的男人有丝毫瓜葛。
你若背叛,我便亲手斩断。
片刻后,堇色的身影加入了混乱的厮杀中。
息少渊暗叫不好,对付一个卢瀚海已经颇为吃力,再加上破月阁第一杀手紫袖助阵,看来凶多吉少。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紫袖并没有全力帮助卢瀚海,而是斡旋在两方之间,有意无意地处处保护着他身后的红弦,带着四人的步伐逐渐向破月阁方向靠拢。
“阁主有令,带红弦回去审问,不可妄下杀手!”
卢瀚海剑海依旧,只作不闻。
眼看还有几步就到破月阁前了,若是让红弦说出真相自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变化莫测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刁钻,饶是紫袖与息少渊两人也难以尽数化解卢瀚海的攻击,夏倾鸾身上留下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同室操戈,未免太过心狠手辣!”息少渊动了怒,袖中断刀铮然出鞘,气凌万军刀锋大盛。摇寒刀削铁如泥,便是卢瀚海也不敢硬接这一击,雪刃将至时敏捷地闪到了一边。
然而他身后的紫袖被遮蔽了视线,见到黑色刀身时已然躲闪不过,一片冰冷深入血肉。
“紫袖堂主!”夏倾鸾失声,她只想与阁楼之上的那人说清道明而已,却不想会连累紫袖受伤。
阁台上的男人墨瞳一缩,丢下手中弓箭从高高的阁楼一跃而下,玄色身影借着阁台栏杆几步轻踏,转眼翩然落于地面。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六章 乱心弦相爱相杀
“紫袖?”
臂弯里,紫袖按着伤口牙关紧闭,滚热的血顺着指缝汩汩流淌。
自幼紫袖身体便不是太好,这么多年历经风尘后又随着韦墨焰征战四方,沉疴早已侵占每一寸骨骼,这一刀虽未伤到要害,却足以威胁到她的性命。
陪他最久,最了解他,至死不渝的女人。
墨衡剑发出颤抖的低吟,光洁的剑身反射出落日余晖,却显得异常寒冷。
这是自前任盟主韦不归起就有的传言,墨衡剑出,非喋血不得归鞘。
一手抱着染血的堇色红颜,一手执剑平指敌人,凉如冰深如渊的双眸中没有半丝情感。
这才是真正的他。夏倾鸾心口一阵隐痛,谁说他不在乎紫袖?墨衡剑对着自己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许下的誓言吗?
所有都是谎言,自己,终究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宁静中只有风声低语如泣,有什么东西,轰然倾塌。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他,既往不咎。”
杀了四面楚歌中唯一一个保护她的人?夏倾鸾凄清一笑,决然地站到了息少渊身前。
匆匆时光白了容颜,绿了江南,也改了人心,从并肩杀敌变成刀剑相向,回首也不过半年日升月落。
“什么都不问么?”
“需要问吗?”
既然他都不问,自己又何必去解释。
夏倾鸾挺起胸膛,尽量不让他看出自己的虚弱,脸上的淡漠就好像面对的只是陌路之人,毫无干系。
剑锋纹丝不动,切断了吹过的清风,挡在前面的不过是个女人,却比任何防具都要坚不可摧。
“让开。”韦墨焰已经退无可退,这是他的底线,不想伤她,也不能放过企图夺走她的人,就算死,她的人和心也只能属于他一人!
而现实能给他的,只有坚定的眼神,以及最后的狠绝。
浓重的血腥味道弥漫在湿润空气中,息少渊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只看着剑锋一寸一寸硬生生扎入白色纱衣,可身前瘦削的背影,半分亦不曾挪动。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光仿佛腐蚀风化,静止不前。
生死场上来来往往从未想过背叛或者分离,两个人的命运早就交错在一起,尽管都未开口,却已经把对方刻印在了生命最重要的轨迹之中。
那些过去的时光算什么呢?
他可以毫无戒备将致命弱点交付于她,她亦拼尽性命成为他的盾牌,百死而不悔。
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信任变得如此脆弱,那些灵犀变得如此陌生?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天真地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夏倾鸾,而不是红弦?
夏倾鸾笑了。
笑得清冷,如昙凋谢,颠倒众生。
不过是被剑刺伤罢了,不及心痛万分之一。
“韦墨焰,我今生最大的错误便是相信了你。你的江山,你的天下,从此与我无关。”
那一剑的结局是两败俱伤,冷漠绝情的声音更是打破了韦墨焰最后的幻想。
要他如何接受自己默默付出的一切都成落花付了流水?明明触手可及的人偏说再无关系,这一生,唯有她让他心动让他有活着的乐趣,而这微末的温馨不过白驹过隙,即将烟消云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卢瀚海忘了掩饰喜形于色,息少渊则犹豫要不要插手。
懂得其中关系的只有紫袖了,看着墨衡剑刺进夏倾鸾肩上时,她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他们的爱恨与紫袖无关,可最痛苦的,是身在局外的她。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是美满的旷世情缘正在骤变成一场悲凉的相爱相杀。
“不可以!”仿佛耗尽生命力量在爆发的嘶喊挣脱了死寂,紫袖推开韦墨焰,墨衡剑带着溅出的殷红离开夏倾鸾身体,想要上前再补一剑的卢瀚海被紫袖缠住,一时间也不得脱身。
“走!带她走!”
息少渊如梦初醒,一声响亮的唿哨,拦腰抱起夏倾鸾跃于马上,趁着混乱绝尘而去。
韦墨焰定定地站在原地,墨衡剑滴血不沾,干净的剑身清白的好像从不曾饮得半点腥甜,唯有地上一泊深红证实着一场云烟已过。
远去的身影,堙没在浩瀚花海。
那样的破月阁阁主无人见过,脚步轻浮,神色恍然,不知是在模仿谁的笑容,肝肠寸断。
“墨焰,她不会负你……”终是熬不住伤重,紫袖昏在了卢瀚海怀中。
韦墨焰根本不见谁在慌乱,谁在遮掩,谁在频频回看。
眼中脑中心中,就只剩一道红,一抹白,浮华乱世里仅存的颜色,便是淡漠冷冽,也宁愿负天下为她。
半生倾尽,爱恨缠绵一剑斩断的流年都因一人而颠覆,千杯暖酒不醉,只醉她一颦一笑一风华。
本想了却恩怨后登阁于顶,江山为媒,许卿一世相守,生死不悔,谁知不过瞬间便咫尺天涯,说什么再不相干的是是非非。
沈禹卿带着云衣容赶来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阁主……”沈禹卿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还是傲睨九州唯我独尊的破月阁阁主吗?如此木然的表情和颓败的气息,不过是个情场失意的落拓男人而已。
“红弦姑娘对您来说就那么重要?”
飘忽的脚步忽然停下,伫立许久,结果却是答非所问。
“派出所有子弟扩大搜索范围,十日内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洛阳之行,结盟大会,重华少主,这些事都不再重要,若不能把她夺回来,此后世间,便再无韦墨焰此人。
息少渊没有直接返回天雅小居,而是带着夏倾鸾先去了医馆。
“这位姑娘肩上的伤口虽深却无大碍,倒是她体内的毒,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用些调理之药暂且压制毒性。”
大夫的话让息少渊颇感棘手,兰陵城他只与程萧白相熟,可江湖恩怨绝对不能让他沾边;红弦既是杀害朝廷要员的重犯,又是重华门等名门正派的眼中钉,也不能求助于这两方,如何处置她倒成了问题。
“城东有家富贵钱庄,我与那里老板是旧识,息公子可否代劳请他来医馆一趟?”夏倾鸾出神良久后淡淡启口。
息少渊笑意不减,刚才的惊险不留一点痕迹:“当然可以。我这就过去,红弦姑娘稍作歇息。”
兰陵城内街巷交错,加上对此又不太熟悉,息少渊找了许久也未找到富贵钱庄,只好下马四处打听,可结果却令他大为意外。
所有人都说,根本没有什么富贵钱庄。
疑惑片刻后息少渊猛然醒悟,当下拔马奔回医馆,然而,夏倾鸾已经不在。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七章 暗香似是故人来
唯一的亲人已经有了归宿,不需要自己担心,而最后收留自己的地方也化作了泡影,未曾到来的未来要如何走下去,夏倾鸾没有半点打算。
她知道息少渊一片好心,可她是夏倾鸾,是红弦,独自走过多少时光荏苒的杀戮工具,这一生绝对不可以再依赖任何人相信任何人,否则,会如现在一般惨烈。
生不如死,爱不如恨的惨烈。
冷汗打湿了眉睫,靠着药力压下的毒在体内复苏游走,她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才能挺直脊背慢行。一尘不染的白色纱衣上绽开妖艳鬼魅的红色牡丹,层层叠叠,耳中似乎听得到伤口寸寸撕裂的声音。
何年何月何日完全没了印象,出了兰陵往西,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夏倾鸾根本记不得。她只知道要活下去,死对她来说太过奢侈,背上沉重的家仇不允许她如此轻松地离开人世。
往西去剑南,那个人一定能救她。
抱着如此想法的夏倾鸾一路奔逃,既要躲着破月阁的眼线,更要躲着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杀手,他们,曾经与她有着相同的生活。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已经不重要,不管是卢瀚海还是韦墨焰,反正他们的目的都是取她性命而已,自己已经是个弃子,在天下画就的棋盘中再无用处,杀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衡剑第一次对她挥出时她告诉自己,从此绝不再相信任何人。越是让人心动的誓言越容易破灭,只要她活着,她是月老的传人,那么就不会有人真正爱她怜惜她,对别人来说她只是玄机的线索,手握江山的可能。
雨落惊风,绵竹关苍郁的竹林间响起清幽凄婉的箫声,追着踉跄的白色身影纠缠不休。
“华玉么?”夏倾鸾拢起被雨水打湿的云鬓,脸色惨白近乎衣服的颜色,“要你亲自出手,韦墨焰未免小题大做。”
“我只是奉命带你回去而已。”
说得好听,这一路的追杀不知有多少破月阁子弟死在她手下,以韦墨焰的心性,决计不会放过她。如今连不轻易出面的紫微堂副堂主华玉都亲自出马了,恐怕不是带她回破月阁,而是去黄泉再入轮回吧。
“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无用的话不必再说。”
关楼上一声轻叹,白竹洞箫又开始呜咽低鸣。
夏倾鸾不懂乐理音律,她只知道这是催命的曲子,多少人在这圆润轻柔的调子中断了心跳,魂归苍茫。
浮生如殇,相思成灰,年年胭脂酒寒,醉笑三千欢颜场。花开榭旁,一夜离魂迢迢归未央,伫幽廊,忘却回首,血染青裳。
“胭脂曲。”
华玉不该是杀手,如此才情却成了埋葬生命的利器,夏倾鸾闲暇时总会为他惋惜。
竹叶飞过,浓重的墨绿色染上雨水,在微暗的夜色中满眼皆是。小小的竹叶经过夏倾鸾身旁,划响了纱衣的撕裂声,落地的每一片叶子边缘上都闪着暗红色的血光,而那一身白衣竟染成绯红。
他已经手下留情。
“红弦姑娘跟我回去便可,何必自讨苦吃。”华玉有些不忍,虽然没什么往来,但他并不讨厌红弦其人。不过是性子淡漠些罢了,她对阁主从没有过二心,何来背叛之言?
夏倾鸾没有答话,她已经到了极限。连日的奔逃消耗了所有气力,体内的苏合龙柏之毒也再压制不住,全身冷的快要失去知觉,偏偏皮肤滚烫如火。
“红弦姑娘?”华玉皱眉,阁主下命带她回破月阁,并无伤她之意,不过看起来她的情况并不是太好。
开始模糊的视线中颀长的身影正在接近,夏倾鸾想要躲避,无奈体力不支,反倒倒在了地上。
蹲下身想要扶她起来时,身后一缕淡香传来,似是花香,又似是药香,华玉皱了皱眉。
“可是毒王谷的人?”
剑南属于毒王谷势力范围,虽然不参与江湖之事,但却是各门各派都不敢触碰的禁区,谁能受得了呼吸进食都要处处提防有毒的日子呢?华玉知道阁主不怕与任何人交锋,但能避免的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
冷雨之中一点幽光渐近,淡色的油纸伞下,清雅温润的男人眉目清晰,纤尘不染,飘逸若仙。在他身后还有一个黑衣少年,表情麻木而了无生气,周身散发的点点邪魅让人不寒而栗,手中提着的灯笼更是把白皙萧索的脸衬托的如同鬼魅。
“破月阁之事,莫脏了剑南的空气。”
“公子好眼力,我还以为自己隐蔽的很好,江湖之中不会有人认识。”华玉直起身收了洞箫,颇为欣赏地看着撑伞的高雅男子:“若是打扰了毒王谷的清静还望见谅,在下有任务在身,即刻便离开此地。”
撑伞的男子似乎并未打算插手,风雅华贵的气质与一旁的血腥彻底隔绝,就连华玉客气说辞也充耳不闻,依旧淡然向前行进。
路过夏倾鸾身边时,陷在泥泞土地中的素手忽然抖了一下,细微沙哑的声音隔着淅沥细雨低低响起。
“月哥哥……”
与世无争的淡逸细眸忽然一滞,油纸伞折到华玉身侧。
黑衣少年戒备地隔在男子与华玉之间,见主人凝眉盯着受伤女子手上的刺青,脸上略带疑惑。
纤细的玉腕上,一只红色的鸾鸟腾空欲飞,只是尾羽处略显粗糙,比起其他地方流畅的刺痕更像是一道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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