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照应?个个心里藏着掖着的,还谈什么照应?觥冷冷一瞥,不屑之色分外明显。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但对于万俟皓月,只要有觥就够了。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与韦墨焰较量,不需要外人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
“万俟皓月谢过众英雄好意,只是家仇不方便外人相助,各位请止步。”
如此倨傲的态度惹起了众人不满,尤其那句止步,分明是挑衅。
“你有你的仇,我们有我们的怨,除非阁下有十足把握胜过这里所有人,否则各路同仁绝无返回可能!”
“对!能拦得住就试试,看看凭你们二人能不能胜过各门派豪杰!”
人群忽然喧闹起来,万俟皓月皱眉——他最讨厌吵杂。
“怀水河常年雾气弥漫如飘渺仙境,雾里更有菰草香气,淡雅芬芳。各位还是在此赏些良辰美景为好,也免得徒增冤魂。”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他所谓何意。
万俟皓月浅笑,如优昙迷乱,魅而不妖,山岚失色,竟有人看得痴了。
“菰草只在怀水岸边才能生长,离了此地不足片刻便会枯萎凋谢,芳华尽散。而在极热之地有种虫香名为‘貉’,无色无味,闻之却可立毙人命,唯菰草香气能溶其毒——便是相溶也需一月之久。”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名门正派们登时愣怔。
原来刚才的蓝花并无毒,真正有毒的,是花中夹杂的虫香。
走,死;留,活。直到一个月后两种香气相溶解毒。
一声长叹沧桑。
“万俟公子这是何苦……”息赢风苦笑摇头,“无论谁杀了韦墨焰不都是报仇?如此倒让我们成了这怀水河的冤死鬼,满怀怨气却脱身不得,于公子您也未必是好事。”
“其他人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的仇人,必须由我来摧毁。”习惯清净的夜昙公子不想再听些聒噪,提过树下略显破旧的油纸伞轻轻撑起,转身一抹冰冷划过双瞳,“顺便奉劝各位别再打红弦的主意,欲伤她者,便是与我为敌。”
所有人呆呆立在原地,眼看琥珀色修长瘦削的背影远去,身后跟着冰冷肃杀的黑衣少年,油纸伞渐渐隐没于层层雾气之后,再不得见。
无刀光,无剑影,甚至不闻争执喝骂,只一人,便将杀气腾腾的各路江湖人士困在了前往江南的路途中。
“缜密,从容,这就是夜昙公子吗……他的话,也许可与韦墨焰一较高下。”精光闪过的眼中,无声笑意荡漾开去。
————————————————————————南疆深山虽大,却挡不住谁的归心似箭。
忽如其来的决定与沉默气氛压得九河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只能拼命挥砍着藤条开辟前路。搜寻了四日后,阁主突然下令返回,也不知昨日在河边与红弦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连来此的目的都不顾连夜赶路。
快要到达山脚时九河长出口气,阴森的山林实在不适合他,压抑得要命,还是明亮的日光亲近些。
“等等。”正胡乱想着,九河忽地被前面的少弼拦住,身后阁主与红弦也停住了脚步。
前方有人影晃动,隐隐约约看不清楚面容,少弼伸手搭在腰间剑上,沉声道:“前方何人?”
“可是阁主与红弦堂主?”来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
“自己人?”虽是收了剑,少弼依旧带着戒备护在众人之前,直等到来人半跪于地上。
“启禀阁主,沈副堂主有急信禀报。”
“说。”
来人犹豫了一下,稍稍往前挪动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重华门等正集结人马南下而来,恐怕要对总部出手;另外沈副堂主认为阁内有人私通外敌。”左右看看冷眼于旁的少弼与九河,这人又往前挪了几步,“这人可能就是……”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在相距不到一步远时,来人长身而起扑向韦墨焰,手中寒光凛冽。
他以为这场谋划天衣无缝,却不想没人被惊到,迎接他的只有腕间颈间一丝冰凉。
赤色红芒妖冶,弦上不染半滴血,倏地收回袖中。
“红弦堂主身手越来越快,我这辈子是望尘莫及了。”少弼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不过这家伙也太妄自尊大,三脚猫的功夫就敢来偷袭,不知道又是哪门哪派教出来的废物。”
刺杀破月阁阁主?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除了少弼外没人感觉好笑,九河是因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忙着自怨自艾,而韦墨焰淡淡扫了眼地上死无全尸的刺杀者,望向不言不语的夏倾鸾。
“出招凌厉却毫无章法,心浮气躁。”
“你不也一样?”眼神一闪,掩饰住刹那的混乱。
“你我原因不同。”
夏倾鸾无话可说。
他太聪明,把她看了个透彻,三言两语总能戳中要害。
他是因为牵挂紫袖,她也牵挂,只是牵挂外多了一丝惆怅,还有隐痛。
这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听得九河一头雾水,扭头再看少弼,竟然望着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狡猾!”九河咬牙切齿。
“愚钝。”少弼云淡风轻。
再严肃的心情也被逗没了,夏倾鸾无奈。感情上的事她永远想不明白,倒不如顺其自然,毕竟以她的身份地位,期盼的东西似乎过于僭越了。
风声轻薄,细碎阳光洒落满地,宁静中似乎总有些异样。
“阁主……”少弼靠近韦墨焰身边,目光有意无意向后一瞥。
“赶路便是。”
如影随形,跟了一路仍未放弃。只是不知道身后的人是否发现,他的影踪早已被前行的几人知晓。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八章 浮花浪蕊锦衣行
收到所谓的“家书”时息少渊并没有预期的那般舒心浅笑,这让程萧白有些不解,总是带着三分慵懒笑意的好友曾经说过自己与父亲极少见面,若能得他一封家书足抵万金。那样期盼着父子亲情的息少渊,为何读过信后眼中却有一丝落寞?
“看什么?”觉察到探寻目光,息少渊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不过是说些江湖琐事罢了,与你我又无关。”
程萧白嘴一撇频翻白眼:“既然无关,眉头锁那么紧干什么?该不会连难得的家书都要催你帮忙去参与那些无聊事吧?”
“不然还会为什么?”息少渊将信纸收在怀内,懒洋洋地靠坐在藤椅里,“也只有重华门遇到困难时他才会想起我来,不然哪会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儿子。”
自幼丧母的息家独子并没有得到父亲的加倍疼爱,那个醉心于江湖权势地位的男人从不主动与儿子接触,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竟在朝廷与江湖之间游走且混得风生水起。第一次见到父亲和善的笑容时息少渊还以为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认同,却不想追逐半生的身影对他的第一个要求,居然是为了争权夺势。
认识息少渊的人都知道,他根本无心于江湖纷争,对他而言,一日,一夜,一家阖乐,如此简单的生活便是毕生所望。可他偏偏是重华门门主息赢风的儿子,偏偏是联系朝廷与江湖的纽带,偏偏,是被人艳羡的青年才俊。此世间大概也只有身边的莫逆之交程萧白才懂他,明白他明朗笑容后那些无奈与失落。
“少渊,为什么他们都放不开恩怨,舍不得权势,过去的既已过去,冤冤相报有何意义?”程萧白摇摇头,神色中颇有几分惘然,“我最怕有一天伯父与姐姐刀兵相见,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我见不得姐姐被欺负,你也看不下伯父受伤害,他们倒是打得痛快了,平白折磨旁人。”
“重华门与破月阁水火不容,我爹绝不会放弃今日权势地位,而你姐姐亦不会忘记双天寨的仇恨——何况,她也离不开那人。”
“韦墨焰?”程萧白眉毛一挑,一脸的不甘心,“冷漠嗜血,那男人究竟有什么好?姐姐定是为了报仇才跟随他而已,他还不及你万分之一。”
息少渊失笑,普天之下也只有直率如斯的无尘公子会说出这种话,他与韦墨焰的差距实在太远,无论是武学还是气魄,能与那人相比的世上屈指可数,或者干脆没得数。
“你若是再乱点鸳鸯谱,信不信我去找伯父让他赶紧给你娶妻生子,断了对某人的念想?”
这句话算是戳到了程萧白的死穴,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少年立刻终止话题,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忿忿地瞪过去:“我和云姑娘的事不许乱说,虽然她只答应以朋友之礼相待,但我相信早晚她会离开破月阁,又不是江湖中人,那些打打杀杀的不适合她。”
“好好,我不乱说便是。”程萧白对云衣容的执着让息少渊很是意外,而意外中又有一丝隐忧。毕竟她是破月阁的人,且不说韦墨焰是否会放她离开,单是她的身份便有诸多疑问。
“对了,信里说些什么?看你似乎松了口气。”
“好事也是坏事。”笑容未变,却多了些莫测,“好在一场争斗消弭,坏在,又一个无辜之人被卷入动荡之中。”
之前息少渊没有告诉好友联盟门派南下进攻破月阁一事,提到红弦有危险,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跑进刀光剑影。保不住红弦,至少要保住他。
“萧白,答应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要卷入江湖恩怨里,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息少渊突如其来的话让程萧白颇为不适,但言语中严肃味道分外明显,容不得开玩笑。
江湖恩怨。
便是他不说,程萧白也没打算与之有任何关联,不由得两手一摊,毫不在意:“我若是想卷进去的话早就跟姐姐走了,何必耗到现在天天被人说是纨绔子弟,不思进取。”
“耽溺于浮花lang蕊红粉一生,总好过背负仇恨锦衣夜行。”
“……真是极端,我看风流二字放在你头上才最合适。”
息少渊淡笑,遥望天际乌云密布,似有狂风暴雨蕴于其中,也不知是否会落在兰陵城内。
————————————————————————天黑前总算是赶回了停放马匹的农家,四匹马好好停在院中,户主夫妻二人似乎外出务农尚未归来。
细心的少弼四处检查一番并无异样,这才从水井中打上半桶水装满皮囊递给其他三人:“阁主先休息下吧,我去给马喂些草料。”
韦墨焰依旧沉着脸不发一言,整颗心早飞回了破月阁。
“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又何必急于片刻?就算你不累,那马也要吃饱喝足才走得动。”夏倾鸾知道他担心紫袖,只是这样没日没夜不吃不喝地赶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你自然不急。”韦墨焰冷笑,被最亲近的两个人一起隐瞒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加上心里着急,无名火气也不知道怎么就冲着夏倾鸾发了起来,“早归晚归与你何干,反正她死活不耽误你的复仇大业。”
他说话从不考虑别人感受,句句如刀,字字伤人。
明知他是心气急躁,可她何尝不是?若不是为了紫袖又何必告诉他事实,如今反倒落得一身埋怨。这口气夏倾鸾不声不响狠狠咽了下去,胸口憋得生疼,脸色自然做不到平静如常,连后知后觉的九河也觉察出二人之间矛盾正盛。
“我不想跟你吵,有话回去再说。”夏倾鸾解开马索,冷冷抛下话后独自先行离开。
淡漠的眼神投映在韦墨焰眼中,让他一阵心凉。
她从来都不懂得退让,即便在他心烦意乱最需要有人支撑时依旧冷硬如铁。
原本同行的四人忽然拉开了距离,前面一骑人马形单影只,后面远远跟着气息冰冷的墨色身影,被气场压得不敢言语的二人低头紧随其后。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九章 归路各有相思事
数日之内,破月阁十二分会人员动荡,不少子弟因为临时被抽掉回兰陵城导致各地空守,幸而各门派联盟也出于某些原因滞留双天寨附近,既不能南下围攻又不能回调清剿分会。
听闻消息,紫袖总算舒了口气。如果联盟门派真的攻过来,眼下的破月阁根本没有防御之力,派出去追赶阁主的人至今杳无音信,也不知道是途中遭了埋伏还是那边有什么状况。没有韦墨焰,破月阁便如同风中累卵,摇摇欲坠。
“似乎是毒王谷夜昙公子拦下了那些人。”议事大堂里,沈禹卿等几位堂主副堂主眉头深锁。
“万俟家一事尚未查明,如果夜昙公子认定是阁主所为,出手阻拦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少宰侧着头,却怎么也想不通紫袖这句话的意思:“万俟皓月应该站在重华门一方才对,怎么反倒要阻止各门派的围攻?”
倚在书案前的修长身影淡淡开口:“为了亲手报仇。”
华玉追踪夏倾鸾时曾与万俟皓月打过交道,那个风华绝世的神秘公子虽不擅拳脚,眼中深邃却非常人可比,当是个不逊于阁主的聪慧人物。不过若说他想以一己之力撼动整个破月阁,未免有些托大。
“不管怎么说,能拖住联盟门派南下的攻势对我们而言是绝处逢生,以后他想要报仇也好作对也罢,至少现在有足够时间等阁主来。”众人已经习惯韦墨焰不在时听命于紫袖,不只因为她的地位仅次于阁主,其果断老练的行事风格也备受信服,能力上丝毫不逊于阁内其他男人。
正待细论,门外急促脚步声直闯而来,负责通信的天市堂子弟满头大汗冲进了议事厅。
“回来了!阁主回来了!”
淡雅的胭脂香气瞬间掠到门前回廊,遥遥望去,玄色与红色交错身影一前一后,眼看就要到阁楼之前。
高悬的心落地,连日紧张后终于盼回了那两人。
人马行至阁前平台,韦墨焰抬起头,二层回廊上堇衣翩跹,裙角轻荡,熟悉的身影已经匆忙转下楼梯直奔而来。
“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这几日情况有变,派人出去找你——”话未说完,马上跃下的人不由分说拉起堇色衣袖中纤细的手腕轻叩脉搏,一身厚重深沉的气息冰冷肃杀。
脉相凌乱虚浮,便是不懂医理的人也立刻可知这是重病之表,如此羸弱的身体竟然还敢日夜操劳奔波不断,无异于自寻死路。
有他在,何必拼命到这般地步?
韦墨焰不知道该怪罪于谁,是她的一厢情愿咎由自取,还是自己的冷酷淡漠负心薄情?
年年岁岁,暮暮朝朝,紫袖总是悄无声息地陪在他身边,比任何人都坚定可靠。她从不曾索取什么,地位,名分,好像为他付出本就是天经地义,为了他的复仇之路、王者霸业,就连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论付出,不知道多出夏倾鸾几翻。指腹为婚,师命之言,因着他的自私全都化作泡影付于流水,可她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就这样一直温婉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染血,为他杀伐,而他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却刻意忽略。
直到将要失去的紧迫逼近眉睫,他才忽然感到不舍,那个知冷热明是非的温良女子早已经深埋心底,不是爱,却断不能割舍。
“今日起紫微堂交由华玉打理,你也不必再做什么堂主。”清冷依旧,然而直视她的双眸中第一次流淌着温柔。紧随而来的几人听得此话不禁面面相觑——紫袖是阁内地位最高的部下,一向都是与阁主最亲近的人,缘何忽然要卸去她的权力?
其他人虽是迷惘,紫袖却隐隐明白了他的用意,再看向夏倾鸾,刻意收敛表情的脸上不知悲喜,只是眼底那抹萧索冷寂骗不了任何人。
轻叹,可以不动声色取人性命的弦杀,骨子里仍是丢不下良善二字。
“这身体再调理也是无用,何必lang费时日。”
“多活一日是一日。安心养病,其他的事不必劳心。”紫袖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韦墨焰就越难释怀,她的平静只会让他感觉更多亏欠。
凡是他的话定然说一不二,再争辩亦无用,紫袖只能默默点头。
“其他事稍后再说,我送你回去休息。”
稳健身影搀扶着面色不佳的紫袖往阁内走去,再不看半眼身后孑立的红衫女子,夏倾鸾交过马,忽而不知所措。该跟在他们身后做个突兀的陪衬,还是该远离那两人自生自灭?一个是人中之龙,一个是九天之凤,光华流转如神仙眷侣,那般立于云巅的出色人物,本不该有所玷污。
何况,紫袖于他,重要到可以停止重掌霸业的脚步,甚至对自己冷言相向。
“堂主?”少宰从没见过夏倾鸾这种表情,恍惚失神,黯然酸楚,如尊丢了生气的木雕。
“我没事。你们先回去,我想到河边走走。”
虽是担心,少宰却知这时不该给她徒增烦扰,只好默默退下。
兰陵河岸浅草没足,微寒中白霜苍苍,河面吹来的冷风夹着秋日特有的味道,熟悉却难使人流连。
当日便是在这里,紫袖告诉她自己时日无多的秘密。
换做别人痴恋韦墨焰,夏倾鸾绝不会多管闲事催他逼他,可紫袖不同,她的温柔和善在残酷森冷的江湖中是唯一能令夏倾鸾感到亲近信任的,如何能眼看着她受伤心碎?
叶落盘旋,被窥视的感觉又一次袭来,与在南疆深林时完全相同。夏倾鸾暗中拉紧赤情,冰冷的细线勒在指尖,千年狐筋与淡漠骨血的寒气笼于掌心,随时随地等待着食肉啖魂。
“出来吧,一路从南疆跟到兰陵却不出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远处茂密绿杨枝叶颤动,看似瘦弱的身影无声踏落漫漫草地之上,看不出年龄的面孔有些激动,原本收敛的气息忽而凌乱。
“你是……”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夏倾鸾眉间迟疑正浓,对面男人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红色妖光把记忆带回了遥远而晦涩的过去。
曾有这样一个男人抱着她哄着她,带她四处游玩,在喧闹的街市上给她买饴糖,在人烟稀少的荒原上背着她奔跑,守她护她,如同珍宝。
几番喉头梗咽,干唇嗫嚅,男人只说出了三个字。
而这三个字足以让夏倾鸾松了赤情,放下所有戒备。
“少小姐!”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二十章 花落燕来是旧人
有些记忆夏倾鸾费尽心力想要忘却,恨不得将所有恐惧藏于无人知晓的角落,然而随着这些记忆被封存的还有原本明丽美好的一些东西,譬如眼前男人曾经带给她的欢乐,安宁。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掌中的小心翼翼,记得他异于常人的那两只眼睛,黑中略带赤红。
“萧乾叔叔。”
这一声呼唤恍若隔世,十四载花落燕来,当年负责保护她的少年早过了而立之年,虽然音容未改却已丢了活下去的意义,再次与她相遇,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与身份。
萧乾不敢挪步,局促地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像那人的年轻容颜走近,片刻之前还萦绕在她周围的戾气消弭四散,只余欣喜笑靥。他并不知道,有人为了这个笑容绞尽脑汁穷毕生力量却不得,此刻的静雅神美不只对她,对其他人来说一样奢侈。
“少小姐,果然是你。”
“你一路跟踪就是为了找我?”
萧乾频频点头,憨厚神态与当年别无二样。
父母双亡的他七岁就被萧守秋萧将军收在帐下,待之亲人一般,等萧家的掌上明珠呱呱坠地,比所有人都开心的他主动承担起了保护那个孩子的任务。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每日除了蹲在摇篮前傻笑外便是勤习功夫挥汗如雨,为的,就是能保护敬仰之人最爱的女儿。萧家少小姐会走路起,一直抱着她领着她的就是萧乾,看小小的生命渐渐成长,他的喜悦甚至超过了萧将军夫妇。六年后,一纸诏书令萧家满门抄斩,火光连城的血腥之夜他发疯一般拼杀着,用全身力气想要保护身后柔弱的女子和两个孩子,直到有着天下第一之名的萧夫人阮晴烟拉住他,笑得凄美绝望。
“带鸾儿跑,跑得越远越好,如今只有你能保护他了。”
小公子萧白被托付给门客程显功,萧乾则背起年幼的少小姐一路奔逃,从狗洞之中寻得一条生路。
昼夜轮转不息,他的脚步亦未停止,喉咙中弥漫的血腥味道伴随着口干舌燥将他折磨得想要死掉,可是目光触及背上流着泪睡睡醒醒的小女孩时,麻木的腿脚又开始机械地迈动。
被追赶着跑了两天两夜,筋疲力尽的他终于还是陷入了官兵的包围。弱冠之年的萧乾忍着饥饿疲惫左冲右突,然而现实没有赋予奇迹,一阵枪棍刺打后,他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或是上天可怜,身受重伤的他被当做死人弃之荒野,又被路过的农夫救了性命,只是再也找不到拼尽全力保护的少小姐,萧倾鸾。
十四年,每一天每一夜他都沉浸在无边的自责中,恨自己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少小姐,没能守住萧家最后的血脉,他害怕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当做父亲一般崇敬的萧将军,便是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浑浑噩噩到处流lang,南疆那片广袤的深山老林成了他的归宿,江湖的腥风血雨再与他无关,直到忽然听闻,破月阁杀手红弦生得与当年萧夫人阮晴烟一模一样,或是萧将军之后。
“得到消息后我便四处打探,说来也巧,正想要潜入兰陵城见上一面时你竟然来到了南疆。”微风起舞摆荡的河边,瘦弱身影与七重红纱席地而坐,望向对岸的目光深远绵长。两相交谈,都对彼此这些年的生活唏嘘不已:“在林中见到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少小姐你,小时候还看不明显,可现在你的容貌当真与夫人如出一辙。想要与你相认又怕你早就忘了我,所以便一路跟随想找机会试探一下,却不想早已被你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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