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姹紫嫣红,竞相开放,只为一人。
九月有桂而无花,他却是逆了常规以人力育出这片百里花海,只因曾经答应过陪她看东胡天地苍茫,兰陵花开成雪,踏遍天涯海角,相携碧落黄泉。
从未有人为她如此付出。
“答应过的每句话我都会实现,你我誓言约定,至死不渝。”
背后温暖胸膛紧紧包裹,手心滚热足以融化所有冷漠,是否如师父所说,滚滚红尘中早就注定会有人驯服她这只冰冷桀骜的鸾鸟,用尽一生相看两不厌呢?若这是天命,那么便是她唯一愿意接受的天命。
时光静止于耳鬓厮磨中,忘记曾经带给彼此的伤害,交颈吐息,摸到他手腕起伏疤痕时,忽然泪如雨下。
他不是早就把她刻印在生命里了吗?
那般珍爱越过生死,倾尽此世荣华喧嚣,哪怕她一次次退却转身,仍不离不弃守候。爱到,不忍留她一人独活于世,宁可同死。
杀她,便是爱她至深的证明。
多少年岁被复仇蒙蔽双眼,苍茫人海明知有人顾盼流连却都视而不见,终于该醒了,该为谁衣带渐宽,为谁消得憔悴。
“你护我身后,我便还你一生相守。”被扭过的肩膀斜倚怀中,他清晰眉眼,嘴角温存,怎会是血染江山的魔?
就算血染江山,那也是为了她。
唇齿相接的热度蔓延扩散,蒸腾了面颊泪痕,悲苦消失不见。眉睫轻颤,青丝盈袖,身后怒放花海沉默无声,只送来阵阵迷香跹蝶,奏一曲双生永世,流连忘返。
喘息加重,他却停了动作,拦着纤腰玉骨,下颌搭在她瘦削肩头,闭目长叹。
他不会急于一时片刻,无名无份逾越雷池,那是伤她。
尽管已经欲壑难填。
天下为聘,江山为媒,墨染红尘千般雪,剑落神魔不往生。然而那些凡人向往的功名利禄都不及这一刻静静相拥,在彼此唯一归宿之中。
“还有七日,我却等不及了。”指尖蘸着朱唇一抹光亮,韦墨焰低低苦笑,“早知道就不拖那么久,徒惹心猿意马,彻夜难眠。”
拍开他的手指,迅速抹去下唇湿润,夏倾鸾有些懊恼:“我倒宁愿再拖上十年八载。”
“我若活不到那时呢?”
“祸害遗千年,你从不是好人。”腰际被束着不能动弹,却不妨她一掌拍在他肩头,软绵无力。侧脸贴在胸前,听着心跳律动,不由得放轻了音量:“你若是死了,我也不可能再lang荡人间,有何区别。”
素年深爱,生死同眠。
重又低头覆唇,想再拾温度的刹那忽而传来锐啸。
那是阁中有急事又找他不到时的信号,催他速速归去。
夏倾鸾舒了口气,扶着他肩臂打算站好,谁知他眉头一皱又低下头去,全不顾阁中有何事发生。
有她,便是天下。
“你……”片刻后挣扎后退,淡漠眸色换成无奈与轻叹,“阁中有事,你这阁主多少有些自知之明,我不想被人说成红颜祸水,祸国妖孽。”
“扫兴。”重重挥手,长眉细眸中流水如雾,却抹不掉笑意温黁,“罢了,总不能老被你说教,竟像是又一个紫袖。”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七章 平川倏忽风波起
姑苏韦家三代单传,而自前两代的韦天弃开始,每一代子嗣皆是不世出的人才,天资聪颖,卓绝凡尘,于武林无一不是首屈一指。
韦天弃自立门派,一夜间扬名江湖,深厚悠长内力与凌厉**斗遍天下,然其人不喜功名利禄所累,在妻室诞下一子后便袖手归隐,从此世俗烦扰均不见,只饮山清水秀做香茗。
多少年过去,他的遗世独立不可战胜仍继续被传诵着,只是舍了名字换成尊号,无涯老人。
而今,韦天弃更常被人提及的却是另一个身份——教授武林盟主六年武功而后一鸣惊人,破月阁阁主韦墨焰的亲祖父。
韦墨焰是个亲缘极其淡薄的人,即便对于师父兼祖父双重身份的无涯老人也是如此,从夕落山离开四年之久他从未回去探看一次,然而,对师父的尊敬还是不逊常人的。与夏倾鸾大婚的事他发了江湖贴昭告天下,自然也没有忘记远在千里之外深山之内的祖父,没想到的是,不过三天而已,轻功卓绝的祖父竟然比那些驭马之人更先一步到达。
破月阁中多数为年轻子弟,自是没见过无涯老人,而唯一熟识的紫袖是在来报有老者伤了诸多子弟阻拦不住时才拖着病躯出面的,一眼望去,立刻喜出望外。
“紫袖拜见师父。”
初时华玉还以为她忽然半跪是身体不适,待到敬称出口方才恍悟,眼前须发皆白瘦而矍铄的老者,竟然就是紫袖和阁主的师父,无涯老人。
“晚生华玉见过无涯老前辈。”
都传宗师们总有些古怪脾气,可看上去无涯老人与普通长辈并无不同,衣着简朴威严自现,甫一出现便先折了众人气势。
“阿月,你们这阁楼未免太难踏入,还要我老头子劳筋动骨才能进得来,也不知焰儿是如何教导的。”无涯老人负手直视紫袖,眼中微有愠色。
“师父息怒,平日这些子弟都是阿月管着的,阁……墨焰他忙于正事,顾不了太多。”低声喝退地上呻吟的子弟,紫袖急忙起身上前搀扶老者,华玉迟疑片刻紧随身后。
紫袖本名云月影,紫袖是在破月阁建立后才改的,曾经被卖入勾栏那些日子不堪回首,便是连本名都不愿再提,这也是后来韦墨焰要求所有入阁子弟舍去本名的缘由。
在夕落山与韦墨焰共同习武六年,师父一直叫她阿月,世上也只有这个老人才会这么亲昵地如此称呼,在紫袖心里,无涯老人便如同她亲人,尽管那只是因着与韦家世代交好才获得的待遇。
“焰儿去哪了?”无涯老人皱着眉头,刚才他要踏入破月阁竟遭阻拦,此刻正气着,见韦墨焰未曾出来相迎不觉更为恼怒。
“祖父?”略带惊讶的声音并非来自阁内,而是源于几人身后,破月阁正门外。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夏倾鸾寻处安静地方说些絮语,阁中传来的催促角声逼得他不得不放弃继续温存的机会,拉着夏倾鸾匆匆赶回。
“我本以为您不会来,没想到反而是第一个前来贺喜的人。”
素衣老者淡淡扫过两人相携的手,夏倾鸾心下一紧,不动声色想要抽回手掌,却被更紧握住。
韦墨焰脸色不变,甚至没有半丝表情,仿佛面对的不过是个外人:“近日阁中事务繁忙,若是怠慢了还请祖父见谅。”
“不需费事招待,我只是来看看你和阿月——这丫头,什么时候都不忘替你担着责任,痴情得紧。”
一句话如巨石击在几人胸口,尤其紫袖,更是瞬间白了脸色。
她对韦墨焰的心思早在夕落山时师父便已看出,不拘世俗礼法的老人不但没有因为她残花败柳之身加以阻挠,反而屡次劝二人依着指腹为婚的约定尽早行结发之礼,只是不想拖到今日,一切都不同于前。
“前辈路上劳累,不如先安排处地方歇息,离婚事尚有几日,有什么话稍后再说罢。”看出气氛不对,闻讯而来的少弼急忙打着圆场,一边使眼色让华玉带紫袖离去,然而未及有所动作,无涯老人已先行一步将矛头指向了夏倾鸾。
“这位姑娘便是月老的徒弟?”
韦墨焰眼中隐有一丝不耐,刻意保持平静语气:“是。”
略一沉吟,无涯老人走到二人身前仔细打量,目光落在中间处,那两只手仍旧紧握未曾放松。
毫无征兆地,干瘦手掌疾疾奔向夏倾鸾,掌风所过凌厉凛冽,全无半点留情之意。猝不及防间夏倾鸾根本无力防卫,与名震九州的一代宗师相比,她差得太远太远。
紫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身为无涯老人弟子,她太清楚这一掌落下的后果,而且,她也很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伤了红弦,一切罪责源头都在她身上,怪不得别人。
一念之间,每个人心里想的都大不相同。
那一掌终归没有顺利落下,墨色衣袖翻飞迅疾,轻撩缓拨,在两人之间隔开一道屏障。
“倾鸾重病初愈受身子极弱,祖父若是有意试探,还是待以后罢。”清冷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握着的手又加了三分力度。
也许,这场婚事不会太顺利。
“好,我不为难她。”转身踱步到紫袖身边,无涯老人一声冷笑,浑身威严气势令人不敢近身。看着被韦墨焰护在身后的白衣女子,无名火涌上心头:“姑娘是何身份我不管,我只问一句,你可知道焰儿和阿月早有婚约在身?”
短暂沉默。
“知道。”夏倾鸾倔强仰头,温热自掌心绵延传来。
任何事都不会再动摇她的决意,出生入死,爱恨嗔痴,他已经证明给她看何为真心,那么,她亦不能相负。
尽管心里仍怀着对紫袖的歉意。
至此为止,无涯老人匆忙赶来的原因再明显不过——他对这段姻缘并不满意。
礼教纲常他不屑一顾,唯独情义二字在生命中占据极重要之位,与韦家世代交好的百越云氏因独子韦不归获难,孤弱幼女云月影被迫失身卖笑已是极大亏欠,这么多年来他就指着有朝一日孙儿能娶了那个温柔雍容的女子,至少对云家在天之灵算是有个交代。
谁想,好不容易盼来的喜讯却与云月影无关,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却泛着血光戾气的名字,红弦。
月老传人,江湖第一杀,怀揣玄机之秘入了破月阁,冷漠无情、杀戮无度的女魔头。这些,便是在宁静的夕落山中也能听到的传闻。
与韦墨焰极其相似的长眉细眼眯成缝隙,开口冰冷如刀,字字利剑。
“横刀夺爱,扰人家室,姑娘可还知道廉耻二字如何书写?”
刹那,素颜苍白。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八章 总愿死生不相负
生是桀骜,不驯天下,能为知己红颜逆天改命,又何畏人言流语?
可夏倾鸾终归不是韦墨焰,与人中之龙相比的黯淡,与雍容紫袖相比的自卑,这些让她在波折痴恋中屡屡后退,几度生死方才坚定决意。然而,只一句话一个人便让她低下了头。
如果换做别人她可以毫不犹豫反驳回去,可对方是连韦墨焰亦不能轻易撼动的人,姻缘浅薄,终归不被人接受。
“焰儿,下山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可还记得?”目冷如冰的老人厉声责问。
“当初我并未允诺任何事,如今要娶谁为妻亦是我的自由。”
共同生活数年,紫袖对这祖孙二人之间的关系甚为了解,韦墨焰冷淡性子完全传承自师父无涯老人,从他年少时起二人的交谈便是这般生硬,倒与尊敬与否没有关系。
身为韦家最后血脉,师父把满腔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而将信义置于人生第一位的行事原则也令得曾指腹为婚的她成了师父心里孙媳的不二人选,这决定,与他的喜好或者未来无关。
眼见着气氛愈发紧张,再不加以缓和只怕这祖孙二人会为红弦翻脸甚至动手,咬着嘴唇,尚余虚弱的身子噗通跪了下去:“师父,是阿月不愿嫁,此事与红弦姑娘和墨焰无关。他们历经生死方才能成百年之好,求师父看在阿月的份上成全这段姻缘。”
谁都知道,最无辜、被伤害最深的人就是紫袖。
可她偏善良得不惜下跪为夺取自己所爱的女子乞讨宽恕。
墨色冷眸一紧,怒意再不遮掩,哪怕面对的是给了自己生命与所有存世之能的师父,祖父。
“起来。”这句话,却是祖孙二人异口同声。
无涯老人目光凌厉,难以逼视:“自己的东西守不住还要替别人出头,你还能干什么?废物!”
紫袖深埋着头不敢顶撞,唯一的反抗便是长跪不起。与他共度多年,那些无人可扭转的固执不知不觉也渗进了她骨血里,混着对他的默默恋慕凝结成雪,落满此生。
若是他想要的,宁愿舍命相陪。
龙芯草只能暂缓病情,略一激动,五脏六腑之间的隐痛竟然又剧烈发作,连连咳声吞不下去,在空旷阁中回响。朱红衣角方欲风扬,浓重紫色身侧早有沉默的男子俯身照料,更胜于他。
逼他与紫袖成婚并非为了二人幸福,而是为了当年的约定,指腹为婚,青梅竹马,那些完全不曾问过他们感受的荒唐之言。
我命由我,既不由天,亦不由人。
空予江山无限又有何用?他要的是得一人心,两望不离,任谁都不可能左右他的选择,便是连唯一的亲人也不可以。
“华玉,带她回去休息。”长袖缓动,竟是不再理会中央站着的老者,转身拉着夏倾鸾便要自顾离去,“若是来贺喜的,等着便是。若是来搅局的,还请祖父早日离去。”
“为了个女人背信弃义,从小到大我教你的就是这些?”
“这是我的事。”
除了紫袖之外,阁中众人只知道这老者是阁主祖父,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知无涯老人的脾气如阁主一般风雨不定,且又是固执不容人异议的,听着寥寥数语便将三人关系说得复杂异常,不由得都是头痛。
阁主对红弦堂主的重视世人皆知,当真是宁倾天下不负卿,又岂会因他人之言轻易改变?这番矛盾,倒说不清要如何解开是好了。
握在掌心的手忽地一动,注意力都放在对话上刹那失神瞬间,刚刚温暖起来的指尖蓦然离去。
脚步骤停,侧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眉目清冷的女子,韦墨焰只觉全身变得僵硬,周围一切都褪去颜色暗淡无光。
她放开了他的手。
一次又一次,而今依旧如故。
那袭淡漠白衣摇曳无尘日光,洒落满地荒凉,一步步执拗地走回与他面容相似的老者面前,骄傲的头颅高扬着,声音,却在发抖。
别人听不见,唯有他才能分辨得出,她在发抖。
“夏倾鸾此生此命只属于阁主一人,此誓生死不悔,于紫袖堂主纵有万般亏欠也只能尽力弥补。既然前辈把信义二字奉为圭臬,那么也应明白,唯有此事晚辈绝不会退步。”
猜忌顾虑中苦苦寻觅的日子已经够了,除了那片沉静而狂烈的玄色之外她别无归处,第一眼相见,上天已注定那人便是她的天下。
不必回头,他的目光清晰可见。
“请师父成全。”紫色身影再一次苦苦哀求。
“请前辈成全。”
一瞬,满阁子弟目光恳切,齐齐半跪于地。
那样执着的人中龙凤不该再被任何东西束缚,他们并肩而立,便是无人可超越的传奇。
许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求情,就连护着的云月影也站在对立那面,无涯老人一时无言以对,雪白眉峰下两只冷冽的眼睛寒意森然:“好,好!今日我不与你们这些无知小辈争辩,焰儿,你记着,我若不同意这门亲事,她终归算不得韦家人!”
“即便不算,她依旧是我韦墨焰的妻子。”
两相对立,祖孙两人之间的争端激烈而不可避免,各自怀抱自己的坚持不肯让步。一个是坚持信义约定,一个是坚持情深意重,无论谁都没有错。
鹤发散袍飘逸若仙,猎猎飞舞之声中转眼夺门而去,消失在茫茫秋色尽头。
“多谢紫袖堂主。”在华玉的搀扶下,紫袖缓慢起身,那袭霜华洁白深深垂首,声音低沉微颤。
淡淡叹了口气,总想置身事外却不停被卷入洪流之中的雍容女子拉着那双比她更为冰冷手,眉间温柔如水:“别往心里去,师父那边我会去说清楚。你身子还未好利索,这些日子多加休息,不然大婚之日白白lang费了天赐花容——一辈子最美的一天,一定要珍惜。”
若是能简单解决,那再好不过。
“倾鸾,这几天不要出门。”疏朗面庞上眉宇深皱,能让他如此担忧的事情并不多,与紫袖的从容淡然相比,显然韦墨焰做了更坏的打算。
再次握紧夏倾鸾的手,仍能感受尚未完结的微颤,对她来说,要说出那一番话着实不易,对他来说,想听这番话更是不易。
防祖父竟像防敌人,外人听了未免觉得好笑,但韦墨焰和紫袖却是一清二楚,以无涯老人的脾气很可能直接针对夏倾鸾,不是逼她放手便是更加极端的方式,就如同韦墨焰对待那些伤她的人一样。
这场婚事会不会像她在剑南的遭遇一般成为丧事无人知晓,至少,已为武林盟主的韦墨焰这次比以往更加烦扰,他们要面对的阻力根本无从击破。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三十九章 得成比目何辞死
兰陵秋雨一场寒胜一场,隔夜落红满地,桂海飘香。
阁台上把酒临风,湿冷的潮气缕缕吹过,远处烟水浩淼如雾如幻,分不清真真假假究竟在何处交汇。
无涯老人冷然离去已经三天,韦墨焰的心一点点下沉。
骨子里孤傲的性格完全来自祖父,他确信,那个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妥协却对信义二字极为看重的老人不会就此罢休,即便不逼他娶紫袖为妻,至少不会让他顺利与夏倾鸾完婚。
毕生守护的东西近在眼前,为什么总要平生波折?便是冷静如他也不禁开始烦躁。
“还是没能找到师父。”敛衣提裙的雍容女子转上楼梯,脸上疲惫难掩,“没想到师父他还记着那些没用的约定,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山中的时候便说清楚了。”
“彼时我并未结识倾鸾,又怎知道自己会沦落到如此,河山如画,江湖狰狞,竟都是为她一人颠覆。”
侧目看向烟笼雾锁的远山如黛,低头提酒,在他执着的盏上轻轻一磕:“我会尽量说服师父,如果真有什么意外你也别太过激,毕竟他是你的祖父,况且我相信师父不会伤害她。”
“如此最好。”杯盏铿鸣,仰头饮下盏中清液,全然品不出往时的甘冽。
那日之后韦墨焰仍会到阁顶陪夏倾鸾,只是时间上缩短很多,从他眉宇间不难看出最近琐事繁杂带来的不快,夏倾鸾也不说些什么,默默等他来,默默送他去,仅此而已。
虽然讨厌被束缚,但夏倾鸾明白这是为了她好,单是面对无涯老人就让她倍感压力,更别提与其接触了。然而心里隐隐还是期望能有一场长谈,她想试试是否能说动那位万人敬畏的老者,不要再为难韦墨焰,也不要再将他囚禁与过去的阴影之中。
被禁锢于记忆的滋味,她最懂其痛苦。
特地命人赶制的大红婚服已经送来,从紫袖口中得知,第一次公布婚期,即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时便已私下准备了二人婚服,后来经历昆嵛山一战和漫长的沉梦,已经不再新的婚服被他舍弃,重又找人做了现在这套。
他说,她不再是曾经的红弦,那么这婚服也该是新的。
平整华软的丝绸锦缎触感真实,这般细致的衣物她穿过一次,却从未如此认真看察,小心翼翼打开,艳丽鸾纹栩栩如生,腾空欲飞。
忽又想起腕间的赤鸾,和他腕间黑色凤凰。
浮云总遮望眼,回想起东胡苍茫中他第一次开口相邀共度此生时,她只当那是图谋不轨的玩笑,然而所说的每句话至今仍能字字清晰忆起,仿若昨日。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两个人的命运之轨便已交错了吧。
夜深了,窗外风声簌簌,了无人语,世间又陷入沉睡。
一袭黑影闪过,夏倾鸾蓦地握紧赤情,即便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气,她依旧可以肯定外面有人。
多事之秋,总难平静的。
熄了灯迅速拉开房门,只见粗布衣角拖过地面直往楼下而去。利落伸手绝对不是阁中子弟,夏倾鸾不禁涌起心慌预感,掌心,竟隐隐溢出冷汗。
那道身影总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二层议事堂方才止步,静静立在黑暗之中。
夜间极为清晰的素白衣袂也随之停下,深深吸气,竭力保持平静:“无涯前辈深夜召唤,可是有什么话说?”
“要说什么你很清楚。”略显沙哑的声音底气十足,全不像是已过花甲的老人。转过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议事堂内的几扇雕花木窗尽数大开,明亮月色一泻而入。如此掌风内力,她便是修习上一生也不可及其十之八九。
借着月光看得清晰的面上长须轻动,目光冰冷:“韦家与百越云家世代交好,焰儿和阿月乃是指腹为婚,即便如今两家都没落了,这姻缘却是不可更改的。云家家主夫妇都是良善之人,只这一个女儿得以幸存偏又落在烟花之地饱受苦难,在云家的坟前我答应过定会好生待这丫头,与焰儿的婚约,也是我亲口许下的。”
这些她都知道,当初正是因为韦墨焰与紫袖之间早有结发之约,所以她才屡次拒绝他的示好,甚至逼着他与紫袖完婚。现在想来,她的一言一行何其残忍。
“我知道这对紫袖堂主不公,但若强使他们二人在一起其结果也未必是好事,他的性格,总不懂珍惜身边的人,反去伤害。”夏倾鸾淡淡开口,陈诉着自己的想法。如果能心平气和说通其中道理,那岂不是比再掀波澜好得多?
能说服无涯老人,这便是她努力要做到的目标。
前两日盛气凌人的老者忽地一叹,沧桑中多了几丝惆怅。
“阿月的遭遇,你可知道?”
“是指她在……在那种地方的遭遇?”
“小小年纪被逼入风月场,那丫头自尽的次数几难胜数,你这种被人护着长大的人又怎会懂得。”
被人护着长大吗?夏倾鸾垂下手腕,赤情冰冷贴在肌肤之上。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