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动星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姬神霄
须臾间,这天地有了变化,化出两个生灵——一是老僧,形容枯瘦;一是蜈蚣,体貌狰狞。
蜈蚣游走到老僧身前,忽而蜷缩蓄力,似要扑攻杀过去。
老僧见状,枯瘦之躯陡长到三丈高下,手捏宝印,腰缠金光,赤膊露足,威严慑人。
蜈蚣为之惊退,顷刻复又游回,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老僧失笑,开声念诵道:“大威广力,八部天龙。慈悲布惠,南北西东。超拔沉溺,擢升堕落。缘来自证,不弃蠓虫……”
诵经声一起,蜈蚣爪牙立收。
老僧欣慰,继续用功,洋洋万言而止,终道:“汝有杀心,蒙蔽真灵。闻经当悟,褪去狰狞。”
蜈蚣闻言,后退三尺顿首相拜,忽而神魂出窍,化作金色天龙,飞腾天际引颈长吟。
聂冲旁观经过,乃知老僧讲的是《护法天龙经》,又谓《天龙念法》。依法修行,可将自身恶念化作护法天龙,杀心越重,天龙越强,专能降魔渡厄,堪称无上神通。
他心中一喜,定境立破,宛如梦中转醒,睁眼又见天光。
一旁,阿幼朵正蹲地上无聊地等待着,一见聂冲醒来,喜上眉梢,忙地张口问道:“聂冲哥哥,你入定时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遇到神念传法?”
“这天龙香真是奇宝,我得它之助,学到了一门《天龙念法》,能够倚之降魔护身。”言罢,聂冲默察自身,只觉伤势尽去,神魂也较从前凝练了许多,由此更知天龙香的珍贵,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阿幼朵妹妹,你拿出如此贵重的宝物给我用了,回头却怎么向家里交代?这恩情我又如何能偿还得上?”
阿幼朵笑道:“聂冲哥哥,你若能帮我个忙,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帮什么忙?”聂冲问着,心中亦在思索:“阿幼朵年纪虽小,可道术修为只怕比我更高明许多,更别说她身后还有着家人,却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找到我一个外人来帮忙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姑娘卖了个关子,掉转话头道:“我守了你一夜,先要回家睡觉,等晚些过来再和你讲。”
听她一说,聂冲才注意到入室的天光有了变化,暗中讶异:“这一入定,竟用了整夜的工夫?”
阿幼朵这时已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后,又回头叮嘱道:“聂冲哥哥,我阿爸若是遣人来问,你就说我缠着你讲了一夜的故事,千万不要提到天龙香。”见聂冲点头应下,她放下心来,闪身出了门外,一蹦一跳地往家宅跑去。
聂冲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阵子,终而一笑,自语道:“原以为我幼时就已很了不起,没想到跑来滇南就遇上个更精灵的。也不知这阿幼朵究竟要我帮她什么忙……只怕不会太轻巧。”
聂冲说出这般话来,倒并非是为人自大。只因他原为后世之人,一次意外|遇险,不知为何就逆溯光阴,倒返五百年前,来到了这明朝末年,托生为聂家子孙。
因是两世为人,他一落生就有着心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所欲所求,皆都不是同龄之人能够比较的。此番将阿幼朵拿来对比,实则是他对这小丫头的肯定。
又自对阿幼朵的目的做了一些猜测,聂冲最终摇了摇头,心道:“只等她再来,自然会有答案。我猜得再多,终也做不得准。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看看这一夜的收获。”于是只起身闩好房门,回到床头坐下。
闭目凝神,聂冲运起了舍神剑的观想法门,俄而心念一定,便觉是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卵胎之中。
这一处心念幻化的心景,实则就诞生在眉心后方的泥丸宫里。《道经》中谓此处为“紫府”,又作“心田”,乃是神魂寄托之所,心念生灭之地。
从前聂冲观想此景时,常觉卵胎空虚不实,心念所凝聚的身躯有也如一道幽影,杂念一生心景便会破灭。
这回入定观想,他却发现心景凝实了许多。尤其是身躯,仿若生人一般,举手投足皆有力道相随。他因而生出喜悦之感,心景却也没受影响。
转而心念再动,聂冲手中又多出了一柄宝剑。
此剑精光摄人,锋利尖锐,正是他持剑积年所养练出的杀心与剑意所结。
聂冲举剑把玩了一阵,忽地往前迈出一步,轻易就撞破了胎卵。下一刻,神魂便离体而出,荡起阵阵阴风。
之所以会生出现这种异象,是因为神魂本质属阴,一旦离体,遇到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就会难以抑制地发生溃散——这便是阴风的由来。
神部修行,入门有五道关卡。一是心景成就;二是出窍神游;三是心念外放;四是借体显圣;五是内景外显。
心景圆满,便可随时随地入定施术。
出窍圆满,则能神游千里数日不归。
心念外放,是指神魂藏身不出,只外放出一道或数道心念来施展道术。
借体显圣,说的是用神魂依附外物之法,化无形为有形,如同另造躯壳,更胜肉身之妙。
内景外显,便已是筑基圆满的阶段。修炼到这一步,就能够将心中天地显化于身外,心念动时,要风来风,要雨来雨,真如神圣一般。
聂冲原本入门不久,自身心景都还没能观想圆满,神魂本质虚弱,远还不能出窍神游。全赖多年习剑磨练出的剑意杀心来保护神魂,这才能对抗阳和之气,勉强离体片刻。
杀生观里的道士们大多也是如此——舍神剑出,一放即收——不敢让神魂离体过久。若是施术后拖延久了,一旦杀心消褪、剑意涣散,神魂便要暴露在天地当中,如此一来就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是这一次,聂冲神魂出窍后并未依赖杀心剑意做防护,也没有一出即归,只凭着心念对抗阳和之气的侵蚀,定定呆在一处,仔细地体味着神魂出窍时的感受。
神魂并无耳目,感应却极为灵异。以他如今的修为,不仅能照见僵坐在一旁的肉身,更还能查知方圆五十丈内的种种事物。大到正自起床穿衣的掌柜和伙计们,小到窗外草叶上正饮着露水的爬虫,无不映射心中,如同近在眼前。
这感应只持续了片刻,聂冲便感觉心念正在涣散,却是修为不到,在外停留过久,终于吃不消了。于是赶忙集中心念,神魂一个挪移,循着头顶囟门而入,复归肉|身之中。
但见他身子一颤,重又睁开眼来,神色虽有些虚弱,却还是展露出了笑容来。
“天龙香真是神异之宝,得它一补,我的神魂就凝练了数倍,如今‘心景成就’一关,大体已算圆满,今后只要勤练观想法,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真正地出窍神游了。”
对下一步的成就,聂冲有些急切,很是憧憬了一阵子,才又重新入定,尝试着修炼新学到的《天龙念法》。
修行这一门道法,须得知晓天龙真意与天龙真形。对于从未见过天龙的人来说,这或许是难以迈过的关卡;聂冲却因有着定境中的记忆,只需稍作回想,便能用心念勾勒天龙成形,并无丝毫碍难。
然而尝试过一次之后,他却发现了一桩难处,“这护法天龙须得用心中恶念催生,可我向来仇不隔夜,眼下却该到哪里寻找恶念来用?”
剑动星河 章六 授经
依世间流传的佛经所言,佛门共有八部护法神,分是天人众、龙众、乾闼婆、紧那罗、阿修罗、迦楼罗、摩侯罗伽。这八部护法神并非都是天生慕佛之辈,如龙众、迦楼罗、阿修罗,都曾与佛子为敌,最终被大神通降服,才先后做起了佛门的护法。又因护法神中的天人众与龙众的数量最多,便将以这两方为首,统称为八部天龙护法。
这典故实则就是《天龙念法》所依循的法理,专能将对自身修行不利的恶念降服,转化为威严、擅斗的护法,用以降妖除魔护持自身。
此法的根基就在恶念上。而恶念的由来,无非是嫉、恨、嗔四字。自身恶念越重,降服后转化出的护法天龙就越高明。
偏偏聂冲的根脚是后世人物,眼界高得很,这一世的人间权贵在他眼中就如土鳖一样,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嫉妒心来;“恨”字更不沾边——他若与人结怨,报仇从不隔夜,如今是身无因果;至于一个“嗔”字……能惹怒他的人也不多,之前那全真道士算是一个,不过那一瞬的嗔念早就随着道人身死而消散了。
只因心无恶念,聂冲也就练不了这道法。
最初他很是苦恼了一阵,不久想通,却又自嘲一笑,“降服恶念是为了还自身清净,以利修行。我如今心不着尘,正是再好不过;若为练这《天龙念法》而刻意去求生恶念,岂不成了本末倒置?”
放下一段执念,聂冲便又感到腹中饥饿,这才想起许久没有进食,于是下床开了房门,出声唤道:“福伯,带上歪头和跛子,咱们出去找个馆子喝几杯。”
话音一落,相隔不远的两间房门先后洞开,老掌柜与两个伙计兴致勃勃的地汇合了东家,四人结伴人往外走去。
“少东家,其实这寨主家的偏院里也开着伙,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吃不得。”老掌柜心有余悸地小声说着:“昨晚院里的下人送来几样菜式,皆是虫豸入膳,我只看了一眼就险些在人前出丑。”
歪头却在一旁嘲笑道:“几条死虫子有什么好惧?我就觉着滋味不错。”
“味道确实好,我吃得最多。”跛子接口附和。
老掌柜闻言,只觉一阵反胃,当即转头瞪了一眼过去。
聂冲瞧着好笑,说道:“福伯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你俩不要惹他动怒。”见伙计们老实了下来,就又说道:“之前说了,苏来旺会帮咱们找个院落开客栈。不过以我看,倒未必非要做这买卖。龙蜈寨乃财货交通之地,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你们商量着来就好。带出来的那些家底,你们随便折腾。赚钱了不需和我讲;若赔了,我再想法子弄些就是。”
福伯昨日在街上转了一圈,所见颇多。此时听聂冲这么一说,倒真生出了一些心思。只是他知晓少东家一向只将增殖财货的勾当看作琐事,若非是把自家和伙计们看成了家人,或许早就分行礼散伙了,根本不会来这滇南做什么买卖,于是也不多说,只点头应和。
歪头、跛子二人倒只想重|操|就业,因是做惯了黑店伙计,懒得再换行当。可他们一向都没什么主意,见得东家将事情交给了掌柜,也就不言语了。
聂冲一一看过这三人的神情,忽而停下脚步淡淡一笑,接着就从怀中取出三册书来。
他先将《醒神经》塞给老掌柜,一边叮嘱:“这书中只有一图,深具玄妙,专能滋养神魂。福伯年高,强去修炼有害无益,每日观想图中的事物,该能延年益寿。”
福伯讶然欲语,聂冲却不待他开口就又道:“这东西我体悟深刻,如今已无需带在身上。让你拿你就拿着。”
他随后又将《九莲经》与《水火阴神要述》分别交给歪头和跛子,并道:“这两门道法各有玄妙,以常人看来就是神仙手段。只是越往后去就越邪门,真正要修得长生,想必也是不能。更怕修炼得太过深入,日后遇到上乘道法,想要改换却无法回头。练不练你们自己拿主意。若有读不懂的地方,随时可来问我。”
虽然聂冲早就许诺过要传授道术,掌柜、伙计三个也从不疑他,可真到了这一天,道书就捧在手里,心中仍不免感到五味交错。
说来他们都是境遇凄苦时被聂家收留下的,一路看着聂冲长大,说是尊卑有别,实如家人一般。故而这三人最终也只交换了一个眼色,极为默契地拱手说道:“谢东家!”
聂冲瞧见有路人看了过来,摆了摆手道:“一家人何必说谢?快走吧,我饿得紧,随便找个馆子坐下。”言罢,他举步就走,后面三人便也急忙跟上。
道书传授出去,聂冲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一则是完成了许诺;一则是做出了决断。
从前他对这世间道法所知不多,一应见识全都得自于杀生观里的道论经书。最近眼界渐长,乃知世上应有着能修得长生的道法,故而不愿舍高就低,索性将那走了歧途的闻香教道法舍弃不练。
至于掌柜和伙计们又是如何选择,他实在不好干预,只暗道:“毕竟获得上乘道法的路径不知何在,说不定我终究也要回头去修《九莲经》一类。机缘最不由人,各凭运道吧……”
一路思索着将来,聂冲在不知不觉中走出老远。等到回过神来,他恰好看到路边有间馆子,便不再想其他,当下带人走了进去。
这一处店铺虽小,人气却很旺。四人打眼一看,里面几乎已被坐满,只余角落一张桌子,许是位置不好,尚还空着。
他们也不挑剔,径自过去坐了下。然而等待半天不见伙计上前,直惹得歪头笑骂一声,对福伯说道:“掌柜的,当初你总骂我没眼力,怪我招呼不好客人。拿这里的伙计和我一比又如何?”
聂冲闻言也即乐了,一边开声道:“客人都已坐下了,赶紧弄些吃的!不来人招呼,要我们自去厨房里端菜么?少爷我可是君子来着,进不得那种地方。”
饭馆里有着中原来客,自然能听懂这笑话,当下就有几个笑了起来。到这时,正在听一桌客人讲闲话的伙计才回过神来,赶忙跑到聂冲这边告个罪,问道:“客观要吃什么?三牲大荤、鸡鸭鱼肉、菜豆小炒都是这里有的;酒就只有苗家的土酿,口味还算淳厚,一文一角也还不贵。”
“要三荤三素,冷热不拘,怎么快就怎么上。酒水就要一坛。”
那伙计点头应下,扯开嗓子冲着厨房喊了一遍,旋即就要回到先前那桌客人旁边去听闲话。
聂冲见状,伸手将他拽了住,问道:“看起来你该也是中原人?那桌上的客人在说什么,竟引得你如此上心?”
“不瞒公子,小的老家在山东。”伙计赔了个笑脸说道:“那边坐的恰是老家来的商客,在说着徐鸿儒称帝遭剿的事情。小的因担心家里人,心中难安,所以才听得专心。”
“哦,”聂冲了然,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上菜就好。”
伙计见这客人好说话,连忙道谢而去。
聂冲叹了口气,对己方三人低声说道:“闻香教有道法传承,那徐鸿儒自然不会没有道术在身。但你们只需看他造反不成,便该明白并非学了道术就能心想事成。”
老掌柜一向沉稳,聂冲也不怕他行差踏错,于是只盯着两个伙计叮嘱道:“修行最忌骄狂,若一味依仗道术行事,必会折损福运。真个倒霉起来,不说比你们厉害的人物,就是愚夫百姓,也未必就杀不了你们。”
跛子挠头一笑,“少东家放心就是,咱是开黑店出身的,惯会闷声发财,绝不学人张扬。”说着,与歪头对视一笑,又道:“我们就是真有了神仙本事,那也是少东家给的。况且早在老东家病故时,我俩就在坟前向他说过,这辈子只给少东家当伙计,你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那就好,”聂冲点了点头,“临近改朝换代,必有妖孽四出。那些人个个都不缺手段,若无野心做大事,就该隐身求全,免得撞上铁板。”
“大明果真就气数将尽了?”老掌柜嘴上虽问着,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愿见这结果。恰好伙计送酒菜上来,他倒了一杯饮下,便自看向窗外出神。
一顿饭吃了许久,四人才结算出门,随后盘算起该往何处走。
聂冲因要找个静修之所,于是想往龙蜈寨周围的山间转转,故而与他们三个分了开。独自在路上走了一阵,他就听一旁有人唤道:“小哥儿可是神居山杀生观出身?”
聂冲循声看去,却见出言之人是作女冠打扮,约莫三十许的年纪,生得蛾眉杏目,端是美貌惊人。
便在这时,远处却又传来一声呼喝:“桃三娘,又让我撞见了你!”
剑动星河 章七 根本法
被唤作桃三娘的,也是个三旬年纪的妇人,单以姿容而论,虽不如聂冲身边的美貌道姑,却也颇有风韵,很是能迷倒一些人的样子。
只是眼下她正被一群人追赶着,一路惊惶逃窜,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摊案,就连头上精心盘过的髻子也散乱了,一时好不狼狈。
聂冲见这场混乱似要朝着自家这边波及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头。
道姑看了他一眼,忽地开口说道:“那桃三娘是江湖中娼|门的长老,追她的则是沐王府的人手。此女害人无算,想必是曾对沐家的人下过手,如今运气不好,被苦主撞上了。”
聂冲听出道姑的话里有着提醒的意味,心道:“她这是怕我年少意气胡乱救美么?看来这位道姑对我未存恶意,或许只与杀生观里的道长们有旧,才来与我搭话。”
想到这里,他朝着道姑善意一笑,随后退到街边一间绸布庄的屋檐下,伸手虚引,“道长还是过来避一避,若是乱中被人冲撞到,那可不美。”
眼见聂冲未生出逞强之念,道姑赞许颌首,随即依言走了过去,口中道:“贫道朱绿华,在洛阳凤仙洞修行,因见你的佩剑与葫芦像是杀生观的道友们常用的,故才贸然开口相询。”
“是全真教清净散人孙不二的道统……这一脉的道姑不入本宗,说来倒与杀生观相似。”聂冲听到凤仙洞的名目,顿知这道姑的来历,当下施礼道:“小子聂鹤冲,确曾在杀生观里学艺,师承于观主庄白茅道长。只是并未入籍录册,算是俗家一脉。”
杀生观中的道士们排辈立号时,遵循“结友白鹤问道青松”的顺序。如今的观主庄白茅,正是观中第三代的道士,聂冲随他习得一身剑术,论辈分就算四代弟子,故而在与相亲的同道报名号时要加上个“鹤”字。
道姑朱绿华听闻聂冲竟是观主亲传的四代弟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刚要出言叙话,却见混乱已来到了身前。
那桃三娘倒是有眼力,看出聂冲与道姑均有武艺在身,心中暗喜,当即靠|了过去,口中道:“道长慈悲,救……”
朱绿华不等她说完,就将身后背着的一柄松纹古剑抽出了一截,冷声道:“无耻娼|妇,也敢来贫道这里卖弄机心!若非不想平白与人做帮手,今日先就斩了你!”
桃三娘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复又哀怨地转睛看向绿袍少年。
聂冲只觉好笑,张口戏弄道:“休要这般看我,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我与你有一腿哩。后面要追上来了,快跑!”
桃三娘计不能成,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忙又用上轻身功夫,飞快地朝前跑了出去。
朱绿华看到沐王府的人手衔尾追去,沉默片刻后轻轻一叹:“如今中原日乱,诸军疲于征讨各处叛乱,朝廷几已无兵可用。沐家这次受天子之命,要在滇南各处招兵,想来这便是沐王府的人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只是不知最终能招到多少兵马,其中忠心于朱家天下的又有几人……”
“听这位朱仙姑的语气,莫非是出身于坐天下的朱家?”
聂冲正猜测着,却进朱绿华回过头来又道:“朝廷里蠹虫太多,积年蚕食之下,大明已是千疮百孔,更有天灾不断,致使民不得活。如此看来,反声四起倒也不足为怪。当今天下豪杰,除却女流之辈,怕都在坐着争龙大梦吧?聂小哥儿或也有这念头?”
这话一入耳,聂冲愈发肯定这女冠是皇室朱家的血脉,又因恼她猜测自家心思,面色冷了下来,鄙夷地说道:“有德于后世才配称龙——此辈自秦汉而绝。后世诸皇,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只知取食天下,就如猪狗一般,却还有脸自称天子!当今所谓豪杰,也都不脱此例,争着去做一只俯视愚民的猪罢了。与这等货色相争,实在有辱小爷身份,道长你看走眼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却是懒得再与这不脱俗流的道姑讲什么礼数。
朱绿华神情数变,最终冷哼一声,自语道:“好狂的小子!”
她攥了攥拳头,作势欲追过去,最终却打消了这念头,自往落脚处行去。
因和朱绿华的一番对话,聂冲没了入山游览的兴致,只在街上绕了个弯子,便又回归住所。等到进了房中坐下,他自嘲一笑,心道:“本以为我定性不错,没想到却被那道姑随口一言就破了心境。想来是最近修道长生之念骤烈,故而愈发地对红尘富贵看不上眼了……”
扪心自省了一阵,聂冲不再想这件事,转而起身挪开房中桌椅,腾出一片地方,抽剑舞动了起来。
剑术一道,原是他刚来到这一世时所选的道路。那时他还不知世上有着仙家,不存长生之念,每日专心练剑,欲|求个逍遥快意不受人欺。只因有着宿慧灵性,又肯下苦功,他最终也等来回报,虽是练剑不到十年,成就却已赶超了世间九成九的剑客。
聂冲原以为剑术练到这一步就没什么进步的余地了。可是此刻持剑一动,他又觉与平日不同,每每剑招用老,脑中就似有着灵光闪过,一连几次都做出了从前想不到的变化。
一套剑法练完,他收剑自察,领悟道:“这应该是与道法精进有着关联。神魂凝练之后,我的心念便也跟着灵动了起来,对身躯的掌控更胜从前,这才使得剑术变化更添灵性。”
欣喜之下,聂冲便又演练起了杀生观的水、火、风、雷四门剑术。
每出一剑,他必在心中总结得失,全神投入之下,便忘了身外事物。
直到傍晚时分,他仍未停下练剑,出手的剑招也与当初大为不同,一招一式变化随心,隐隐有着水火风雷四剑合一的味道。
又过许久,他顺着灵觉闭目一刺,剑身竟有一股阴风激射而出。
聂冲猛一清醒,却“亲眼看到”肉|身持剑僵立,顿时了然:“我这竟是在运剑时入定了,不知不觉施展出了舍神剑!”旋即惊喜不已,“入定是静中功课,为的就是降服心中杂念。我能在动中入定,当是剑术修为真正有了长进,应了那‘技进乎道’的说法,出手时心剑合一全无杂念,由剑术而生道术,这才神魂出窍用出了舍神剑。如此看来,神部道法‘心景成就’这一步我如今已是修炼圆满,随时随地都能施展出道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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