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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宫令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皇帝连称甚妙,便采纳为公主闺名。此刻听柳洛微再提林泓取名之功,皇帝遂欣然同意请他赴家宴。
柳洛微又道:“芙蓉阁家宴而已,官家信得过妾,就别让掌膳来。膳食横竖都是妾定的,官家害怕妾在里面下点什么,非要带个人先尝尝么?”
皇帝笑道:“御膳有人先尝是祖宗定的规矩,不过你既不喜欢,我就不带掌膳来你阁中,反正在这里我吃的喝的你都尝过,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洛微嗔道:“你还提这事!本来妾日日陪着官家,嘉明殿的御膳都是妾先尝的,吴蒖蒖一来,你就不要妾过问了。”
皇帝将她搂住,柔声安抚:“这不是怕你生养孩子辛苦,不便兼顾饮膳之事么。你自己的饮食都需格外慎重,让人先尝,又怎好累你先尝我的?”
柳洛微恼火道:“都是哄我。你就是看上了吴蒖蒖才让她时时刻刻随侍左右!”
皇帝大笑:“在我眼里她只是个跟我儿子一辈的小丫头,何况她也快要嫁人了。”
柳洛微一愣:“嫁人?她要嫁给谁?”
皇帝笑意加深:“让宣义郎告诉你吧。”
宜嘉公主生日那天,林泓如约来赴芙蓉阁午宴。席间阁中人频频向公主祝酒,都是皇帝代饮。宴罢皇帝大醉,柳洛微便让人扶他去寝阁睡下,又命侍女在花园内布茶席,请林泓饮茶。
柳洛微惦记着吴蒖蒖之事,与林泓闲聊两句,便对他道:“近日我听见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和吴掌膳……”
“我正欲与婕妤说这事。”林泓略一停顿,看看身边布茶的侍女。柳洛微会意,立即命侍女们退至远处,仅留与自己形影不离的玉婆婆在身后。
林泓取出一个小小的黑色漆盒,送至柳洛微面前。柳洛微打开一看,见里面锦缎中立着一个流光溢彩的翡翠镯子,通体翠绿,呈半透明状,水头极佳。
林泓开始讲述此间原由:“姐姐当年离家赴京时,我追至山下河边,去抓姐姐的手腕,姐姐挣扎,手从我握住的翡翠镯子中滑出,我心急之下抛开镯子再去拉姐姐,姐姐已让舟子撑船离开……那镯子坠在地上摔碎了。后来,我千挑万选,才找到一块与你那镯子品质接近的翡翠,自己雕琢打磨许久,今年终于做成了手镯。”
柳洛微含笑道:“一个镯子,多大的事呢,难得你一直惦记着,花这许多心思另琢一个。”
言罢将翠镯取出,细细欣赏把玩。
“这镯子我一直带在身边,如今到了该还给姐姐的时候。”林泓顿了顿,又道,“我要娶妻了,她是我要与之相守一生的人,往事已矣,我不希望她因这物件产生任何误会。”
柳洛微的笑容凝固。将镯子搁回了盒中,她再看林泓,问:“你要娶谁?”
“吴蒖蒖。”
“呵。”听他亲自说出这个意料中的答案,柳洛微还是忍不住一阵错愕,旋即发出一声冷笑。
两人默然相对片刻,柳洛微又问林泓:“你很喜欢她?”
林泓抬起眼,坚定地说:“是爱。”
柳洛微深吸一气,侧首望远处流云,须臾回过头来,又呈出了微笑,轻言软语地问:“泓宁,那枚银针,你还带在身边么?”
林泓一惊,蹙眉盯着她。
“舅母临终前,把银针交给你,让你莫忘舅舅之事。此后多年,你谨遵母亲遗命,上哪里都带着。”柳洛微兀自浅笑着,引他追忆那残酷旧事,“不过以后不必再随身带着了,舅舅的事,看看你枕边人就能想起。”
林泓困惑而不安,沉声追问:“你想说什么?”
柳洛微凝眸与他对视,一字字道:“吴蒖蒖是张云峤的女儿。”
林泓霎时无语,但紧拧着眉头盯着她,探索的目光像是要刺到她眸心深处。
“不相信?”柳洛微一哂,随即垂目,黯然道,“姐姐几时骗过你?现在说这些,无非是不忍见你日夜相对的妻子成为一枚更扎你心的针。”
柳洛微开始讲述张云峤与刘司膳及吴秋娘的瓜葛,以及吴蒖蒖的身世。玉婆婆一直在柳洛微身后默默旁观,见林泓听得魂不守舍,便阻止柳洛微说下去,召来两名内侍,让他们送林泓回去。
待林泓走后,玉婆婆款款上前,握住柳洛微的手,温言劝道:“起风了,娘子还是进屋里吧,小心别着凉。”
她牵柳洛微进自己房中,关上门,然后脸色骤变,一耳光朝柳洛微甩去。
“你跟林泓说这些做什么?”她怒道,“吴蒖蒖这么会折腾,留在宫中迟早会坏你我大计。以林泓的性子,是不会久居京城的,让吴蒖蒖随他回武夷山做一对乡下人有什么不好?”
“她嫁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泓宁!”柳洛微捂着被打的脸悲声泣道,“泓宁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爱我的人呀!”
玉婆婆一愣,看着在她面前泣不成声的柳洛微,怒色逐渐淡去,须臾冷道:“你毁了他们的好事,就等着瞧吧,吴蒖蒖将来不是被官家收了就是被他赐给太子,届时为妃为后,倒会让你看她眼色讨饭吃。”
“不会的。”柳洛微拭了拭满面泪痕,倔强地扬起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司宫令 12.梅妻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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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梅妻鹤子
五月中,聚景园殿阁竣工,帝后请太后入园游览,并在园中依照汴京赏花钓鱼宴模式设曲宴,邀宗室戚里一同赴宴。
太后在会芳殿降辇,皇帝及皇后之前已到达翠华殿,随后请太后一起至瑶津亭小坐,再乘步辇游园赏花。其间宗室戚里在园中接驾见礼,随即各自散布于园中,三三两两赏花、垂钓、赋诗、习射,其乐融融。太后赏花毕,再至瑶津西轩,宾主入座,开始饮宴。
曲宴又称小宴,不同于大宴九盏,前后只行五盏酒,而且气氛也远比大宴轻松。大宴庄重严肃,席间宾客不得喧哗,不得醉酒失仪,否则会遭弹劾,而曲宴不受繁冗礼仪限制,宾主可较随意地把酒言欢,往来祝酒、高声言笑也无妨,更利于交流畅谈。此次曲宴林泓与蒖蒖为太后特别拟定了一份别出心裁的食单,但也建议宗室戚里若备有佳肴也可于宴中献上,请太后品尝。
宗室戚里献上的膳食大多仍为山珍海味,因太后性喜素食,林泓给她定的食单则以素食为主,且以时令花果入馔,例如采木香嫩叶,焯水后以油盐凉拌,或取荼蘼花瓣,用甘草水焯了,加入米粥同煮,再配以嫩白莲蓬煮熟细捣,和米粉及糖蒸成的蓬糕。太后品尝后似乎挺满意,对帝后道:“世人都觉得鹿茸、钟乳最为滋补,可延年益寿,老身倒觉得这样的山野食材才大有补益,既不伤生害物又花费甚少,正合官家提倡的俭素之风。”
皇帝虽觉这些菜肴风雅,但又感奉与太后显得过于俭素,此刻听太后如此说,心下反复琢磨太后是否暗含讥讽,不免有些忐忑。
行第三盏酒时,蒖蒖奉与太后的是一道荷花做的菜:红色荷花去心及蒂,用热水焯了再与豆腐同煮,断火后加盐及少许胡椒、姜。
这道菜红白交错,色彩极美,太后只一观便赞道好看,又问菜品之名,蒖蒖道:“叫‘雪霞羹’。”
太后颔首道:“花瓣映于豆腐之上,果然如雪霁之霞,此名贴切。”
太后语音才落,便见凤仙款款上前,行礼后道:“二大王听闻此次曲宴宗室可为太后进献佳肴以尽孝道,十分欣喜,早在数月前便苦苦寻觅食材,细细挑选,近日才找到稍觉满意的,命奴精心烹饪,今日奉上,还望太后笑纳。”
太后含笑看看赵皑,随即命凤仙奉上菜肴。
凤仙示意身后两名小内人端两道菜奉于太后案上,只见一道是五色花瓣与生菜拌成的凉菜,另一道是两朵盛开的花,一黄一紫,裹以薄面粉后以油煎脆,再洒上些许精盐,辅以绿叶,置于水晶盘中,以白色大粒结晶盐托着,依旧拼成对舞春风的样子。
太后仔细看了,讶异道:“这是牡丹?”
凤仙称是:“拌生菜用的是潜溪绯、玉板白、照殿红、鹿胎花和倒晕檀心,油煎薄脆的是姚黄和魏紫。”
赵皑闻言睁目看凤仙,微微蹙了蹙眉。
太后问:“临安的牡丹三月底便开尽了,这些名品却是从何而来?”
凤仙微笑道:“二大王知道太后素爱牡丹,便早早布署,差人去北方买来,请了最懂种植牡丹的园丁,一路用冰小心呵护,防止花早开,才如愿完整地运到了临安。”
太后叹道:“好是好,但如此运输也太费周折了。”
凤仙道:“二大王说,只要能称太后心意,无论多费周折,都是值得的。”
太后转顾赵皑,笑道:“老身还道二哥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想到如今为备两道菜,这般上心。”
赵皑勉强一笑,欠身道:“娘娘喜欢就好。”
太后品尝了牡丹菜肴赞不绝口,赵皑却有些心不在焉。第三盏酒后有一段较长的时间供宾客更衣簪花,赵皑便趁机让凤仙随他走到较远处的琼芳亭,径直问她:“你为何擅作主张说我从北方买牡丹来给太后做菜?”
凤仙朝他行大礼,道:“大王恕罪。大王确实只给奴重金让奴精选食材为太后做菜,买牡丹是奴自己的主意。但奴想,虽然食材并非大王选择,可这份心意是来自大王,太后问起,奴自然不敢居功,说是奴选的食材。”
赵皑问:“牡丹是从哪里买的?”
凤仙答道:“洛阳。”
赵皑冷道:“洛阳距此山遥水远,关卡重重,你是找的什么人去买?那些牡丹价值多少?我给你的钱远远不够吧?”
凤仙道:“三月前奴的爹爹进京述职,与奴见了一面,奴便托他设法从洛阳购买牡丹。那些牡丹也还好,除了姚黄一枝五千钱、魏紫一枝一千钱以外,其余还不算贵,奴让爹爹加的钱也不多……”
“你真是胆大妄为!”赵皑打断她怒斥道,“此举与强行让我受贿何异?你不知道宗室不能私下结交大臣么?何况还是武将!再则,官家与皇后都身体力行倡导节俭,你却当众说我为了这几朵花不惜劳民伤财地从北方运到临安,官家听了会作何感想?”
“大王且放宽心,无论太后或官家都不会因此事怪罪于你。”凤仙不惊不惧地从容解释,“官家并非太后亲生,奴又听说,本来太后想扶立的皇子另有其人,以致如今两宫……太后有什么想法,不会坦诚与官家说,所以太后的话不能只听字面意思,须多斟酌。此番她建议用曲宴代替大宴,只用时令蔬果,看似是体谅官家倡导节俭之心,但若真用寻常蔬果设宴,她是不会满意的,虽然不说,心里必会怨官家怠慢。林泓定的食单,虽然看似符合太后的要求,但官家不免会担心太过寒素,所以此时大王奉上两道貌似清淡但煞费周折才能获得的花馔,自会称了太后的心,而官家也会觉得弥补了俭素之过,绝对不会怪罪大王。”
“妄议两宫旧事,如此猜度太后与官家之心,是你一个尚食局内人该做的么?”赵皑审视凤仙,徐徐问。
凤仙顿感失言,忙下拜请罪。
赵皑道:“你不必求我宽恕了,你这样工于心计的内人我也消受不起。回宫后你收拾收拾,回尚食局去吧。祝你另择良枝,博个好前程。你父亲为买牡丹花的钱,我也会尽数还给你。”
言罢抛下凤仙决然离去。凤仙追了几步,唤了两声“大王”,不见他回首,回想起自己这两年为他委曲求全,前前后后做的许多事皆是为他打算,却不料他从头到尾都毫不领情。一时气苦,刹那间泪如雨下,呜咽起来。
这时从亭子后方的花树后走出一个人,慢慢踱至凤仙面前,伸手递给她一方丝巾。
凤仙抬起头,悚然一惊,立即低身行礼:“柳娘子万福!”
也不知刚才与赵皑的对话被她听见多少。凤仙一颗心砰砰直跳,吓得泪都不敢再落了。
柳洛微见她不接丝巾,微笑着自己去拭凤仙脸上泪痕,又握起她的手,用少女般软糯的声音和言安慰道:“男人惯不得。他不要你服侍,你就立刻把他抛诸脑后。你这样聪慧的一个人,难道离开他还活不下去么?”顿了顿,又一哂,“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徒之狂也且!”
凤仙愕然与她对视,反复琢磨着她最后说的话:“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曲宴行至第五盏酒,内侍撤去瑶津西轩四周格子窗,霎时西面通透,凉风袭来,立解暑热。裴尚食上前请太后转顾轩外湖景,太后极目望去,只见有内侍撑一叶扁舟朝藕花深处掠水而去,而林泓立于舟头,广袖飘飘,正手持竹笛在吹奏一首清悠的采莲曲。小舟中央坐着蒖蒖,待船划至芙蕖新绽处,她举棹拨开重重花叶,找到一卷卷兀自在水中挺立着的,之前叶面被包裹系好的荷叶,逐一剪下,搁入舟内,然后示意内侍掉头,继续棹舟莲荡,沿着来路归去。
这时林泓曲过两叠,略一停顿,又换了新曲,乐音婉转悠扬,但细细品味,能觉出两分忧伤之意。而蒖蒖听着乐音,无心无思地唱起了与曲对应的歌:“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舟回到殿前,林泓与蒖蒖上岸,来到瑶津西轩将荷叶展开,太后才发现原来一部分卷成筒状的荷叶包裹的是美酒,另一部分叠成四方形,包裹的则是腌制好的鱼鲊。
“这些酒和鱼鲊是我们前一天泛舟过去包入荷叶中的,”蒖蒖解释道,“今天风薰日炽,早已酒香鱼熟,正宜此刻食用。”
太后取少许入口,但觉荷香扑面而来,融入酒液及鱼之肌理中,柔和了酒的烈气,又将鱼的腥味淡去,强调了咸味过后悄然绽放的鱼肉甘香。
“这最后一道,不但酒香鱼熟,也让老身看见了一幅极美的好景致,如此巧思,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太后微笑道,“这是宣义郎的主意吧?”
林泓上前施礼,应了声“是”。
太后又道:“上回老身承诺,聚景园竣工之时会为你赐婚。如今你想好要娶哪家小娘子了么?”
林泓垂目,一时沉默不语。
皇后只当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直言,便从旁含笑对太后道:“娘娘,今日的情形娘娘已然看见了,应该不难猜到宣义郎心仪的女子是谁吧?”
“哦……”太后当即侧首看蒖蒖,上下打量良久,淡淡一笑:“不错。这小妮子有运气,能嫁给宣义郎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太后与蒖蒖不十分相熟,但蒖蒖既是官家身边的人,日常行动自有人报与她知道。她不喜欢蒖蒖的直率,觉得她行事颇多逾越内人本分,不过倒也谈不上厌恶。此刻见皇后表示林泓要娶的是蒖蒖,虽不甚满意,却也不至于反对。
蒖蒖听太后如此说,明白她认可了自己与林泓的婚事,心中欢喜,面蕴彤云低下头去。
林泓仍垂着眼帘,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是何心情。
柳洛微一直在冷眼观察两人情态,此时忽然面上堆笑,柔声唤蒖蒖:“吴掌膳,请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蒖蒖依言走至她面前,欠身行礼。
柳洛微又让蒖蒖走到她身边,取出之前林泓送给她的翡翠镯子,对蒖蒖道:“难怪你我当初一见如故呢,原来如今竟有做亲戚的缘分。这个镯子是娘家人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戴,今日便转赠给你吧,权当我给弟妹的见面礼。”
然后她牵起蒖蒖的左手,把镯子往蒖蒖手腕推去。
镯子在蒖蒖手掌最宽处稍有滞涩,但柳洛微略一着力也就套进手腕处了,可见手寸是比较合适的。
柳洛微有一瞬的失神,旋即又笑开来:“真好,你手腕细白,戴这翠镯很好看。”
蒖蒖看着这镯子,怔忡不语:从翡翠的色泽和种水可以看出,这极有可能是由林泓当年在问樵驿常握着的那块绿色石头琢出。又听柳婕妤说是“娘家人”送的,几乎可以坐实这个猜测。所以……林泓花费多年心血,打磨好这个镯子,然后一路贴身带着,来临安送给了她?
不可遏止地想起林泓握着这块石头凝视墙上洛神画像的样子,蒖蒖顿感心似乎被利器刺入,尖锐的疼痛由内及外,迫出她一层冷汗。
而这时的痛苦只是开始,随后她很快听到林泓回答了太后的问题。
“聚景园中梅树甚多,臣请娘娘赐十八株古梅予臣。”林泓朝太后下拜,清晰地请求道,“臣愿效法仁宗朝和靖先生,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不再娶世间女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太后良久没有应对,而皇帝则暗锁眉头警告林泓:“宣义郎,太后面前,切勿说笑。”
“臣并非说笑。”林泓转朝皇帝,叩首,道,“臣长年居于山野之中,早已习惯独自一人眠琴绿阴,赏雨茅屋,的确不须女子为伴。有梅妻鹤子,此生足矣。”
他的语气有不容置疑的决绝,蒖蒖瞬间意识到这一回她真的把握不住他了。原来那么多回的郎情妾意、耳鬓厮磨仅仅源自她一厢情愿的接近?而初雪之日关于年轮的倾心表白也只是出于她的臆想?
她冷汗持续渗出,在烈日蒸腾的暑气里周身冰凉。她听见殿中逐渐有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响起,不消看也知道殿中所有人此刻都在观察她,更有许多嫉妒她的、想看笑话的、落井下石的人在对着她指指点点,讥笑嘲讽她这个众目睽睽之下被林泓抛弃的女子。而柳洛微仍在握着她的左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唇边悄无声息地翘起了一弯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我是误会了,我无福做吴掌膳姐姐了。”柳洛微衔笑道,又伸另一只手轻轻拍拍自己握住的蒖蒖左手,“不过没关系,这镯子既然我已经送了,你还是留着吧,不必还我。”
蒖蒖冷冷地摆脱她的手,将镯子退出,搁回到她案上,盯着她道:“我不要。”
没有任何虚伪的客套,或身份原本要求她运用的谦恭,就是如此直白地说出了这三字。这令柳洛微笑容隐去,略显尴尬。
蒖蒖后退数步到殿中,面色苍白,步履飘浮,耳中嗡嗡作响,身体摇摇欲坠,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能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在众人灼灼目光中倒下。
而就在这时,太子忽然起立,朝父亲躬身长揖,用不大,但足以令殿中人清晰听到的声音对皇帝说:“臣斗胆问爹爹,昨日已将吴掌膳许给臣掌东宫饮膳之事,爹爹是否还未宣之于众?所以孃孃与柳娘子有了这样的误会。”




司宫令 1.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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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侧室
太子此言一出,那如水之将沸的私语声霎时消失了,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暗暗等待着皇帝的回答。
“哦,是的。”皇帝如梦初醒,很快明白了太子的意图,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昨日已答应过你,调吴蒖蒖往东宫,后来沈参政有事求赐对,一来便坐了许久,我就忘了通知皇后和尚宫、尚食。不过也不晚,今日这里人多,正宜宣布此事……”
他调整一下坐姿,准备正式宣布,赵皑却忽然起身向他拱手:“爹爹,将吴掌膳调往东宫一事,可曾事先征询过她的意见?”
皇帝带点疑问的目光投向他,须臾道:“没有。”
赵皑恳切道:“女官是人而非物件,吴掌膳辛勤服侍爹爹这许久,如今要为她换个主人,可否顾及她心情,先问问她心意?”
皇帝沉默一下,然后转顾蒖蒖:“吴掌膳,你愿意去东宫服侍太子么?”
蒖蒖从皇帝父子的对话里不难分辨出他们给予自己的善意,明白太子此举是向众人表明,她早已是东宫看重的人,皇帝根本无意把她赐给林泓,所以她并非林泓的准弃妇,而是有更光明的前途。
于是她朝皇帝下拜,抑制着翻涌着的各种情绪,尽量用平稳的声线答道:“奴出身微贱,蒙皇太子不弃,有望入侍东宫,何其幸矣,岂有不愿之理。”
太子以这种方式,拾起了她被林泓击碎、散落一地的自尊,将她从被蜚短流长淹没的命运中拯救出来,她决定涌泉相报。
皇帝也像是松了口气,正襟危坐,郑重道:“传朕口谕:进掌膳吴氏为典膳,即日起赴东宫,掌皇太子饮膳之事。”
蒖蒖举手齐眉,向皇帝行大礼谢恩。少顷抬起头来,勉力呈出微笑,然而还是有一滴锁不住的泪划过上扬的唇角,无声无息地在地上烙出一个湿润的圆。
太后见林泓仍沉默着跪于殿中,遂对他道:“宣义郎,老身允你所请,稍后你去园中挑选古梅,看中哪株便告诉宫苑使,让他派人送到你宅中去。”
林泓叩谢太后恩典。太后让他平身退下,再一顾张知北,张知北会意,立即命乐伎奏乐,很快殿中笙歌再起,舞袖翩翩,又恢复了起初的升平景象。
林泓趁周围人热火朝天地把酒行令之际离席,悄然走至殿外。刚下了玉阶,便听身后有人唤他“林泓”,他闻声转身,尚未看清来者,那人已闪电般出手,一拳击在他左颊下方。
林泓凝神站定,抬首与正怒目瞪他的赵皑对视。
赵皑挥拳还欲打他,但被赶过来的几名内侍又是抱腰又是压手地拦住了。
林泓引袖拭去唇角流下的血痕,向赵皑拱手长揖,默默退后几步,再转身离去。
他对赵皑愤怒的原因心知肚明,不想解释什么,亦不想报复他的暴击,自知与蒖蒖今日所承受的相比,这点痛苦和折辱根本不值一哂。
正如柳洛微所说,自从知道蒖蒖是张云峤之女后,每次见她都成了一种煎熬,他难以抑制接近她的渴望,但理智又无时无刻不在警告着他,逼他远离她。她的微笑,她的拥抱,她脉脉含情的目光和在他耳畔的轻言软语都化作了蘸蜜的钥匙,他才刚觉出甜意,转瞬间被开了锁的童年的记忆又一页页飞出,把心割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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