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你怎么会懂得这许多?”卫清浔端然坐直,凝眸打量蒖蒖,道,“这些事不是一个酒楼女子会知晓的。”
蒖蒖一时语塞。关于度牒与会子的事,她是伺候官家时从官家与大臣的议论中听来,刚才急于说服卫清浔,顺口把这些道理讲出,却忘了这可能引起卫清浔对自己身份的质疑。
思忖再三,她低目答道:“是魏王告诉我的。”
卫清浔又展颜笑了:“魏王,看来你与他相识已久了。”
蒖蒖掩饰道:“他来宁国府,视察乡里时才遇见我的。”
“不是。”卫清浔断然否定,冷静地盯着蒖蒖道,“你平时与人说宁国府方言,而与魏王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临安官话,官话说得比方言好,所以你是从临安来的吧?”
蒖蒖无语。卫清浔又分析道:“宋婆婆做的都是民间菜式,而你做的,从食材到烹饪方法,乃至摆盘、菜名,往往都会精致得多,更像文人菜和宫廷菜,若我所料未差,你或许曾高就于尚食局。”
蒖蒖勉强一笑:“我不过是在临安的大酒楼学过一招半式……”
“别再掩饰了。我听说过东宫松江鲈鱼鲙之事,也知道魏王被外放至此的原因,再目睹他对你的情意,不难猜到你的身份,所以……”卫清浔莞尔一笑,朝蒖蒖彬彬有礼地欠身一揖,“幸会,吴典膳。”
见蒖蒖苍白着面色无言以对,她又温言安抚:“别担心,我很欣赏你,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证实了此事,以后也知道该怎样保护你。”
“宫中那些事,你怎么会知道?”蒖蒖问她,“难道已传至民间,人尽皆知?”
“那倒还没有。”卫清浔坦然告诉她,“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出自戚里……先帝的母亲显仁皇后,是我的曾祖姑。”
蒖蒖意外地直视她,讶然问:“我以前为何没见过你?”
卫清浔道:“我哥哥当年不愿受父母管束,到宁国府开了这鹿鸣楼。后来又被爹爹硬叫回去做官,便把这酒楼交给了我。我到宁国府五年了,偶尔回临安,也不爱赴宫中宴集,所以我们之前没遇见过。”
蒖蒖起身朝她深施一礼,郑重道:“幸会,卫小娘子。”
“千万别这样唤我。”卫清浔笑道,“我一听人叫我小娘子就浑身起寒栗……你直呼我名字清浔便好,我也唤你蒖蒖……人前唤桃笙,如何?”
蒖蒖欣然答应。斟酌一下,又问她:“那度牒,你还买么?”
卫清浔大笑起来:“买!我现在决定买十五道了,你要的六道也会及时交给你。”
蒖蒖放下心来,微笑道:“那很好。宁国府的富户们见你买了这么多,一定会琢磨着猜测,你一定是有什么来自官府的消息,知道度牒会很快升值,才大量收购。他们必会跟风,如此,剩余的那些度牒也会迅速卖出去。”
“不错。”卫清浔意味深长地笑道,“尤其是他们发现,宋桃笙卖湛乐楼竟然不要现钱,只收度牒,而她又是魏王的红颜知己的时候……”
司宫令 1.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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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
正如蒖蒖所料,因卫清浔是宁国府首富,本地富户一向关注她一举一动,想学习她生财之道,一旦听到风声说她一下认购了十五道度牒,内心岂能毫无波澜。她戚里的背景早在富户口中暗暗流传,如今又频频与赵皑见面,他们自然认定她是得知了官府内部消息才会出此大手笔。他们琢磨出的原因有二:一是会子会大幅贬值,朝廷将以度牒收兑,度牒会因此大涨;一是不久后徭役将更繁重,赋税将会高涨,而持有度牒能免役税,会有更多人争购。无论何种原因,看起来度牒涨价势在必行,于是富户们闻风而动,很快把剩下的十五道度牒抢购一空。
蒖蒖开酒楼,每日面对不同的客人,且客人大多爱与她闲聊,因此她消息极为灵通,且通晓宁国府世态人情。静待度牒售完,蒖蒖随后几天每日上午处理好酒楼事务即奔波于宁国府三大寺院之间,谒见主持,与他们议事,谈妥后,她带着卫清浔交给自己的度牒去府治见赵皑。赵皑听说她主动求见自己,颇感意外,当即让人带她来到自己书房。
蒖蒖告诉他:“最需要度牒的其实是寺庙,除了朝廷颁发给他们的度牒,他们平时也须自购不少,以供度僧之用。而今朝廷严控度牒数量,此番下发的度牒卖得太快,竟无一道为寺院所得,而原来民间持有度牒者,见如今的情形也都惜售待涨,寺院想从民间收购度牒也不容易。这些天我见了三大寺院的住持,与他们说了宁国府圩田坍塌,佃农流散的现状,你一心为民,力求修好圩堤的初衷,以及你面临的钱粮匮乏的局面,请他们相助。每所寺院都有大量信众,我恳请住持出面,就此事化募善款,捐与宁国府修公圩。我自己愿捐出五道度牒,无论哪家寺院募集到五千贯善款,我便赠他们一道度牒,希望最后一共能募集到两万五千贯。住持们表示,如果最后的善款不足此数,寺院的长生库可以借一部分钱,凑足两万五千贯交给州府,两年后判府可从获得的田租赋税里抽出相应的钱还给他们。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无论最后收到的钱是善款还是贷款,我都一样赠他们度牒。”
长生库是规模较大的寺院积集和运营钱物的质库,资金主要来源于信众供奉或出借的钱,居民可提供有价值物品向长生库质押借贷,约定日期,到期还款付息。大寺院香火旺盛,长生库资金通常也很充足。
“你哪来的度牒?”赵皑当即问她。
“我把湛乐楼卖给卫清浔了,换了六道度牒,捐出五道,还剩一道,以备不时之需。”蒖蒖浅笑道,“其实只是把经营权交给卫清浔,以后我还可以管理湛乐楼,甚至鹿鸣楼也可以参与管理,做起事来反而更顺畅了。”
蒖蒖见赵皑久久不言,以为他是担心借贷利息之事,遂解释道:“你放心,就算善款不足,需要长生库借款,但除了我赠的度牒,寺院不收利息。住持们也说了,他们也留意到魏王格外关注民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人。修复公圩利国利民,他们愿意为此效力。长生库一向受朝廷和官府庇护,收益从来无须纳税,如今官府有需要,他们又怎会收取利息。他们也会尽量募集善款,圩堤之内的田地虽有官田,但大多是有主的民田,魏王为民主持工程,是行善积德之举,相信愿意为此捐赠的民众也会很多。”
言罢她取出五道度牒,呈至赵皑面前:“这些是我捐出的度牒,你且收着。如觉可行,我便去与寺院确认此事。以后哪家寺院送来五千贯钱,你便赠他们一道,赠完了也请即时告诉他们,不必再筹了。我想,有了这两万五千贯,加上此前州府可调动的和卖度牒收到的,应该够修圩堤之用了。”
“此事可行,但不能用你的钱。”赵皑看看度牒,对蒖蒖道,“你这些度牒,我买了,钱给你,你去赎回湛乐楼,度牒仍旧按你的计划赠给募款的寺院。”
蒖蒖不禁笑了:“你虽是父母官,但不是父母呀,管的宁国府事务又不止这一桩,事事出钱,金山银山也不够你自己贴补的。这事就这样定了。我有一技之长,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且好好修圩堤,让民众年年丰收,家家户户都富起来,以后这样的钱我想出也没机会了。”
赵皑摆首道:“我岂可因自己一桩公务,累你失去你辛苦创立的湛乐楼。”
“我失去了一所酒楼,可是你……你失去的可能是整个天下。”前尘旧事翻涌上心头,蒖蒖黯然垂下眼帘,“我对不起你,二哥,请你让我向你表达一点歉意,虽然这点补偿与你失去的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你为什么这样想?”赵皑恻然一笑,“是因为我曾劝说大哥食用松江鲈鱼么?那些话又不是你逼我说的。我从不因此怨天尤人,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承担一切后果。”
蒖蒖随即道:“我也是在为我的错误负责。”
“那么一起吧。”赵皑凝眸注视她,目光冷静而笃定,迥异于她印象中那终日嬉笑的少年,如今的他看起来俨然是一位胸有丘壑的成熟男子,“东宫之事很蹊跷,未必是你的错,真正的负责是探寻出其中真相。我愿陪你探寻,让你不再惧怕面对全天下的质疑。”
“探寻真相?”蒖蒖惘然反问。对太子的死因她一直心存疑惑,但太子饮食皆经她手,那些日子与他朝夕相伴最多的人也是自己,除了自己,她委实不知该归咎于谁。
“是的,我相信真相不会如目前大家所知的那么简单。”赵皑道,“你好好回想一下,大哥薨之前几天内,都有什么不寻常之事发生。”
蒖蒖痛苦地闭上眼睛。庄文太子薨前后之事对她来说不堪回首,每次略微忆及,都会像被灼痛一般马上迫使自己跳脱出来。那几天早已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深重伤痕,不忍回顾。
“不要回避,蒖蒖。”赵皑殷殷劝导,“找出真相,才能化解你的痛苦。大哥必然也不愿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于国于家于你都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把你看到的,知道的都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析,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对。”
蒖蒖沉默良久,在赵皑柔和目光安抚下,紧张不安的情绪渐趋缓和,终于开始徐徐讲述那段日子发生的事:“太子殿下那时已基本痊愈,起居正常,心情也不错……如果说有什么异样,大概是在薨前几天,让我随他去福宁殿之后。那天他让内侍捧着一幅画去福宁殿,呈给官家看。但到了殿中,他让我和冯婧在外等候,他与官家在内说了许久的话,出来后心情似乎不甚好。晚膳后他让内侍先回去,让我随他去月岩赏月……”
“他让官家看的画,画的是什么?”赵皑忽然问。
蒖蒖答道:“当时他也没给我看,但从画轴的样子推断,很可能是他几天后给我看的我妈妈的画像。”
赵皑很讶异:“大哥怎么会让爹爹看你妈妈的画像?”
“后来殿下告诉我,我妈妈很可能是菊夫人,他让官家看那画像,官家便说是菊夫人。”蒖蒖怅然道,随后把自己知道的菊夫人、刘司膳与张云峤的渊源,以及庄文太子与她探索她身世信息的经过都细细告诉了赵皑。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张云峤与刘司膳是你的生身父母,而菊夫人是你的养母?”赵皑问。
蒖蒖轻叹:“他推断出的结论应该是这个。虽然他也说有菊夫人仅仅因为喜欢蒖蒖这个名字,而给我取了刘司膳女儿之名的可能,但是……他显然觉得这可能性不大,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我吧。”
赵皑不置可否,继续问她月岩之事,蒖蒖道:“一路上殿下看起来都心事重重,不甚开心,还与我提起安淑皇后,那天他十分怀念母亲,说到官家与安淑皇后的情义,又说安淑皇后如何被齐太师派的婢女以饮食害死,官家如何伤心,后来筹谋许久,终于大仇得报。”
“筹谋许久,大仇得报……”赵皑沉吟,须臾道,“但是众所周知,齐太师是病故的。”
蒖蒖这才意识到当初太子为何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换了话题:“所以,齐太师其实是官家……我以前一直听说是张云峤曾为齐太师治病,但没治好,还因此受到齐家人的追杀。”
“冯婧身世风波后,我也曾向人打听过张云峤的事,听说他因为与刘司膳有私情,被先帝猜忌,因此投靠了齐太师,寻求庇护,后来成了齐太师临终前最重用的医师……”赵皑道,“但我还记得查冯婧身世那回,爹爹看到张云峤写的浴儿书时的神情,他脱口称他‘云峤’,一眼就认出他的笔迹,宛如面对多年老友……爹爹对齐栒恨之入骨,如果张云峤真的投靠了齐栒,他焉能是这态度?”
“是呀,官家还多次派人寻找张国医,命人把他的画像挂在翰林医官院里,与历代名医并列,如果张国医是齐氏一派的人,哪怕只是曾经,官家必定都不会给他这般待遇。”蒖蒖思量着推测,“所以,张国医先投靠齐太师,然后故意……不治好他的病,是出自官家的授意?”
赵皑肯定道:“很有可能,因此大哥才说‘筹谋许久,大仇得报’……那天应该是看了菊夫人画像,爹爹与大哥说起当年往事,大哥才那样怀念母亲。”
蒖蒖亦觉这推论有理。赵皑又让蒖蒖说以后的事,听她提到柳婕妤拜月祭父亲,微微有点诧异,但还是没打断蒖蒖,让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一直到临终前一晚,殿下都有些忧思恍惚……”蒖蒖想起了那一夜的事,心难以抑制地一阵驿动,脸颊泛红,但还是强自镇定,说了下去,“薨前那夜,殿下在瞻箓堂看书,我进去时,他握着一卷书在看,盯着书默默出神……”
“他看的是什么书?”赵皑插言问。
“《史记·刺客列传》的荆轲那篇。”蒖蒖道,“我走近想细看,殿下却不许我看,把书搁回了书架上,说因为第二天讲学的师傅会提到,所以他先读一读。”
“那时东宫的讲学我也会听,师傅们授课内容会先让我们知晓,但《史记》不在其中。”赵皑回忆道,旋即起身走到书架边,取出一册书,翻开其中一页,送至蒖蒖眼前,“是这个么?”
蒖蒖接过书,定睛细看,见那页正是那晚太子盯着出神的荆轲篇。
司宫令 2.俗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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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俗世温暖
蒖蒖接过书细看。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她并不陌生,小时候,蒲伯与学堂里的先生都给她讲述过,不过她一向只留意到其中主角荆轲、秦王嬴政及燕太子丹的事迹,如今反复回忆那晚细节,想起庄文太子当时看的那页,除了荆轲,她还曾瞥见樊於期的名字,遂着重看关于樊於期的情节。看到秦将樊於期与赵国作战惨败,得罪于秦王,逃亡燕国,获燕太子丹礼待,而樊於期父母宗族却被秦王诛杀,荆轲刺秦王之前,为设法取得秦王信任,私见樊於期,与其商议……目光落于这一段上,蒖蒖再三品读:
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
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
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
她默默思索半晌,忽然抬头问立于她身后也在看书的赵皑:“官家当年身为皇子,一向与齐栒不和,若张国医在他授意下投靠齐栒,就算齐栒不知道他们有私交,但张国医此前出入宫禁,曾受先帝倚重,因职业的原因,又频频与宗室来往,齐栒老奸巨猾,岂会轻易信任他,把病体交给他诊治。张国医是不是为此做过什么?”
“他为取得齐栒信任,出卖了他的朋友,当时的司谏林昱。”赵皑答道。顿了顿,他凝视着讶异的蒖蒖,补充说明,“也就是林泓的父亲。”
赵皑自从得知蒖蒖心仪林泓,很快暗暗把林泓家世背景查了个遍,知道林泓父亲的往事,但因此前不知张云峤有可能是蒖蒖父亲,这些事从未与蒖蒖说起,事到如今,遂决定把自己所知的告诉蒖蒖:“林昱的父亲,林泓的祖父,因主张北伐,被齐栒构陷贬谪往崖州,患病客死他乡。张云峤与林昱原本私交不错,后来林昱常进谏弹劾齐栒及其党羽,令齐栒很恼火。张云峤投靠他时,告诉他自己曾在林昱家中看见一幅应藏于秘府的晋人尺牍,因林昱早年曾任职于秘府,齐栒便指使党羽攻讦林昱监守自盗。此后沈瀚站出来说明那尺牍是先帝赐给他,他转赠林昱的,齐栒党羽便又说无功不受禄,林昱收这等厚礼是受贿,与沈瀚结成朋党构陷大臣,于是林昱被下狱问罪。沈瀚经爹爹在先帝面前据理力争,才避免了牢狱之灾,但也被追责补外几年。林昱在狱中病倒,张云峤去为他诊治,这回大概是齐栒派他去的,最后,如齐栒所愿地没治好,林昱很快死于狱中。不久后,张云峤便成了齐栒的随侍医师。”
蒖蒖听后沉吟须臾,又与赵皑说起一事:“我出宫被山石与逸马攻击那次,庄文太子与蒲琭辛救了我,送我去见林泓。那日在林泓家中,蒲琭辛说多年前曾与官家、一位太医和一位文士相聚于一处山中小院,还说太医的娘子很会做菜,林泓长得与那文士相似。如今想来,那日他见到的,恐怕就是张国医和林昱。”
“林泓听见他这样说是何反应?”赵皑问。
蒖蒖道:“他说他父亲并不认识什么太医。”
赵皑闻言道:“林昱与张云峤的瓜葛在朝中算不得什么秘密,林泓必然也知道,那样说大概是因为恨极张云峤,不想承认父亲曾与其有私交吧。”
蒖蒖默然,少顷把那册《史记》递与赵皑,目示樊於期那段,问赵皑:“你说,有没有可能,张国医投靠齐栒之前出卖林昱,甚至导致林昱身亡,是官家和他们二人商议谋划的结果?”
赵皑接过书迅速浏览完那一页,也不惊讶,从容道:“我也想到了。张云峤悬壶济世多年,声誉极佳,应是一位正人君子。如果是卖友求荣的人,爹爹也不会如此看重他。齐栒通敌卖国,大肆诛锄异己,爹爹和林昱,与齐栒之间都有国仇家恨,便联合张云峤,设下一个类似刺秦的计策,为让张云峤获得齐栒的信任,铲除大奸,林昱自愿慷慨赴死,用自己的性命,把张云峤送到齐栒身边。”
蒖蒖黯然垂目,忆及林泓那日听蒲琭辛提起太医时的神情与回答,心知他必然认定了张云峤是杀父仇人,却未必知道父亲当初很可能是怀着樊於期这样的初衷赴死……忽然悚然一惊,对赵皑道:“所以,林泓那日公然拒婚,宁愿以梅为妻也不娶我,是不是因为,有人告诉了他我是张云峤之女?”
赵皑沉着应道:“如今看来,很可能是这样。只有这个原因,才能令他那么君子的人不顾你尊严,当众拒婚。”
“谁告诉他的?”蒖蒖怅然问,“官家知道么?会是官家么?”
“不会。”赵皑推断道,“若谋杀齐栒是真,这等事自不便公之于众,爹爹肯定会保守这个秘密。事隔多年,为免节外生枝,也没必要告诉林泓张云峤和你的关系,何况他还不一定知道。就算要说,也会耐心解释他与张云峤的苦衷。林泓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若知来龙去脉,便不会迁怒于你,就算不想与你成婚,也会私下好好说明,不可能当众再拒。”
“也不会是庄文太子。”蒖蒖旋即道,“若他在聚景园宴集时便已知道这些事,薨前那晚何必再看着荆轲篇出神,只有刚知道才会这样细细思量吧……”
回想那时情形,她不禁双目微睁,刹那间想通了一件事,“那天夜里,他显得格外患得患失。我伺候他吃完橙子,想告退时,他忽然拉住我,说那天林泓来找过他……还问我,如果有一天,林泓向我道歉,说他错了,我会不会跟他走……他肯定是刚知道那事不久,担心林泓得知真相后与我再有牵绊……”
“你是怎样回答的?”赵皑问。
“我说,我会跟林泓走,然后等他把我追回去……”蒖蒖此时情绪有些失控,呼吸渐趋急促,头低垂下去,不自觉地紧捻着裙带的手在颤抖,“我是说笑的,我并不想走……为了让他安心,所以我,我……”
“所以你什么都答应他。”这一瞬赵皑心如刀绞,但还是强抑住心中悲苦,让自己保持着平和神情,温言对她道,“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下去。”
霎时泪如泉涌,蒖蒖崩溃地捂住脸,泣道:“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忽然……到底是不是我的原因?”
赵皑在她面前半蹲下,取手巾递给她拭泪,轻声安慰她:“我后来问过韩素问,他肯定大哥的死与这无关,说当时大哥已经痊愈了……你再想想,大哥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蒖蒖惘然抬首,怔怔想了许久,然后告诉赵皑:“他跟我说过一句话,让我去找杨子诚……可是我随后被囚禁在岛上,什么消息也不知道。逃出来后在殷琦的小院里住过一阵,向殷瑅问起杨子诚,他说杨子诚第二天就失踪了,一直音讯全无。”
“杨子诚若非与大哥的死因有关,便有可能知道是谁要害大哥。如今不知是自己躲起来了,还是被人灭口……”赵皑沉吟片刻,又勉力对蒖蒖呈出鼓励的微笑,“我会派人寻找他。我们虽在追查真相,但你别太过自责,目前并无证据表明是你导致大哥辞世。振作起来,像你以前那样积极地生活,别让自己一直沉浸在这事的阴影中。”
赵皑派了几名心腹内侍,让他们回临安打探杨子诚的消息,并请殷瑅暗中派信得过的逻卒一同寻找。但人海茫茫,一时也难以获得确切讯息,直到入冬时也无佳音传来。
这期间赵皑继续处理宁国府事务,特别关注圩堤工程,经常亲自纵马前往惠民、化成二圩工地观察工程进展。一天夜里,他自化成圩归来,手持一束在路上采的蜡梅,驰向鹿鸣楼,要给蒖蒖送去。那日白天,陌上乍见花开,想起蒖蒖常在酒楼中插花,他放缓步履,漫步于花影中,不禁露出温柔笑意,霎时决定摘取一些供她插瓶。
此时蒖蒖已长驻鹿鸣楼,湛乐楼平时则由宋婆婆和卫清浔派出的助手管理。她为鹿鸣楼设计了新食单,佳肴既有临安与宁国府的经典风味,也不乏自己的创新菜品,吸引了不少新旧客人。蒖蒖明白湛乐楼环境清雅,适合三五好友闲聊议事,鹿鸣楼处于闹市,气氛则要热闹得多,客人需要伎乐助兴,卫清浔举办簪花会,目的便是让城中人都知道,鹿鸣楼有全城最美的歌舞伎。蒖蒖又听客人闲谈,知道广州有许多色艺俱佳的胡姬,有歌舞侑酒的酒楼往往宾客满座。见客人们说起时满目期待,她便派人去广州买来两名精于歌舞的胡姬,献艺于鹿鸣楼。如此一来,鹿鸣楼门前果然终日车水马龙,客人源源不绝,比以前更热闹几分。
赵皑来到鹿鸣楼时,时过二更,当日的顾客已散去,卫清浔见近日生意兴隆,心情不错,这晚便命胡姬在厅堂歌舞,自己与蒖蒖并肩而坐,推杯换盏地饮酒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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