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米兰Lady
很快有村民看见了他们,因赵皑曾多次到此视察,还有人认出了他,扬声叫道:“那不是赵判府么!”
村里顿时热闹起来,路人们围聚过来向赵皑行礼问好,本来在家里的人也闻声开门开窗,一个个热烈地争相唤“赵判府”或“魏王”。赵皑含笑继续跟着蒖蒖前行,面对民众呼唤声,不时颔首示意。
大家发现他是与蒖蒖同行,有人便直言问:“赵判府这是要去宋娘子家?”
蒖蒖暗暗叫苦,而赵皑保持着微笑,淡定地答:“路上偶遇宋娘子,顺道送她回家。”
所有人都觉得这“偶遇”不简单,然而均带着心领神会的笑容,表示他们都懂的,更热情地招呼:“那赵判府在宋娘子家多坐坐,别急着回去呀!”
这些话听得蒖蒖如芒刺在背,好容易到了自己家院门外,她立即命赵皑止步,赵皑笑问:“送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蒖蒖冷面道:“你这样会败坏我名声。”
“反正你看起来也不准备嫁人了,那么名声好一点坏一点似乎也无所谓。如果你名声终有一天会被人败坏,那我希望那人是我。”赵皑微笑着说,似乎恢复了当年初见她时的欢乐与自信。
在掉头离去之前,他笑意淡去,正色对她道:“从此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敢打你的主意了。”
司宫令 11.醉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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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醉梦间
此后赵皑来湛乐楼的次数逐渐增多,通常并非作为食客光顾,而是像熟人一样向此地遇见的人嘘寒问暖,乐于倾听他们的讲述,为他们排忧解难。为避嫌,蒖蒖不大搭理他,他便常与宋婆婆闲聊,得知宋婆婆当年在临安卖鱼羹,立即表示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我还记得先帝隔个两三天便要差人去买婆婆的鱼羹。先帝一向最疼我们兄弟三人,什么珍奇宝贝、山珍海味都经常大把地赏,唯独买回来的鱼羹舍不得与我们分食。有次中官买回来时先帝还在和大臣议事,中官把鱼羹放在福宁殿,被我和三哥悄悄偷吃了,先帝回来对我们好一阵斥责,还差点亲自操起麈尾抽我们小腿。”
听得宋婆婆掩口直乐,道:“虽然先帝确实曾好几次差人来买我的鱼羹,但这一番好形容,大王真是过奖了……我离开临安时,大王哥儿几个应该都还没出生呢!”
赵皑对宋婆婆表达的善意并不仅限于口头的恭维,但凡见她在劳作便会出手相助,从腌鱼腌虾到晒干菜,都会亲自动手从旁协助。有一次蒖蒖自外归来,见赵皑正挽着袖子帮宋婆婆搬一块厚重的青石板去压抹好了盐的腌肉,以控干水分,忙去阻止:“大王千金之躯,岂能干这等粗活。”
“去去,别妨碍我。”赵皑一摆手,拭拭额头上的汗,又继续搬石板,“我这是深入乡里,体察民情。”
赵皑对蒖蒖的情意宋婆婆亦能看出,私下询问蒖蒖与他是否有情,一夜未归是否与他在一起,蒖蒖坚决否认,说那夜只是有事耽搁了,所以在城内客栈留宿一夜,次日晨才与他偶遇,他一向爱民如子,不忍看她独行,才送她归家。
宋婆婆心知他们之间的事一定不尽于此,但也不再追问,只是叹道:“我看魏王倒与那些登徒子不同,对你是极用心的,也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不过……就是身份过于高贵了,你嫁给他,只能做妾。”
除了赵皑,常来湛乐楼的还有卫清浔。她陆续带了好几拨朋友来,让蒖蒖以美酒佳肴款待,自己暗暗观察蒖蒖所备食材与菜式,与其他客人谈笑间也不忘细心品尝,默默辨味。
如此几番过后,她独自来找蒖蒖,问她:“我发现同一道菜品,你未必每次都做得完全相同。例如鱼羹,有时很酸,有时又全无醋味;有时汤色黄褐,有时又色白如乳;有时鱼肉成丝、成片,有时又会细碾成茸……难道你一直在探索,固定不下做法?”
蒖蒖答道:“做法倒不是固定不下,而是因人而异。你第一次带来的客人都是生意人,且全是三四十岁的男士,他们偏爱甘腴厚味,所以我用肉禽高汤煮鲈鱼片,加笋丝、火腿、香菇丝、勾芡,调入醋,让味道鲜香,又能借酸味解腻。第二次带来的是一对在广州开香药铺的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小女孩。广州人喝羹汤不喜欢过度调味,偏爱食材本味,做香药生意,为保持嗅觉灵敏,也不便进味道刺激的饮食,且那小女孩正在换牙,不宜食酸,所以我以几种时令鲜鱼熬成白色浓汤,完全不加醋,不勾芡,煮更细嫩的鳜鱼肉丝,不用纤维较粗的笋丝,改用切成龙须状的莴苣丝和胡萝卜丝,让口感更细滑,且有绿色橙色细丝点缀,汤色更美……还有一次,来的客人是致仕归故里的王内翰和他年近八旬的母亲。王老夫人牙已经掉许多了,所以我在给广州客人的鱼羹基础上继续改进,把鱼肉碾成茸,配料剁成末,熬煮勾芡成羹,再请老夫人食用。”
“宋嫂鱼羹多年前已名满天下,而今你有这因人而异的心思,青出于蓝指日可待。”卫清浔赞道,旋即轻摇折扇,含笑道,
“我想把你这酒楼买下来,然后请你去鹿鸣楼做主厨。你报个价吧,我自不会亏待你。”
蒖蒖摆首:“我并不想出售湛乐楼。店虽小,但也是自己一手创立的,便如自己的孩子一样,不会随意卖给别人。”
卫清浔道:“湛乐楼并不是卖给我就不存在了,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我给你一笔钱,你把湛乐楼的经营权转给我,但你今后全权负责鹿鸣楼和湛乐楼的菜式制定和管理、指导厨师及膳工,我会定期从这两家酒楼的利润中抽一些给你。至于多少,你可以与我商量。这样一来,你并没有失去你的孩子,而是多了一个大孩子,何乐而不为?”
蒖蒖仍然婉拒:“多谢卫楼主给我这一机会,但我自觉能力有限,能经营好自己一家小店已不容易,不敢贸然干涉鹿鸣楼事务。”
卫清浔倒也不勉强她,浅笑道:“若你认为不妥,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还是希望你略加考虑,日后如若有意,随时可找我商议。”
赵皑的奏章呈交皇帝后,皇帝立即命御史台查李瑭、丁希尧之事。御史台迅速派官吏至宁国府细查案情,赵皑早已备好充足的人证物证,李丁二人借苛捐杂税充羡余、天价卖官田及私卖水源等罪坐实,被革职问罪,而皇帝也终于决定从赵皑所请,让新任的长史与司马听命于他,分管的事务都须上报赵皑,由赵皑作决策。由此,赵皑如愿以偿,获得了他想要的判府实权。
那日皇帝的诏令传至宁国府时天色已晚,赵皑接旨之后按捺不住心中喜悦,急于将此好消息与蒖蒖分享,遂扬鞭策马,踏着一路月光,朝湛乐楼驰去。
到了湛乐楼院门前,小鸥听见马嘶声,出门探看,惊讶地问赵皑:“这么晚了,大王还过来?”
赵皑系好马,对她道:“有点急事想与宋娘子说……她在么?”
“在。”小鸥道,“娘子有每餐都饮一盏梅子酒的习惯,今年青梅成熟后她便请宋婆婆教她用果子酿酒。今日她亲手酿的酒能喝了,晚膳时她就和宋婆婆对饮了好一会儿。后来宋婆婆撑不住,先回房了,娘子还不停地喝……”说着她朝二楼努了努嘴,“喏,现在还在楼上一人独饮呢。”
每餐都饮酒?赵皑阔步向楼上走去,一壁走一壁想:她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习惯?以前似乎并没有。
上至二楼,赵皑见蒖蒖在厅中圆桌上俯首小寐,面前摆着一副白色琉璃酒器,注子与酒杯都如冰块琢成,几近透明。注子中犹盛着小半壶淡黄色的酒液,赵皑斟了一杯,一口饮下,但觉甘甜似蜜,又清香怡人。
酒器旁还立着一个较大的越窑青瓷缠枝荷花纹梅瓶,是储酒所用,亦名“酒经”,赵皑提起摇了摇,感觉里面只余半瓶酒,不由笑叹于蒖蒖的贪杯,看着她酡红如霞的面颊,醉梦沉酣的神情,又心生怜惜,柔软目光照拂她须臾,他俯下身,将她抱起,送至里面的卧室,想让她好生歇息。
把她放在床上时,她忽然惊醒,星眸半睁,于黑暗中抓紧他双臂,难以置信地求证:“你……你来了?”
“嗯。”他轻声回应,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温热的脸庞,道:“这酒这么好?竟让你如此贪杯。”
“这酒一点也不好,像你一样坏。”蒖蒖酒后的声音略显含糊,此刻他听来满是娇慵之意,“甜甜的,骗人误以为是糖水,一杯接一杯饮下去,不知不觉地,却被你醉倒。”
她是在形容我?赵皑惊讶之后旋即感觉到一阵狂喜劈面袭来:她的意思是,不知不觉被我打动,待有所察觉,已情难自禁?
蒖蒖醉眼迷离地伸出个拳头捶着他的胸:“一步步引我陷落,让我如此难过,你真坏呀……”
他含笑握住她的手:“不至于,不至于……我并非烈酒,不会令你上头伤身。”
“不会上头,但会上瘾。”她伸双手环住他的腰,依偎在他胸前,“当我意识到你的好后,就每天都想见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她突如其来的亲近简直令他不知所措,只觉此景如梦似幻,他满心欢喜地拥紧她,心想她平日掩饰得真好,若非今夜酒后真情流露,他还丝毫看不出她已对他情深至此。
“唉,这会不会又是梦?是梦也没关系,只要你在我梦里停留久一点,我就很开心了……”她闭上眼,埋首在他怀中,梦呓一般喃喃唤道,“殿下……”
这声呼唤令他如罹雷殛,适才的喜悦轰然散去,旋即涌上心头的是一阵绝望、恼怒、羞耻与无可奈何的委屈与悲凉。这些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令他不自禁地开始颤抖,一滴泪也难以遏制地夺眶而出,坠至她额头上。
她感觉到他的泪滴,困惑地仰首,抚向他的脸颊:“你怎么哭了,殿下?”
他不答,也没有勇气把她推开,只是沉默着,努力深呼吸,压抑胸中那几欲奔腾而出的郁气。
“你是为我难过么?”她低叹,“我已经没事了……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饮食如常,会说会笑……除了每次进膳时会多饮一杯梅子酒,一切和做女儿时没什么不一样……”
他心中愈发痛楚,又有泪相继坠下。她支身与他相对而坐,以手探向他的脸,摸索着扶住他双颊,去亲吻他落泪的眼,吻了左边,又吻右边,将泪痕抿去,然后唇顺势而下,烙在他双唇之上。
感觉到他那一瞬的呆滞,她松开手,略停了停,然后又继续一下一下,吻向他的唇。
她主动给予他这般隐秘的亲密,是他曾无数次在无人的夜里憧憬过的景象,然而全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深藏于心的满腔爱意令他情难自抑地开始回应她的亲吻,却无法说服自己忽略此间事实——她此时的每一个吻都在表达着对大哥的爱情。他也是在她这异乎寻常的热情中深切意识到,她与大哥曾如何炽烈地相爱过。
他流着泪继续着这痛苦的亲吻,就像啜着一滴滴甜蜜的毒,直到感觉到欲望与痛楚一样有失控的趋势,逐渐扬起的烈焰即将把他烧毁,他才将她按于胸前,桎梏住她,不让她再动。
她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在他拥抱中睡去。
他放她安眠于床上,为她掖好锦被,才缓缓退了出去。
“不要告诉娘子我今晚来过。”离开之前,他给了守在院子里的小鸥不少钱,这样叮嘱道。
司宫令 12.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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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河豚
这晚之后赵皑很久没来湛乐楼,蒖蒖听别的食客说他自获实权以来忙了许多,除了每日批阅公文,还更频繁地奔波于各地田野,查看残存的圩田状况,筹备修复并新建官圩。
蒖蒖继续平静地经营着自己的酒楼,一日卫清浔又遣人来预订次日午宴,说要带一位贵客来。蒖蒖如常备食材。翌日巳时,卫清浔与一男子各乘一马,先后而至,蒖蒖出外迎接,发现那男子竟是阔别多日的赵皑。如今已入夏,日光炽热,看来他果然常四处巡视,皮肤已被晒成温暖的小麦色,神色也颇显疲惫,但看见蒖蒖与宋婆婆,仍朗然一笑,露出的牙被皮肤衬得比以前白了许多。
卫清浔带了几尾鲜活的河豚,交给蒖蒖,道:“有朋友送了我一些河豚,正巧魏王把买官田的钱退给了我,我想设宴请他,聊表谢意,便让鹿鸣楼的主厨将这河豚烹制好请魏王品尝,岂料主厨竟然说这时的河豚毒性大,他不敢为大王烹饪。我想来想去,估计偌大一个宁国府,也只有宋婆婆有这技艺和信心做好河豚了。”
宋婆婆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答应了,请赵皑与卫清浔入内上坐。
卫清浔没有立即入内,而从桶中捞出一尾河豚,双手捧着给蒖蒖看。那河豚背部有斑纹,腹部纯白,有刺状小凸起,受了刺激便吸入大量空气,胃膨胀数倍,身体霎时变得圆鼓鼓的,腹部像个小皮球,状甚可爱。
卫清浔微笑着附耳对蒖蒖低声道:“像不像某人生气的样子?”
蒖蒖一瞥赵皑,他正在观察她与卫清浔,见卫清浔与蒖蒖耳鬓厮磨的样子,笑意顿时隐去,抿唇鼓腮的不悦状确实与河豚有神似之处。
蒖蒖有些想笑,又觉不妥,低首接过卫清浔手里的河豚,让小鸥引导魏王与卫楼主上楼小坐,自己随宋婆婆进厨房,两人系好襻膊,开始工作。
宋婆婆取一尾河豚洗净,按于砧板上,提一把利刃,嗖嗖几刀干净利落地切掉鱼鳍和尾部,再从鱼目前方开始,将鱼嘴整个切下来,又翻转鱼身,左右两侧各划一刀,随后刀锋轻挑,插入鱼皮下一拨,手顺势一撕,鱼皮便很完整地被剥离鱼身。
随后宋婆婆切除鱼目,开膛去内脏,边操作边对蒖蒖道:“河豚毒素主要在血、眼睛和除精巢白子以外的内脏。卵巢与脾脏毒性最大,春夏之交,将要产卵时的雌鱼最毒。肌肉无毒,若处理妥当,去净内脏血筋,便可食用。白子与鱼皮毒性甚微,白子柔滑细嫩,又称‘西施乳’,鱼皮红烧胶质丰富,味道似甲鱼裙边,亦可酥炸,做好了也很美味,但不宜多食。”
她带着蒖蒖将几尾河豚处理好,细心去除内脏,将鱼肉置于流水下反复冲洗,嘱咐蒖蒖道:“一定要记住,去内脏时不能把内脏戳破,例如胆囊,汁液一旦沾染鱼肉,再怎么冲洗炖煮毒素也难去尽。”
她将一部分洗净的鱼肉鱼骨略煎了煎,用高汤炖煮,又换了块干净砧板,将剩下的鱼肉搁上去,另取了把斫鲙的刀,开始引刀自上而下,斜斜地将鱼肉斫成薄至透明的鱼片。但这细致刀工颇费眼神,她年事已高,视力减退,斫起来颇吃力,便把刀交给蒖蒖,让她来斫。
蒖蒖略犹豫,鲈鱼鲙之事已成她心中一道深重的阴影,她至今无法确定太子之死是否与鱼鲙有关,自此后一直避免斫鲙,湛乐楼的菜肴里也从无鱼鲙。现在虽然接过了宋婆婆的刀,但迟迟不提刀去切那块鱼肉。
“你是怕鱼肉残留毒素,斫鲙会害人么?”宋婆婆问,旋即又道,“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没有纰漏……食材本身是不会害人的,害人的是含着毒素的人心。”
蒖蒖微微一凛,然后振作精神,定睛开始斫鲙。一片片鱼鲙如冰绡般自刀刃边飘落,在这运刀自如的快感中,她开始感觉到此刻湛乐楼中的宋桃笙与尚食局中快乐自信的吴蒖蒖正在逐渐相遇。
河豚鱼鲙斫好,摆盘完毕,鱼汤也熬成了乳白色。宋婆婆又在汤中加菘菜、蒌蒿、荻芽同煮,告诉蒖蒖:“本地人吃河豚,都会加这三种菜同煮。我这几十年来,都没听说有人吃了这样煮的河豚中过毒。”
宋婆婆另炸了少许鱼皮,烤好白子,配以酱料,与鱼汤、鱼鲙一起,奉于赵皑及卫清浔面前。卫清浔盛情相邀,请宋婆婆与蒖蒖坐下同食,宋婆婆再三推辞,蒖蒖心想,若是寻常宴席,自不便与客人同食,但今日食材与众不同,理应先为客人试毒。遂坐下来,命小鸥为自己备上餐具。宋婆婆见她应邀入席,也随她入座。
在这些菜式中,赵皑似乎对河豚鱼鲙最感兴趣,率先伸箸向鱼鲙。蒖蒖立即请他稍待片刻,欠身道:“鱼肉虽经反复冲洗,理应无毒,但为防万一,请许我先为大王试毒。”
赵皑却摆首,淡淡说了一句:“我相信你,你又不会害我。”然后径直搛了片鱼鲙,蘸了酱汁,送入口中,少顷,对宋婆婆一笑,“清爽鲜美。”
“大王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很熟悉呢。”宋婆婆亦笑道,“我以前有两位邻居,其中那娘子也跟我学烹制河豚。她的夫君整天看书或外出,对娘子冷冷淡淡地,我总觉得他不甚喜欢他娘子,但当他娘子第一次在我指导下做好河豚,自请先为夫君试毒时,她夫君也是这样直接吃了,说:‘你又不会害我。’”
说到这里,她左右一顾赵皑与蒖蒖,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蒖蒖听后当即问宋婆婆:“婆婆说的,可是吴娘子与她夫君?”
“正是。”宋婆婆肯定道。
蒖蒖又问:“她夫君吃后没事吧?”
“没事。”宋婆婆道,“吴娘子学得很认真,烹饪过程极为细心,不会出纰漏的。以后我又见她为她夫君做了几次河豚,都没事。”
蒖蒖不再就此追问下去,然而想起自己年少时所见,秋娘对河豚深恶痛绝的态度,心中又有一朵疑云浮升而出,挥之不去。
席间卫清浔问赵皑最近在忙些什么,赵皑说在筹修圩堤的钱。蒖蒖见他提到此事眉头深锁,甚为忧虑,遂问他:“进展不太顺利?”
赵皑道:“足够坚固的圩堤,需要宽七尺,高一丈三尺,还须在堤上种植杨柳和榆树,如此,每修复一里,仅土石材料钱就要一百二十贯。而每个工人每日工钱一百文,修一里的工钱算下来要六百六十多贯,加上材料钱和粮食,一里所费近八百贯。这还只是修复旧圩堤的费用,如果修筑新圩,每一里的工钱还得翻倍……州府钱谷空虚,义仓、常平仓的备用钱粮不能全用于修圩田,所以挺难的。”
“那需要修复多少里?新筑多少里?”蒖蒖问。
赵皑答道:“我仅算了这两年亟须修的,仅惠民、化成两圩,就需要修复四十里,新筑九里,预计全修好,所须的钱总要四五万贯……我上奏请官家从内藏库支拨部分钱粮给宁国府修圩田,官家虽恩准了,但拨出的不是钱粮,而是三十道度牒。这确实是特别的恩典,支拨给州郡用于工程的度牒一般不会有这么多,可需先变卖才有钱,而此番诏令给度牒定的价是每道五百贯。三年前也曾拨给宁国府十道度牒贴充开浚所用,那时定价为每道四百贯,这十道都卖了一年多才卖完,而今价五百,恐怕更难卖出。”
度牒原为唐朝时起,朝廷颁发给僧尼,以表其出家人身份的凭证。持有度牒可免徭役和赋税,州郡官府可公开出售度牒,将所得贴补各项支出。后来度牒在民间流通,竟如会子一般有了钱币的功能,可购买物品,乃至购房置地,所以内藏库支拨度牒也是对州郡官府的财政支持,但若一时不能卖出便不能变现为经费。
卫清浔听了安慰赵皑道:“此事不急。度牒我可先买五六道,加上州府现在可支取的钱粮,圩堤大王且先修着,这两年中剩余度牒总能卖出去的,宁国府也不断会有赋税入库,修完这四五十里,并非难事。”
赵皑略一笑,低目思量间忧色不减。
待二人走后,蒖蒖一直记挂着圩田之事,思索一夜,次日一早便赶往城里,去鹿鸣楼找卫清浔。卫清浔见了她亦很高兴,带她入自己园子,在潺湲溪水上、荼蘼花影下的亭中坐下,不紧不慢地为她煮水布茶,才问她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蒖蒖问她是否还想获得湛乐楼的经营权,卫清浔便笑问:“你想通了?”
蒖蒖道:“我可以如你建议的那样,把湛乐楼交给你经营,我自己主持拟定两家酒楼的饮膳食单,并指导厨师膳工,协助你管理酒楼。至于以后你给我多少利润,这个好说,我只要求你向宁国府购买十二道度牒,并把其中六道给我,作为购买湛乐楼经营权的费用。”
“十二道?真不少呀。你要六道也是开了个高价,三千贯钱可以在城中买所不小的宅子了。”卫清浔含笑道,虽然表示着对报价的意见,但她看起来毫不惊讶,继续从容不迫地为蒖蒖斟着茶。
“我将来可以为你赚回来的,比三千贯多得多。”蒖蒖胸有成竹地说,“这点你肯定能看出来。你能花六千贯作为买官田的定金,自然也可用来买十二道度牒,这事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何况买来的度牒是可以保值的,就算不用,存在那里,迟早还会增值。”
“我喜欢你的自信。”卫清浔一哂,“我可以直接给你三千贯,何必要那度牒。度牒现在定价太高,民间可值不了这么多钱,现在拿出去卖,一道至多能卖四百贯。我可以眼睛都不眨地抛出六千贯去下定金,是因为我知道这钱会退回给我,而拿去买度牒就不一样了,我必须考虑风险,承诺买五六道,是给魏王面子。说到底,这度牒与会子一样,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不像真金白银那样本身就很贵重。朝廷需要钱了,几万道一发出去,民间的价很快就会降下来。当初元丰年间,一道度牒价值三百贯,到了大观年间,民间就已贬至九十贯,南渡之前,还曾跌到六十贯。所以,多收度牒和收会子一样,是有风险的。”
“如今与南渡前不一样。”蒖蒖镇定地与她说明,“南渡之后,先帝立了新法,朝廷谨重爱惜度牒,不轻易出卖,每次增发度牒,往往不过千余道。度牒很快从六十贯增至百贯一道,此后价逐年攀升,很多富户拿着钱也买不到度牒,所以如今才会定价五百。度牒关系徭役赋税,比会子本就多了一层价值,又获先帝及今上重视,甚至规定在会子大量增发,导致贬值时,可用度牒收兑会子,所以度牒很难再大幅贬值。你若信得过我,不妨多收度牒,过几年再看看,或比黄金更能保值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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