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祭酒
只有薄雾如霜,浅浅的结了一层。
远处的喧嚣热闹隐隐约约传过来,反倒衬着院子里愈加冷清。
在牢里步履匆匆的李长安,出了门,反倒停下了脚步。
他扶着腰间长剑,抬头看去。
但见月色空明处。
高出院墙的地方,有一角飞檐挑起如瀑的藤萝。
那鬼面人就立在飞檐上,红色的裙摆接着紫色的花藤,手中短剑与背后的勾月辉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她静静地打量着李长安。
而后轻巧一跃,似一抹轻烟融进月空。
此时。
“李道友。”
李长安回头瞧去,原是冯翀扶着墙根勉力起身,一张圆脸白得像刚出炉的包子。
他唤了道士一声,可还没吐出半个字儿,一口老血就抢先冒了出来。
“你这是……”
“无妨。”
他摆了摆手。
“术法反噬,一时气血难制……哇。”
话没说完,又吐了一小口血,让他脸色越加惨白,衬得眼眶越加青乌。
他干脆闭上嘴,只从怀里掏出个物件,远远抛过来。
道士接来一看,却是一对甲马。
巴掌大小的黄纸,拿红绳串起来,边沿印着复杂的花纹,中央画着个纵马疾驰的小人,上书“白云上升”四字。
这个世界妖魔鬼怪繁多,市面上也常有符咒、法器发卖,只是九分是假,剩下的一分真的也多是些大路货色,譬如李长安会的诛邪符箓。
来路五花八门,效用也各有千秋。唯一的共同点,大抵是不拘凡俗、教派、修为,都能方便使用。
便宜师傅偶尔也会淘一些,备在身上,弥补小门派道法传承的匮乏。
所以李长安也跟着了解过一些,譬如手中这对神行甲马!
他正愁鬼面人身法鬼魅迅捷,自个儿撵不上咧。
这可真是及时雨。
道士道了声谢,赶忙把甲马系在小腿上,口中念到:
“望请六丁六甲神,白云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如吾飞行碧空中。吾奉九天玄女令摄。”
话声一落,脚步一点。
人已如“窜天猴”,“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
这边的大牢冷清中迸出杀机,那边的祭典上热闹里透着欢庆。
两侧长街是灯火连天、游人如织。
中央水道上画舫相接,宛如在水面上又铺上了一条街市。
各家散乐、倡妓、优伶、百戏都摩拳擦掌,各自大显神通,引得桥上的、岸上的、楼上的、船上的观众们大声叫好。
而其中,呼声最高、掌声最响、观众最多的,当属三娘子的画舫。
画舫停在水道中段,牵着绳索连接两岸花树,上头挂满了灯笼,照得水面波光盈盈,彷如画舫悬在天上银河。
而甲板清空搭建了一个舞台,上头正上演着一出杂技。
一个肥壮的妇人顶着一支大竹竿,足有二十来尺高,上头又横贯着许多只小杆,挂满了彩灯。九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子在小杆上腾挪嬉戏,捷若猿猴,轻如鸟雀,或跳胡旋舞、或蹴鞠、或相扑……
端的是惊险,精彩,精绝!
那妇人还偶尔故作踉跄,装出失误的模样,吓得两岸观众不住尖叫。
而每当这时候,画舫旁就会开出一条小船,由个小船娘撑到岸边,糯声糯气向观众们讨彩。
这么个节日,这么个氛围,这么个精彩的节目,谁又好意思吝啬呢
于是乎。
总有钱如雨下,落满船中。
而其中叫得最欢,赏得最多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年轻捕快薄子瑜。
本来最近有凶案频发,官府正是绷紧神经的时刻,就是今晚,他也该和兄弟们巡逻守夜。
奈何心仪已久的柳家娘子托人传信,要在今夜与他携游。
他哪里还有什么巡逻的心思
赶紧脱了皂衣,换上袍衫;解下腰刀,拿上折扇,装出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还掏出了所有的积蓄,要在今夜博美人一笑!
那小船娘也是机灵,得了大赏钱,笑出一对小酒窝。
“谢谢郎君、娘子看赏。”
话里话外把薄子瑜和旁边的柳家娘子连到了一块。
引得薄子瑜哈哈大笑,惹得柳家娘子燥红了脸,啐了一口掩面而逃,薄子瑜笑嘻嘻拔腿就追。
片刻后。
这对私会的男女又转到一处商铺前,铺子前头拿杆子挑着许多提灯,最上面的一盏最是精美,灯衣花色缤纷、图案斑斓锦绣。
柳家娘子瞧过去就挪不开眼,怎么个献殷勤的机会,薄子瑜怎会放过
但一打听,人家不卖,只送。
可前提是要猜灯谜。
……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架不住美人期待的眼神,他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可就是他快把天灵盖给挠秃了,脑子里仍是半点主意没有。
好在店家是他舅舅邢捕头的老相识,算他半个长辈,悄悄使人递来一张纸条。
他这才松了口气,把纸条藏在手心里,转过来,借着花灯,偷偷一瞥。
可还没瞧清楚。
忽的。
一个人影从屋顶上跳下来,脚尖在墙上一点,如同一阵清风从人群头顶掠过,惹得一阵惊呼,顺带着,也把纸条刮了个没影。
薄子瑜脑子一懵,正不知所措。
又一个人影从屋顶跳下,但后者却没前者那般轻盈,直挺挺落下来,把一竿子提灯通通砸了个稀巴烂。
而后又跟跳蚤成精似的,从惊惶未定的人群脑袋上一跃而过。
薄子瑜呆呆地看着满地提灯残骸,又扭头瞧了瞧柳家娘子两剪秋水上泛起的雾光。
一股子怒气勃然而生。
他恨恨扭头寻那两人踪迹。
但见前者踩着绳索,快步跑向画舫。
而后者则重重落在小船娘的船上,压得船头一沉,而后借力冲天而起,直扑前者而去。
别的薄子瑜不清楚,但后面那个跳蚤一样的家伙,他哪里会忘
自个现在说话漏风,可全赖此人所赐。
李玄霄!
他咬牙切齿骂了一声,可转念一想,这厮不是躲在大牢里,妄想着用一个乞丐作诱饵埋伏凶手么
怎么出现在这……他目光一转,落在前者身上。
女子、红裙、素衣、短剑、鬼面。
心里顿时一个激灵。
这时候。
“嘛呢”
两个衙役顶着满嘴油光和酒气,大刺刺拿刀鞘拨开人群。
“在这大呼小叫作甚么”
薄子瑜已然一步抢上,劈手夺走腰刀。
“妖人现身了!”
他揪着对方衣领,恶狠狠喝到。
“快去叫人!”
第十五章 追逐
李长安所猜不错。
离了狭小的牢房,鬼面人的身法愈加难缠。
残月之下。
在清冷无人的街巷与坊市。
她或如燕子穿檐过户,或如鬼魅在冷巷时隐时现,或如猫鼠在屋瓦上无声掠过。
飘忽难测,迅捷鬼魅。
好在李长安也不慢,有神行甲马傍身,每跃出一步都好似离弦之箭,再借着冲龙玉追索气味,倒也能将其尾巴紧紧咬住。
可离弦之箭嘛,快则快矣,就是不好拐弯。所以道士一路追过来,不晓得踩烂了多少屋瓦,撞破了多少野鸳鸯,坏了多少窗户、物件。
譬如,刚才从屋顶跳下时,不小心踩烂的一堆提灯。
顶头一盏倒挺别致的。
念头一闪而过,耳边似乎也听着一声。
“李玄霄!”
好似有人在叫自个儿,不过街市热闹嘈杂,道士没听清,也没太在意。
冲着那慌张的小船娘歉意一笑,借着船头弹起之势,再度冲天而起。
视界随之拔高、随之开阔。
只见着。
画舫绵延如楼宇,华灯繁杂璀璨如星。脚下半城的繁华,远处半城的清寂一一收在眼底。
可道士眼中却半点不沾染,由着夜风将衣袍振得猎猎作响,眸光紧紧追着那席素衣红裙。
瞧着她踩着绳子掠过水面,看着她蹿上画舫中央的舞台。
随即,调整身形,如鹰扑兔,俯冲而下。
画舫有两层。
底层不必多说,单说顶层。
半边拿屏风围成一个小间,里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座上的是画舫的主人家三娘子与有幸被邀上舫的客人。
剩下的一半腾出来作了舞台,留着那伙杂耍班卖力操演。
杂耍班主唤作胡大娘,也就是台上托着竹竿的肥壮妇人。她和她的“义女”们表演的“戴竿”杂技的一种,在左近地方都是一绝。
时值盛会,又借了三娘子的画舫,是丝毫不敢怠慢,把平生解数都使了出来。
二十来尺晃悠悠的大竹竿子,并着杆顶上九个往来攀腾跳跃的小姑娘,在她手里是定如青松。还尤有余力,指挥上面的“义女”们表演各种惊险的节目。
勾得两岸的掌声如雷,投钱如雨。
可即便岸上的观众再如何热情,她心思里八分的乖巧却都卖给了船上稍显冷淡的客人们。外头的欢呼浑然不顾,只眼巴巴等着船上诸位轻飘飘说声。
“好。”
无他,谁让里头就坐的,都是潇水城里最有排场的人物。
打个例子。
外头观众虽多而热烈,投的是轻飘飘的铜钱里头贵客虽少而冷淡,赏的却是白花花的银子。
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一场节目将要演完,胡大娘累了个大汗淋漓,却已得了里头的三娘子悄然点头允许。
心头大喜,赶紧让杆子上表演的义女中,模样最周正,心思也最机敏的一个,从竹竿顶子上“变”出一盘果子来,便要下来奉给船上诸位贵客。
这个收尾的节目有个名堂叫做“仙人奉礼”。
其一是讨个好彩头其二嘛,既然送了礼,诸位贵客不得回礼不是不然,偌大的盘子,空荡荡的岂不可惜
胡大娘正美滋滋地盘算,这一场怎么也有个几十两银子。
谁晓得,突然之间。
画舫上,先是冒出个鬼似的鬼脸人,惊煞了客人,又跳上个凶神恶煞的道士,与鬼脸人在台上厮杀起来。
你说厮杀也就罢了。
无论死了谁,大娘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可为啥偏偏要绕着她来
只见着,鬼脸女贴在胡大娘的背后,忽的旋身从大娘肩上探出小半个身子,短剑直戳道士眉心。
道士闪身避开,反手一剑,还以颜色。
但鬼面女却身形一缩,又藏回了胡大娘身后,把大娘的脖子留给了剑锋。
可那道人只手腕一抖,手里的剑好似一条活物,扭开身子,盘着大娘的脖颈绕过去,剑尖“嘶嘶”有声,追着鬼面人“咬”了下去两人如此你来我往,绕着胡大娘好比两只穿花蝴蝶绕着花藤,一连攻杀了十数剑。
被剑锋环绕的胡大娘愣是一根汗毛没伤着!
可即便如此,那一次又一次剑刃擦着皮肤掠过的森冷,在周身暴起的密集的剑锋绞杀交击的脆响。还是浸得她骨头发寒,吓得她面色惨白。
奈何,手里还杆子,杆上还有女儿们。
她是逃不了,也不敢动弹,只好僵住身子闭起眼来,“呜哇哇”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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