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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七十二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祭酒

    俄尔。

    耳边爆豆一般的剑锋交鸣忽然消失。

    她眼皮虚开条缝一看。

    娘咧!

    鬼面人一抹烟似的飘上竹竿,道士猛然跳起紧追不舍。

    大竹竿顶部本就连着许多小竿,这俩一上去,顿将小姑娘们逼退到小杆子尾梢,上天无路下地无梯,像离了巢的雏鸟,悬在稍上瑟瑟发抖。

    两人却只管斗剑拼杀,将上面装饰的绸带、彩灯、花束一一搅烂,连带着讨赏的那盘果子也给打落下来,落进了水中。

    胡大娘心疼不说,关键是她本就辛苦了大半夜,现在杆子上又添了鬼面女和李长安这号大汉,顿时就吃力不足,手臂一软,连带竹竿上一歪。

    有个吓呆的小女娃子猝不及防,竟是从竹梢上跌落下来。

    本着“隔岸观火”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画舫上的突变非但没有打消两岸观众的热情,反倒吸引了更多的看客聚拢上来。

    什么杂耍歌舞,哪儿有真刀真枪砍人好看

    可冷不丁的。

    小姑娘从二十来尺高的地方栽落下来,眼看就要香消玉殒、落个脑浆迸裂。人群顿时发出一声齐齐的惊呼。

    胆子小的已然捂住眼睛,不敢直视即将发生的惨案。

    在这时。

    缠斗中的道士忽的舍了鬼面人,从竹竿上猛然跃下。

    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赶到,抄起小姑娘平安落地。

    人群这才按下心肝,齐齐吐出一声。

    “呼”

    可这口气还没吐完,又突然收紧拔高。

    原是那鬼面人将小竹竿一一切断,上头的小女娃子顿如下饺子,尖叫着纷纷坠落下来。

    底下。

    胡大娘尖叫起来,撒开杆子,作势要去接,可这八个人她一双膀子如何接得过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辛苦养大的女儿们就要命丧黄泉。

    道士已然再度出手,连续纵跃之间,肩提手扛把几个小姑娘全给接住,放回甲板。

    母女几个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不必多说,李长安回头一望,竹竿倒在水中,趁着李长安救人的功夫,鬼面女已然蹿上前面的一艘画舫。

    道士扯下身上还在闭眼尖叫、八爪鱼似的盘在他身上的小娘,一把塞给迟疑着上来道谢的肥壮妇人。

    纵身一跃,追了过去。




第十六章 失手
    今夜的酒神祭是格外的热闹。

    水道上。

    道士与鬼面女在一艘艘画舫间飞身相逐。

    长街上。

    薄子瑜领着一帮衙役撞散人群卖命狂奔。

    “让开!让开!”

    “衙门办案。”

    衙役们喘着粗气,盯着前头的鬼脸女,像是瞧着一堆银子,直勾勾眼冒绿光。

    可薄子瑜瞧着渐渐甩开他们的两人,却是头皮发麻,暗自叫苦。

    这两人都是横行无忌的主,在一艘艘画舫上大大出手,可殊不知,能上画舫的客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这不,鬼面女钻上画舫,把上头的一干客人胡乱推向身后当了盾牌。几个年轻公子哥倒霉,上一刻还在临栏吟咏,下一刻就被通通扫进了水中。

    薄子瑜心惊肉跳。

    遭了。

    那是学政家的公子和书院的一帮秀才。

    转眼间,道士又横冲直撞进了一艘画舫,收势不住,把席上一块屏风撞了个稀烂。

    薄子瑜头皮发麻。

    完了。

    那上头是吴道子的真迹,是县令每年都要拿出来炫耀的宝贝。

    不一阵,两人又转战到另一艘画舫上,吓出了一对光屁股的男女。

    薄子瑜脑子一懵。

    怪了。

    那不是县丞大人和他那儿媳哎

    薄子瑜复杂的心路历程略过不谈,李长安是猜想不到,也顾不上的。

    他纵身在画舫间飞掠,嗅着鬼面女留下的花露水的味道,已然渐渐淡薄。

    寻思着是否该痛下杀手,譬如,赏她一记风火雷!

    可一来身处闹市,恐怕伤及无辜二来,心里确实有许多疑惑未解。

    终究按下心思。

    又是奋力一跃。

    “砰”的一声,撞进了一艘画舫的尾楼。

    顾不得周围乱糟糟的呵斥与惊叫,循着气味儿,再次奋力一冲,却是撞进了一团烟雾当中。

    今夜里。

    最受欢迎的节目,除了胡大娘的戴竿绝技,就属李家画舫上,据说是重金延请来的西域幻术师石火罗所表演的烟幻术了。

    此人看来高目深鼻,留着一嘴大胡子,穿着件蓬松宽大的袍子,施施然地往舞台上一站,身边别无其他道具,只有七个不同颜色的鹅颈罐子。

    只瞧见他双手结成莲花印。

    手腕翻转,十指勾动之间。

    白色的罐子里便钻出一缕白烟汇聚在他的掌心上方,随着他手势变换,那汇成团的烟气竟然变成花苞模样,正在徐徐绽放。

    待花开到盛时,手势再变,花瓣一合又变成一只纯白的小鸟,扑腾着翅膀绕着他盘旋一圈,落在肩膀,轻盈地跳回手心。

    雀跃顾盼,每一个动作,每一根翎羽都显得生趣十足。

    他又手指连动。

    各色罐子便吐出相应颜色的烟气,汇聚向他的掌心。

    来了灰色,掌心的鸟儿就变作了麻雀汇入黑色,麻雀又成了燕子镀上黄色,燕子换成了黄鹂再染上蓝色,黄鹂又成了百灵鸟

    到了最后,烟气汇聚成个五彩斑斓模样。

    他却一打响指。

    “啪。”

    小小的雀鸟忽的长开,变作个大孔雀,抖擞起七彩的翎羽,而后张开双翼扶摇而起,在满街华灯映照之下,羽翼间渲染出醉人的流光溢彩。

    忽的。

    石火罗双手一压。

    孔雀无声啼鸣,随即俯冲而下,一头撞在甲板上。

    身子顿时散归烟气,烟气又变成盈盈水波模样,漫过舫上舞台。而其翎羽则变作许多鳞片斑斓鱼儿,在水中摇头摆尾缓缓游动。

    石火罗抬起手来。

    水中鱼儿立即蜂拥着跳出水面,变作一个个天女模样,或抱琵琶,或提花篮,或捧长笛,衣带当风,姿态妙曼。

    而水波也随之涌起、啸聚,聚拢成一座山峰模样,上边满是佛塔、庙宇,烟气淼淼,似有无数小人在其中焚香叩拜。

    而那石火罗双手又一合什。

    山上浩渺的雾气就幻化出一个宝相庄严的佛陀,嘴唇开阖,似在布道讲经。天女纷纷环绕飞舞,周边的烟气里还模模糊糊掩着许多菩萨、罗汉。

    赫然是一副活过来的灵山图。

    石火罗的烟幻术诚然精彩,可看多了也难免审美疲劳。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岸边的喝彩与掌声渐渐疲软。

    边上的看客们,本就隔着水面与灯火看个囫囵,再加上大半夜过去了,老是花、鸟、鱼、虫、佛陀、灵山的,一来二去,也就渐渐厌倦感到无聊了。

    等不到新的看头,人群就要散去。

    冷不丁的。

    画舫上一阵喧哗,让人们打住脚步。

    接着,就瞧见烟笼雾罩的舞台上,突然就撞进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短发的道人提着长剑,剑法精妙一个鬼面女子拿着短剑,身法鬼魅。素麻道袍逐着艳丽红裙,一长一短两柄利剑反复绞杀。

    霎时间。

    剑光纵横,把灵山、天女、佛陀一并绞得支离破碎,骇得幻术师手脚冰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岸上被这突然的变故唬住,楞了半响。

    俄尔。

    “好!”

    竟是欢声雷动。

    “就该这么演!老是鸟呀、花呀、和尚啊,有甚看头”

    “没错,和尚念经哪儿有道士斗妖女来得好看嘿,你瞧那身段。”

    “是极!是极!仔细听,哟!还有声咧。”

    人堆里也有较真的。

    “不对呀,那两人好像是从别的地方蹿上去,不像是烟气变出来的。”

    旁边立时有人笑他大惊小怪。

    “这是幻术晓得么你瞧幻术师,剑都快砍到脖子了,动都没动一下你再瞧那鬼面人,在烟里飘来荡去的,可不跟先前的天女一般模样”

    “这不是幻术又是哪般”

    较真的随即释然,加入了喝彩的人群之中。

    照着祭典的惯例。

    画舫上的节目到了精彩的节点,可使人划着小船到岸边,说上几句吉祥话。

    这时候,岸边的看客们就会视节目的精彩程度与自个儿的荷包大掏出赏钱投进船里。

    通常。

    若是节目精彩。

    不待天明,这船肚子里就能累上一堆黄灿灿的铜钱,要是运气好,遇上出手大方的,还能夹杂上一些白晃晃的银子。

    再被船头挑着的花灯一照。

    亮澄澄一船煞是好看!

    于是,这讨赏的小船就有了个好听的名堂,叫做“聚宝船”。

    石火罗这边,安排去划船聚宝的是他的小徒儿。岁的稚子,正是嗜睡的年纪。盛夜过了泰半,小家伙已然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冷不丁的。

    让看客们的掌声吓跑了瞌睡虫,赶紧抹掉嘴角的梦口水,支开小船到了岸边,昂着脸儿没说上一句吉祥话。

    便茫然发现,岸上的喝彩、掌声以及打赏投钱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他扭头一看。

    原是方才船上砸烂了白色的罐子,一时间涌出大量的白烟,把整个画舫都给笼罩住,眼下雾蒙蒙一片,啥也看不清楚。

    观众们面面相觑。

    这是节目的一部分

    但没让他们多等,只听得白烟中“哐”、“哐”、“哐”一阵脆响。

    霎时间。

    黑的、黄的、紫的、绿的、蓝的各式烟气一同涌出,而后纠缠汇聚,在画舫上热热闹闹幻化出各种奇葩古怪的形象。

    譬如,孔雀没了翎羽,露出光秃秃的屁股一头肥猪穿着羽衣,反抱琵琶,作飞天舞庄严的佛陀没了脑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硕大的鱼头佛头却长在一条黄狗身上,一会儿摇尾撒欢,一会儿抬脚撒尿,一会儿又摁住飞天肥猪,哼哧哧干起那活儿

    乱糟糟的怪像直看得岸上人瞠目结舌。

    正经人已然骂着“伤风败俗”掩面而走,奈何,不正经儿的占了多数。

    所以么,顿时间,掌声伴着笑声轰然而起。

    小徒儿这边,更是投钱如雨,不一阵,小船的吃水又紧上了几分。

    就是有些个笑岔了气,手上失了准头,把钱砸在小徒儿身上的,他那也是痛在身上、甜进心里。

    可也在这时。

    “哎哟!”

    一声叫唤吓人一跳。

    竟是石火罗被鬼面人一脚踹下了船。

    “哎”

    小徒回头瞧见这一幕,满是疑惑。

    “咱家的节目还有这出”

    有么

    没有吧。

    该划船去救师傅么

    可这边打赏得正欢,好多钱咧。

    还在师傅和赏钱的两难间摇摆,那边的便宜师傅已然自个儿扒拉出水面。

    他一把摘掉耷拉在下巴的假胡子,慌忙抹了把脸上化开的妆粉,急急操着一口地道的老秦腔,尖叫道:

    “莫砸了彩色哩罐子!”

    烟气中回应他的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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