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容九
我拾起落在地上的药丸,摊摆在手心,问道:“你我夜夜同床,杀我何难?”
他眸深如海,“此乃忘魂。中散人会忘却前尘往事,需得两年方能恢复如初。”
我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为何?”
我抬眼看他眉目如画,眼若星辰,听他道:“公主聪慧,唯有公主忘却,我才有机会脱身。”
我闻言长长吸了口气,心涌千万头绪无处可泄,“脱身?”
宋郎生定定的看着我,“我想离开公主。”
昔日种种如山一般袭上心头,至极之痛,然我骂不了他打不了他甚至连一句狠话也不懂说,千头万绪,从我眼角落下,滴落在漆黑的药丸之上,我自嘲般勾了勾嘴角,“既是如此,那便如你所愿。”抬手便要将药丸纳入口中。
不料下一刻手腕却吃痛让他握紧,宋郎生不知何时期近我跟前,一把夺下忘魂散,脸色难看到极处。
我想我应是幻觉,宋郎生的嗓音竟有压抑的颤意:“襄仪公主敢爱敢恨,何曾是此等自暴自弃的模样?你恨我,更应……”
我打断他:“我喜欢你。”
“喜欢到只要看到你就可以欢欣许久,喜欢到你对我说话我能一遍遍回味,喜欢到可以抛掉公主的架子和尊严,喜欢到为你做任何事都甘之如饴,喜欢到只要想到你是我的驸马,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之人……”
“可这般喜欢……好像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屋内暗淡的烛火晃了晃,晃着他的眼满是情深意切的苦楚,某一瞬间我仿佛又要被迷惑住了,便用手掌覆住自己的眼睛,不再看他,转过身:“你且宽心,有没有那药,我都不会再纠缠你了。”
屋外白雪渐融,不知怎地,我忽然很想念那年随同大哥哥一同落下的红枫,那红的耀眼张扬,远比这素白静雅鲜亮的多。
我说:“宋郎生,从今往后,再也不见。”
一手遮天,一手捶地 第三十章 (第二更)
将暮时分,江流水波如镜。
抬眼入目间,一番天地都被这淡淡的暮色所笼罩。
我躺在轻舟之上,不控桨任凭江风飘流,听渔歌晚唱。
我不晓得宋郎生离开公主府能去哪儿,亦不知晓他此刻在何处做些什么。
当日,我想着他走后我自个儿留在府里对着空荡的屋子,再疗个三年五载的心伤。那可真是暗无天日的将来。
回屋后思虑了一夜,留父皇一封信,说是要增广见识,天蒙蒙亮便溜出城门,骑着快马一路向南。
好在,这一程见尽绿影青崖,鲜花如锦,遇到不少的人与事,初时沉郁逐渐让辽阔的天地散了去,回首往事,不时有种过眼云烟,心胸豁达通明的……错觉。
好吧。其实清晨我还在感慨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妙意,转头又在江边与一对小夫妻为抢一只稀罕的鱼而争个半天。
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自然是退他人之步,阔自己天空。
奈何那对小夫妻是本地村民,更主要的是一身男子装束让我失去了女性优先权,于是那只鱼还是让别人给抢着了。
那渔夫略表歉意的送了我两只青鱼,虽说有些不甘愿,但看在那渔夫年轻无害并请缨亲自烤鱼的份上,我还是把情给领了。
是夜,我坐在岸上的火堆前,一边吃酒一边吃鱼一边欣赏春江花月夜,身边坐的不是英俊的驸马而是乡村的渔夫,这情景尽述孤寂悲凉。
酒至酣处,那年轻渔夫忽然道:“小兄弟会否饮的过多了?。”
我懒的理他,却听他又道:“饮酒伤身啊。”
我道:“你这个人,人小两口买鱼也帮,陌路人饮酒也说,真的很多管闲事啊。”
那年轻渔夫有些窘迫的看着我,我醺醺然道:“且不说有人会蠢到一锭银子买一只鱼的生意都不做,原本便是我抢在先,可你一瞧着那小娘子有孕在身便改了口,不是善心泛滥又是为何……”
隐约听到江岸边有人喊了声“宋郎生……”,惊的我一个激灵猛然起身望去,再一看不过是一女孩奔向男孩跟前,唤着“宋郎”罢了。
我颓然坐回去继续饮酒,发呆似的盯着烤鱼的火堆,升起的炊烟尽是宋郎生的身影。
身旁的年轻渔夫又把我往外拉了拉道:“离火那么近,都让烟熏出泪来了。”
我用手抹掉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我本来就在哭,不是给烟熏的。”
年轻渔夫完全愣住,显然没有想过一个大男人在喝醉后会对另外一个大男人说“我在哭”这样的话,他结结巴巴地道:“哭……男男儿有泪不轻弹,你……”
我索性撕掉胡须,解掉发带,由着一头乌发随风散起:“现在可以有泪随心弹了么?”
我想我那晚真是喝醉了,以至于所以后来说了些什么、何时回到小客栈里以及怎么回的又发生了什么,醒来后全然不记得了。
只是当我恢复意识时感受到床铺吱呀吱呀的晃动,身子不听使唤的震荡时,心底咯噔一声。睁开眼,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喔,可能上面这句话有所歧义,但我的意思是……
地震了。
宿醉令我动作迟缓,转眼屋墙塌陷,避之不及,倒下的梁柱堪堪砸断了我的腿,骨头错折声伴随的剧痛吓得我脑海一片空白。
在宫中时常听百官说起天灾祸患,而居上位者,素来斗心斗智,直到此时……方感到何谓无能为力。
生死边缘,我脑海晃过许多人,父皇母后远去的大哥还有太子弟弟,以及……心心念念的驸马。不,他已经不是我的驸马了,此刻不知逃到天涯哪角,我马上便要死去了,他若知晓,会不会为我伤心?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人一脚踹开了压在我腿上的柱子,背起我直接跳窗而去,落地的那刻,回头眼见顷刻间崩塌为废墟的楼房,直至天地恢复一片死寂,心中恐惧久久未平。
腿上剧痛令人几欲落泪,我忍了忍,抬头,这才看清了救我于危难中的人,正是昨晚陪我饮酒的年轻渔夫,我疑惑的望着他,浑然不解这萍水相逢的家伙为何舍命救我。只是话还没问出口,意识逐渐抽离,我道说了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青鱼兄”方才安心晕去。
不料这一昏迷便是三天三夜,醒转时睁开眼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青衣朴素,神情颇有些傲慢的看着我说:“你若再不醒,这辈子便醒不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叫林丹青,镇上的人唤她青故。
几年前自临川药王谷而来,有起死回生之医术,奈何医德不好,哪怕求医者病入膏肓死在她屋苑前,没足够银两若要问诊那也是痴心妄想。
我纳闷了,别说公主玉鉴了,我身上带的那些银两一并埋地底下了,这种唯利是图的大婶怎会让我在她的屋苑内问诊?
青姑不答,只道了句你该好好谢谢那小兄弟,若非是他及时送来,我这腿怕是保不住了。
是他?
青鱼兄进屋时写满担忧的脸稍稍松一口气,他坐下安慰我说青姑的医术有多好多好,不出百日我应能下床走路了,望我不必担忧,这段时日呆在此处好好养病便是。
我这次才真真正正正眼看他,发现他生的一张清朗好看的面容,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温和,我问:“你是如何说服青姑救我的?”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答应她替我治病。”
“治病?”
“我生了一种怪病,青姑此前发现过想要替我医治,我拒绝了,以替你治好腿为条件,我答应了。”
我静了静,道:“能让青姑这样的人物好奇的病,想来不是寻常的病症吧。”
青鱼兄淡笑而不语,我又道:“而你此前拒绝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治的风险比不治来的更大?”
青鱼兄耸了耸肩,“既然做了,就不会再想,姑娘又何必多思多虑?”
“为什么?”
“嗯?”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问:“为什么要涉险救我?为什么为了让人给我治病宁愿做原先不愿意做的事?我们是陌路人啊,连萍水相逢都谈不上。”
青鱼兄默然,神情柔和而安静,“那晚的事,全然想不起来了吗?”
喝酒的那晚么?发生何事?
我努力回想,终究思绪空白:“我就记得我醉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就天旋地震的……”
青鱼兄被我的样子逗笑了:“姑娘冰雪聪明,理由,早晚有一日能猜的到的。”
他不愿说,我便也不追问,“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
“?”
“数月前有人救了昏迷在江岸边的我,醒来后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原来如此……”
如此,我却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了。
我勉强回了他一个笑,他便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我一个人回躺在床榻上,望着天花板,后来时时回想,那段时日我过的其实挺艰难的。
流落在灾后的旮旯村镇,睡在硬板床上浑身磕疼,断的那条腿时常能把好不容易睡着的我疼醒,醒来后睁眼是漆黑的屋子,陌生的被褥,窗外不知道什么飞虫的鸣叫,那种感觉,真的是哭多少次都释怀不了的苦。
直在那样的夜晚里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脆弱,自以为看懂很多道理识破许多算计,动不动沉浸在爱的世界不可自拔,想着自己可以为大哥哥等那么多年却总是先被自己感动着,念着为驸马受了那么多委屈心底早就怪他千万次。所以在得知他要毒我的那刻我真的想过一死了之,可我不明白,我连死也不惧,为何会为了这样小小的皮肉之苦而哭泣不止?
胡思乱想辗转反侧的夜晚偶尔会恰好听到箫声浅奏,不知是何人在吹,只是箫音舒缓优美,听着听着也不再心浮气躁,安然入眠。
天灾后瘟疫横行。
听闻官府派去的大夫有几个诊方没开出便自己染上瘟疫急逝而去,可见此次瘟疫来势凶猛,非小城镇医者所能处之。
在京城的太医赶来前,官府为不让任何人逃出祸及临村镇,受灾的村落遭封锁隔离,可这样一来,这个村便犹如炼狱一般,人死曝尸,人活等死。
当初若非青鱼兄早一步带我离开村庄来到边上的小镇,只怕我没被压死也已然病死了。
理所当然的,青姑门前踏破门槛之人不胜枚举,官差县令亲自造访,都让她拒之门外。
她忙着研制治青鱼兄的药。
我腿骨断的厉害,成日卧在床上不能动弹,青姑这个人寡言少语,除了到了该换药的时候她会亲自替我换上,以外的时间都泡在药房里不知捣鼓些什么。至于青鱼兄,药未炼成,他该忙什么忙什么,到了饭点会自觉提着鱼和菜做几道清淡小食端我跟前,见我闷的发慌便记得给我捎上两本书来,有回我逗他说:“看你如此细心体贴,你未来的娘子不知有多幸福。”
话说完他整张脸红成柿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无聊时我会猜想青鱼兄的身世,“我觉得……故事里像你这样的通常是个大魔头,原本叱咤风云杀人无数,后遭受重创流落民间,逐渐被淳朴的百姓所打动,接着你慢慢恢复记忆,为曾经所作所为感到愧疚,最终凭着一身本事帮助了更多的人后成为了名垂千古一个大英雄。”
青鱼兄失笑:“为何不是魔性大发杀了这全村的人?”
我说:“人活于世糟心的事那么多,若写故事的人还不能传达希望,看故事的人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青鱼兄笑意中充满了善意:“姑娘既然这样想,日后便不要再借酒消愁了。”
我道:“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总是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难道你从不好奇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么?”
青鱼兄有些局促的转身收拾碗筷,我又喂了一声,他才回转过来,像是很从容的样子道:“不知道名字又有何打紧?两个月后待姑娘腿伤痊愈,不就要离开这儿的么?”
我怔住,“所以?”
青鱼兄耸肩笑了笑说:“所以,便不问了啊。我还有事忙,姑娘好生歇着吧。”
他刚走出门,青姑从隔壁房门踱出来,一手捧着碗一手握着筷,似嘲而笑的看着他,又看了我,摇头道:“啧啧,一个就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哎,年轻人喏……”
我看着青鱼兄远去的背影,想着青姑的话,不由陷入沉思。
那日后,便再没见过青鱼兄了。
起初我还当他让什么事耽搁了,不想就这样大半个月下来,都不见他人影。
我问过青姑多次,她却不答我,找了个老婆子替我们做饭打扫,便依旧埋身药房,足不出户。
没有青鱼兄的日子,白日没书看,晚间再无箫声伴随入梦,我才意识到他这个人虽然不温不火却蛮容易让人产生依赖的感觉,这般来无影去无踪,静的倒是十分不惯。
天日益转暖,青姑庭院的花草开的甚欢,尤其是向阳花,清风拂过花盏在艳阳映照下暖意袭人,以至于青鱼兄再度出现时整个人都让花色衬的金光闪闪。
当时我正拄拐在院里蹒跚而行,他那样突然出现,吓得我险些摔着,他见状赶紧想要上前搀扶,没留神先让石阶拌了一跤,我愣住,没忍着哈哈笑了起来,他尴尬起身也不由扬起了嘴。
他说他这半个月多是出海捕鱼去了。
收获特大,还有我那时候想买没买着的深海鳕鱼,接下来几日做全鱼宴给我和青姑吃。
我望着他的脸问:“你这气色怎么看去那么糟糕?”
青鱼兄眼神飘向别处道:“晕船呢,缓两天就好了。”
“……”渔夫晕船?
青鱼兄的脸色足足缓了十来天才见些许好转,他见我每日嘘寒问暖,终于忍不住说:“我真的无恙,只是偶感风寒。”
我忧心忡忡:“现下瘟疫肆虐,你会否是被传染了?”
青鱼兄道:“你这般关心我我很是感动,不过……”
我打断道:“你若沾染了瘟疫可别离我太近,我体虚怕被传染……”
青鱼兄:“……”
我说的自然是玩笑话,不过那日青鱼兄笑的很是勉强,我不问缘由,虽说彼此不甚熟悉,然而沉默早已成了我们的默契。
当夜再闻箫声,我躺在床上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起身着衣,拄拐顺着声音一瘸一拐行去,不出所料,月色下坐在石阶上静静奏箫的正是青鱼兄。
他听到拐杖的声音停了下来,回头望见我,我示意的转了一圈,笑道:“青姑的医术真是了不得,你看,才两个月我就可以出来散步了,好巧啊。”
青鱼兄略点头,轻声道:“是啊,好巧。”
我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他的竹箫端详,“我还想呢,原来这段时间好听的箫声是你吹的啊,诶,是什么曲子啊?”
青鱼兄微微一笑:“我也不知晓,只是偶然拿起箫便会吹了。”
我把玩着竹箫说:“这么不起眼的破的箫都能让你吹出大师级别的箫声,你说你以前会不会是个乐师呢?”
青鱼兄被我逗笑。
我接着说道:“这样吧,等我腿好了就给你买个玉箫,没准能被你奏出个什么天籁之音,绕梁三日呢?”
青鱼兄这回没有再笑,他抬起眼睛,目光扫过天上的月亮:“明日我便要再度出海,归期不定,姑娘不用等一个月腿伤便能痊愈了吧?”他看向我,“早些回家去吧,一个姑娘家不要再四处游荡让爹娘担心了。”
风很暖,拂过额前碎发痒痒的,我点了点头,笑不由衷,“嗯,是不该了。”
青鱼兄站起身来,温和道:“夜深了,该歇了,我送你回去吧。”
直到把我送回到青姑屋苑门前他都没有再说什么了。分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想说些什么,分明瞧见了他眼里闪过的一些什么,只是还来不及捕捉就已逝去。
我忆起几日前路边遇到的与青鱼兄一同捕鱼的渔夫同我说的话:“他?他早把船给卖了,哪还会随我们出海啊,别说出海了,昨日我让他帮我搭把手,谁知他竟连渔网也拉不动了,哎,才两个月不到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两个月,从他救我起。
重新盖好被褥时,我一遍遍对自己说,什么也不要想,什么问题也没有,等腿伤好了太太平平离开就好了。
阖眼后很快入梦。
梦中千转百回的是宋郎生,还有那个夜晚在江边喝醉酒的女子。
那个女子一手解掉系发的发带,一手握着酒壶,对着意图阻挠自己继续饮酒的渔夫道:“我,我从小喜欢到大的人,喜欢了足足七年的人……”哽了哽,笑了起来,眼泪却往下流,“我的夫婿,在我为他准备的生辰宴食里,我的碗里……下毒,叫忘魂散……”
那个渔夫震惊的望着女子:“忘魂散?”
女子又笑了,“对,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吧,我也不知道,他只告诉我若是中毒了,他便能离开我了……”
那渔夫瞠目结舌:“一日……一忘?他……他岂可对你如此狠毒?”
女子没听清他说的,只自顾自地摇头,蹲下,可怜兮兮的擦着眼泪。渔夫亦蹲□,认真道:“你夫婿如此待你,或许你可以去找你爹娘如实说出来,实不该如此自暴自弃……”
女子用手指在地上的沙堆里画圈圈:“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我,还是喜欢他啊……”女子委屈的望着渔夫,“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舍不得伤害她啊……你说,你会不会很羡慕他?”
渔夫同情的叹出一口气。
女子也学着叹了口气:“我也很羡慕他……如我这般美若天仙冰清玉洁花容月貌之人能如此待他一心一意天荒地老默默奉献而毫无怨言……”
“……你这叫毫无怨言?”
“别打岔!总之,我就是羡慕他你明白吗?”女子全醉状态,果断一挥手,“我也想,我也想被人喜欢啊,不是因为我对他好他才对我好的那种,不要老是我跟着跑不要老是我付出你明白吗?我也想被喜欢啊……想被喜欢……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被拥抱过了……”
说着说着,她终于失去意识,一头扎进沙堆里。
我猛然从铺榻上坐起。
窗外天空微亮,我大梦初醒。
青鱼兄是如何得知……忘魂散一日一忘呢?——
第二更,为雅安祈福——
我听到青姑的步伐声,迅速盖上被褥阖眼装睡。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似是有意而为,须臾,待她安上门,我再度坐起身,穿好鞋袜,拄起床边的拐棍打算跟上,却听到棍杖“哒”的一声脆响,不由顿住步伐。
拄拐必然会让青姑察觉。
我看着自己受伤的脚,想着青鱼兄从出现以来的所有反常之态,便不再犹豫,把拐棍摆放一边,咬着牙忍着痛,悄悄一路紧跟。
好在路程不到一炷香远,我望见青姑提着一篮什么进了一间破旧的房舍中。
我一手撑着大树,腿骨的痛让我牙齿打颤,乃至这样阴凉的天还能汗流浃背。我一步步往屋舍凑近,在门前止步,顺着窗沿的缝隙往里看去。
我看见青鱼兄侧对着我坐在圆桌边,青姑从竹篮中端出一盅什么,放下,沉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青鱼兄笑而不答,只道:“我若死了,你还得医好她的腿伤,她若问及我,你便说我远游去了。”
我心中仿似被狠狠撞了一下。
青姑的眼神冷的没有感情,她只说:“你甚至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而她,很快便会忘了你,只怕这一世都不会知道你为她付出了多少。”
青鱼兄摇摇头道:“我不用她记住我,我只不过是做了我想做的事罢了。”言罢他打开那盅药的盖子,双手端起,打算一饮而尽。
我用劲推门而入,两侧门板狠狠砸墙。
顾不上他们震惊的眼神,我望着青姑,怒问:“你给他喝的是什么?为何说是九死一生?”
青鱼兄放下那盅药,站起身:“姑娘,你,你怎会找到这儿来……”
青姑稍微缓回神来,细细打量我,道:“为了跟踪我你是连自己的腿也不想要了么……”
我重复,一字一顿问:“我问你你给他,喝,的,是,什,么?”
青鱼兄忙把椅子搬到我跟前,“你先坐下……”
我不理会他,只看着青姑,青姑颇好笑的看着我,答道:“毒药,掺杂着许多奇毒的毒药。”
我道:“堂堂医者不会治人却会害人么?”
青姑道:“他没病啊……”
青鱼兄打断青姑的话道:“青姑,你让我和她单独谈……”
我死死的盯着青姑,青姑勾了勾唇,道:“他没病,只是原本便中了一种毒。”
“他中了何毒?”
青姑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说了只怕你也未曾听过,他中的毒叫忘魂散,毒入脑髓,中毒初时,一日便会忘尽一日所经历的一切,而后毒性移遍四肢八骸,记忆便能逐渐恢复,只可惜……待两年后毒发,便会五脏六腑溃烂而死。”
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听完她说的,会崩溃瘫倒在地上。
我从未曾想过,宋郎生给我下的毒,竟会如此残忍至斯。
青鱼兄让青姑闭嘴,青姑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他刚中毒的时候我见过他,并告知他毒性如何,我知忘魂散配置之法,虽说不知下毒之人的配量,但姑且可以以抗衡之毒以毒攻毒,尚有一线生机。可当时这个笨小子却道什么生死皆由命,他宁可安枕无忧的过好最后的时日,恢复所有的记忆后死去,也不愿因为怕死而不明不白的去死,我自不能强迫,谁料会冒出个姑娘,让他心甘情愿的冒这个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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