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倾泠月
缓缓漫步园中,风独影心情不由得放松宁静,欣赏着花园里的花木烂漫之余,亦赞叹这曲夫人的灵巧心思。她自是不知,自己也成了这园中一道令人过目难忘的丽景,让人倾慕赞叹之余却是无人敢上前搭讪。
就这样走走停停看看,不知不觉中竟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而这花园却还未走到尽头,足见其园之广,不过两人已走到花园深处,游人稀少,而九天之上朗日当空,阳光洒下,雾气渐散。
“小姐今日怎一直呆在这里?”
“因为还在犹豫。”
“小姐犹豫什么?”
“呵,说了你也不懂。”
蓦然有清脆的话语声传来,两人循声望去,便见前方几丈外一座临水的亭子里,有一年轻女子凭栏而坐,旁边一名侍婢怀抱箜篌。
风独影心中一动,想大约便是她了,于是抬步前去。
那年轻女子是面向着湖面侧身而坐,听得脚步声,于是转首往他们望来。那刻看得那女子面容,风独影暗暗赞叹,所谓“丽若芙蓉、雅若幽兰”必是如此。
那女子目光与风独影相遇,亦暗暗称奇,冲她微笑颔首,风独影颔首回之。
“姑娘面生得很,不是沛城人氏?”那女子问道,声音清淡柔雅,与其人极是相称。
风独影挑眉,“何以认为我不是沛城人氏?”
她已步上亭子,此刻近在尺咫,看那女子年约二十六、七,面若秋月,眉淡如烟,乌发如云,鬓旁插着一朵犹带清露的醉芙蓉,着一袭浅黄衣裙,仿若菊英之雅致,又似芙蓉之清丽,令人见之怡心。
“这沛城的姑娘我大都知道,却无一有姑娘这等气度。”那女子淡笑道。
“哦?”风独影在曲殇的对面落坐,杜康自是在她身旁站着。“若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便是曲家小姐曲觞是吗?”
那女子见风独影点明了她的身份,目中波光一闪,然后了然一笑,“正是,不过……”她眼中漾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纹,“是曲乐的曲,国殇的殇。”
风独影颇是讶异,她本以为是“曲水流觞”之觞,却不曾想她竟以“国殇”之殇为名。“国殇之殇太过悲切,很少有人以之为名。”
曲殇只是看着她一笑,不曾解释。
国殇之殇……风独影看着曲殇,惊异之余心头那团疑因却越发的浓重了。
两人一时目光相视,各有思量。
片刻,曲殇微笑道:“姑娘难得来一趟沛城,你我有缘相见,便为姑娘弹一曲箜篌,以尽地主之谊,只是曲殇技艺粗陋,还望姑娘莫要耻笑。”
风独影闻言,暗思她虽是嘱咐许淮不要泄露她的身份,但不过三言两语,这曲小姐便主动为她弹奏箜篌,即算许淮没有点明她是谁,只怕也是早已暗中相托。因此她倒也不推辞,就听听这谓为沛城一绝的箜篌到底是何等的令人难忘。于是亦淡淡一笑,道:“曲小姐说笑了,小姐的箜篌远近闻名,我能聆听,乃是三生有幸。”
曲殇一笑不语,取出绢帕擦拭双手,然后自侍婢怀中接过箜篌置于膝上,指尖轻拔,顿清音流泻。
那曲音初时清淡素雅,可听过一两段后,风独影却暗暗心惊,看着疑神弹奏的曲殇,心头那团疑雾隐约的裂开了一丝缝隙。
曲殇弹奏之曲原是琴中名曲《孤馆遇神》,传说作此曲之琴师在一个雨夜于孤馆弹琴,琴声幽幽荡于天地之间,有鬼魂闻声飘然而至,向琴师倾诉冤屈。[注○3]
此曲共分为无题、端坐、鬼见、怪风、雷电、喝鬼、鬼诉、鬼出、呼天、曙景、鸡唱、击鼓十二段,以琴奏来自是跳脱闪耀,惊心动魄,而且曲风飘忽灵异,以突显一人一鬼互诉衷肠之山岳相隔世事两茫茫之感。
而此刻,曲殇以箜篌奏来,曲声阴柔飘渺,与那曲中之意十分吻合。弦动之间,杳渺似空谷微风飘忽悠远,轩昂之时却是万流奔放气势万千,弦振疾响之际,又张狂狷介如雷鸣风啸,闻者一时心境平静,一时又意气激扬,一时又神魂癫狂,只随着曲音忽忧忽乐忽喜忽悲,仿是弦指挥动之间已惊魂摄魄也。
当一曲毕,水亭寂静,只余音缭绕。
风独影凝目望着对面的曲殇,脑中思绪翻涌,心头似明还暗。而曲殇怀抱箜篌,气息微促,显然方才一曲颇耗精气。
许久后,亭中才响起风独影清澈微冷的声音:“好一曲《孤馆遇神》,曲小姐的箜篌果是绝伦,让人过耳难忘。”
曲殇抬首一笑,“姑娘过奖了。”
“《孤馆遇神》本是鬼魂诉冤,而曲小姐这一曲……”风独影微微一顿,凤目里波光隐晦,“难道曲小姐是有何话要与我诉说不成?”
曲殇秋水似的明眸静静看着风独影,心中有些惊异,又有些开怀,片刻,她轻笑出声:“呵呵,风将军果是不凡。”
昨日傍晚,沛城府尹亲至曲家,重礼相赠,言词恳切,只为“请曲殇姑娘明日一定为帝都贵客弹奏一曲”。什么样的贵客会让一城府尹如此郑重其事,思量一下近日城中“凤影将军现身沛城府衙还惩戒了不少衙役”的传闻便可知。想起这位贵客的身份,往事便倏忽而至,悲欢难抑,本是不想理会,可如今不过一介平民,寄身沛城,无论是为己为家,皆不可得罪府尹,所以还是来了,只是却万般犹豫,她不知自己能否心平气和。
枯坐水亭,那贵客却是自行到来,当看到贵客的那一刹那,心头的犹疑怨愤瞬间消失,奇异的只有欣赏赞叹:世间之女子,竟也可有如此英姿!
多年紧紧锁着她的心结,似乎在看到这位举世闻名的女将的那一刻松动了。
这个人,与他有着深厚的关联。
如此想着之时,指尖拔下,鬼使神差般便弹出了《孤馆遇神》,而弹出之际,心头却真似有什么顺着曲声汩汩流出,许是要说给对面的她听,又或许只是倾泄而已。当一曲结束,仿佛跋涉千里终于到了目的地,虽是疲惫,却又份外轻松。
她想,十余年过去,终于是可以解脱了罢。
凤影空来 七、云谁之思10
而对面的风独影被她叫破身份亦无惊奇,只是看着她,语气平静:“不知曲小姐有何要诉?”
曲殇弯眉一笑,眼若新月,“方才风将军不是已听过了吗?”
“哦?”风独影凤目微睨,哂然一笑,“是呢,方才已听过了,只是……”她微顿,“我亦有些话要与曲小姐说,却不知小姐愿听否?”
曲殇微怔,然后亦淡淡一笑,“呵……说来也怪,虽是与将军第一次见面,可看着将军就欢喜,心里头就如老朋友见面似的。所以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闻言,风独影心头一动,看着面前淡若秋菊的女子,亦是满怀欣赏。“听曲小姐的口音,可是自闽州迁来?”
第一句便是单刀直入,曲殇有些意外,可看看风独影,又觉得如此直接才合她之禀性,微微点头,道:“是。”其实,方才见到的第一眼、交谈的第一句话便已知道,这位凤影将军非为箜篌而来,而是为“曲殇”而来,只是心中并无惊畏,倒好似等候久矣。
见她不曾否认,风独影凤目里亮光一闪,定定看着曲殇。是她,原来真是她!一时心头五味杂陈,却又在抬眸间尽敛于心底深处。“曲小姐才貌出众,却至今未嫁,是否心有所系,在候良人?”
这一问却可谓唐突,只是风独影面色平静,目光专注。曲殇微怔忡,然后摇头一笑,“不曾候过谁。”虽是答了,却是避开了前一问。
风独影并未追问,只是默默注目曲殇,见她神容雅淡,仿若已万事看平心静如水。默然片刻,又问:“曲小姐可愿见见帝都故人?”
这一问,终是打破了曲殇的平静,她眼波微动,神情怔然,许久未曾出声。
又默了片刻,风独影再道:“曲小姐可知,这么多年过去,帝都故人一直愧疚在怀,一直在等候姑娘。”
曲殇眼波一闪,半晌后她掩唇轻笑,笑得娇躯颤动,仿若花枝轻舞。“哈哈哈……哈哈哈……”
风独影只是静静看着,不惊不恼。
笑了许久,曲殇终是收声止笑,却已目光盈盈,秋眸之中水气氤氲。“将军可知当年之事?”
风独影摇头,“虽不知详情,但也能猜着大概。”
“哦。”曲殇移目望向亭外,浮萍飘游,随着秋风在湖面荡起一圈圈碧纹,就仿佛她此刻的心境。
“我们都知道当年是四哥负你,我们也都以为小姐已死去,这么些年,四哥一直未娶,他依是不能忘了小姐。”风独影轻声道,胸口却仿佛堵了什么般有些气闷。
“呵呵……是吗?”曲殇又是一声轻笑。
风独影目光望去看得她的侧面,看她勾起的唇角边挂挂浅浅的苦涩,心头便也有些沉重。
“当年,我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绮梦年华。”曲殇忽然启口,目光朦胧似梦,“遇上那样的他,怎是一见钟情可说,怎是一往情深可喻,只觉天地虽广丽,万物虽多姿,可与他相比皆若尘埃。”
风独影心头一跳,默默看着她。
“所以他盗得那关乎闽州存亡的舆图时,叫我不要声张我便犹豫;所以他制住我为人质时,我便乖乖从之;所以他挟我逃出闽州被一路追杀时,我还幻想着就这样两个人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再不要管什么闽州、什么天下,只我们两个生死相随。”曲殇朦胧的笑着,似是多情似是嘲弄,“因为那时候,在我心中,他是最重要的,为了他我可以不顾一切,可是……”她转首回望风独影,目光悲凉,笑容凄清,“在他心中,我却有若尘埃。”
风独影胸口一凉,看着她不能言语。
“所以啊,他可以放开我的手,任凭我跌下深谷。”曲殇猛然闭目,仿似那一日那一幕又重现眼前,而她不敢、不忍卒睹。
风独影呆呆看着她,看着那张脸上浮现的凄楚,想要说点什么,却无以成言。
“当然,在你们看来,身负重伤追兵即至之刻,他如此选择乃是明智之举,这样他才可保得性命,保得舆图……”曲殇睁目,眸中冰凉一片,“可是那于我来说,那便是穿胸之剑锥心之痛!”
风独影胸口涩成一团,眉头亦随之拧起。
曲殇看着她,静静的看了片刻,她忽然又轻轻笑起来,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面上那悲楚神色便随着这一拍而去,“你莫要这样看着我,那已经过去了,放手的亦不是你,而且我没有死。”
风独影深深吸一口,“你若死了,便等于是四哥亲手杀的你,杀一个对他情深意重的女子。”她看着曲殇,凤目有着淡淡的哀伤,“难怪四哥当年夜不能寐,恶梦不断,所以才会愧疚多年亦不能忘。”
曲殇听得,神情微怔,然后轻轻叹息一声。
“后来你是如何得救的?”风独影问她。
“自然是姐夫的人找到了重伤的我,将我救了回来。”曲殇苦涩一笑,“姐夫、姐姐见我如此,不忍责骂,尽管我悔恨不已,却已难挽闽州的败亡。那舆图不但详细的绘着闽州地形,还标明了姐夫囤兵囤粮之处,所以你们后来不过两月便攻下了闽州。姐夫寻了死去的将士换了衣裳扮作他,尔后带着十名忠士携着姐姐与我逃出了闽州,隐遁山野,直到五年前才迁来这偏远的沛城定居。”
风独影恍然点头,当年虽寻得韦氏夫妇尸首,但血污甚重,他们亦不曾仔细检查,只派人好生安葬了事。
“说起来,我们该算仇人。”曲殇目望风独影,却无怨恨之色,“可我知道,姐夫失去闽州,我才该负大半责任。”
风独影眉尖一动,看着她不语。
“当年因为我喜爱曲乐,才引得他入闽州;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方便了他探查闽州情况;因为我的不忍,才让他盗图顺利出城。这些年我怨恨过,我恨自己,我也恨他,我还恨你们,我待他情深意重,却抵不过你们八人的情义。有几年我活在怨悔之中不能自拔,姐姐、姐夫却始终对我百般包容、疼爱,我才能重新活了过来,我也才明白,生我的是父母,但这世上待我最好的是姐姐、姐夫,而于我最亲最重要的也是姐姐、姐夫。”曲殇侧首目望湖面,神色伤感亦惆怅,“若是如今的我,那样的惨痛往事必然不会发生,可是啊……那是年少痴狂的我。而人生,是不能回头的。”
风独影默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曲殇,看着她眉宇间的惆怅慢慢淡去,目中的伤感亦化作了平静,心底不由得钦佩。
“其实……”曲殇忽又道,“这些若到了说书人口中,不过是一个愚昧的小姐爱上了敌人并被敌人利用、抛弃的滥俗故事。”她唇边弯起一道浅笑,隐约一点嘲弄,“所以为这样的故事而伤怀是很愚昧的。”
风独影默然的会儿,才道:“在旁人看来自然滥俗、愚昧,却只有当事之人才知其伤之重,其心之痛。”
曲殇回首,略带一点讶然,然后她轻轻叹气,“你若不是凤影将军,我们一定可以做朋友。”
风独影淡淡一笑,“何必执着于‘朋友’两字,人生际遇难测,浮萍相遇,可有片刻交心足矣。”
“呵呵……有道理。”曲殇望着风独影灿然一笑,笑若花开,风华若水。
而风独影看着她,想有这样美丽解语的女子陪着四哥,有这样聪慧阔达的女子做她的四嫂,夫复何求呢?所以,她轻声道:“曲小姐,和我去帝都吧。”
曲殇一怔,然后只是淡笑。
风独影起身,负手身后,遥望水面,“诚如你说‘人生不能回头’,可是人生是可以补救与偿还的。”
曲殇亦站起身来,与风独影并肩看着一池碧波,“我真的很欣赏将军,但和你去帝都却是不能了。”
风独影侧首,看着她,“小姐已放开了怨恨,何不成全了今生的情缘。”
曲殇摇头一笑,笑得云淡风清,“我是放开了所有的怨恨,但我亦放开了对他所有的情义。我本是不知,可今日看到你,我便知道我已心平气和,了无爱恨。”
风独影一呆,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欢喜。
“而且我虽放开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放开了我的手,不会忘记他负了我的情,不会忘记他夺了姐夫的闽州,所以我与他怎能再续前缘。”曲殇望着她,秋眸似水,静如明镜。
风独影闻言,轻轻叹息一声,“站在我的立场,站在身为妹妹的立场,我请你同往帝都,因为我希望他此生能快乐。”她微顿,然后淡淡一笑,“其实站在你的立场来想,我的要求却是过份了。”
曲殇一笑。
“只是我回到帝都后,会告诉四哥你未死。”风独影再道。
曲殇闻言不甚在意,道:“我此生不会与他再见。”
风独影挑眉。
曲殇慧黠的眨眨眼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一生都记着我,日后无论他喜欢哪个女子,但穷其一生,他都忘不了我。”
风独影一震,看着曲殇久久无语。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许久,她长长叹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曲殇淡淡一笑,接道:“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注○4]
风独影颔首,有些遗憾,有些了然,“今日能聆听小姐的箜篌,甚为欣慰。望小姐保重,告辞。”她语罢转身,抬步离去。
“将军保重。”曲殇冲她的背影盈盈一礼。
[注○1]《诗经?叔于田》(大意:那个人去打猎,巷子里空无一人。难道真的没人?只是都比不上那个人,那么英俊又仁厚!那个人去狩猎,苍子里没有了喝酒的人。难道真的没人?只是都比不上那个人,那么英俊又和善。那个人去了原野,巷子里没有了骑马的人。难道真的没人?只是都比不上那个人,那么英俊又威武!)
[注○2]《诗经?隰有苌楚》(大意:一棵棵杨桃树,长在沼泽地旁。婀娜多姿的枝条迎风飘摇。茁壮润泽的小杨桃,羡慕你无知无识无烦恼。)
[注○3]相传为嵇康所作,载自明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汪芝编辑的《西麓堂琴统》。
[注○4]杜甫《赠卫八处士》
凤影空来 八、我心匪鉴1
离开曲家花园后,杜康问风独影:“可要派人将曲家看起来?”
风独影摇头:“若要生事,不会等到今日。如今他们不过普通百姓,就让他们平静度日。”
两人回到许府,风独影即严令不许打扰,独自呆在房中。
许氏夫妇见此,暗思难道曲家花园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一时颇为忧惧。
而在曲府,曲殇回到家中,便见姐姐、姐夫等在厅中,皆面有忧色,见她无恙返来,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昔日的一方豪雄韦腾、今日富态的曲家老爷曲腾见她进来便起身问道:“许府尹的贵客见到了?”
“那客人真是当朝的凤影将军?”昔日雍容的韦王妃、今日慈蔼的曲夫人也凝眉问道。
“见到了。”曲殇点头,“确是凤影将军。”
曲家夫妇顿时沉默了,一个在厅中来回踱步,一个坐在椅中凝眉思索。
曲殇见之,道:“姐姐姐夫勿须如此忧心。”
“仇人临门,如何能不忧心。”曲腾重重叹气。
曲夫人则问曲殇:“那凤影将军可识破了你的身份?”
曲殇再次点头,“她知道我们是谁。”
闻言,曲腾在厅中站定,道:“那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曲夫人也道:“嗯,马上唤曲林收拾行装,今夜就走。”
“慢,姐姐,姐夫。”曲殇却唤住他们。
曲氏夫妇同时移目曲殇。
曲殇神色镇定,道:“虽然风将军知道我们的身份,但姐姐、姐夫放心,她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曲氏夫妇见妹妹如此笃定,一时倒是奇了。曲夫人问:“妹妹何以如此认为?”
曲殇笑了笑,“因为她是名将,而非鼠目寸光心胸狭隘之辈。”
曲氏夫妇闻言怔了怔。
“姐姐,姐夫,妹妹年少时犯过错,只是这一回请姐姐姐夫相信妹妹的识人眼光。”曲殇目光恳切的看着两位亲人。
曲腾犹疑,“即算这凤影将军不会有何作为,但是其他人……”
曲殇淡淡一笑,“你我身份风将军最多会告之她的几个兄弟。”她眼眸中秋波微漪,“我不信他能杀我第二次。至于其他几个,若只这一点气量何配坐拥天下。”
听了这话,曲夫人看着妹妹轻声叹息,“妹妹还忘不了那个人吗?”
曲殇微微摇头,“那样的人谁遇着也忘不了,但姐姐放心,妹妹已放下。”她移步走至姐姐身前,如同幼时般倚着姐姐双膝坐下,“姐姐,如今我们不过是这沛城里的普通百姓,守着一点家业过安生日子,不曾有过不法之为,我们何必要张惶如老鼠般逃窜?若他们要杀我们,那无论我们逃去哪里也逃不出他们的掌心。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过我们的日子吧。”
“可是……”曲夫人还要再道,曲腾却打断了她的话,“夫人,小妹说得有理。”他起身走至厅前,望着院里的苍翠树木,“如今他们已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名将,而我们不过一方小民,又岂再是他们之敌手,小妹都想得明白,他们自然也懂得。所以我们不用逃,就在这沛城住下去,住到我们死的那一天。”
曲夫人犹疑了会儿,终是点头。
那夜,曲家照常安歇。
翌日,风独影一行起程返回帝都,在离开沛城之前,她对送行的许淮道:“为官者,为民谋福祉乃是本份。而御下不严,他朝必招祸至。”
因为她的这两句话,许淮一改怠惰,整顿府制,勤勉政事,日后果然福泽一方百姓,成为一代名臣,这是后话。
同一日,北征大军抵达帝都。
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御驾,当望见那浩荡大军,百官伏首叩迎万岁。
御舆驶近,东始修步出舆门,明丽灿烂的秋阳洒落他身,轩昂如日君。他望着着脚下跪服的文武百官,抬手,阔朗的声音远远传出:“众卿平身。”
“谢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起身。
御舆之后的一辆马车里,北璇玑悄悄掀开一角车帘,望着前方山呼海喝的大东朝文武百官,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容。
当日巳时,御驾回城,满城百姓夹道欢迎凯旋归来的皇帝,一时满城欢庆喜乐。
第二日早朝,百官恭贺皇帝陛下北征胜利,又是一番歌功颂德。
东始修颁布了封赏有功将士的诏书后,又颁下一道诏书,封献国有功的前北海公主北璇玑为妃。
皇帝纳了北海公主一事,其实百官早有耳闻,如今证实,倒也不曾奇怪,也无人有议异,毕竟人家是“献国有功”,而且君王纳亡国公主为妃历代常有。
退朝后,东始修召几个弟弟凌霄殿见驾。
午后,六兄弟来到凌霄殿,一进大殿,南片月即跳上东始修的身,一把抱住了他,直嚷着:“大哥,大哥,你不在时六哥欺负我!他克扣我的俸银!大哥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东始修抬手,艰难的将缠得紧紧的弟弟自身上扒了下来,“你六哥罚你定是你做了什么错事。”
“他闹的事也不大,就是在‘柳谢酒坊’跟陈妃的侄子为争一张桌子而大打出手。”华荆台凉凉的道。
“哼,他坐了我常坐的位子我都没跟他计较,可他不该出言侮辱谢茱。”南片月哼着鼻子道。
“所以你堂堂南大将军便如泼皮无癞般的与人肉搏相斗,打得惊动帝城。”宁静远抬手弹了弹他额头。
南片月抬手挡在额前,嘟囔着:“不是将军时才更舒服,不平时想打就打,当了将军为着打一架还得侍机而动,一点也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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