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倾泠月
原来……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风独影全身忍不住颤栗,只觉得便是天雷轰顶亦不会如此刻痛苦难受,胸口如千刀万剑在剐,张口,却又死死咬住嘴唇,就怕下一瞬便会失声恸哭,猛地转身,可丰极手一伸,拉住了她。
那温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她一颤,手一缩,却没能抽离。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紧到骨头发疼,刹那间,她眼中酸意上涌,蓦然仰首,姿态如高傲不屈的凤凰。
他侧首看着她,夜月下那白玉似的脸颊上一行清泪无声流下。
她仰首望着夜空,夜空上繁星似雨,就仿佛他的目光,无处不在。
静静的,彼此的手紧紧握于一处。
那一刻,忽然希望就这样瞬间老去,便是一生一世,便到了沧海桑田,便成全了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一刹可成永恒,一刹不同万年。
风府的大门打开,一缕灯光盈出,照着门前静立的杜康与石衍。
他抬手,抚过她的眼角,指尖一片湿凉,然后瞬间漫延开来,一路至胸口,如此的沉重冰凉,“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他幽幽道,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生怕少看了一眼,“影,当年是一月,如今亦是一月,仅一月便让你我咫尺天涯。”[注○1]
她闭目,深深吸气,然后松开手,缓缓抽离,“四哥,我们总是阴差阳错。”
那一语如同利刃穿胸,她与他皆痛不可当。
何曾无心,忒是情深,可他们总是失之交臂。
“四哥,久罗山上便已注定。”风独影转过身背对着丰极,就怕对着他会说不出做不到,“从今以后,你是兄,我是妹……”心头痛得难以再继,她顿住,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四哥,我们各自珍重。”话落,她即抬步向着风府的大门走去,走得极快,仿佛害怕背后的挽留。
丰极不由自主张口,抬步,可是眼前仿佛有无形高墙厚壁,令他不能唤,不能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入风府,消失于那一片灯火里,然后大门紧紧闭合。
静静站着,呆呆望着,心死如寂,心灭成灰。
“大人。”石衍提着一盏灯笼轻声唤着。
仿如冰像的人缓缓回神,然后转身,抬步回走。
依旧是两个人,可是先前的安宁静谧已是荡然无存,这一刻天地是如此的空旷寂寥。有明灯相照,可他什么也看不清,脚下虚浮,仿若游魂。
石衍提灯跟着,偶尔窥一眼丰极木然无情的面孔,心不由捏得紧紧的。
走了两刻,到了丰府。
跨过门槛,转过前院,穿过中庭,眼见到了丰极住的“苍梧院”,正待推门,便闻一声“退下!”
石衍微怔,然后默默退下。
丰极推开院门,抬步走入庭院,然后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点也不在意寒冬里石凳的冰凉。
静静的坐着,周围亦是一片沉寂,只有夜空上冷月寒星洒落清辉相伴。偶有寒风轻掠,如冰刀冷剑刮面,却感觉不得丝毫的冷与痛,这一刻,心头的冰寒与剧痛已盖过世间一切。
这么多年,他与她一步之隔,虽是苦,虽有痛,可他守着,等着……或许是守一份遥远的幸福,或许是等一份刻骨的绝望,只要还没走到最后,便还有希望,即算那可能是虚幻的,但那是他唯一的盼头。
而今日,今夜,终于到了尽头。
宫门前,他甚至希望她不要答应,那说明她心里有他,她依旧在意着他。
可是,她答应了,与他静静相伴走一程,从此以后,她将斩断情丝,她将淡忘情怀,她的心里不再有他。
叮……
一滴水珠坠落石桌,那轻悄的声响在这寂无声息的冬夜里显得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惊心。
叮……叮……叮……
两滴,三滴,四滴,五滴……
一滴一滴的坠落,越滴越多,在石桌上晕开一层浅浅的水纹。
在这寒冷幽静的冬夜,大东最完美的第一人泪如雨下,无声的恸哭,无声的悲痛。
这一刻,他的理智终于溃不成军。
可是,只有天边冷月相知。
凤影空来 十一、心事同漂泊3
过完了年,再立了春,天气便不再那么的寒冷。
随着气温的日渐变暖,眼见着树木发了芽,眼见着柳条儿抽了枝,再一个眨眼间,便是桃李芬芳的三月暖春。
在这满目翠绿,遍地红花的春日,帝都皇宫里、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无踏春赏花之心,只因离别在即,太仪府选定的七王离朝之日便定在了三月初六。
七人已将朝中政务与继任者交接,各府仆从则早早收拾准备着行装。
三月初五,皇帝召七王入宫,是夜八人于凌霄殿通宵达旦畅饮。
一坛一坛的美酒饮下,饮到半夜,酒量极佳的八人也都是醉眼朦胧了,一个个躺着的坐着的倚着的,醉态各异。
最小的南片月倒在长案下,胸前抱着一团被子喃喃着:“以后再也没人欺负我了……真好……真好……”嘴里说着“真好”的人,脸却皱成苦瓜样,满脸的忧伤。
华荆台则趴在案上,双手抱着酒坛嘟嚷道:“早知道那些金子就不要放国库了,我们八人携了,天涯逍遥去多好啊。”
白意马坐得端端正正的,喝一口酒便自言自语一句:“这酒不苦,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丰极则盘膝坐在长案前,右手支颐,左手抱坛,目光静静望着地面,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
宁静远靠在一张椅上,左手拎着酒壶,右手端着酒杯,唇边一抹温柔得近乎虚幻的笑容。
皇逖抱着酒坛一直灌着,时不时说一句:“以后没我看着,你们可都不要惹事了。”
而窗前的软毯上,东始修倚着圆窗半卧半坐着,半醉半醒间,他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不怎么真实:“凤凰儿,做大哥的皇后好不好?”
风独影已醉得抱不起酒坛,所以她呵呵一笑,倒在东始修膝边,“不要,大哥是这世上最亲最重要的人,所以不能是其他的人。”
东始修笑了,笑得苍凉,迷迷糊糊里依旧伸过手抚着已自顾舒服的枕在他膝上的脑袋,喃喃念着,“凤凰儿……凤凰儿……”
那夜,八人俱醉,然后皆倒在殿里沉沉睡去。
殿外守候着的龙荼听着殿里传来沉稳的呼吸声时,悄悄的启开殿门,为倒卧在地上的八人一一盖上棉被,然后又无声的关门离去。
夜深人静,漏转光流。
“咚……咚咚咚咚……”
远远的更声传来,惊醒了殿中人。
五更已至,离别在即。
东始修起身,缓缓的开口,“该去准备了。”许是因为才醒,声音干涩嘶哑,难听至极。
其余七人亦纷纷起身,可是站在殿中,脚下如有千斤重般不能移动。
东始修看一眼弟妹,然后抬步往殿门走去。经过皇逖时,皇逖轻声道:“大哥,立一位皇后吧。”他希望他的兄长不要一生念着一个永不可得的人而忧苦一世。
“吱嗄!”一声,大殿开启,殿外宫灯投射,明亮的光芒衬得门口矗立的身影格外的伟岸高大。“我是你们的大哥,长兄如父,你们拜我情理之中,可这天下没有哪个女人有资格受你们的跪拜。”一语说完,东始修即踏步而去。
而殿中,七人闻言,眼中隐隐泪光浮现。
“这一世,我们都只是兄弟,而非君臣。”宁静远望着东始修远去的背影悠悠道,回眸环视兄、弟、妹,浅浅的温柔一笑,“我们八人必是旷古绝今之辈,何作此儿女情态,我们走吧。”
“好!”六人满怀激动,朗声喝去离愁别绪,昂首跨步而出。
走在最后的是丰极和风独影,踏出殿门之际,风独影侧首看一眼并肩而行的丰极,然后自怀中取出一物,“四哥,今年你的生辰我们兄妹是无法相聚了,这块玉……便当寿礼。”
一弯墨色的玉月,在灯下闪着幽幽光华。
丰极一见,顿心头一窒。他岂会不知此为何物,那寄托着他隐密心思的一轮璧月终是分离,从此天各一方。“多谢七妹。”他伸手接过,抬首,便见天幕上冰轮皎洁,疏星淡雅,本是良辰美景,却是断肠时分,一时悲楚难禁,握着墨玉脚下沉重,这“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怅憾必是长伴一生。[注○2]
重重灯影,八人鱼贯穿梭重重宫阙。
那日,八人分别回到栖龙宫、缔焰宫、静海宫、极天宫、写意宫、金绳宫、凤影宫、幼月宫,由着宫人服侍梳洗,用过早膳,然后各自换上他们崭新的朝服,然后宫中画师前来为他们画下最为辉煌的时刻。
卯时,旭日初升,淡淡金光自天际洒落,大地一片光明。
八荒塔前的六合台上,东始修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赤色龙章朝服,朝服上绣有九龙并日月山河,他高高矗立于台上,金色的阳光洒落一身,周身盈溢着顶天立地的帝王气势。
台下广场,文武百官静立,然后随着内侍一声高呼“七王辞朝”,然后从宫门前一直铺到六合台的朱色毯上,皇逖、宁静远、丰极、白意马、华荆台、风独影、南片月七人并肩缓缓行来,百官不约而同目视七王,看他们雍容威严的登上六合台。
六合台上旌旗摇曳,华盖如云。
当中赤红如霞的华盖前东始修肃立如山,他的身后赤色苍龙旗在半空上迎风飞展。
在东始修的面前,七王并肩而立,他们皆头戴九旒冕冠,身着绣有八龙并日月山河的朝服,不同的是朝服的颜色以及他们身后的旌旗的颜色。皇逖身着紫色朝服,身后紫色旌旗上雄狮昂立,气势慑人;宁静远身着宝蓝朝服,身后蓝色旗帜上大鹏展翅,仿能遮天蔽日;丰极身着黑色朝服,身后白色旗帜上墨色苍兰怒放,似翩然火鸟又似腾飞烈焰;白意马身着青色朝服,身后青色旗帜上一只翩翔于云间的鸿鹄;华荆台身着金色朝服,身后金色旗帜上一只的獠牙瞪目的威猛貔貅;风独影身着白色朝服,身后黑色旗帜上一只白凤翱于九天;南片月身着黄色朝服,身后黄色的旗帜上一只锐目利爪的雄鹰。
朝服与旗帜的颜色便决定了日后帝室以赤色为尊,皇国以紫色为尊,宁国以蓝色为尊,丰国以黑色为尊,白国以青色为尊,华国以金色为尊,风国以白色为尊,南国以黄色为尊。
“赐令!”太仪朗声道。
随着这一声,百官便见宫门前玉言天手捧着玉盘缓步而来,他麻衣如雪,神态静远,双手捧着碧色玉盘,仿佛是仙人捧着天命自九天而来,格外的庄重出尘,百官看一眼后无不垂首敛目。在玉言天身后,鱼贯跟随着七名面貌端秀的朱衣内侍,他们双手各捧一白玉盘,缓步登上六合台。
六合台上,玉言天捧着碧玉盘走至东始修跟前,七名朱衣内侍则捧着白色玉盘走至七王身前,八面玉盘上皆置着一面墨色铁令,阳光下闪耀着墨色光芒,这便是以采自北海海底的玄铁所铸成的八面玄令,碧玉盘上的长九寸九分,重九斤九两,白玉盘上的七面长七寸七分,重七斤七两。
东始修抬手自碧玉盘上取过最大的那面玄令,其正面刻有“玄极至尊”四个篆文,反面则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飞龙。他双手捧令,高高举于头顶,朗朗道:“朕为玄极。”
七王自朱衣内侍捧着的白玉盘上取过七面玄令,双手捧于头顶,然后屈膝跪于东始修身前,朗朗道:“臣为玄枢。”
东始修再道:“玄极至尊!”
“玄枢至忠!”七王同声。
“朕与七王(臣等与陛下)同心同德,共匡东室,共理天下,以保苍生太平安康!”八人齐声诵道。
此后“玄极令”与封王诏书同存于凌霄殿中,作为皇帝的象征,而七面“玄枢令”则作为王室的象征,由七国代代相传。
盟誓之后,七王起身,与帝共饮血酒,然后便是赐冠、赐服、赐印等一系列仪式。
至辰时,典礼结束,便是七王别君离朝之刻。
皇逖最先向皇帝拜别,然后便是宁静远、丰极、白意马、华荆台、南片月一一上前,跪拜之际,东始修亲自搀扶,兄弟眼中俱有泪光,可都忍痛转身,最后拜别的是风独影。
搀起风独影,东始修肝肠欲断,想着自抱过襁褓中的她后,一转眼间便是二十多年过去,她是他的心头珍宝,她是他的命中之重,如若可以,他想一生守着她,护着她,可是……他扶着她的肩膀,紧紧的,难舍放手,“凤凰儿,大哥以后不在身边,你……”说至此,只觉胸膛裂痛,再是说不下去了。
风独影心绪激动,眼中又酸又热,垂首轻轻倚在兄长胸前,轻声道:“大哥,我在青州会好好的,所以你在帝都也要好好的,我们都要活一百岁。”
“好。”东始修沉声应道,抬臂紧紧拥抱,然后放开她。
七王拜别后,七州国相分别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拜别皇帝,然后跟随七王车驾离宫出城。
七王华贵威严的车驾出了宫门,一路上引得许多的百姓围看、相送,一直送出了城门。
出了城再驶出十里,便到了折柳亭。
折柳亭前,七王下车。
暖春三月,云湖畔垂柳丝丝,春风里仿似青纱飞舞,曼妙动人,折柳亭前桃花正灿,满树满枝如云蒸霞煮,清丽无双。本是画图般的美景里,却因着离情依依,而凭添凄色哀情。
风独影自杜康手中接过一酒坛,率先灌下一大口,然后递给南片月,“喝完这坛酒,我们各自珍重上路。”
“好。”南片月仰头灌下一口,然后递给华荆台,华荆台灌完递给白意马,白意马灌完递给丰极,丰极灌完递给宁静远,宁静远灌完递给皇逖,皇逖灌下最后一口酒,然后举坛摔于地上,“砰!”的碎裂声里,七人同时转身,径往各自的马车走去。
“二哥,你以后练武别太过头了,会伤身的。”丰极说。
“五哥,你以后可不能对别人也跟对我们一样好,这世上豺狼很多。”南片月说。
“三哥,你府中那么多女人中只三嫂待你最真心,以后多陪陪三嫂吧。”凤独影说。
“七妹,你以后做人做事偶尔也低一回头,否则要吃亏的。”皇逖说。
“小八,你以后想哭了想闹了就写信给哥哥姐姐,别忍着,也不要去闹严国相。”华荆台说。
“六弟,你以后别守着那些金子舍不得用,不然死后只能留给别人用多不划算。”宁静远说。
“四哥,你以后别事事求全,那样只会苦了自己。”白意马说。
七人各说各话,到了话尾已各自哽咽。然后随着“啪!啪!”数声鞭响,七列车队便往七个方向驶去。
当马车缓缓驶远,一缕笛音随风而起,在天地间幽幽飘荡,沉郁而苍凉,仿佛天涯马啸,依稀高空雁鸣,让人听着柔肠百结,黯然魂断。
一曲完结,一道如玉鸣般优美的嗓音附着那袅袅而逝的笛音,随风入耳: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注○3]
驶往西南方向的马车里,风独影听到“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时,忍不住抬手掩目,左手紧握成拳,慢慢的一道血线自指缝里沁出。
风王车驾之后的一辆马车里,久遥撩开窗帘,看着道旁匆匆掠过的树木,听着风中传来的哀吟,忍不住呢喃一声:“生离与死别,俱为人生之痛,可若能选择,我愿与族人一生天涯永隔,以换久罗山上的万千生命。”
而那时刻,帝都皇宫的八荒塔上,东始修负手而立,眺望远处那七列越走越远的车队,满怀萧索。他的身后,立着玉言天,风吹着他的衣袍凛凛作响,远远望去,直似要乖风飞去。“为师亦要走了,你……”他轻轻叹一声,“珍重。”
东始修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定定的望着前方。因为他知道,即算回头,亦留不住要离开的人。
帝都里,那曾经最传奇的八人,终在这一刻各分东西。
凤影空来 十一、心事同漂泊4
春风吹绿了草木,春雨润红了百花。
到绿槐蝉咽,看小荷初露,便是夏日来临。
元鼎四年四月底,风王抵达青州,崭新的雍容典雅的风王宫迎来了它的主人。
七月初,风王宫迎来了第一宗大事亦是第一宗喜事———风王与清徽君大婚。
那一日,不只是皇帝及六州六王七位兄长亲派重臣携巨礼前来,便是采蜚、南丹、齐桑、元戎、蒙成等各属国、邻国亦派来了使者恭贺风王大婚。
因此那日,风王宫里铺锦挂缎,鼓乐震天,宫人穿梭如云,宾客堂皇气派。
丹阶之上,风独影盛妆华服,头戴大东皇帝御赐的普天独一无二的凤翼翔天的“凰冠”,她负手而立,仿佛是睥睨天下的凤凰,高贵的凛然的俯视着脚下万生万物。百级丹阶下,臣民、使节跪拜,贺声震天,那恢宏场面当得“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注○4]
那等盛况,只昭示天下一件事———风独影与久遥结成夫妇。
同一日,帝都皇宫栖龙宫里,摆满了各形各类的白玉,大东皇帝一件一件的挑,一样一样的选,最后目光停驻在一个紫檀木盘上。
铺着墨绸的盘上,卧着一块白璧,环形的玉身上镂空雕琢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雪白的羽翅鎏金之外还镶有各色宝石,凤目上嵌着赤红的鸡血石,白璧的内侧贴着几片碧玉雕成的梧桐叶,整块璧玉流光溢彩华丽夺目。
“将此白璧送往青州,作为朕赐风王大婚之喜的贺礼。”
一旁候着的内廷总管申历微愣,想陛下不是早就赐了许多的奇珍异宝作为风王大婚之礼送往青州了吗?但也只是瞬间的怔愣,随即便回神应道:“是,臣马上着人送往青州。”
申历双手捧起紫檀木盘,小心翼翼的退出栖龙宫。
“你们都退下。”东始修挥了挥手。
“是。”
栖龙宫里侍候着的宫女与内侍都轻手轻脚的退出殿外,可才合起殿门,便听得里面一阵“砰砰当当”的玉碎声,顿时惊得人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那位能让陛下低头的玉先生已然离开,如今宫中又有谁能劝得了陛下呢?
殿外一干人等莫不是屏息而立,静静等待风暴过去。
那一日,雍州王宫,丰极坐着马车出了城,来到城外的澜河边。这条澜河发自昆梧山,经雍州、青州,由北向南一直流到碧涯海。
七月里,河边槐柳青青,河畔莲叶田田,朵朵白荷、粉荷亭亭玉立,许些翠鸟、彩蝶在莲蕊间翩飞栖息,河中有小舟飞逝渔人放歌,天边有金日朗朗清风微微,十足一卷清丽悠闲的乡野图。
丰极走下马车,走到河边柳树下,他衣袍如墨容颜如玉,立于垂柳之下,顿为那画卷凭添了雍容气度,只是眉目间那抹不开的愁思又令画卷笼上一层朦胧幽情。远处渔船上有些渔家女儿窥得丝柳之下那无双玉郎,一时不由都痴怔当场。
他静静望着那滔滔南去的河水,望着天边飞逝的白帆,直欲目光能再远一些,可随这河水这白帆直到青州而去。
许久,他取出袖中玉笛,临风一曲,顿时澜河之上笛音如微雨绵绵,纷纷洒落。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注○5]
一曲《燕燕》,哀肠如诉,仿佛一层淡淡的却抹不开的愁雾笼于江河上,让人闻之伤怀。河畔的女儿,得闻此笛,得见此人,无不为之魂倾心慕,可柳丝青纱下,那人正顾自“泣涕如雨”悲楚难禁,又怎知他人亦为他而痴心正结。
“七妹,这是四哥最后一次送你。”丰极眺望澜河,抚着手中玉笛轻轻自语。白玉似的手中一支白玉短笛,笛上坠着一枚墨玉坠子,莹润通透,如一泓墨色月轮。
澜河滔滔南去,不知悲楚,不知疲惫,淌过了春夏秋冬,淌过了岁月沧桑,无尽无休。
同年十月,丰极娶雍州望族杜氏女为妃。
翌年三月,桃李纷芳时,南片月娶谢茱为妃。
[注○1]柳永《忆帝京》
[注○2]苏轼《中秋月》
[注○3]王勃《别薛华》
[注○4]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注○5]《诗经?燕燕》(大意:燕子双飞,忽张忽驰展翅。这个女子出嫁,远远地送她到效外。渐渐望她望不见,泪下如雨。)
凤影空来 十二、悲欢一线隔1
元鼎五年四月中旬,戌时。
入夏后,白日便长了,是以到这个时辰,依有着朦朦天光。
香仪提着一盏宫灯慢慢穿行,她今夜需去闻音阁值夜。闻音阁是宫中乐师们练习技艺之所,白日里丝竹声不断颇为热闹,但夜里却是静悄悄的,派人值夜也只不过是要小心下火烛,反正这禁卫森严的王宫里是不可能进来贼的,所以香仪并不着急。
香仪年初时才满了十五,香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可开着一家米铺,也算是不愁衣食的小康人家,是以她并不愿入宫,虽则侍候着的是青州地位最崇高的人,可为奴为婢又有何欢乐的。只可惜她的父母不认同她的想法,认为可以入宫于他们家来说是无上的荣光,而且还可以亲近他们青州最高贵的女王,那实在是祖上积德才可有的美差,所以在今春王宫征选宫女时便把她送进来了。
香仪家世清白,样貌秀丽,自然是通过了,如今入宫也一月有余了,分在闻音阁里,管着那些乐器,十分的清闲,没有当初想象的屈辱与辛苦,只是甚为无聊,就盼着三年快过,她便可出宫回家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