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倾泠月
攻破癸城后,东军稍作休整,于六月二十七日分两路起程。一路由风独影领兵,向东而行,一路由东始修领兵,向西进发,两路大军采分兵夹击之势,继续北海征途。
七月一日,风独影攻破邩城。
七月三日,东始修攻破坪城。
七月七日,风独影攻破壇城。
七月八日,东始修攻破佃城。
七月十一日,风独影抵颧城,守将开城投降。
七月十二日,东始修抵夽城,却发现是一座空城,守将早已率众逃亡。
……
于是大东两路大军挟浩然不可抵挡之势向北海进发,而北海之守将,要么城破殉城,要么望风而逃,要么举城投降,大东铁骑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短短一月内,便已攻占北海大半城池。
至八月六日,风独影与东始修两路大军会于玹城,以合围之势围住了北海的王都。
“射出箭书:大军三日不攻城,是降是战,望北海王慎重。”东始修高踞马上遥指玹城。
“陛下且慢。”一旁随军的侍中徐史打马上前,“而今我朝胜局已定,北海孤城一座。陛下御驾亲征至此,何行箭书,当派使臣携诏堂堂正正入城,由北海以百米锦仗之仪接书,才显陛下之圣君风范,亦彰我天朝泱泱大国之气魄。”
东始修闻言看了徐史一眼,手一抬,龙荼即捧笔上前,他接过笔,顺手从披风上撕下一块,就以龙荼的背为案,挥笔而下,便是龙飞凤舞一行大字。写好了,提着迎风一展,右手再伸,龙荼即奉上了弓箭,拉开长弓时,他转首看了一眼徐史,道:“二十万铁骑已直逼北海王都,天朝气魄还需彰显?灭国在即,难道北海王还不知朕之威?”
徐史愣了愣。
“徐史,朕无需那些花架子排场,朕只要北海王在降与战之中选一个就是!”话音落下,弓弦作响,长箭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飞而去。
眼见铁箭呼啸而过,如一道银电划破长空,万千将士齐齐举起刀枪:
“威!威!威!”
那喝声在天地间荡起隆隆回响,仿能撼天动地,直震得玹城之上人心惶惶。
当日,东军扎营于玹城百丈外。
凤影空来 三、天下何限4
夜沉如墨,星月如银。
风独影掀起帐帘,走出营帐,遥望对面夜色里的玹城。
只要拿下此城,北征便将结束,很快便可班师回朝。
思及帝都里的人和事,心头沉了沉。
对面的玹城里,有那位艳冠当世的北海长公主,不知到底是何等的美色,而……那样的绝色美人,配四哥正当。想到这,心头刺痛,不由深深吸气,耳边听得齐扎的脚步声,那是巡守的士兵到了,足下一点,人便到了帐顶。盘膝坐下,抬首仰望,便见一弯弦月如勾,皎洁的银辉洒下,在这大军驻扎之地,即算是炎夏里亦显出几分凛冽。
静坐良久,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久久凝视。
那是一块圆形玉佩,却非整玉,而是白、墨、碧三色相嵌而成,白玉与墨玉分别成半环形置于玉佩的左右两边,中间嵌一块椭圆形碧玉,三色美玉嵌合平整无缝,仿如天然。玉佩外围以一层银皮包裹,玉头上串着一根银链,指尖勾着链子,玉佩便垂坠而下,抬臂,玉佩在月光照耀下散发着淡淡柔和莹润的光泽,穿过玉佩,遥望夜空上高悬的明月,倏然想起出征前夕。
记得那夜,他独自前来,两人石榴花树下相对而坐,共品一壶佳酿。那时的月色亦如今夜,沁凉的晚风时时拂过,吹落榴花飞下,坠在他的袍襟,衣黑如墨,榴花艳红,衬着他白玉似的容颜,便成幽艳绮绝的画图。
银链坠着的玉佩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带起淡淡清光,让人忍不住去触摸,可手伸到时,却无法掬握,掌心空空如也。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喃喃一声轻叹,将玉佩收入怀中,蓦地如有所感,转头,便见旁边帐顶上坐着东始修,那姿态仿佛他已在许久。[注○1]
“大哥。”风独影一惊。
东始修却没有答应,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
“大哥,你怎么在这?”风独影收敛神思站起身来。
东始修忽然笑了,那笑似薄薄的一层纸浮在面上,“凤凰儿,数丈内飞花落叶之声都瞒不过你的耳朵,今夜我近在咫尺你也未有所感。”
“想一些事出了神罢。”风独影淡淡道。
东始修倒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了,微微怔了怔,想着她方才拎着玉佩照月的神情,道:“在宫中时,曾听一位宫女唱过一首曲子。”
“嗯?”风独影挑眉,不解兄长怎么这时说这个。
“相送涝涝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目注风独影缓缓念道。[注○2]
风独影身一震,心头隐约有些慌乱。
“好一句‘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东始修却又移开目光,转头望向玹城方向,“或许,即算北海那位长公主美如天仙下凡,老四也不会中意。”
风独影顿时呆住,看着东始修,欲语却无言。
东始修起身跃至风独影所在帐顶上,拉她重新坐下。
“凤凰儿。”他抬臂,厚实的手掌穿过那黑瀑似的长发落在风独影颈后,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叹息,“我有时候想,当年或许是做错了。不该无论去哪无论干什么都带着你,结果你跟着我们一起习文习武,一起骑马射箭,一起杀人打天下……让你走的路与平常的女子不一样。也许,当年应该将你养在闺阁里,习些诗文乐艺,学着刺绣烹饪,长成一个像绯霓公主那样的娇娇女孩儿,然后为你选一个伟岸的男子,与他成亲相守,与他生儿育女,那样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闻言,风独影讶然看着东始修,“大哥为何这样说?”
东始修却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她,朦胧的月夜下,那眼神亦显得蒙昧难测。
“大哥,那怎会是你的错,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走的路。”风独影道,自颈后扯下东始修的手,然后就将兄长宽大厚实的手掌握在手中,“而且我不觉得我今日有何不好,或许失去一些平常女子拥有的,但我也拥有了许多平常女子无法企及的。”
东始修目光自风独影的脸上移至手上,反手握住她的手。掌中的那只手看外形甚为美观,如同大多闺阁千金那样白皙纤长,可是握着就能感觉到不同,不是光滑柔软,也不会刺绣拈花,而是遒劲有力,能碎石成沫执剑杀敌。
“凤凰儿,若我这个做兄长的称职,你今日便该是在帝都的某座府邸中,为夫婿磨墨整衣,又或儿女床前哼唱童谣。而不是在这里,在这甲胄重围里攻城杀敌。”
“大哥,你是不是还记着二哥的话?”风独影眉头皱了皱,“你说的那些是很好,但并不一定是我要的,也并不一定适合我。”
东始修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抬首望着夜空出神,许久后,他才以一种无比低沉而怅然的语气道:“凤凰儿,大哥有想过让你与寻常女子那样,嫁个夫婿,生一堆儿女。可是……”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让风独影都感觉到疼痛,尽管如此,她并未抽离手,亦未有吭声。
“凤凰儿,这一路走来你已不是个寻常女子,你是天下侧目的‘白凤凰’,你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你还是我大东王朝的公主,那些愿与你婚配的男儿,许是喜欢你的地位权势,许是喜欢你的美貌姿容……”他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紧了,骨节突起发白,可见用力之重,而风独影却依旧不曾抽动分毫,“也许……他们中也有喜欢你本人的,可是他们喜欢的也不过是风光明丽的你,并不曾真正了解你。嫁给这些人,与他们朝夕相处,等他们看到你杀伐决断更胜须眉,看到你于血雨尸山之前面不改色,那时对你必是畏惧重于喜欢,转而躲避疏远。若是这样,大哥如何能放手,又如何能放心。”
“大哥,世间叶公好龙者众多,我自然知道。”听了兄长的这番话,风独影并不惊讶,“大哥说的我都知道,我也了解大哥你的苦心,我们兄妹之间无需有这样的解释。”她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兄长的手掌,自小到大,兄长就是这样紧紧牵着她一路走来,无论何时何种境地,他都不曾放松分毫。她抬起左手覆在兄长的手,施力,紧紧握住,“大哥,我说过,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你,我视你如父如兄。”
东始修一震,移眸看着她,眼中有一刹悲凄,却快如闪电,而那刻,风独影低头并未看得。他抬起左手,落在风独影的头顶,顺着左鬓一路抚下,抚过耳际,然后停在下颌,手掌微微施力,轻轻抬起那张脸,目光缓缓自那光洁饱满的额头滑过,端详着那端丽而略带凌厉的眉眼……
如父如兄啊……他当然知道,她跟他最亲,她视他最重,可最亲最重也只是如父如兄,永远不会是其他。“呵呵……”轻轻笑着,拉近她,闭上眼,下颔搁在她的头顶,“凤凰儿,我的傻凤凰儿……”他笑着,却满怀凄凉悲怆。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是在……当年她孤军身陷重重敌围生死难测之时?
那样的胆颤魂惊是此生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
是在……当年她一剑劈开了莺燕满楼的飞翎楼时?
那样惊震愤怒的目光如同明剑,一直钉在心头无法拔出。
是在……当年新婚之夜,那个刚换过少女的裙裾与发式的孩子,她扭过脑袋望着别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却偏偏两手紧张的捏住腰带,以一种很不屑的语气冲他说道“大哥娶了老婆后我就不是最亲的人了吧”时。
那时如何回答的都忘了,可却记得那刻心中蓦然涌来的心疼与心酸。
还是在……当年年幼,他自他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她便已注定?
“凤凰儿。”威震天下的雄主眼中有浮光若水,但被他轻轻阖目掩去,他的声音那样的低沉温柔,仿佛他不是大东的皇帝,而只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凤凰儿,大哥知道你的心思。”
风独影蓦地抬首看住他,眼中有着惊遽。
东始修顿住,看着那双眼睛,忽觉得唇舌干涩,启口艰难。
良久,风独影却开口了:“大哥,二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当日宫中就已说清楚了。”
“不,凤凰儿……”东始修摇头。
可风独影却打断了他的话,“大哥,人活一世,或许总有些懊悔之事。但到今时今日,我没有可悔恨的,也没有要重新来过的,我倒是很庆幸当年是这样与你们一起走过,所以我们八人才会有这样的情义。到今日这般地步,我们还能如初,古往今来亦为罕见。”
对上风独影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那样清澈坚定没有丝毫迷惑。东始修心底沉沉叹息,手掌眷恋地在她的脸颊摩挲一下,然后落下,握住她的肩,“凤凰儿,大哥想要你幸福,你不悔今日模样,可大哥已久不见你有欢颜。只要能令你开怀,便是让你与……”他胸口一缩,气闷难当,那后半句便卡在了喉间。
“大哥你……”
东始修蓦地拥她入怀,双臂紧紧扣着,目光穿透夜色,落向那遥遥的深广无垠的虚空。“凤凰儿,大哥已是皇帝,这天下还有什么是皇帝做不成的。大哥只有问清了,才能答应。”
“大哥……”风独影倏然心惊。
“不要再说,凤凰儿。”大东最伟大尊贵的皇帝埋首在妹妹的发间,声音仿佛自百丈深渊发出,那样的闷沉模糊,“等回到帝都……再说。”
风独影抬起的手放下了,然后静静的抱住兄长。
回到帝都……问清……
他要问谁?难道……
心跳蓦然加剧,然后又慢慢平复。
大哥,岂止是帝王,这世间有许多的事便是神亦无能为力的。
那一夜,话至此结束。
夜深时,两人回到各自的营帐,却是彻夜未眠。
而那夜,彻夜难眠的又岂止他们,玹城里更多的无法入眠之人。
[注○1]《南朝乐府?神弦歌?白石郎曲》
[注○2]《南朝乐府?吴声歌曲?华山畿》
凤影空来 四、风雷怒.鱼龙惨1
玹城王宫。
月斜辉淡,所有的人都就寝安歇,王宫上下已一片沉静,却有一道身影提一盏宫灯穿行于长廊,来到西边神殿,黑压压的王宫里,只这里的门窗透出一点灯火。
推开殿门,偌大的殿堂里只两侧各燃着一支烛火,大殿正前方的神案上排列着许多的牌位,配着昏沉暗淡的烛火,令得殿堂弥漫一股阴森之气。北海的王此刻正低垂头,跪于神案前。
“父王。”一声轻唤仿若莺啼。
北海王并没有回首,依旧垂首跪着,只道:“这么晚了,璇玑你来做什么?”
“父王既知晚了,便该回宫歇息。”北海的长公主北璇玑移步入殿,将装着硕大夜明珠的宫灯挂在灯架上,顿时殿中光线转明,亦将灯架下那张丽容照得纤毫毕见:眉淡如烟,唇绛如朱,满头青丝半梳扇髻半垂肩后,鬓旁插一对点翠金凤步摇,绯红的玛瑙流苏垂在耳畔,更映得面若桃花,肌若新雪,一袭紫红罗衣拖曳于地,衬着她秾纤合度的身躯,当真是浮翠流丹,般般入画。
北海王直起腰,抬头望向神案上的牌位,长长叹息:“亡国在即,寡人如何能够安眠。”
“父王。”北璇玑矮身去搀扶地上跪着的父亲。
北海王却并未起身,只是转个身在蒲团上坐下,目光依旧望着神案。“寡人在向先祖们请罪,因寡人之错,才铸成今日亡国之祸。”一语毕,已是语声哽咽。
北璇玑挨着父亲坐下,这刻离得近,才发现父亲竟是老了许多,本不过五旬出头一向身强体健精神矍铄的父亲,此刻却是从眼底里透出疲惫与衰老,鬓旁更是添上如霜白发。父亲年少即位,二十余载辛劳勤政,从来都是神采奕奕,可这不过是短短一月,便让他额头眼角纹如刀刻。“父王,切莫过于自责,北海二十余载的兴盛亦是您之功劳。”
“哈哈……”北海王惨淡一笑,“这就是所谓成也寡人,败也寡人。”
“父王……”
“璇玑,寡人是明君吗?”北海王移目看着女儿。
“自然是。”北璇玑想也不想答道,“数百年来,北海一直是贫瘠的边垂小国,可近二十年来,北海有着从未有过的兴盛富饶,令得蒙成、大东这样的强国也为之侧目,这足以证明父王是百年一遇的明君。”
“是啊,北海在寡人的治理下日趋强盛,百姓的日子也日渐安乐,国中臣民皆赞扬寡人爱戴寡人。”北海王望向殿门外,看着夜空上的繁星,仿佛是望见了昔日的繁华锦绣升平盛世。“可是……”下一刻,他满目黯淡,透着深深的怅然悔痛,“这盛世亦是寡人亲手毁了,毁在寡人的狂妄与愚昧之下!寡人悔啊!恨啊!寡人……”他双手抱头然后一下一下狠狠捶头,似恨不能捶开脑袋捶去眼前这悲惨的局面,“寡人为何要不自量力去攻打大东?寡人为何要与那背信弃诺的蒙成结盟?寡人是何等的愚蠢才铸成今日之大错啊!”
“父王!父王!”北璇玑赶忙拉住父亲捶头的双手,“父王,您住手!您快住手!”
“铸成今日大祸,寡人悔啊!”北海王抱头嘶吼。将兵尽殁,大军围城,眼见亡国只在顷刻间,已令得这位曾被谕为明君的一国之主仪态尽失心智尽丧。
“父王!事已至此,悔之无用,莫若图谋后事!”北璇玑厉声道。
抱头的北海王呆了呆,然后放开脑袋抬头看着女儿,似乎有些吃惊女儿如此严峻的语气。“璇玑……”
“父王。”北璇玑神色一缓,语气变得柔和,“您是一国之主,岂能沉溺于悔恨之中而置满城臣民之生死于不顾。”她扶北海王在羊皮垫子上坐好,“父王,东人已射来箭书,称三日内不攻城,叫我们是降是战作个选择。父王您要早作打算。”
许是女儿的镇定安抚了父亲,北海王定了定心神,慢慢恢复了清醒。
一时殿中沉静。
许久,北海王看着女儿:“今日收到箭书之时,寡人便召集群臣商议,主降主战者各有说法。璇玑,你一向聪明有主意,你倒是说说看。”
“父王。”北璇玑却是摇头,“您才是一国之君,不能为他人左右。女儿只是问清父王的决定。降,与父共荣辱;战,与父共生死。”
“璇玑。”北海王轻轻叹息,看着女儿,若有所憾,“若你是个男儿就好了,只不过……”他转而又笑了,“有女若此,夫复何求。”
“父王。”北璇玑依偎着父亲。
北海王抬手抚着女儿的头,这刻,他又是那个贤明慈爱的北海之王。“璇玑,便是为着你,寡人亦不能让你罹此大祸。”
北璇玑抬首,“父王是决定降吗?”
“城中有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北海王轻轻叹息,“寡人可战死殉国,但寡人已带给他们亡国之祸,再不能叫他们受此兵刀之灾。
北璇玑点头,“城中不过两万兵马,即算拼死一战亦不可能守得住,不过是断送更多性命。倒不如直接降了,免去百姓之苦。”
“是啊。”北海王苦笑,“他日史书必记下寡人这亡国之罪名。”
“父王切莫说如此丧气之话。”北璇玑站起身来,“北海今日不敌东人,岂就会永远不敌!”她目光望向神案上那些祖先的牌位,“就请列位祖先地下看着,我北氏他日必然归来,洗刷耻辱重修宗庙!”
“璇玑你……”北海王心头一震。
“父王,为着这满城的百姓,北海今日可以降,但我们北氏岂能就此认输认命!”北璇玑扶起父亲,绝美的面容上一双眼眸明光熠熠,“今日之降,不过为他日之复国所必走的一步。”
“璇玑,你心中是否有何计议?”北海王惊异地看着女儿。
“父王,北海可降,北氏不可亡。”北璇玑看着父亲,“东人给了我们三日时限,今日才过第一天。所以,女儿请命父王,这降国之事由女儿来做,东人未曾见过父王,请父王借假死带上一千精兵及忠心的臣将,趁明日天黑遁走,以图他日复国。”
“不可,万万不可!”北海王立即否决。
“父王!”北璇玑急唤。
“璇玑。”北海王看着爱女,一脸的爱惜,“当日蒙成王求娶你,寡人都舍不得,今日又怎舍得让你做此等事。”
“父王。”北璇玑扶起羊皮垫子上坐着的父亲,矗立殿中,面对大殿正前方的列位祖先。“女儿受您养育深恩,自当回报;又生为北氏王族,自当护北海百姓。今日不过屈膝于敌,有何做得做不得的。”
“璇玑,寡人的好孩儿。”北海王抚着女儿,心头甚是欣慰,前刻的那些惶乱与不安早已消失无踪。他放开女儿扶持的手,走至殿门前,望着殿外的夜空,陷入沉思。
北璇玑见此,当下再道:“父王,您就应允了女儿吧。”
北海王未语。
许久,才听他道:“璇玑,你说得对,北海可降,但北氏不可亡。所以明日你与你十二弟收拾收拾,深夜时自宫中秘道悄悄逃出城去。你还如此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你十二弟虽小却禀性聪慧,好好栽培,他日或能成大器。”
“父王……”北璇玑闻言不由心焦。
“寡人已经老了。”北海王却打断女儿的话,回身牵过她的手,一同走出大殿,天幕疏星淡月,院中树影婆娑。“璇玑,你看天上这月已如此黯淡,就如同你老去的父王,已照耀不了北海多久。所以,寡人留下,你带着你十二弟走。”
“不。”北璇玑拒绝的声音干脆利落,还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璇玑……”北海王诧异于女儿今日反常的强硬。
“父王,女儿虽为公主,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深宫弱质女流,而十二弟才九岁。”北璇玑神色凝重,“父王想想,古往今来那臣大欺主之事岂是少有?此刻国破家亡之际,最是人心易变之时,而这逃亡路上,必是艰险重重,若半途之上有何异变,以我们孤女幼儿,如何镇得住那些悍臣勇将?”
“这……”北海王听得这番话不由得心惊肉跳。女儿之言诚然有理,国难当头,最难掌控的便是人心。女儿一直深居宫中,岂懂驾驭臣下,而十二儿年纪尚幼,更不可能成为依靠,兵荒马乱之中那些臣将若然造反,儿女们如何能收服之?!
“女儿深知父王疼爱女儿之心,但此举风险甚重,若女儿与十二弟半路上便化冤魂,那不但白费父王心机,更何谈复国大计!”北璇玑的声音苍凉沉重,她望着父亲,明眸含泪,“父王,您才是北海的王,您才能驾驭那些臣将,您才能教导十二弟成为帝王之材,也唯有您才能名正言顺的号召臣民雪耻复国。”
北海王心头震荡,凝视着女儿,悲切地道:“璇玑,寡人怎能自己逃生而留你在此?”他脑中一念闪过,顿道:“那你与寡人一道离去吧。”
北璇玑轻轻摇头,难止叹息,“父王,大哥、二哥、四哥、五哥早逝,三哥、六哥战死,余下几个弟妹皆未成人,您与十二弟走后,王室何人去献降国之书?何人来为满城百姓作主?女儿身为北海长公主,自当承此重任。”
“不。”北海王怎肯同意留下心爱的女儿去承担亡国之罪,“这大祸本是寡人一手造成,此刻怎能自己逃生而舍下你去承担。”
北璇玑知道父亲是担心她的安危,怕留下她受罪,心头一时感动又悲伤,只是此刻却非感伤之时,所以她再次劝道:“父王,自东人攻占我国以来,还不曾有闻屠城暴事,也不曾有过大肆残杀我北海臣民之事。女儿是北海王室之人,但不过是一个女子,东人反不会防范,更不会无故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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