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房忆萝
现在想起来,写这些句子的文人们一定从未干过农活。假若叫他们来稻田地里挥汗如雨,他们还认为农村生活是美的吗?就比如我现在,弯下近180度的腰;头快低到了地上;手上的镰刀越来越重;不时有稻芒刺得我皮肤生疼;两条胳脯上划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细长伤痕;在捆稻个子时,我双腿呈跪拜姿势。如果身临其境,他们还会写出那样的句子吗?
我累了不行,又看了看面前的稻田,原先以为并不大的这块地,现在却象望不到尽头一般,我沮丧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啊?
妈妈、海鸥和我,三把镰刀,妈妈虽然腿脚不灵便,但年轻时也是一把劳动的好手,所以割得飞快。海鸥也在我前边,我被落在了最后,引得五福一阵阵善意的嘲笑。
刘军本来负责把我们割完捆好的稻个子抱到地头,他看我割得太慢,便走到我身边:“我来吧。”
我心里一暖,把镰刀递给他。果然,他割得虽然也慢,但比我快得多,并很快赶上了海鸥。我只好去提稻个子,虽然一次只能提一个,但不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到后来,还是妈妈他们割完了田里的稻子,齐心合力把稻个子提到地头的。海鸥和刘军比赛似的,每人肩上扛两个,手上提两个,很快把稻个子都提到地头。妈妈眼光一直跟着刘军,欢喜得始终合不拢嘴。
后来,无论是把稻个子装到车上后,还是把平车拉到场地上打晒,一直都是刘军和海鸥为主力。看着两人一人拉车,一个在旁边打吊绊,装得象小山一样的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快行驶。妈妈感即万千道:“城里人都说农村人重男轻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两个女人,能拉得动这架平车吗?多亏那时候东躲西藏生了海鸥。”
我一直认为妈妈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妇女,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每天和村里人东家长西家短,嘲笑别人家针尖大的事,简直就象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流言蜚语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就连村谁家下一窝小猪,也会让他们口舌翻飞地讲上三天三夜。可事情一发生在自己家,就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我刚回家那几天,她自感颜面扫地,连门都很少出。自从刘军进了我家门后,她腰杆好象直起来了,继续不厌烦其烦地“东家长西家短”。
但现在她说出这句话,我却认为她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如果我不是正低头在后面推车,我简直要仰视她了。她一个农村妇女,竟然给存在中国几千年的重男轻女思想,做了最朴素的诠释。和她相比,那些就这个问题旁引博证、喋喋不休,却始终云里雾里、不得要领的社会学家,简直给她提鞋都不配!
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 131.第131章
当晚,妈妈破例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夹过去的菜把刘军的碗都堆得冒尖了。甚至第一次,刘军接住了我的目光,说不出的怜悯与温柔。妈妈望望刘军,又望望我,布满皱纹的脸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菊花。在我记忆中,妈妈好象从来没有笑得象今天这样开心过。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掩饰,我赶忙低下头假装扒饭。
我一直是理解妈妈的,虽然这段时间,她对我没好声气,给我脸色看,可她自己心里,肯定比我还难受。她是个农村妇女,所能看到的,只是显尔易见的幸与不幸。她逼我相亲,也是为了我好。如今,她以为我找到了好归宿,看上去比我还要开心呢。
我对妈妈所有的不满与怨恨,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刘军家的稻子比我们这边收得早,明天就要装仓了,所以吃过饭他就要回家去。妈妈恋恋不舍地和他告别,并示意我送送刘军。其实这是妈妈的小把戏,她想制造我和刘军单独相处的机会,以加深我们的感情。
朦胧的夜色中,刘军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我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儿一阵阵吹过来,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稻谷的清香。身边的树木微微摇拽着,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走在家乡坚实的土地上,身边是得到双方家长认可的恋人,我感到无法言传的幸福与满足。我真希望这条路,能永远永远地走下去,没有尽头。
当走到一处小树林边时,刘军停止脚步,轻声问我:“快到春节了,我要到你家送节礼,你看送什么好呢?”
他要到我家送节礼?如此,他是真的决定和我长期相处了。我简直幸福地不能呼吸,好半天才语无伦次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如果你三年前去读了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后单位争着要的,不象我。”
他的话让我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三年前,我是考上大学的啊。在最初的绝望、遗憾、郁闷过后,我竟不再记得曾经这件事情了。我酸涩地问:“你是上过大学的人,你觉得上大学的最大作用是什么啊?”
他脱口而出:“我认为有两点,一是让聪明的人变傻,让天才自杀;二是让女生变得不再是处女。”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啊,吃惊地叫了一声:“啊?”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打着哈哈自嘲道:“我读的是普通师专,老师上课时安排一下就没事了。其余时间自己安排,大学里其实很自由的。”
我好奇地问:“那自己怎么安排呢?”
他苦笑道:“吹牛攀比、聊天上网,租房恋爱,最后混个毕业证书。”
我紧追不放:“那你也恋爱了吗?”
他立刻怔住了,随即讪笑道:“我,呵呵,当然没呢,要不现在还孤身一人?”
我暗想,我现在也孤身一人呢,不是也曾恋爱过?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又一阵夹杂着寒意的微风吹过,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温柔地将我的领口往上拉了拉,体贴地说:“回去吧,快要过春节了,小心感冒。”
我顺从地“嗯”一声,心里感到无限温暖。直到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还是久久不忍离去。这是第一次,他没有问我关于钱的事,也是第一次,我们所谈的话题,离生活这样近。
以后几天,虽然忙着打谷、扬场、晾晒、装仓、垛草,但妈妈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因为她的改变,我们家重又变得其乐融融了。
垛草时,因为我没力气用叉子把稻草往上码,便站到草垛上,由妈妈和海鸥往上码,我在上边垛,因为没有经验,把稻草垛得奇形怪状。我站在高高的草垛上,总是站不稳,东倒四歪的,引得妈妈和海鸥在地上哈哈大笑,说我丑态百出,象个猴子,我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愈发感觉自己真的象只猴子了。在欢快的笑声中,我几乎忘记了在东莞所经历过的一切伤痛。
正在我大笑不己时,淑芬恰巧路过,她和我妈妈、弟弟一起取笑完我,便正色问:“我家忙完了,明天我去县医院给我妈拿药,你要不要一起去?小英的表姐就在哪里,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她呢。”
我用眼光征询妈妈的意见,妈妈爽快地说:“回家这么久,你也该出去转转了。顺便买两斤毛线给刘军织件毛衣,上次他来,我看到他毛衣袖口都开线了,旧得不成样子。。”
我难为情地说:“我才认识他几天啊?”
妈妈得意地说:“这是要靠缘份的!你没听人说,有的人,谈了七八年还分手的呢;有的人啊,刚认识就结婚了!”
说完,她一个人先哈哈地笑起来。
第二天,我和淑芬骑自行车出了门。因为淑芬要找五福交待几句,我们便绕道去鞋底厂。谁知,刚出村口不久,我忽然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稻子收了,谁家还往空地里喷农药?”
淑芬撇撇嘴:“你那是猪鼻子。这哪里是农药,这是曹菊鞋底厂的塑胶味。平时刮东南风,气味都跑到隔壁村了。今天刮东北风,气味就跑到我们村了。”
我惊讶极了:“鞋底厂的味对人体特别有害,怎么可以把厂子建得离村子这么近呢?也没人管一管?”
淑芬无奈地说:“管什么呀,曹菊每天在她抽屉里都要放上很多零用钱,村委会的人谁都可以去拿,早就喂肥了。”
我担心地问:“你家五福哥在那里打料,毒气更是大得很,厂里有没有什么
防毒措施?”
淑芬没好气地说:“有个屁!连口罩都没发一只。要不是看在每月拿六七
百块钱的面子上,谁愿意去受那个罪。不要说人,你看看,这条沟渠就是鞋底厂排放污水的通道,以前常有小孩在里面放水逮鱼的。现在倒好,你要能找到一条鱼,那是你本事。”
我顺着淑芬的目光转头一看,只见我们身边的沟渠里,原本一到冬天就清澈见底的水变成了浓绿色,上面还飘着许多浮物,不但浑浊不堪,还散发着阵阵恶臭。更恐怖的是,以前我们常到沟渠两岸边的草地里采茅草根吃。现在,不但看不到一点绿意,连茅草的枯叶都看不到了,沟渠两岸裸露着光秃秃的泥土!
我忽然想到,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人不穿衣服是要冷的,动物没有毛皮也会冷的,不知道裸露于寒风中的土地,她冷不冷?
很快,我们远远望见了曹菊的鞋底厂。离厂越近,空气中那种强烈的劣质塑胶味便越浓重。这种难闻的塑胶味,比我在东莞任何一家电子厂闻过的塑胶味都臭。
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 132.第132章
淑芬指着路边的几棵树说:“你看,这些树以前都长得很好,去年冰雹都没打倒。自从鞋底厂在建成后,不但停止生长了,烟囱排出的毒气,经过那棵树那棵树就枯死。真是毒啊,毒气经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今年梅雨季节过后,村里机压井打出的水都能喝出一股股塑胶味。幸亏厂子快要搬走了,再不搬走,这块怕就要废了。多可惜呀,以前这是我们村最肥沃的一块土地呢。”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就算鞋底厂现在就搬走,这里的土地,再也不能称之为土地了,因为毒气己浸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再也己养不活庄稼。而曾经的庄稼呢,早己成枯草。
更可怕的是,毒气不但浸入了这块土地的每一寸肌肤,也浸入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肌肤。如果再搬到学校里,岂不是又要毁掉另一块曾经长满庄稼的土地,毁掉另一群曾经健康的人吗?
这时,我们己经到了鞋底厂大门,强烈的气味熏得我赶紧捂住了鼻子。厂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车。淑芬说:“这是大老板的车,大老板来了,曹菊肯定在,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
我摇摇头。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成功者,而我,则是个失败者。做为失败者,我实在没有勇气主动去见她。淑芬笑笑,便一个人进去了。
在门外站得久了,适应性极强的鼻子便不再象刚才那样敏感了,气味也就不那么难闻了。虽然我知道,其实气味还是刚才那样的气味,依然象一层厚厚的衣服包裹着我,所以我并不敢深呼吸。我看到鞋底厂内间或走动的人,一个个步履轻快,呼吸均匀,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正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尖尖的长统马靴、身着飘逸的大红色长风衣、头发如瀑破一般披散在背后的女子朝门外走来。她的身旁,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男人。此时,她正亲热地扯着男人的手臂撒娇。男人年龄不低于五十岁,头顶己经全秃,为了掩饰这种全秃,他象很多秃头但又爱美的老男人那样,把两边的头发留长,然后分别从两边向当中梳,小心地掩住了头顶秃的部分。但总归不自然,并且一缕一缕的,这一缕一缕的头发和间或露出的头发相映衬,非常别扭。
尽管女子妆化得很浓,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曹菊。走到门口的时候,曹菊也认出了我,她惊喜地叫道:“海燕?你是杨海燕?”
我望了望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着,勉强笑了笑:“是啊,曹菊,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
曹菊本来不比我高,现在她穿着高跟鞋,我穿着平跟鞋,看上去比我高很多。她飞快扫了我一眼,脸上笑意更浓了,由上向下俯视着我,神采飞扬道:“哪里啊?听说你回家,我早就想去看你了,这不是忙吗?厂里这段时间效益好得不得了,为了扩大发展,我先是找新的厂房。好不容易和镇上签合同搬到学校去,老朱又要带我去上海考察项目。上海啊,楼房又高又大,衣服又贵又漂亮,对了,我买了好多件外国进口的衣服,等下你到我家看看吧。我家你应该知道在哪儿吧,村里有两栋小楼,一栋是村委会,一栋就是我家。”
那男人始终笑眯眯地望着我,趁曹菊闭嘴微笑的时候,他终于插上话:“曹菊,这是你朋友吗?什么时候带你朋友到我那儿玩啊。我有很多朋友,可以相互介绍认识的。”
曹菊这才想起了什么,忙把男人扯过来向我介绍:“这是老朱,我男朋友。”
老朱友好地冲我点点头,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赶忙向我们道了别,钻进了小车里。我看到,临走前,曹菊还把头伸进车窗里亲了一下他的秃脑门。
看着这一幕,我忽然明白以前妈妈为什么那样生气了。是啊,曹菊虽然找的男朋友老,但有钱,并且也是名正言顺的男友。金钱和男人,她都得到了,而我呢,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在衣着光鲜的曹菊面前,我顿觉矮了半截,心里暗暗乞求淑芬快点出来。
送起老朱,曹菊又回到我面前,怜悯地说:“海燕,不是我说你。你在广东那么久,怎么还这么朴素?你就不怕村里人看低你?”
我呐呐道:“这个,这个,看得起看不起,和穿衣服好象没关系吧?”
曹菊杏眼圆睁,愤愤道:“怎么没关系?我算是看透了,农村人就是这付德性,没见过世面!你穿得不好吧,他们认为你在外面混得差;你穿得好吧,他们又说你是‘卖猪肉的’!我在饭店端盘子时,辛辛苦苦做事,每天累死累活不赚几个钱,每次回来,连家里人都脸不是脸、腚不是腚的。现在我索性明码实价卖了,办了厂,哪个不跟着巴结我。这世道,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对了,你来鞋底厂是不是想进来上班的?我听我妈说你在家里找了个对象,不想再出去了呢。”
我狼狈万分,连连摆手:“不,不,我是在这儿等淑芬的,她进去找五福了。”
曹菊仿佛洞察一切地笑了笑:“是也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来上班就什么时候来。你和淑芬她们不一样,当年,你成绩那么好,还考上了重点大学,我妈总要我和你学呢。那时候村里人谁提起来,都‘啧啧’称赞。现在想想,我那时对你还是挺佩服的。不过你外出三年,一切都变了。现在村里人只要提起我,哪个不竖起大拇指。人哪,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完,她得意地“咯咯”笑起来。
曹菊从小贪玩,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总是留级。她比我小一岁,我上高三那年她才上初三。但是,她却一直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做事大胆泼辣,说话尖刻犀利,得理不让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成绩不好、不被人喜欢的女孩子,现在却是远近闻名的女厂长、女强人;而我,曾经的乖乖女、好学生,却是个声名狼藉的坏女人。“坏女人”是我自己说自己的,事实上,我们家乡是把那些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有过暖昧关系的女人统称为“破鞋”、“骚货”、“烂桃”等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
所以,在曹菊那肆无忌惮的、明显蔑视的笑声中,我愈发窘得发慌,羞愧得浑身直冒冷汗,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以前,我并没有刻意要和她比过,但如今,她却刻意地要和我比!她的风光更衬托出我处境的栖惶。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我认认真真打一份工,从不丧失做人的基本原则,努力做一个好女孩,为什么到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 133.第133章
有那么一刻,望着曹菊得意非凡的脸,我真想直指她能有今天,并不是她有多能干,全仰仗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但我拼命咬紧嘴唇,倘若我们真的对骂起来,她一撒泼,我根本不是对手。并且就我们两人在村里的地位而言,我的气极败坏,只能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我会更加名声扫地。
好在就在她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淑芬终于从厂里出来了。看到曹菊,她眉头先是不经意地皱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道:“曹厂长,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曹菊看到她,脸色一正,立刻止住笑,严肃地说:“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厂要引进现代化管理模式,上班时间不许外人随便进入,你怎么还进来?莫非你家五福不想在这里干了吗?”
淑芬满脸堆笑,唯唯喏喏,连连称是。
曹菊一进厂门,淑芬马上变了脸,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骚货,草鸡就是草鸡,再怎样也变不成凤凰!”
她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本事,比曹菊明目张胆的狂妄更让我寒心,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所谓的儿时友谊,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我原以为,如果说东莞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么我的故乡,便是世外桃源了。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所谓的世外桃源,根本就是陶渊明的幻觉!
再也看不到曹菊了,我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跳上车,逃也似地拼命往前骑,淑芬怎么也追不上我,气得在后面连声大叫:“海燕,你发疯了吗?”
我象没听到一般,只顾低头拼命蹬车。直到走出好远好远,我才跳下车子,气喘吁吁的。刚才一阵猛蹬,出了一身的汗,心里这才好受了些。等了好一会儿,淑芬才追上来,把我好一通埋怨。
路上虽然也有车辆经过,但和车如流水人如流的广东相比,要少许多。再加上路两旁的庄稼刚刚收割完毕,四周显得空荡荡的。微风过处,留下一股清新的、田野的气息,那么自然,那么干净。我和淑芬的自行车并排行驶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这才知道,当初,要不是她妈妈想看第三代人,她其实是不会嫁给五福的。就是现在,她也看不上五福。但她姐姐嫁出去了,就剩她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必须留在家里招一个女婿上门。否则,以后爸爸妈妈老了,连个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这个家也就完了。但入赘别人家做女婿,要改姓,以后生的孩子,也要随女方家的姓,这样的女婿别人是看不起的。所以,只有条件太差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才会给别人做上门女婿。而五福家,正是如此。
五福的家,在离我们这很远很远的大山里,祖祖辈辈都是穷惯了的。他家有五兄弟,他是最小的一个。当初他妈生了五个儿子,以为是五福临门了,但因为贫穷,五个儿子没一个识字的。当初之所以同意招赘五福,也是看他人老实,以后不会打骂老人的份上。事实上,五福也确实非常老实,对她爸爸妈妈也好孝顺。可这年头,若没有钱,老实孝顺有什么用呢?
是啊,老实孝顺有什么用呢?没有钱,谁也不会因为他老实而高看他一眼;没有钱,他又用什么孝顺呢?
钱钱钱,我忽然想起妈妈来。她为了省钱,节衣缩食也不让我动那“三万元”钱。如果她知道所谓的“三万”只是我一个善意的谎言,事实上只有两万时,我不知道她会怎样失望。
很快到了县城。先经过一条布满黑色煤渣的路,这些煤渣都是运煤车留下的。这条路两旁是本县的工业区,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很多厂房。有化工厂、农药厂、陶瓷厂、塑料厂等等等等,每个厂里都有一个高耸的烟囱,有的还向天上冒出一股股灰黄色的浓烟。不知这些浓烟的气味还是别的什么气味,呛得我直咳嗽。我真不明白,如此污染严重的工厂,怎么会建在人口密集的县城边上。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村的塑胶鞋底厂建在村子里都没人管了。
过了工业区,再过三条街道,很快到了县医院,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小英了,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小英以前特别爱笑,当初我们四个在一起时,曾互相臭美过各自的一大“最”:小英是最爱笑的,淑芬是最温柔的,曹菊是最爽快的,我是最懂事的。
在我看来,最温柔的淑芬不再温柔,最爽快的曹菊不再爽快,最懂事的我不再懂事。不知道最爱笑的小英,她还爱笑吗?
印象中的县人民医院,占地面积虽大,房屋很是陈旧。但现在,早就旧貌换新颜了,不但有两幢高大美观的楼房,楼房上那一行龙飞凤舞的“人民医院”几个烫金大字,非常地威严气派,邻近的许多建筑物,立刻被比了下来。
有一种说法,越是把大楼盖得富丽堂皇的单位,里面贪官越多,对下层的压榨也越厉害。纵观各幢大楼,这话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淑芬很快拿了两大袋药,便领着我直奔医院家属区宿舍。家属区宿舍和医院相邻,走过一条巷子,再进一个偏门就到了。宿舍也是一幢大楼,一看就是新建的。淑芬显然对这里挺熟的,这也难怪,当初生猫猫时,为了b超检查是男是女,她就是托的曹菊表姐。虽然有了这层关系,当初还是送了好几次红包,磨破了不知多少嘴皮子呢。
大楼前面有一条不大的草坪,草坪另一边是几排平房,那是医院老的宿舍,现在分给各家做仓库,但很多人家都在里面搭了床铺,用来招待客人。小英毕业后一直在县城找工作,就是住在属于她表姐的那间仓库里。
草坪上有一些大人带着小孩在玩,我羡慕地望着他们,感觉这些人好幸福。有一份医生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真不知比我们要强多少倍呢。
突然,淑芬低声说:“你看,草坪上有一个人总盯着你看,你是不是认识她?”
我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果然旁边有一个女人在打量我。我竭力在脑子中寻找这张面孔,试探地叫了一个名字:“徐双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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