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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房忆萝
这让爸爸妈妈都很郁闷。在他们年轻时,最流行的口号是“一生交给党安排,党叫干啥就干啥。”那时候,工人阶级虽是所谓的领导阶级,但并不实际参与国家管理。他们和同时代的人一样,从进入工厂的大门开始,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个人的理想都被国家利益和集体利益所淹没。在不停的劳动竞赛、义务劳动各种运动中,他们早就变成了劳动的工具,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去提高自己的文化知道,他们失去了青春和理想,他们己将自己的未来与工厂捆在了一起。
而当他们年老体弱、年龄偏大时,工厂却将他们抛弃了,但离开工厂,他们一无所有!数十年代工资政策让他们的钱除了维持简单的一日三餐几乎没有节余,他们几乎被逼上了绝境。
按国家有关规定,工龄超过30年的工人,企业改制时将养老保险一次性付清。但他们除了一万多元下岗补偿金之外,连一分钱失业保险金都没有!并且,没下岗前,由本人负提8%的养老保险和2%的医疗保险共900余元。但在下岗后,却要负提28%的养老保险和6%的医疗保险,把己经不存在的企业那一部分都要由个人承担。





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 283.第283章
这很奇怪,个人窗口缴纳养老保险比例是20%,而在职员工仅为8%,失业人员连收入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负提比在职人员多得多的养老保险呢?医疗保险也是,失业人员比在职人员缴得多,但根本就不能和在职职工一样享受医保的待遇,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失业人员吗?国企下岗职工为了所谓改革作出了巨大牺牲,可到头来,除了那一点可怜的,打发叫花子的买断工龄的补偿外,什么也没有!
万般无奈之下,爸爸妈妈只好拿出那笔买断工龄的钱,在市场给摆了个小摊卖水饺。因为摆摊的地方是固定的,工商税从来没有拖欠过,垃圾也是自己负责清理。不久,哥哥也下岗了,他下岗时,工龄买断己经取消了,连一分钱被偿都没有得到,只好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卖水饺。
但水饺也不是那么好卖的。为了维护所谓的城市形象,每个月都有几次严打、检查、视察什么的。一到这个时候,他们就得收摊,否则,就会挨罚。稍有不从,城管就恐吓他们:“我今天让你干,就让你干,你就后果自负!
有一次,因为脚步慢了些,他们的水饺摊还是被城管抬到车上收走了,抢也抢不下来,街上摊点好多都被收走了。第一天,没要回来;第二天,没找到人;第三天,己经找不到原来的东西了。城管还理直气壮地说:全部被处理到废品收购站了。他们只能暗叹命不好,自认倒霉。
爸爸妈妈一辈子在底层挣扎,他们把生活的艰辛归结于念书少。于是,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两兄弟身上,自从哥哥下岗后,林卓生更是全家唯一的希望。好在他也争气,从小学一直到硕士,从来没有让家人失望过。如果不出意外,他甚至会去读到博士。
但林卓生读研二那年,矿机厂宣布破产!按理说,爸爸妈妈哥哥都下岗了,矿机厂破不破产,矿机厂早与他们无关了。但事实上,却仍然息息相关。因为他们住的房子,是矿机厂的宿舍。
暑假他回家,看到矿机厂所属区委、区政府联合下发通知,通知称,矿要厂所在地己被规划成一个群众广场。为确保广场建设顺利进行,区政府成立了项目工程指挥部。指挥部政委由区委书记担任,指挥长由区委副书记、区长、市房产局局长担任。市建设局、开发办、国土资源局、行政执法局、人大、政协、法院、检察院、公安局等相关部门负责人担任副政委、副指挥长职务,六十多人组成了庞大的指挥部领导班子。
矿机厂职工立刻慌了神,这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他们现在的住房虽然小,但建房时间连二十年都不到啊。
然而不仅如此,事情很快又出现了转折。发出这份通知三天后,市房管局又发出一份拆迁公告。公告称,为落市城市规划,经市政府批准,将在原矿机厂的基础了建成一个高尚住宅区。但这个公告中,具体拆迁面积、涉及拆迁户数、被偿标准等职工们关心的问题,一概不提。
很快有消息传来,原矿机厂土地实际上己被法院以极低的价格拍卖给一家名叫华庭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而华庭的董事长,正是现任市长的儿子朱欣。
至此,很多人终于明白了:如果是通知上所说的建立群众广场,区里成立“指挥部”敦促工作合情合理;如果是现在确定的高尚住宅区,那么有关部门如此兴师动众显然己经“越位”,违背了“政府不得参与拆迁”的有关规定!由此可见,区政府成立的所谓“广场建设指挥部”纯属移花接木、掩人耳目,是为了便于插手拆迁,便于出面帮助开发商赶走居民、腾出土地做准备!
而国务院早就有明确规定:政府行政机关不得干预或强行确定拆迁被偿标准,亦不得直接参与和干预应由拆迁人承担的拆迁活动!
但在如此强势的所谓“指挥部”面前,职工们被迫接受了拆迁的事实。他们只希望赔偿能适合一些。但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华庭房地产开发公司很快取得了《房屋拆迁许可证》,与此同时,房管局发布了《拆迁公告》。指挥部就召开拆迁启动会的第二天,就开始入户丈量,然后发放评估报告,很多人都诉为,评估报告不合理。
拆迁补偿是按老房子面积来计算的,价格低得离谱,虽然是每平方八百元,但除了矿机厂干部,工人住房几乎都是十几、二十个平方的,这样算下来,补偿款拿到手里不过一万到两万元。可在一个房价高达5000元每平方的城市里,一两万哪里能买得到房子!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再贴几十万才能重新买到一套房子!这几十万元,对于失去工作的矿机厂职工来说,可能要搭上一家人一辈子的积蓄或二十年的贷款压力的,前提条件还必须是,家里没有任何天灾人祸,并且还必须有固定的收入!而所有这一切,对于失去工厂的工人家庭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指挥办的人才不管可能不可能呢,若有住户和他们说没钱买房子,他们马上要求人家去贷款。他们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人力和物力,天天找被拆迁户,用尽各种威胁、逼迫、恐吓等等手段。所有手段,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签字和土地,完全没有设身处地为拆迁户的处境着想。
而在这一买一卖中,所有的钱最终还是被房地产开发商赚去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是任谁都看得到的。
虽然所有拆迁户们强烈抗议房屋补偿偏低,但在公安、防暴警察以及各相关单位的强制措施下,仍然有大部分人签定了被偿协议迁出去了。这些人主要分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得知拆房屋将要拆迁,马上突击建房,补偿款相对得到多一些;二是三证全无,指挥办的人说若不签字,被偿一分钱也别想得到,没办法,只好签了;三是另外有房屋,这边房子本就想卖的;四是在单位或企业上班的人,通过领导施加压力,不得不搬出的;五是划生育超生的;六是有违法或犯罪前科的;七是没有签定被偿协议,但房子己经被强行拆除的。
有房子的倒还罢了,苦的是那些没房子的人,虽然政府提供了周转房,但所谓的周转房就是郊区的农民房,房租还要自己交。特别是那些一家几口都是矿机厂职工的,不但失去了工作还失去了住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
也曾有人想去告状,但指挥办的人说了:“我告诉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就算你们不搬出去,也照样拆!想起告就去告吧,你们肯定输,就算侥幸赢了,这场官司起码也要拖个一、两年,你们拖得起吗?”




东莞打工妹:一朵飘零的花 284.第284章
如此一来,很多人也便死了起诉的心。
当时,拆迁指挥部为了工作方便,便在拆迁现场埋锅造饭。在矿井厂整整做了三十年的一个七十多岁老爷爷便端着饭碗到指挥部的吃饭现场要饭吃。他家因为拒绝签订补偿协议,被定性为“钉子户”,水和电都被掐了,做不成饭。
结果,老爷爷饭没吃成,反而被警察带进了派出所,说他“妨碍公务”。
这时,林卓生因为开学了,重又回到学校上课。后来才知,他刚走后不久,妈妈连气加怕,肾结石复发,疼得连床都下不了,所以虽然被掐了水电,他家也没搬,想凑好钱给爸爸做过手术再搬。因为失去了经济来源,不能按下岗后的比例去付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交了多年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因为断档,己经永久失效了!
但有一天,建设局副局长带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他家,逼迫爸爸妈妈签订协议。当时哥哥在外卖水饺,只有爸爸妈妈在家,妈妈就将爸爸重病在床的情况跟他们说了一下,并保证,凑到钱给爸爸做了手术一定搬。没想到,那个副局长严厉地说:“别给我找原因,我只想要结果。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供你们选择,自己动手还是强拆?”
副局长的话一点余地都不留,爸爸妈妈当即傻了眼。
当天下午,爸爸正在输液,来了几百个执法队伍将整个矿机厂团团围住了,头戴钢盔的行政执法人员拿着大锤、钢钎一通乱砸,大人小孩哭声震天。吓得不行的妈妈当即把门关上了。可那些执法人员还是从邻居家强行打开一个洞,进去就把门窗、遮阳栅砸得稀烂,爸爸气得当场昏了过去,妈妈甚至给拆迁队的人跪了下来。
闻讯赶回家的哥哥正好看到这一幕,一向老实的他象发怒的狮子一样冲向执法队员,他本意是要夺过他们手中的大锤、钢钎等物,但没想到,那些执法队员还不容他近身,挥起大锤、钢钎等物,劈头盖脸向他砸来。哥哥很快被打倒在地,并被公安局强行带走。
两天后,哥哥被放出来了。但从家里被带走时,他是站着走的,回来时,他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回来了,而且,己经不省人事了。
昏迷中,他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别打了,别打了。”
但没有人知道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浑身伤痕累累,因为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爸爸妈妈年纪轻轻的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双双哭昏过去,指挥所的人把他们送到了医院。但爸爸妈妈再从医院回来时,三天前还四处为爸爸医药费筹钱的哥哥己经静静地躺在骨灰盒里了。
指挥部指挥长针对哥哥的死,竟然当众说:“哪个地方拆迁不死几个人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但哥哥的死让他们彻底灰了心,当天就纷纷搬走了。哭得死去活来的爸爸妈妈最后也被执法人员“挽扶”着,送到了一处半新不旧的两房一厅。在所有拆迁户中,这应该是最好的补偿了。
等到林卓生接到亲戚的电话从学校赶回家,爸爸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而妈妈,则紧紧抱着哥哥的骨灰盒,眼晴都快哭瞎了。
林卓生愤怒了,他毅然决然地休了学,开始到处控告市长之子朱欣及当地政府视相关法律法规形同虚设、官商勾结、烂用职权、强迁拆迁、草菅人命!
但无论他到哪里告状,人家一听说是状告朱欣,就唯恐避之不及。他写出的大量投诉信都如石牛如海,没有任何回音。他感觉自己就象被关在一只笼子里的困兽一样,四处碰壁。
很快有人找到他,要求私了。他们许诺,如果王磊答应不再上告,等他毕业后,想进哪个单位就进哪个单位。并且,还可以在即将建好的华庭高尚住宅区给他一栋房子。
但无论什么样的诱或,林卓生都断然拒绝,只有一个理由:“所有这些,能让我哥复活吗?”
私了不成后,林卓生便开始接到大量恐吓信件和电话,爸爸妈妈己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但不想再失去另一个,他们哭着求他:“算了吧,再告你哥也不可能活过来了。你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可怎么活啊?”
林卓生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一定要告到底!
愿望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他只好去了北京,但才刚到北京,妈妈便急召他返回,说爸爸病危!他匆匆返回才知,爸爸病重是真的,但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不断有人打电话来说,若他再不回来,他就会死在北京!
回到家,他仍然不甘心,但爸爸妈妈双双给他跪了下来,哭着哀求他不要再告了。他要是再有了三长两短,两位老人就一辈子都没指望了。而在这时,爸爸的病越来越重,身体每况愈下。
面对内忧外患,林卓生不得不妥协了。他本想回学校继续学业,然后找一个好单位,再把爸爸妈妈接出去,远远离开这个让他们伤心的城市。以后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要为哥哥申冤!但正在这时,他却接到一纸通知,他被学校开除了,所有档案资料己退回原籍!
这个通知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感到对方力量的强大:究竟是谁,竟然可以只手遮天!当事实可以歪曲,当法律可以低头,还有什么可以依靠?他对为哥哥申冤绝望了,对法律绝望了,对这个社会绝望了!
在绝望的同时,他决定另辟蹊径!表面上,他停止上告,暗地里,却开始跟踪朱欣。在朱市长光环的掩护下,朱欣不但是当地有名的房地产大腕、商界巨子,还和黑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身边常年带着两个保镖,这样的人,当然是不好近身的。
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朱欣虽然有很多女人,他却最爱一个叫严晓晴的情妇。经过多次跟踪,他己经摸清一个规律,朱欣每周六都要到严晓晴家过夜!
于是,又一个周六,他拿着一把斧头潜进了严晓晴的家门,当朱欣进门时,他本想直接把朱欣砍死,为哥哥报仇。但朱欣身材高大,门外还有两个保镖,他无法得手。最后只砍断了朱欣的一只手,便趁乱从窗户逃跑了!
他不敢回家,连夜逃到乡下的姑妈家!身为村长的姑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敢收留他,把他送到了另一个远房亲戚家。后来的事实证明,姑父的决定是对的,因为他刚走,便有两个警察赶到姑妈家找他。
他在那个远房亲戚家战战兢兢躲了两个月,这期间,他辗转得到消息。朱欣胳膊被确断后,当即被送到医院,很快接上了;爸爸妈妈还是被赶出了那个两室一厅,暂时栖身在效区的农民房里;朱欣扬言:只要找到林卓生,一定要让他以命抵手;只要林卓生胆敢再告,一定让他父母死无葬身之地!
家,是不能回了。在姑妈的资助下,他只好含恨坐上开往广州的列车,逃到东莞。这几年,他不敢跟爸爸妈妈及任何亲戚联系。只能把钱汇到爸爸妈妈的银行卡,间接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每每想到爸爸妈妈衰弱不堪的身体和日渐衰老的脸,他的心都碎了,但却不能回家!他无数次地想出国,可是在被学校开除的同时,他的户口和档案己经被谴送回原籍,没有户口和档案,他便不能办理出国护照,甚至也不能结婚生子。正值青春年少,他也不敢恋爱,不敢走近任何一个女孩子。
听到这里,我的胸中,除了悲愤,还是悲愤,己经无话可说了。
他满脸愧疚:“对不起,我怕我不能给你幸福,所以一直想逃避。但,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并且,你的经历,与我是何其相似!”
我把他拉到沙发上,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深情地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爱你,正如无论我做过什么你都爱我一样!何况,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睁大眼晴:“你,是认真的吗?”
我握着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当然是认真的,其实你早就该告诉我这件事了,如果早说了,我也不会总逼你结婚,给你那么大的压力。可见,你并不是真的理解我。”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我勇敢地迎接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请相信我!”
他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把我拥在怀中。和我在一起整整一年了,可直到现在,我才感觉他是那么地真实!
忽然,他推开我,沮丧地说:“既便你不在乎,可我回不了家,我们的孩子以后仍然是没法办户口的呢。”
我坚定地说:“我们回家!”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能回,我早就回了。”
我安慰道:“为什么不逆向思维呢?朱欣的市长老子,也许己经下台了,也许因贪潜污腐败被逮捕了,也许逃到国外去了,也许己经死了。”
他担忧道:“但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就是,他仍然位高权重!这七年来,我一直在关注朱家父子的新闻,但每每提到他们,除了歌功颂德,从来没有看到任何负面的报道!”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不知道肚里的孩子,究竟该怎么办?我无奈地将目光转向窗外。此时夜色正浓,月亮隐在厚厚的云层中,什么也看不见!好黑的夜啊,我暗暗祈祷快点天亮。但,黑夜己经来临,黎明还会远吗?
(全书完,感谢大家的陪伴,推荐阅读古言长篇小说《美人泪·相思劫》,本书正在免费火热连载。书城,201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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