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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逢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苔花小开
姑逢引
作者:苔花小开
从前有座山,姑逢。山上有棵树,冥灵。树下有群崽,怪物。她是姑逢山,人见人厌人怜的异类,是怪物中的怪物。天生无忆,半月而无,周而复始。他是九天上,人见人惧人避的公子,是翘楚中的翘楚。冷峻酷厉,固守天道,不近人情。情牵三世,那一袭雪地上的红衣,那一缕冰花中的黑气,到底是谁,迷了谁的眼?



第一章 巧遇
    牧笛悠悠,酒香酽酽,晃晃荡荡之中,似乎还有流水淙淙声,遥远模糊的捣衣浣纱声。仿佛沉睡了千年,从昏沉中清醒时,竟不知今夕何夕。我努力眨眼,眼上却似有千斤坠,委实瞧不见半分。

    这是哪儿

    张开嘴,想要问问煮酒的人家,牧牛的村童,浣纱的乡女,可听见自己的声音时,我又绝望地宁愿自己从未发声。

    那根本不是来自灵魂的拷问,而是一连串毫无规律的婴孩啼哭声!

    手舞足蹈,指抓脚蹬,恁是半分什物也够不着,徒劳无功。

    我大声呼救,却只能听见微弱的啼哭。身体随流水起伏,摇摆晃荡之间,那些尘世的声音已渐行渐远。

    当我再次清醒时,身体早已不再转动,想是搁浅靠岸了。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这里想必是山清水秀之地,灵气充沛,但人迹罕至。

    水溅衣湿,我瑟瑟发抖,感受不到阳光和煦,只觉得周身冷清之气萦绕。我早无力哭啼,只能认命地躺在原地。

    不知是谁送我入的轮回,恐怕他还没走上奈何桥,又会遇到我了罢!

    一阵水花翻溅,有人踏浪而来。

    我象征性地嚎了两声,气息微弱,被人听到几乎不可能。并非贪生惧死,只是不想稍后去忘川时,又遇着那个送我来此之人。想必他与我有仇,不去皇家富儿门也就罢了,寻常人家竟也不成,让我瞧不见还短胳膊短腿,被人遗弃,泡水等死。

    我再怎么着,也得拖会儿!

    “咦,这里有个婴娃!”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听声辨位,他约莫正瞧着我。

    我鼻息一热,一根小小的手指横在我鼻下,那孩子惊叫道:“还没死!”

    是,还没死,快了!

    我皱皱眉,头一偏,躲过了那根手指。

    “哇,还很机灵!”感觉身体腾空,湿哒哒的衣服被抱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捡到宝贝,师父定然高兴!”

    晃晃悠悠地走了段时间,感觉有双小手正在扒我的湿衣。

    我猛地警醒,拽住了那只小手。

    我是女的!

    现在,应该,或许,约莫也应该是个女的,怎么能让人看光光呢!

    “别闹!”那小娃的声音清脆悦耳:“先把衣服换了,你的皮肤都被水泡的皱皱巴巴,难看得紧!”

    难看

    那......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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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乐樵
    就这样,我带着那副十二分嫌弃的皮囊,苟活了下来。救我的乐樵,便是我的师兄。师父南秋,修道之人,常年云游四方,整个青要山,就只剩我和乐樵孤苦伶仃,相依为命。

    起初我并不愿进食,乐樵便带着我,四处寻我能吃的东西。五岁的孩童,寸步不离地照料我,或背或抱,或扛或搂,掏鸟窝,偷鸟蛋被大鸟啄得鬼哭狼嚎,攀树摘果子压果酱,摔得鼻青脸肿,也抽泣着安慰我说不碍事。

    其实我真的无所谓,这世界我没有看一眼再去一趟忘川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亦有道,否极泰来,下次轮回说不定命格好转也未可知。可乐樵哪里知道我的想法,只苦口婆心地劝解我:“小师妹,这是师兄费了好大劲捉回来的鱼,你尝尝鱼汤,可鲜了!”

    我脖子一扭,并不答话。

    “鸟蛋,野菜,果子,鱼汤,黍粥,你多少尝一点,乖!喜欢吃哪个,师兄再给你去弄。”

    “师妹啊,你是不是觉得眼睛看不见,家人又不要你,你不愿意活了”他捏捏我的手,将我抱起来,小脸蹭着小脸,幽幽一叹:“我也是啊,你摸摸!”

    小手被他攥引着,摸到他肚腹一带有硬硬的凸起。皱皱眉——如果我还有眉的话——想要问问他,却只发出几声浅浅的嘤咛声。

    “你在安慰我”他抓住我在空中乱晃的手,贴近他的脸,慢慢道:“我自小腹有囊肿,如你一般,被家人放置木盆顺水漂流,幸好被师父所救。”

    “这些年,我的病情时好时坏,师父四处为我奔走,还开解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来这世上,就不能白来,否则怎么对得住我喝过的水怎么对得住我吃过的粮食怎么对得住为我死去的鸟兽鱼虫还有父母”

    “虽然他们遗弃了我,但我腹有囊肿已然十分辛苦,母亲怀胎十月,想必更不容易。他们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有将我就地活埋,让我顺应天命,想必内心还是希望我活下去的。”

    “你



第三章 音凝
    那日春阳和煦,我脱下穿了好几个月的棉袄,躺在木桶里,照例等乐樵送热水。等他倒完水,便忙不迭将他拽进热水里暖着。轮流搓洗时,却听见他大惊失色地叫道:“呀!师妹,你怎么也长了肿块!”

    “啊哪里”我大骇,伸手乱摸。

    “这里!”他牵着我的手,覆在我胸前。

    果然那里有两处已微微凸起,一摸还有些疼痛。我强作镇定地对照,发现他的只有两粒绿豆大小,并未肿胀。再去摸他的囊肿,摁了摁,问道:“痛吗”

    “不痛!”他扶住我的肩,语气探究,也似在暗暗比较。

    “那为什么我这里很痛!”我蹙眉喃喃道,想必我和他的肿并不一样。

    “是吗我试试!”

    他一手扶住我,一手帮我推拿。

    水温渐凉,他手掌覆盖的地方却像着了火般。我别扭又尴尬,往水里一沉,顺势打掉他的手,语气窘迫:“师兄,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他并不发话,依言出水,我听见水滴哒哒的声音,听见他出去带门的声音,慢慢地爬了出来。

    对于我和乐樵的不同,我心里模模糊糊似有了悟,但却不甚清明。

    我们朝夕相对十年,突然之间,仿佛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比如,我不再让乐樵给我洗澡,乐樵也不再让我跟他同眠。山中清凉,春寒料峭,起初我并不同意,死皮赖脸地钻到他的被窝,躲到他的腋下。酣眠之际,迷糊中发现后腰硌得慌,待我转身想要一探究竟时,他居然一把推开我,气喘吁吁地起床跑掉了。自此之后,我软磨硬泡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他死活不肯与我同榻。

    “唉!”我坐在溪边叹气。

    我与乐樵也算是两小无猜,如今大了,彼此的心思,却不得不猜。

    “春光正好,小姑娘何故叹气”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侧耳细听,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于是强自镇定,语气凛冽:“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大约听出我的戒备,那人轻笑道:“我不过一个路人,在此歇息。”

    我不再回话。

    据乐樵所言,青要山地势险峻,三面绝壁万仞,终年雾嶂,甚少人来。师父为保我们周全,在青要山麓设有结界,我们不能出,外人不能入。这人于此处现身,恐非凑巧。

    “我来寻一位姑娘。她惯穿红衣,嗜食鸡翅,无聊时喜欢转眼珠子吹小曲儿,讨厌或不耐烦时会翻白眼,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你有见过她么”

    “不曾。”我摇摇头。

    那个姑娘,听起来倒挺有趣。若是她在这里就好了,师父师兄俱是男子,有些时候颇有不便。念及此,又免不了轻轻叹了气。

    见我连连叹气,那男子有些好笑:“小小年纪倒满腹心事,何不说出来,我或许能为你解忧。”

    “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何要说与你听”我话音一落,便有些后悔。人家或许并无恶意……

    “性子倒是相似。”那人低低一笑,随后又扬声道:“此处有结界,你我能听其声,却不能见其人,你大可不必担忧我对你不利。”

    他看不见我

    我将信将疑,试探道:“你若是说出我今日衣衫颜色,我便告知你。”

    “看来姑娘是刻意刁难!”那声音有些无奈,飘忽渐远:“这山麓之上,全是茫茫一片,除了雾色难辨其他,姑娘不信的话,



第四章 姑逢
    我嘴角上扬,笑得跟个猴儿似的,点头似捣蒜:“好听,好名字,我喜欢!”

    翌日,估摸到了约定时辰,我便急匆匆放下碗,自个儿摸索到溪边,等在那里了。我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迷路,又不便高声喧哗呼喊吆喝,便坐在溪石上,脱了足衣,洗濯双足,顺道哼起了小曲儿。

    那人循声而来,问我红衣女子的下落。

    “我问了一个人,他说没瞧见。”我大大咧咧地回道,听对面没有声音传来,便安慰道:“你别着急!山上可多人,我一个个问,总会帮到你的。”

    “那我岂不是要每日等在这里了”那人似有些无奈。

    “嗯。”我毫无自觉地点头,一本正经地建议:“反正无事,你给我讲讲故事,就算作报答。”

    “你这算盘打得着实响亮!”一阵窸窸窣窣,那人似盘腿而坐,清了清嗓子,突然问道:“你不会每日只问一个人罢那我得等许久”

    我委实就如此打算,现下被他察觉,顿觉窘迫尴尬,只能尽量装作毫不在意:“实不相瞒,我天生无眼,行路艰难,所以并无他法。你要是不愿意,可找其他人问去!”说罢作势起身。

    “姑娘勿恼!”那人急急解释:“我并无他意。”

    他一挽留,我就顺势下台。对我的天生无眼,他反应平淡,只一直追问我的记忆有无异常,得知我从出生至今的记忆完整无缺时,他思忖了好一会儿,隐约听他低语“原来如此!”随后方才慢悠悠地讲起了故事。

    手足之情,天伦之乐,翁婿纠纷,婆媳矛盾,家长里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朝野大事,宫闱秘闻,名人轶事,黔首典型,猎奇探秘……

    这一讲,便讲了一年有余。

    听得出来,一开始,他并不擅长讲故事。讲到最要紧时,却总是磕磕巴巴,不够连贯。我追问了几次,他也很难马上答出来。可能是我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刺激到了他,后来,他一开



第五章 故事
    “寻求庇护者,并非俱是灵力低微受人欺辱者,也有无处可去之人。”他慢悠悠地解释。

    “哦那既能庇护他人,怎会沦落至此是仙人么”我兴趣盎然。

    “不是仙人,只是一只化为人形的白狐。她身怀有孕,在临盆之际被天雷追击,胎儿真身被毁,她拼尽全力保全了胎儿灵体。灵体将散之际,她寻得机会,将灵体注入另一具早产儿之中。”

    “啊那岂不是鸠占鹊巢”我有点不忿,义愤填膺道。

    “并非如此,当时那早产儿早已魂归九天,其父母不知道罢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隔了一刻,方才幽幽而叹:“四界气泽不同,各界人物繁衍需寻找同界中人,如果异界结合,或者同界中同种族的近亲结合,将会遭受天谴,视双方德行建树,轻则无法诞下后代,重则双方及后代都神魂俱灭。界限越大,惩罚也就越重。”

    我点点头,他跟我提过。

    “那白狐产子会被天雷追迫,正是因为胎儿之父非灵界中人。那早产儿父母都是翼狐,却是亲兄妹,所以早产儿注定无法安然降生。”

    “亲兄妹”我有些诧异,按照之前他所讲,那岂不是

    “他们如何结合我不得而知,但其因此不容于世,只能远赴姑逢,寻求容身之所。后来三人结伴而来,对那个早产儿极尽呵护。可惜,”他轻轻一叹:“终究是违逆天道,那早产儿天生无忆,半月而无。三人为她想尽了办法,却最终束手无策。”

    我心情也低落至极。

    同样是子女患有偕生之疾,与我和乐樵的父母对比,可谓是云泥之别!

    “那白狐在山主历劫之时,借助仙界宝物纳水珠,以毕生灵力助其渡劫,并因此命悬一线。那翼狐夫妇极宠爱那孩子,丫头贪玩,天上地下无处不向往。为了让她上可乘风,”他顿了顿,叹息道:“那夫妻二人活生生各割掉自己一只翅膀,带着血肉灵气,移植给孩子。”

    “啊!”我大骇,父母之爱子,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翼狐天生惧水,为了让那孩子下可潜海,那夫妻二人擅闯神域苑,偷摘昆仑避水果沙棠,却最终被发现,逃跑时因为一对翅膀无法承载两人重量,最终被人重伤。”他又轻轻叹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我竟不知,天底下还



第六章 怪物
    他沉默良久,半晌后,不答反问:“那姑逢山大小生灵,山主又受本体所限,如何比得过我潇洒”

    “那你是谁”

    “你这姑娘,问题忒多。”他笑骂道:“与你耗了一年有余,我该去其他地方寻她了。”

    我悻悻而归。

    一年的听书生涯戛然而止,至此,再无人在溪边为我守候停留,我也再无理由在清溪徜徉流连。

    我怅然若失,目不能视,耳无处听,竟一度觉着了无生趣。再不似往日那般,没心没肺地粗糙过活。

    见我日渐消沉,乐樵事无巨细地照料开解,可我还是一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日日昏睡,病榻缠绵。

    竹屋床榻上,听松涛阵阵,幽篁虫鸣,嗅竹香如初。

    如果当初,从未遇见,我便还是那个无欲无求无知无畏的瞽女;如今,我不免有些怨他,怨他故事讲得过好,引人入胜;怨他毫无征兆说走就走;怨他为了别人不再为我驻足。纵然怨他,我却更记挂他。想念他的故事,想念他故事里的春花秋月,红尘凡味;惦念着他有没有找着那个红衣姑娘,那个让我心疼又羡慕的红衣姑娘。

    心绪起落间,我又昏睡过去……

    自一片茫茫荡荡的梦境中醒来,我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四处打量。头顶石壁凹凸不平,床前的小木桌上,零散地躺着几粒青果。雕花镂空的衣橱,嵌了一面泛着黄光的铜镜。眼前什物,虽陌生又熟悉得紧,心里似乎熨帖了些。下床随手拿了一粒青果,蹦脆儿的嚼着,大摆手迈向洞口,抽空瞥了眼铜镜:嗯,红衣蹁跹,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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