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什么相片”韩秀峰回头问。
“就是您的样貌,您什么样,相片拍出来就是什么样,”林庆远一时半会间解释不清楚,竟一边比划着一边道:“洋人有个这么大的匣子,匣子后头有一块黑布,洋人就躲在黑布里,右手举着一盏洋灯,您坐在前头看着匣子,洋灯一闪,您的样子就拍下来了。不过拍的是底片,洋人还要用洋药水去洗,等三五天您就能拿到相片。”
“一模一样”
“这是拍的相片,又不是请画师画的像,自然一模一样。”
林庆远话音刚落,一个路过的脚夫好心地提醒道:“这位少爷,一看就晓得你是个读书人,这相片可不能乱拍,听人说摄魂夺魄的!你要是坐那儿让洋人拍,三魂七魄就被洋人给收走了!”
“去去去,你卖苦力的瘪三你晓得什么!”林庆远哭笑不得,禁不住回头骂道。
韩秀峰觉得有些事可以试试,但有些事不能轻易尝试。比如照相片,一个大活人坐在那儿,洋人躲在黑布里举着洋灯一闪,样子就被拍下来了,天底下哪有这么神奇的事,不是洋人的妖法是什么,何况姓林的这个二鬼子说得很清楚,洋人洗啥子相片还用药水,这种事想想就怕人。
总之,不搞清这拍相片到底是什么玄机,韩秀峰是绝不会冒着三魂七魄被洋人拍走的险去尝试的,干脆装作之前什么都没问一般说起正事:“林先生,花旗人那边有没有现货”
“花旗国租界的那几个洋行也没有,不过我们遇上个花旗水手,他说能帮我们买着自来火鸟枪。”
“他人呢”
“去找枪了,他去过跑马厅,也晓得您租住的宅院,我跟他说好了,等有了货就让他去找您。”
韩秀峰想想又问道:“他有没有说能搞到多少枪”
林庆远苦笑道:“韩四爷,您要是采买别的洋货,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洋枪不是一般的洋货,平时真无人问津。那个花旗水手估计是去跟船上的水手买,然后再卖给您。”
“这么说就算他能搞到,但也搞不到多少。”
“所以想大批进货,您还得去找大洋行。”
韩秀峰心想既然这是急不来的事,那就用不着那么急,转身道:“你们都还没吃中饭吧,我们先回去,买枪的事明天再说。”
“那我明天要不要再陪您转转”林庆远禁不住问。
一天两块银元的工钱是有点高,但韩秀峰还给得起,沉吟道:“林先生,你要是没别的事,那接下来半个月就在我这儿做通译。跟今天一样,工钱日结。”
林庆远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是从江宁来的,虽说跟长毛打交道有风险,但长毛的钱也好赚,连租界里的那些洋人现而今都在做长毛的生意,他岂能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连忙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好,先回去。”
……
韩秀峰发现刚刚过去的这一天,包括回来的这一路上,只要是个洋人,不管是洋行大班还是洋行的伙计,连那些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脏兮兮的洋人水手,看中国人的眼神中都不加掩饰地带着轻蔑。有些喝得醉醺醺的洋人水手,甚至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用叽里咕噜地用洋话嘲笑。
一走过小石桥,再也忍不住了的韩秀峰便回头问:“林先生,你通晓洋文,经常跟洋人打交道。跟我说实话,洋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他们觉得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林庆远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迟疑了好一会才尴尬地说:“韩四爷,您问这个做什么,我们跟洋人只是做买卖。”
“他们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是不是没把我们当人看”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韩秀峰的眼神咄咄逼人,林庆远被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说:“怎么说呢,
第四百零六章 先看看
目送走执意要回城的伍德全,打发走姓林的二鬼子,韩秀峰走进院子才发现陆大明、粱六和陈虎他们不但全从小东门外码头客栈来了,而且全收拾好了行李,连余三姑和任钰儿都把行李收拾好了就等他回来。
“日升昌”上海分号的两个账房先生和四个伙计,守住堆满银钱和账本的西厢房门口欲言又止,不用问都晓得他们担心什么。
气氛有些紧张,像是要大祸临头一般。
韩秀峰走到厅前,摸摸鼻子,回头笑道:“诸位,杜三你们应该都见过,他头一次去海安找我时说,他去广西上任的那一路上有多坎坷,说他的运气有多不好。还说邪性了,他从广西跑到湖南,贼匪就从广西一路追到了湖南。”
潘二没想到韩秀峰会说这些,正寻思要不要陪着笑笑,韩秀峰又说道:“说起来我也邪性了,好不容易补上缺做上官,先去江宁拜见制台,结果没几天江宁失陷,陆制台殉国了。去海安上任的路上经过仪真,去拜见湖广总督吴大人的叔父,没几天仪真失陷。路过扬州,扬州失陷。现而今来了上海办差,上海又不太平,你们说我像不像个扫把星,走到哪儿哪儿倒霉。”
“四爷,您这是哪里话,您一样在泰州做那么久官,在海安呆那么长时间,可泰州没失陷,海安更没有!”陈虎忍不住笑道。
“是啊四爷,您才不是扫把星,您是福星!要不是您,泰州早失陷了,说不定连海安都保不住。”
“什么福星,四爷是副将!”
“对对对,四爷,您是副将!”
老泰勇营的弟兄们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露出了笑容,韩秀峰的目的达到了,干咳了两声,接着道:“弟兄们,我韩秀峰究竟是福星还是副将放一边,但肯定不是败将。从来没打过败仗,一样没打过没准备的仗。”
“四爷,到底怎么干,您说吧,我们全听您的!”陆大明急切地问。
梁六也忍不住道:“是啊四爷,只要有您在,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潘二以为韩秀峰打算带着这三十多号弟兄进城平乱,暗想连同查缉私盐在内你就打过两仗好不好,正不晓得该怎么劝韩秀峰不要冲动行事,韩秀峰话锋一转:“我们当时守万福桥,你们全以为是背水一战。其实不是,我们其实是有退路,那会儿之所以没告诉你们,是担心动摇军心。后来没说,是因为没必要再说,毕竟仗已经打赢了,说出去传出去不好。”
“四爷,我们那会儿有退路吗”陆大明糊涂了,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梁六等老兄弟。
“有。”韩秀峰微笑着解释道:“那会儿乍一看我们似乎很凶险,西边是宽达几百丈、最深处达几十丈的廖家沟,南面、东面全是贼匪,只要贼匪愿意,北面也能围上,可以说是四面合围,让我们插翅难飞。
但岸上他们好围,河上他们怎么围大家伙应该记得,在贼匪攻打我们的营寨前,我曾让你们把拆下的桥桩在河里打了好几排桩,那几排桩的作用大了,既挡住贼匪的船不让他们靠岸,也在河上隔出了一条万不得已时我们可以用来撤退的水道。”
想到那几排桩距大营西墙好几十步,而大营里有几十条民船,陆大明不禁脱口而出道:“实在守不住就把船放下去,我们从河上撤!往南是仙女庙,那边全是贼匪的兵,往北进邵伯湖,不但没贼匪的兵,就算有在那么大的湖上他们也围不住我们!”
“才晓得啊,”韩秀峰笑了笑,随即抬起胳膊指指东边:“相比那会儿守廖家沟,我们现在的处境实在算不上有多凶险。一是城里的那些会党不是长毛,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他们真是一帮乌合之众;二是我们来上海的事没几个人晓得,他们都不晓得我们在这儿,又怎会来攻我们这个乡下小院子;再就是过了河就是洋人的租界,他们真要是杀到这儿,我们大可过河去东岸暂避。他们敢造反我信,因为闹到现而今这份上,他们不反都得反,但我不相信他们敢去招惹洋人。”
“还真是,我们来这儿的事官府都不晓得,那些会党咋会晓得!”大头忍不住笑道。
潘二苦着脸问:“可要是被困在这儿咋办”
“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花掉银子让那个姓林的二鬼子帮我们雇条洋人的船,坐洋人的船走。”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我们来这儿是买枪的,枪没买着怎么回去县城不管乱成啥样跟我们有啥关系,我们又不要去县城买,而是要跟洋人买。”
潘二反应过来,不禁笑道:“行,那就先不走,先留下看看情形。”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也不能不做点防备,”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抬头道:“大明、老六、陈虎听令,从现在开始你们各带六人轮流去外面警戒,不要穿号褂,也不要带兵器,更不要走太远,发现苗头不对就赶紧回来报信。”
“遵命!”
“大头,你和剩下的弟兄在院子里戒备。城里要是乱了,城外一样会乱,很难说会不会有宵小来趁火打劫。你们给我把宅子守好了,谁要是敢趁火打劫一概拿下,要是敢负隅顽抗格杀
第四百零七章 韩四的来意
出京之前,乔松年一直以为松江府是有名的渔米之乡,富庶之地。补上松江知府这缺不晓得有多高兴,京里的亲朋故旧更是纷纷祝贺。以至于出京时的别敬,送的都比别人出京时多。
结果到任之后才发现,松江府是富庶但税赋也高,治下的华亭、娄县、南汇、青浦、奉贤、金山等县和川沙厅无不亏空,那些个州县正堂因为赋税极少有能干满两年的,过去几十年的近百个州县正堂几乎全因为赋税被革了,能从知县升任同知乃至知府的屈指可数。
不亏空的县倒是有一个,上海县自“弛海禁”以来,沿海各省商帮纷纷去经营手工、棉纺、沙船等业,堪称“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可随着分巡苏松兵备道衙门移驻上海县城,上海的大事小事直接去找道台衙门,不会来知府衙门禀报,就这么渐渐变成了道署的“直辖县”。
亏空也就罢了,那些好不容易署理上缺的知县还征粮加耗,搞得天怒人怨,甚至逼得百姓要反……乔松年虽到任没几天,却已发现这就是个烂摊子,他这个知府不好做。
但不管好不好做,能不能做长,既然到任就得理事,上午听几个知县禀报,下午召见本地士绅。想到明天就八月初五了,是春秋二祭中秋祭的日子,要率府学教授、训导及府城的生员、士绅一道去文庙祭拜,见完本地士绅又跟府学教授商讨起秋祭的事宜。
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忙完正准备去签押房歇息一会儿,幕友徐师爷又拿着一封书信走进了花厅。
“徐叔,谁的信”乔松年起身问。
徐师爷呈上信,又呈上一张面额八百两的银票,坐下笑道:“少爷,您一定想不到这封信是谁写的。”
信封上的落款是知名不具,搞得神神秘秘,但抽出信展开一看,乔松年乐了:“原来是重庆会馆的韩四!”
“信是您的同乡‘日升昌’上海分号的吴掌柜捎来的,这银票也是吴掌柜孝敬您的。”
“吴掌柜人呢”
“他在门房等了一个多时辰,见您那么忙就先告退了,说改日再登门拜见。”徐师爷原本是刑科给事中乔邦宪的长随,在京城呆了十几年,经常帮乔邦宪给黄钟音等同僚送信,甚至不止一次去过重庆会馆,想到韩四又忍不住笑道:“出京时我听黄御史他们说韩四还只是个从六品州同,没想到现而今已是从五品的两淮运副了,少爷,他这官运可不是一般地亨通!”
“京里有黄御史他们提携,在泰州有郭沛霖提携,他自个儿又是个争气的,这官运能不亨通”乔松年边看着信,边笑骂道:“搞得神神秘秘,还知名不具。说是来上海办粮,鬼晓得他是来做什么的。”
徐师爷楞了楞,沉吟道:“发匪不但占了江宁,还分兵西征,水路梗阻,淮盐运不出去……少爷,他该不会是往上海贩盐的吧”
“我们松江府是浙盐的引地,他真要是往上海贩运那就热闹了。”乔松年放下信想了想,又摇摇头:“往上海贩卖淮盐不大可能,毕竟运少了解不了淮盐之危,运多了浙盐往哪儿销,就算他敢这么干郭沛霖也不会同意,要是东窗事发朝廷究办下来,那就真成好心办错事了。”
“那天来上海做什么”
“或许真是来办粮的,也可能是来找洋人的。”
“找洋人”徐师爷大吃一惊。
乔松年微笑着解释道:“徐叔,你想想,淮盐的引地并没有全失,只是水路梗阻,盐运不出去罢了。要是找着能把盐运到湖广的
第四百零八章 果然出事了!
城里要出事,所有人都和衣而睡,做好一有风吹草动就过河去东岸暂避的准备,结果一夜无事。
小伍子人在这儿心却在城里,担心要是虚惊一场,票号既没账本又没银钱会影响生意,打算去城里看看。
韩秀峰不敢掉以轻心,不但没让他进城,今天也不打算再去租界,而是从存放杂物的屋里找出一把锄头,来到宅院前的菜地,一边装作锄草一边观察小石桥方向的动静。潘二和张光生不放心,一个找了顶草帽戴上,一个挎着竹篮,不动声色地跟了过来。
“蹲下,三个大男人凑一块像是干活的吗”韩秀峰指指斜对面用芦竹支的丝瓜架,示意张光生躲到丝瓜藤下。
“哦,晓得了。”张光生尴尬地笑了笑,急忙走了过去。
潘二蹲在地里,一边装作整理南瓜藤,一边看着远处问:“四哥,陈虎他们躲在哪儿,我咋看不见”
“应该还在前头,”韩秀峰扶着锄头,望着成群结队涌向小石桥的行人,凝重地说:“会馆大多建在城外,会党也大多住在城外,这会儿应该有动静,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往租界跑。”
潘二探头看一眼,喃喃地说:“不算多吧。”
“这还不算多,昨天过桥的才有几个人。”韩秀峰想想又说道:“何况这边是英租界,紧挨着县城的是法租界。如果不出意外,法租界里这会儿估计是人满为患。”
张光生回头道:“四爷,要不我去法租界看看”
韩秀峰不想像个聋子瞎子,沉吟道:“去看看也行,不过你得小心点。”
“四爷放心,我从英租界过去,不会有事的。”
“那就去吧,早去早回。”
刚目送走张光生,苏觉明竟沿着河岸匆匆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四爷,四爷,不好了,来了两个洋人!”
“别急,慢慢说,那两个洋人从哪儿来的”
“从北边来的,还带来十几杆枪,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一句也没听懂。”
韩秀峰意识到应该是姓林的二鬼子昨天说的那个花旗国水手,扛上锄头笑道:“应该是来卖枪的,林庆远咋还没来,他不在这买卖怎么做。”
“是啊,他昨天说话今天一早就来的。”苏觉明下意识看着县城方向嘀咕道。
“不管他了,先回去看看。”
……
韩秀峰和潘二跟着苏觉明匆匆回到宅院,果然看到两个头戴三角帽,脸上长满络腮胡子,上身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衣裳,下身穿着一件把老二轮廓都勒得清晰可见的紧身裤,腰间别着两把怪模怪样的手统,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儿的洋人。
他们身后的墙上靠着两个长长的油布包裹,上头没裹严实,能清楚地看到裸露在外面的枪口。
他们正跟大头和小伍子一边比划着,一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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